雾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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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店小二热情的凑上来,将汗巾搭在肩膀上,弯着腰道:“几位公子这边请。”

谢陵瑜抬手示意何磊先请,自己跟在后面,有一搭无一搭的和孟毅聊天。

何磊面上不显,但心中舒坦不少。

谢陵瑜算是给足了他脸,就算大家对某些事情都心知肚明,但表面上的和谐还是要维持住的。

谢陵瑜问过孟毅和何磊,点了几道当地的特色菜,小儿麻利的吆喝,笑道:“我瞧几位公子品貌非凡,不是当地人吧?”

谢陵瑜瞥见何磊扬起眉毛,嘴角扬起得意的弧度,心里暗道这马屁是拍对了。

“过誉了,我们三人也是路上结识的,听闻紫州城美名,特来游玩一番。”

谢陵瑜笑着道,顺手给何磊和孟毅斟了杯茶。

小二忙接过茶盏,粗布衣袖一晃,掠过谢陵瑜的白袍,淳朴的脸上露出憨笑:“公子莫动,这活儿是咱们粗人干的,哪能劳您动手!”

谢陵瑜松开手,冲他不好意思道:“劳驾。”

他不着痕迹的侧头观察两人,看见孟毅玩起了木桌上的杯子,顿时一口气郁结心头。

榆木脑袋就罢了,察言观色的能力都没有,也不知道这些年怎么还平平安安的,估计是傻人有傻福吧,谢陵瑜恨铁不成钢的踹了他一脚。

孟毅还傻不拉几的用眼神询问他怎么了。

何磊也没有察觉到其中的暗潮汹涌,过分自然的氛围让他忽略了一些细节。菜上的很快,何磊是武官,食量大,孟毅也是爱吃,这会儿大快朵颐,忙的都没时间抬头看。

这筷子是随手一伸,戳到哪是哪。

谢陵瑜看着他就觉得够了。

这一桌便成了焦点,大家有意无意的都看上一眼,原因无他。

三位公子模样生的都很好,其中两个像是几天没吃饭的,衬得剩下的这位公子活像挨欺负的那个,瞧瞧这下筷子都是慢悠悠的,不争不抢,多么的小心翼翼。

楼上某个隔间,一人斜靠在窗前,漫不经心的看着楼下。

闻肆默不作声的给他递了杯茶,沉声道:“怀瑾,你在犹豫什么?”

青丘玦接过茶盏,茶香沁人心脾,他轻叹一声:“当年父亲、殿下,至死也没有透露半分,若不是我自小跟在他们身边,怕是也认为谢家枉为忠臣。”

“只是父亲他们不说,便是不想让他们卷入其中。我一不知父亲和殿下的本意,二不知如今的谢家还有没有当年半分满腔赤诚。”

闻肆动了动袖子,将筷笼里作为装饰的危旗抽出来,两根手指并起,将旗子推到青丘玦的面前:“你心中早有打算,少在这无病呻吟。”

青丘玦抬眼看他,凤眸微眯。闻肆赶紧收手,眼观鼻鼻观心,心道这人的相貌和脾气真是呈一种微妙的正比。

“不巧,谢家那小子欠我一次,你知道的,我可不做亏本买卖。”

危旗被他困在掌中,修长的手指随意转动着,闻肆啧啧称奇:“你是把人算计透透的了,要是他拒不配合呢?”

青丘玦嗤笑:“重戮如今是根基不稳,待他沉淀下来,你以为谢家能得善终?”

闻肆摸了摸下巴,试探:“若他主动配合呢?”

青丘玦停下动作,缓缓将危旗拢在手中:“那他倒没那么蠢,可以用上一用。”

闻肆笑的意味深长,不可置否的挑眉,喝了口热茶:“哦?”

——————

酒楼。

吃饱喝足,一行人回到来时的酒楼休息,明日一早启程,不过半日就能到紫州城了。

孟毅死皮赖脸的跟着谢陵瑜,这两人关系亲兄弟似的,何磊一路上也见怪不怪了,打了个哈欠一路摇摇晃晃的回到房里。

两人一到屋里,孟毅就不见外的往床上一躺,活像待宰的肥猪,谢陵瑜懒得搭理他,从袖袍中掏出一张轻薄的纸片。

孟毅眼尖的瞥见了,瞪圆了眼睛,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而起:“你居然背着我……”

谢陵瑜比了个暂停的手势,伸出一根手指:“第一,我是在你眼皮子底下办的事。”

说着,在孟毅不可置信的目光中竖起了第二根手指:“第二,把你衣服上吃的油渍擦擦,别滚到我床上了。”

孟毅悻悻的爬起来,又好奇的凑过去:“你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啊,我真一点都没发现。”

谢陵瑜目光凝视着纸条,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有些奇怪的皱眉。

纸上写着,贺蔚已经知道他来了,以及……有人在暗中给他们传递消息。

在暗处有别的势力窥视着,不知是敌是友,但目前来看,并没有什么威胁。紫州的异常如果只是个意外,不应该引起这么多人注意。

难道,难民之事另有隐情?

果然,如果没有原因,又怎么会出现那么多难民,一定是重戮隐瞒了什么。

他烧掉纸片,蹙起眉往后靠着墙,抬头看着孟毅喃喃自语:“我们好像被人盯上了。”

——————

夜幕降临,星海点缀着的城下,繁华热闹。

紫州城外有一小镇,名唤雾鲸落。

传说这里曾经是一片贫瘠,有天一人路过,看见漫天的大雾,耳边是鲸的鸣叫。那人抬头,发现天空变成了蓝紫色,银色的星星点缀着,像一片异海,美得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在鲸绵长悠远的鸣叫声中,这人隐约看见鲸模糊的影子,它被雾包裹着,身上流光溢彩。

而他在这古老神秘的仪式中沉沉睡去,次日醒来,贫瘠的土地变成了花海,对面是一片碧蓝的湖,白鹄落在一处岩石上好奇的看他,而他自花海中醒来,起身时蝴蝶环绕。

看着这一切,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古籍中记载,“一鲸落万物生”。那或许是山海深处的精灵,在生命的尽头为人间带来些许福泽。

于是这人虔诚的摘下几朵花,温柔的扎成花圈放入碧波中,水波荡漾了几下,带着花圈游向湖心。他又在湖边用石头打磨出一个碑,刻上了三个字——雾鲸落。

后来这里慢慢发展成了小镇,习俗却一代代传下来,每年举办一次“寻屿节”。寓意是希望造福人间的雾鲸可以寻找到自己的岛屿,后来演变成适龄男女结缘的节日,在寻屿节这天一起放花圈,并在节日的比赛中获得“雾鲸屿”,将雾鲸钥和屿锁合二为一,便是完整的纪念品。

相传两人将雾鲸钥和屿锁合二为一,便像在两人的命运上套了把锁,白首不相离。

谢陵瑜此刻黑着脸,身上穿着蓝白色衣袍,脸上化着精致的淡妆,一颦一笑真有几分动人心魄。

孟毅被他留在了酒楼,以防万一,他简单的柔化了五官,想从临近的小镇打听打听难民的消息,正巧赶上一年一度的寻屿节,整个街市人头攒动,倒是遂了他的意。

不过这小镇民风和景色倒是极好的,谢陵瑜琢磨着将来老了就到这儿养老。

谢陵瑜并没有抹太多的脂粉,只是稍稍柔化了面部轮廓,在月色下美得雌雄莫辨。

他身量略高,但柔化后的五官过为精致,让人觉得是位身量极高的姑娘。

他混在人群里,路过的人都忍不住多看上两眼,谁也没想到,第一个向谢陵瑜搭话的,不是俊逸的公子,也不是美艳的小姐,而是一位手里拿着花圈的婆婆。

婆婆慈爱的看着他,即使岁月在她的脸上烙下了深深的皱纹,却并不显得可怖,只让人觉得好生亲切。

“贵人瞧着眼生,是外乡人吧,寻屿节一年一次,本是一种接受福泽的节日,后来慢慢才演变成如今的结缘日,姻缘也好福泽也罢,到底都是天赐的好事。”

婆婆的声音苍老,却耐心的为他解释。没有因为他雌雄莫辨而表现出奇怪,也没有贸然称呼,只是笑着递给他一个花圈。

“您拿着吧,希望雾鲸会给您带来好运。”

谢陵瑜心头一暖,想起了自己的外祖母,老人的身躯佝偻着,眼神却出奇的明亮,他接过花圈,拿出一枚金叶,温声细语:“婆婆,多谢您的花圈,礼尚往来,这是我的回礼。”

婆婆吓了一跳,连忙摆手:“要不得要不得……”

谢陵瑜弯下腰给老人家顺顺气,柔和道:“婆婆,收下吧,这是我回赠的好运。”

说着他将金叶塞到老人的手里,谢陵瑜对婆婆感谢的一行礼,老人家尚且愣怔着,只见这位贵人宽大的袖袍一挥,人也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

京城,华丽的宫殿中,侍卫们整齐有序的巡视着,皇宫很大,却安静的很,怪不得说深宫之中,很难溅起水花来。

重戮在自己的寝宫,虽然后宫被象征性的送了不少女人,但戒备仿佛深入骨髓,他没办法在一个陌生人的枕边酣然入睡。

“陛下,夜里凉。”

周喜为他披上了外衣,娴熟的帮他研磨,将散乱的奏折整理好。

重戮抬眼:“谢陵瑜明日该到紫州了。”

周喜只道:“陛下不必忧心,大局仍在陛下手中,就算他有天大的本事,也闹不出什么事来。”

重戮看着他,猎鹰一般的眸子此刻带着平和的意味,周喜是他继位就跟在身边的,平时不谄媚聒噪,却又悉心照顾着,不声不响的站在一旁,却比谁存在感都强。

“周喜,朕乏了。”

这是他唯一近身的心腹,也只是在周喜面前,重戮才会偶尔显现出不符合帝王身份的神态,带上了点鲜活的情绪。

周喜停下动作,耐心伺候重戮更衣,捋顺他微乱的头发,将床铺铺好,自己不紧不慢的告退,在门口守着。

微暗的烛光印在窗户上,隐约可以看见门口的人影,重戮眸光微动,却终究什么都没说,挥手灭了蜡烛。

视线一下子暗了下来,看不见任何东西。

——————

雾鲸落处,华灯初上。

“寻屿节这般热闹,老板生意不错吧?”

谢陵瑜寻了一处角落,与一个卖面具的小贩搭话,小贩若没听见磁性的男声,也不敢相信眼前美若天仙的竟是位公子。

“这人来来往往的,能一眼惊艳的是极少数 ,公子不如买个面具吧,今日是寻屿节,您这相貌还是遮掩一二为好。”

谢陵瑜正有此意,不想被过多的注意,他瞥见一个银色到淡蓝色渐变的鲸鱼面具,这面具做的极为精致,上面撒着银粉,恰好可以遮住半边脸,只露出一只眼睛和周围的肌肤。

不知为何,白衣蓝纹的衣袖在他脑中一闪而过,鬼使神差的,他买下了这个面具,也没让人找零,小贩见他出手大方,笑的见牙不见眼。

“不过我一路走来,听闻紫州城来了不少难民,说是最近不太平啊,可惜慕名而来,如今……”

趁着小贩乐呵,谢陵瑜状似不经意的叹息一声,似乎尤为苦恼。

小贩刚被照顾了生意,此刻有什么说什么:“是不太平,这些难民有的半路上染了疾病,不知道死在哪里,小孩老人无依无靠的,哎……看着难受啊。”

说着,他压低了声音:“听说啊,这些难民是从偏僻地方来的,估摸着又是哪里贪官腐败,天灾人祸的百姓活不下去了。”

小隐晦的朝西边指了指,叹气摇头,对此事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自己的生活都是勉强维持,又怎么去管别人的死活,心里久而久之就闷出了怨气。

有能力去治理的人视而不见,眼睁睁看着百姓流离失所,皇城繁华至极,这犄角旮旯的脏污之地,到底是入不了各位大人的眼了。

谢陵瑜抬头看向西边,只看见攒动的人头,心中有了猜测。难民们估计不是突然出现的,小贩又暗示是西边出事,这说明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当地一个小贩都知道的事,皇城那位又怎么可能不知,但他只字未提,摆明了态度,这种“无伤大雅”的小事,在他眼里不值一提,或者说眼下朝中涌动的权谋才是当务之急。

派他过来,一是试探,二是让他收拾烂摊子。

加上今天的发现,有另外一股势力在暗处推动,一切都能说得通了。

重戮太自负了,他预算好难民到了紫州,在路上就会死很多人。有疾病的会被拦下检查,这些人多半又积劳成疾,以为了紫州百姓安全为由将人“带到”诊所诊治,最后结果如何谁也不知道,毕竟表面上说起来还是仁义的。

最后进城的难民少之又少,这时候只要经验不多的他“查清真相”,弄个天灾的名头把贪污腐败的传言压下去,岂不是很好?

可惜他没想到会有人一路互送百姓们进城,在路上为他们医治,最后大大减少了死亡人数,疾病不严重的基本痊愈,大批难民入城。

这等于是在逼朝廷给个说法,难民们不可能一直聚在紫州,他们需要一个公道。

想到这里,谢陵瑜眼中闪过钦佩,不论幕后之人是谁,能为百姓做到这个地步的,实属少见,就算目的是针对重戮,倒也做了一大善事。

“公子……公子?”

小贩唤回了谢陵瑜飘远的思绪,只见小贩无奈的对他说:“紫州最近乱啊,您今晚就尽兴玩,等会诗词、比武就开始了,公子不妨去看看今年福泽会降临在哪二位的头上。”

谢陵瑜闻言回头,看见人群逐渐聚集在两个地方,一处人们着装风雅,一处劲装肆意,看着不远处的擂台,他心里有些痒痒。

他谢过老板,悄悄放了片金叶在面具上,转身朝劲装处走去。习武多年却无用武之地,这里不似京城,没有各个势力的眼线,也没有人认识他,错过这一次,可能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去打擂台了。

花灯燃起,照亮了湖面上点缀的花圈,谢陵瑜将花圈放到水面上,手指在水中轻晃几下,他的花圈朝着湖心游去。

湖畔人多,谢陵瑜没看见他侧方不远处,一个带着狐狸面具的男人眉头都写着不耐,随意的把花圈一扔,修长的手指胡乱拨动两下,到底是把它往湖心方向推了。

金缠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暗嘲这祖宗敷衍的好生理直气壮,也不知道谁能受得了这烂脾气,他眼尖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瞪大眼睛。

“老大,你看!”

青丘玦被扯了一下,不耐的回头看了一眼,凤眸扫到某个熟悉的身影,微顿,随即轻笑:“还以为要找一下,没想到自己送上门了……”

这时,一位灰袍人走了过来,凑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青丘玦点了点头,那人将一枚金叶恭敬的递给他,抬头之际足以让人看清楚,这竟是刚刚那个小贩!

谢陵瑜放完花圈,就朝着擂台走去,那灰袍人将东西交给他就离开了,青丘玦将金叶揣进怀里,也抬步向前走,金缠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

他们步调相似,却是朝着相反的方向走。

在湖水的推波助澜里,无人问津的花圈带着湿润的水汽,触之即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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