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爱对方多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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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钟家的宅子前几年没人住,只请了人打理。后来钟父钟母事业重点转回国内,同时也准备颐养天年,这才把这栋宅子好好修缮了一番。

时沂第一次来,也不敢四下张望,只是任钟俊同牵着进了房子。

楼上走下个高峻的男人,两鬓微微发白,头发却还浓密,仔仔细细梳得一丝不苟。他手里捧着个茶杯,居高临下地看着两人,不咸不淡地说:“来了。”

时沂跟着钟俊同喊了一声爸爸。

“俊同,你上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钟俊同侧头看了一眼时沂,捏了捏他的手背以示安抚,上楼去了。

时沂呆站了一会儿,这才走到厨房门口,轻声问:“妈,要我帮忙吗?”

宋苑容隔着扇门说:“进来。”时沂就推开推门就去了。

时沂正洗着车厘子,乍听到宋苑容发问:“俊同似乎稍微胖了一点?”

时沂愣了一下,斟酌着说:“可能我给他做了太多宵夜。我担心他饿。”

宋苑容伸手拂拂自己的卷发,不冷不淡地说:“我没想过俊同会和一个男人结婚。更没想到会是钟家的儿子。他说是因为你爸爸拜托过他,你相信吗?”

时沂咬咬嘴唇。苍白唇珠变得血色红润,像是猝然成熟的小小野果。他正要说话,又听到宋苑容说:“哎,不过如果不是你爸的临终嘱托,俊同也没理由和你结婚啊?”

时沂的心脏猛地一顿,脸上血色全失,喉咙也被堵住似的说不出整话来。他根本无法反驳。因为事实的确如此。

时沂很轻地笑了一下,面色柔和,有种在男人身上很少见到的乖和柔,“俊同很有责任心,也很善良,应该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宋苑容听到他夸了自己的儿子,心里舒坦,嘴里道:“时沂,你是个好孩子。你不能成为俊同一辈子的责任吧?毕竟这只是一个对已故长辈的口头诺言而已。”

时沂惊讶地偏过头看着宋苑容,眼尾气得发红,最后也只能弱弱地说:“我全听俊同的。”

晚餐时分,钟俊同的大伯和堂哥也来了。

钟俊同一言不发,往时沂的碗里夹了虾仁和干贝粉丝,“吃。”

堂哥看着这一幕,连嘲带讽地笑道:“俊同还挺宝贝这个男人嘛。弟妹,把俊同伺候得不错啊。”

时沂还没反应过来,钟俊同一筷子直接掷到了堂哥面前,霹雳哐啷弄得盏碟翻倒,汤汤水水撒了半桌。

“吃饭就吃,不吃就滚。”

钟父面色不虞。他让自己的大哥和侄子来,本意是要缓和一下他们和俊同的关系,把东南的那块代理权交给他们。

现在好了,弄巧成拙。

大伯脸色铁青:“俊同!你干什么!他是你哥哥!你们可是兄弟!”

钟俊同已经坐了回去,容色冷峻,不近人情,直直地看着自己的表哥。

“你已经进了一次监狱,还没长记性吗?”

这顿饭不欢而散。

钟俊同直接对父亲说:“爸,养老就养老,不要给自己揽事。”

钟父面色讷讷,小声道:“臭小子,吓我。”

“如果爸觉得自己老当益壮,我可以立刻卸任。我也好久没放假了。”

钟父立刻摇头:“别!”

他养老养得好好的,这叫什么事?

宋苑容见这俩作妖的亲戚走了,心里也松了一口气,转头又央求这对小夫妻留下来。

钟俊同没说话,在餐桌底下握住了时沂的手,温软细白的手指拢在掌心,有着不冻人的微微凉意。

时沂抬头看他,小声说:“下雪了,山路可能不好开。”

“那住一晚。”

钟俊同和时沂回了房间。

这是钟俊同少年时代的房间,布置摆设全没变过。一张双人床,灰色的格纹床品,靠墙的一排白色原木衣柜,珠灰色的图案简单的地毯。

衣架上还挂着他的网球包和一件蓝色的羽绒服。

好像少年钟俊同还住在这个房间里,刚刚回家似的。

时沂艰难地咽了口口水,在这间房间里简直有些难以呼吸。

少年钟俊同。他一开始喜欢上的钟俊同。

他开始近爱情怯起来,不敢动作,不敢触碰,冲动下伸出的手也被收回。

钟俊同坐在床上,脚踝交叉着,不规矩地圈住了站着的时沂的脚踝,将他桎梏在立锥之地。

好细啊。

时沂的一切都是纤细玲珑的,眉眼弧度,肩膀,手腕,腰胯,腿和脚踝。

他只有一个地方是微微丰腴的。

钟俊同想到这儿,伸手一拉愣神的时沂,时沂就跌坐在他腿上。

时沂的睫毛慌乱地颤动,苍白的唇可怜地蠕动着,脸色却可爱地涨红,无措又顺从。

温热的手从他的毛衣下摆钻了进去,缓慢折磨地摩挲着,又向下延伸而去。

“俊同......不行......”时沂低声哀求。

走廊上响起断断续续的脚步声和人声。忽远忽近的,听不分明,又好像下一刻就要夺门而入。

钟俊同松开了他,又摸摸他的手背,去了浴室洗澡。

时沂开始在房间里转悠打量。他最感兴趣的是钟俊同的书柜。上面一排是中学的参考书和笔记本,一排是历史和军事书籍,还有一排是文学传记和散文。

他的手指摸索过冰冷的书脊,心里想,原来俊同也读沈从文和三岛由纪夫。他小心地把书抽出来,翻开,发现俊同读书还有做笔记的习惯。

他看到黑笔和蓝笔在几段文字下划了两遍,想必是真的很喜欢。

其中一行旁边写着一行小字——美,可用。

时沂轻轻笑出声来。

他又翻了几页,手指温存眷恋地摩挲纸张折角,好像触摸到了少年钟俊同的指尖。

跨越漫长岁月,与爱人读一本少年时代喜欢的书,简直就是一个珊瑚色的梦。

他甜蜜而隐秘的小心思像是一只停留在花朵上的蜜蜂,因为采撷花蜜和记忆而暂停和沉默,小小的翅膀收拢,小心翼翼地翕动。

他又翻了几页,书页卡顿,他发现里面夹着一封信,茱/萸粉的信封,封口处烫了个心形的火漆。

这是一封情书?

是俊同写的,还是收到的?

不管是哪一种,夹在书里这么多年,总归是珍重宝贵的。

时沂觉得手里这封信简直烫手起来。

他巴不得没有翻开这本书,为什么偏偏要让他看到俊同藏起来的一段隐秘的情事呢?

他说没有谈过恋爱,可是难道就不会喜欢过人吗?因为忙着念书,所以只能把少年的感情埋在心底?

时沂在这一瞬间不是怨恨的,他又开始同情这个选择沉默的钟俊同。

在某个无人知晓的时间,他悄无声息地爱过一个人。

这份感情是浓雾里的钟楼,雾来的时候,它是脑内构建的爱巢,雾散了,它就是座冷冰冰的报时的一丝不苟的钟楼。

“你在干什么?”

时沂吓了一跳,手里捏着那封信,藏也不是,扔也不是,只是呆愣愣地拿在手里。

裹着浴袍的钟俊同自然看到了他手里那封信,脸色一瞬间阴沉下来,快步走到他面前,有些粗暴地夺过,又急声问:“你打开看了?”

时沂拼命摇头:“我没看!”

钟俊同别过头去,看了一眼珠灰色的地毯,又把视线移回时沂身上,意味不明地说:“那就好。”

时沂把书塞回书柜,忙不迭转身:“我去洗手间。”

洗手间的门被关上。

时沂看到正对门的镜子里自己苍白的脸,还有一双通红的眼。

委屈又不甘。

俊同凶他了。

时沂不知道怎么办。他之前也老被人凶,他学聪明了,伏低做小,忍过一时算一时。那现在也要对俊同这样吗?

“时沂。”

钟俊同在敲门。

时沂慌了神,轻轻拍拍自己僵硬的脸,回道:“怎么了?”

“我刚刚语气不好。”

时沂低声说:“没有,你别多想。还有......我真的没有拆开看。”

“你......你如果想要看,也可以。”

时沂出于求生本能拒绝了:“不要!我不想看。”

他一点儿也不想知道少年俊同和另外一个男孩儿的故事,一丝一毫也不想。

时沂惊讶地发现,自己开始对钟俊同产生了不得的独占欲了。

不仅要现在的钟俊同,连过去的钟俊同也想要。

这样很不好,会让人觉得强势、野蛮、控制欲强。俊同会觉得很不舒服。

时沂胸口因为喘息剧烈起伏两下,整理好失控的情绪,又语气温温柔柔地说:“不用了,俊同。”

和宋苑容的对话又鬼魅一样浮现在他的脑海。

善良的钟俊同善良地和他结婚,全是因为善良的承诺。

求求你了,让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我可以耳聋眼瞎心盲,我可以做个一无所知的快乐的傻子。

只要别剥夺我这份自说自话的快乐。

钟俊同躺在被窝里,侧靠在床头看书。

浴室的门打开,时沂裹着浴袍出来。

钟俊同抬眼一看,竟然挪不开眼了。

时沂身上毛茸茸的浴袍松松垮垮,肩线滑落半寸,就那么半寸,好像随时可能顺着窄窄的肩滑落似的。他的腰带也没有系好,随意地绑了一个蝴蝶结,露出雪白一小片胸口。

时沂低着头,像是迷路的羊羔似的,莽撞无知地爬上了床,钻进了被子里。

“水是冷的?”钟俊同摸到他冰冷的小腿,像是无生命的玉石。

时沂略长的头发盖住了眼睛,碎发下他的眼睛半阖,懒洋洋的困倦,有种罕见的娇。他把头埋在钟俊同的颈窝里,缓慢地吐息,一点一点折磨自己的丈夫。

“嘶。”钟俊同倒吸一口冷气。

“冷。”钟俊同坦诚地说。

钟俊同把手放在他的腰上,也缓慢游移起来。

“房间暖气坏了,靠我近一点。”钟俊同低声说。

时沂依然半闭着眼睛,慢吞吞唔了一声。

钟俊同看到难得作怪的时沂通红的耳根。薄薄耳垂好像凝固的一颗血泪。

时沂自己翻跪,双手撑在床头。

浴袍剥落腰际,层层堆叠,像是开到荼靡的白色花朵。

层层叠加的汹涌浪潮让他胡乱地呜咽起来。

时沂转过头看向跪在身后的钟俊同,眼角飞红地问:“俊同......俊同喜欢和我做吗?”

“喜欢。”

看吧,俊同对于好恶爱憎都很坦诚,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他都不敢问出口,俊同喜欢我吗?

时沂伏低了上身,脸颊蹭在柔软的枕头上,真丝枕套磨红了他薄薄的眼尾。慢慢的,枕头上洇开水渍。

一切结束后,时沂蜷成一团,只缩在钟俊同的手臂边。

钟俊同疲惫而餍足地半闭着眼睛,尚未从情欲逃脱的脸有种绯色的性感。

时沂苦涩之余,又有了一丝满足。他虽然很没用,但是好像蛮能满足俊同的需求。

这具苍白干瘪的身体也没有那么糟糕嘛。

时沂偷偷笑了一下,但笑意稀薄,立刻被稀释干净了。

他太累了,很快就睡着。可是他睡得不安稳。半梦半醒间,他恍惚看到钟俊同提着一个巨大的行李箱,说他要走了。梦中的自己吓得大哭,像个任性的小孩儿,揪着俊同的袖子不肯放,只是不停地哀求。可是钟俊同还是走了。

时沂从梦中惊醒,一抹脸,发现冷汗涔涔,他呼吸停了一下,慌乱地去摸钟俊同。

他的丈夫还熟睡着,呼吸平和,身躯有种沉睡中特有的滚烫,像是夜半时分安静燃烧的火炉。

时沂不管不顾地钻进他的怀里,捞过他的手臂环住自己。钟俊同身上的温度和味道慢慢将他包裹起来,像是一个密不透风的安全的蛹。好一会儿,那种太过真实的被抛弃的恐惧才渐渐消散。

时沂知道自己完蛋了,他又开始患得患失起来。

刚刚知道钟俊同要和自己结婚的时候,他简直像是得了精神分裂,坐在床上,突然就克制不住地笑起来,可是不知道又是哪一刻,他又开始反复质疑这件事情的真实性。

美梦成真来得太突然了。

时沂这才知道,中学课本里中举的范进为何发疯。

巨大的梦境吞噬了惨淡的现实,现实里的人无立足之地,也开始做飘在云端似的幻梦。

时沂把脸埋在钟俊同胸口,用力地蹭了几下,像缺乏安全感的小动物似的,张嘴咬住了钟俊同睡衣衣襟,等睡意再次袭来,唇齿才松开衣料,就着这个被保护的姿势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钟俊同睁眼就看到窝在自己怀里的时沂,他动了一下,时沂就受惊似的动了一下,苍白面颊睡出团团红晕,鼻尖也泛着红。

被窝里太暖和了,时沂又恰到好处的温软。钟俊同破天荒地赖了床,并且决定今天不去公司。

等时沂醒来,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双双起床。

他们没料到会留宿,也没准备换洗衣物。钟俊同穿上了念大学时候买的厚毛衣和牛仔裤,刘海没有梳上去,头发蓬松柔软,有种令人惊叹的青春俊帅。

时沂也穿上了钟俊同的衣服。钟俊同比他高大半个头,毛衣套在他身上太过宽大,像是偷穿父亲衣服的稚气高中生。钟俊同看了,难得笑了一声,伸手把时沂过长的毛衣袖口卷了一卷。

时沂就把鼻梁以下半张脸埋在柔软的毛衣领口里,痴痴地抬眼看钟俊同低头时的脸。

他突然好想抱一下俊同,就是伸着手臂钩上他的脖子,脸颊蹭在颈窝的那种,就是小孩儿撒娇那种。

时沂正想着,听到宋苑容在门外喊:“起来了没?收拾收拾吃早饭了!”

时沂吓了一跳,缩回了手。

时沂洗漱完,去厨房帮忙做了早餐。

一大锅排骨西芹粥端了上来,旁边还有一碟刚刚炸好的松脆酥香的油条,一笼馒头并玫瑰腐乳。

宋苑容不禁喃喃:“蛮能干的嘛。”

时沂低头摆碗筷,又听到宋苑容在一旁问:“我差点忘记问了,你现在在做什么工作?”

时沂摆筷子的手一僵,说话已经没了底气,怯怯地说:“之前是图书编辑,现在......辞职在家。”

宋苑容一听,挺不高兴地说:“虽然俊同会赚钱,但是你不能老待在家里,像什么样子?”

时沂连忙应下:“在找工作了。我不会在家偷懒的。”

宋苑容看他一眼,有些别扭道:“没说你偷懒。你不要弄得我欺负你一样嘛。”她拉时沂坐下,给他盛了第一碗粥,“你先吃吧,忙活好一会儿了。他们爷俩晚点吃没事。”

时沂愣了一下,一时不知道怎么办。宋苑容看他有些呆,心里有几分嫌弃,撞撞他的手臂,轻声喝道:“快吃呀!”

时沂这才拿起勺子。

上午钟父和钟俊同就在院子里钓鱼。

钟宅花园里凿了片湖,半夜的雪过后,晨起时结了层冰。他们在冰面上凿开个圆圆的脸盆大小的洞,把拴着鱼饵的鱼钩扔了进去,随后搬了两个小马扎坐在一边等。

不过五分钟,钟俊同便坐不住了。他看到时沂从屋子里走出来,东风凛冽,吹开他的额发,露出清秀的半张脸。他瑟缩了一下,肩膀轻轻抖动,毫无攻击性,像是可爱柔软的白羊。

时沂向四周张望了一会儿。

钟俊同这时候又很坏,没有喊他的名字,也没有挥手示意,他就坐在那儿等时沂来找他。好像时沂总会找到他似的。

钟俊同就等了一会儿,可是时沂突然转身回屋了。

钟俊同猛地从小马扎上起身,踩着积雪往屋里走去。

等钟俊同走到门口,还未站定,就看到时沂小跑着正撞上来,时沂吓了一跳,手撑在他胸口。

钟俊同低头,看到时沂手里捧着的格子围巾。

时沂笑了,把围巾抖开,一圈又圈绕好,柔声说:“山里冷。多穿一点也好。”

原来是去给他拿围巾了?

钟俊同不动神色地握住他的手,说:“已经暖和了。”

钟俊同拉着时沂走到湖边。两根鱼竿架在一旁,深色水面像是有细小裂纹的水晶,倒映着天与云。

他们低头看去,发现薄薄冰面下有流线形的黑影游动,一时很近,一时似乎又远远地沉入湖底了。

“有鱼。”时沂说。

“嗯。”钟俊同自然地应道。

两人一时沉默,只盯着残缺的银白湖面,天光云影浮动闪烁,冰面下的鱼逐渐会集,都到那小小裂口处吸氧。

一对冰下的游鱼浮出水面,呼吸之时,鱼吻相接,好像亲密爱人。

时沂微微弯了唇角。

时沂为每一个两人相伴而沉默的时刻满足。

他习惯把日子过得很细碎平常,如果可以被记录下来,就是日复一日的默片,日记本上一模一样的流水账,这座城市里固定的交通路线。他像是一个最无关紧要的人,但是他也蛮努力地在生活。

但是俊同又不一样,他让自己很多遍地鸡毛的瞬间变得像是地下树根上凝固的冰晶一样闪闪发光。

他珍惜地把这些零碎的片段全部好好收拢,缩在自己的匣子里。等到措手不及、避无可避的灾难来袭的时候,他光靠这些片段都能苟延残喘,在洪水人世里有片刻的幸福。

时沂用自己根本没法儿想象的轻快俏皮的语气在心里默念钟俊同的名字。

没有吻,有名字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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