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死后我立刻反了

精彩段落

跟了主子这么多年,我知道老皇帝在主子心中的地位。如果说主子对老王爷的感情是敬仰,是可望不可及的话,那么他对老皇帝的感情就是喜欢,是忍不住的撒娇亲昵。

主子他,是真的把老皇帝看成自己的父亲的。

而在三王爷谋反之前,皇上最喜欢的儿子也是主子。

父子之间,骨肉之情,在皇家,是真的存在的,就在那无忧无路的岁月,在理想还没有拖着人向毁灭的深渊滑落之前。

据主子自己的言语,别看老皇帝在人前一套子不语怪力乱神的论调,实则在皇家之中,没有人比他更迷信,他是京城东边的那个招摇撞骗的张老瞎子的忠实粉丝,经常叫季老丞相带着某个人的生辰八字去找张老瞎子算算。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老皇帝已经把九位皇子的八字都算过了,最后老瞎子得出——主子的命格最贵,也与老皇帝的命格最为契合。

就因为这档子事儿,老皇帝还专门把年幼主子带到了宫中养了几年,这在当时,可是太子和三王爷都没有的待遇。

在主子追着老王爷跑之前,也算是一个乖巧的孩子,老皇帝在批改奏章的时候经常把他带在身边,与大臣讨论军国大事的时候也不让他离开,那时候主子也沉得住气,老老实实地在旁边坐着,一本书能看上一天,沉稳得不像是一个孩子。

老皇帝那时候对主子喜欢极了,在处理政务之余还不忘手把手地教他写字,吃饭都要求御膳房按照主子的口味做,避暑打猎到哪都带着主子。当主子写出第一首诗,第一次射中靶心的时候,老皇帝那可是当着诸位大臣的面感动地老泪纵横啊。

不过后来主子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在老王爷回京之后追着老王爷跑,把自己的亲爹转头丢到了脑后,气得老皇帝把他赶出宫去,半年都不想见他。

在我进到裕王府之后,正值主子和老皇帝关系又暖又冷的时候,两个拉不下脸的人跟精分似的,一会儿亲如父子,一会冷面无言。

在和好和彻底决裂的边缘反复横跳。

不过我还是能感觉到他们之间割舍不断的亲情,那是我不曾拥有的东西,从老皇帝明知道不受待见还动不动就往主子这里跑,从主子说着不想进宫可每次进宫的时候都忍不住开心一整天,从他们的眼角眉梢,从日常生活中细枝末节。

依靠着这回忆,依靠着这些过往,依靠着切实存在的亲情。

这么多年来,哪怕是是最最糟糕的情况。

我都没想过,主子会决定杀死老皇帝。

在他的父皇六十大寿的这一天。

但事情就是发生,就在我的眼前,我亲眼所见。

想着在老皇帝死后将会发生的事情,想着那即将汹涌而至的血海,我和徐玉阙不免无言,只能相互搀扶着,回到马车。

马车再次启程,向着边塞的方向,头也不回地前行着。

在前往边塞的路上,担心留下过多的痕迹,我们一直没有进入城池,都是在城池郊外进行必须品的补充,坐了两天马车,我骨头架子都要散开了,再加之马车内部闭塞狭小,最后还是我先憋不住,主动跟徐玉阙搭话。

我们主要谈论的事情是有关于京都这几年的一些大事,不知为何偏到了季清贺。

“那家伙就是个疯子,”提到季清贺时,徐玉阙的表情跟吞了苍蝇似的,“京城搞情报的有好几家,我在其中算是佼佼者了,不过我还是搞不过那家伙。”

徐玉阙这个家伙虽是儒家出身,不过可没有什么恭俭让的良好美德,他很少会在他擅长的领域承认自己技不如人,见他这么干脆地甘拜下风,我来了兴致。

“真不知道那家伙是怎么做到的,搞到情报的速度总比我快,”徐玉阙继续说道,“通常是我的手下刚刚把情报呈上来,季清贺他就已经开始行动了。而且,京中大小事,我知道的他都知道,我不知道的……他也知道……”

“他这么强?”

这和我记忆中的季清贺有点偏差啊,他不是一个爹不亲娘不爱的小受气包吗,见徐玉阙这么吹他,我有点不相信。

“不止呢,更让我沮丧的还在后头呢,”徐玉阙可不管我信不信,自顾自地说着,“后来我才知道,那家伙玩情报只是顺带的,他真正搞的——”

“是暗杀。”

徐玉阙抬头,眼神有些幽暗,他提醒我:

“你可别忘了,这五年来,不止八王党死了一堆,太子党也不明不白地折损了许多重臣。”

在他的提醒下,我仔细想了想,还真是有这一回事儿,不禁有些脊背发冷。

在主子的师傅死后不久,太子太傅紧跟着就在病床上去了,太子太傅可是已经在病床上躺了这么多年了,怎么就这么巧,紧跟着主子的师傅就去了。还有顾家的那位二爷,刚刚被太子纳入麾下没几天,就在钓鱼的时候掉在池塘里淹死了……

林林总总,身为主子幕僚的一员,我明确地知道我们这群边塞的绝对没有插手,所以当时只是当笑话来听的,谁成想,是主子直接遥控京城势力干的好事。

主子他,什么时候跟季清贺勾搭在了一起,还在暗地里搞了这么多的大事。

最重要的是。

我分毫不知。

事到如今,我不禁再次怀疑,主子真的有他表现出的那么信任我吗?我在主子眼中,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主子他,又是把我看做一颗怎样的棋子?

如果季清贺的收集情报的能力真的有这么强,那么我的那些小动作在主子眼中根本就无处可藏,主子他又为什么要放任我这么多年,放任我爬到这么高的位置。

我的心中暗藏着不安。

带着疑问和不安,我回到了边塞。

这里和我离开的时候,不一样了。

在我离开的时候,这里是一个喧嚣的,是一个生机勃勃的地方,虽然身在边塞,但是仍然能够能在士兵的脸上看到乐观和轻松,来来往往间也有士兵会与我交流和打招呼,充满了烟火气。

可是现在,整个军营一片死寂,每个从我身边经过的人都是脸色灰暗,步履匆匆,士兵对他人视而不见,只顾着坐好自己手头的工作,更甚至,我能从一部分人的脸上看出绝望。

穿着布衫的我与他们格格不入,但是我能够理解他们。

一是他们眼中过得保护神——老王爷就这样死去了,二是即使他们对政局一无所知,但凭借对战争的敏感性,他们也隐约感到了即将爆发的内战。

内战,是所有战役之中,最为残酷的。

虽然对外战争和对内战争的过程都是对杀人,但傻子都知道,这两者是不同的。对外战争再不济能够占个驱除鞑虏,护我家国的好名声,再怎么说这个理字能够那么靠谱一点,杀人时候的心理负担能够小那么一点,甚至还能带点荣耀感,而且,对外战争是一锤子买卖,我杀了他爹,不用太担心他儿子兴冲冲地来找我复仇。可内对战争就不一样了,那些冠冕堂皇的好理由立的总是不那么顺当,摇摇欲坠的似乎随时可能坍塌,对一个稍微有点正义感的人,拿着刀对着自己身边的人还是难免有点窒息感的,更何况,平时大家就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战争就算结束了,大家还得接着见。你在战争中杀了人家爹,说不定人家儿子认得你了,就算战场上没来得及,在战后还可以接着找上门来。

所以,对内战争是世代血仇的开端,是无数不幸的源头。

它将烙印在一代人,甚至是几代人的心头,成为无法绕过的暗影。

走过神色沉重的士兵,我对接下来的这一战忧心更甚。

不过虽然军营气氛变了很多,军营内部的布置倒是没有什么变化,我的帐篷也仍在原地,在我走了这么多天后也没人拆掉,等到我掀开帐篷的帘子走进去的时候,霉味和灰尘扑面而来,一看就知道这么多天都没有人来过。

我一边咳嗽着,一边环顾着我的帐篷。

除了落了一层薄灰以外,没有任何的变化。

我坐到桌子旁边,桌上放着一个包袱,是之前我让季清霜送给小崽子的那个,却被他原封不动地还了回来,包裹下压着一张纸,我抽出来,一张挺大的信纸上写了一个字——

“滚”。

笔法凌乱,力道透过纸背,其中隐藏的情绪几乎可以挣脱纸张的束缚,化为实质。

一看就知道是那个小崽子的亲笔。

我笑着将这张纸反手压下。

季清霜就在这时来到了我的帐篷,她来我的帐篷之前从来不会跟我通报,这此也是一如既往。

她看到我的时候并不惊讶,仿佛知道我一定会活着回来似的。

“符锦找你。”

季清霜站在门口,银甲披神,身材窈窕,不施粉黛依旧美得惊人,依旧是战场上靓丽的一抹色彩。

“知道了。”

我知道,主子找我准是真的有事。可我这一路风尘仆仆,这才刚刚回来,连凳子都没有坐热呢,就不得不被指派新的任务了,着实有点无情了啊。

不过又能怎样呢,人家起码还是我名义上的主子啊。

季清霜单纯是来传口信的,并没有跟我一起走的意思,只是在我经过她的时候,她悄悄地提醒我:

“这两天躲着点符克己,在你走后那个小家伙有点暴躁,经常找人打架,还天天找我对练……总之,你小心点……”

我苦笑着点点头。

已经能够预见到,下一次遇见小崽子的时候会闹成怎样鸡飞狗跳的场景。

主子的军帐在营地的西北角,距离密集的军队营帐有一段距离,由于担心遇见暴躁的小崽子,我特地从军营外面绕路走的,这的确花了一些时间,但绝对不算久,起码到主子营帐的时候天还是大亮的。

可我进到主子的营帐的时候,仿佛一瞬间步入黑夜。

外界的光,外界的声音,外界的温度,都被阻隔在这片领地之外。这里阴暗而又冰冷,死寂而又空旷,目之所及,是大片的黑暗,而黑暗中仿佛蠢蠢欲动着刺骨的恶意。

在这片慑人的黑暗之中,禹国的地图前面幽幽地燃烧着这件帐篷里唯二的蜡烛,但这蜡烛的光也是冷的,那火光跳跃着,仿佛择人而噬的怪兽,甚至比暗影更加让人畏惧。

顶着极大的精神压力,我缓步往前走着。

主子正站在地图前,烛火隐约勾勒出他的身影,那逆光的剪影美丽得不可方物,修短合度,仪态翩翩,明明是绝代的风华,却让我心中凛然,仿佛在他那谪仙般的表象下,实则是狰狞着、咆哮着、随时准备撕破他皮囊的恶鬼。

“小的,回来了。”

我心中一震,忍不住跪了下去。

“身体怎么样。”

主子负手而立,仍旧看着那张象征着大禹万里河山的地图。

“小的很好,”哪怕我入狱是因为主子,但主子又把我救了出来,我还是得奉上最诚挚的谢意,“小的谢过主子的救命之恩,小的愿为主子肝脑涂地,死而……”

“不必谢我,”主子打断我,“我没让季清贺去救你,这次是他自行其事。”

“……”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能就这么跪着。

“你知道吗,李念恩?”主子的声音好似笼了一层纱,有些缥缈,“五天前,我父皇终究是对我皇叔动手了,我皇叔临死前托了自己的暗卫给我捎了两个字,那个暗卫不顾性命,一路杀出重围,终于在临死把那两个字告诉我了……

“喂,李念恩啊,你知道那两个字是什么吗?”

在死寂的空间里,只有主子清冷的声音在回荡。

“小的不知。”我头也不敢抬,在主子的威压下,我的身子已经开始瑟瑟发抖了。

主子没有搭理我的狼狈模样,也没有为难我,自己说了答案。

“忍着。”主子说,“他让我忍着。”

在公布答案后,主子平静了片刻,片刻之后,他的身体开始轻微的震动。

”哈……哈哈……哈哈哈……“

把缥缈的纱衣撕开,其下掩藏着的是刻骨的绝望,是铭心的仇恨,主子低低地笑出声,笑声仿若破碎的风箱,好似撕碎的纸张,每一声笑,都掺着染血的恨意。

“父皇啊——父皇!"

他疯狂地笑着,根本停不下来,那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直至最后,笑声中隐隐带了哭腔。

"您当年杀死我兄长的时候,我逃了;您当年杀死我师傅的时候,我逃了——”

他的哭声在一瞬间收的一干二净,所有夸张的举止在短短片刻消失不见。他在顷刻见变得平静,在极度的平静之中,他说道:

“但这一次,我,符锦,不逃了。”

是玉石被掷于地的声音,那玉玦飞起的碎片在我额角划开了一道伤口,我用余光瞥了一眼,那价值连城的玉玦正是老皇帝送给主子的及冠礼。

玉碎难圆,在这象征着父子之情的玉玦彻底破碎之后,在极度的冷静和理智之中,渐渐燃烧起无理智的疯狂,最炙热的狂言沸腾在他最平静的语气之中。

“我将带着千军万马,带着不灭的仇恨,从这被遗弃的地方,一路杀回王城,让我的父兄在铁蹄之下哀嚎,亲手夺回属于我的王座。”

我悄悄抬头,主子正半侧着身子,一半的脸颊在烛火的映照下,像是怒目的金刚,另一半脸颊被掩藏在暗影之中,又像是悲悯的菩萨。

感受到我的视线,他猛地将目光转向我,那目光锐利如鹰隼,那言语冰冷如恶鬼。

“李念恩,你的选择是什么?”

我调整跪拜的姿态,屈膝跪地,左手在上,右手在下,手在膝前,头在手后,缓缓抬头,复又缓缓扣首到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主子看不见的地方,我的嘴角勾起,眼睛闪烁着跟他同样的疯狂。

我能看得见,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那个野心勃勃的霸主,那个我本以为已经死去的他,时隔七年之久,终于借着仇恨复生。

虽然他又开始不管不顾地乱来了,但那又如何?

他终于愿意直面自己的命运,接受自己的结局。

这才是我的主子。

我自己选择的主子。

那么,我就再赌一次。再跟他赌一次。

又有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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