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覆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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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四下骤然安静,风声入耳。

洛城将耳朵贴合的放到瓷枕上,清晰的风声从枕上传入耳中,呼啸而过的丝丝纹理都听得一清二楚。

这是谭府的秘密之一。

谭奕床上的枕头是瓷制,内部中空,与床连为一体,为的就是能清楚的听到门外的动静。洛城猜想谭府地下应该埋了空水缸,仿着戏台子建造,能够达到聚音传音的效果。

声音会被清晰的放大,通过瓷枕传入耳中,使人虽在床榻,却能耳听八方,时时刻刻掌握屋外的人声动向,警觉可见一斑。

洛城倾耳听去,风中有雪,还有人的呼吸。

那人的呼吸很轻,掺杂在风雪里,隐隐约约的不甚清晰,但能够确定的是,那个人一动不动的蹲守潜伏在这间屋子附近。

屋中久没人声,那人骤然跃身而起。

几乎同时,谭奕拿脚一勾,纱幔摇摇垂下,手搂着洛城滚了半圈,起身便骑在了洛城身上,俯下身去十指相扣在他的身侧。

夜雪初霁,澄明的月光倾泻而下,透过摇曳的纱幔落上美人玉面。谭奕停在他的咫尺间,瀑流般的青丝在榻上交缠到一起,丝丝缕缕的纠缠,分不清归属于谁。

谭奕欣赏着洛城精雕细琢的脸,每一寸都琢进了心里,那滴朱砂泪痣是黑夜中欲望的源泉,熠熠的烧着灼热的红光。

风帘微动,两人的身影映在纱幔,便如同在巫山雨云。

“人走了,起开。”

美人似妖,就是少了些感情,像刃薄刀。

“好,起开。”谭奕低哑的声音带着温热的吐息,在寒窖似的屋子里越发清晰的拂在他脸上。

洛城喉结微动。

谭奕平躺到他身边,睁着眼睛看顶幔,两个人都没了睡意。

洛城说:“房里事也有人盯,谭四公子看似逍遥,过得也不痛快。”

“那么多眼睛盯着,能痛快哪去。”谭奕侧头看他流水般的鼻梁,“你发现了谭家的秘密,怎么办。”

洛城嘴角上挑,弯起食指敲了一下瓷枕:“不好意思,不是故意的,实在是太明显了。”

“不如这样,你知道了我一个秘密,你也告诉我一个,咱们就扯平了。”谭奕说,“你为什么要浇灭炭盆。”

“不喜欢。”

“为什么不喜欢。”

“不说。”

“你让火烧过?”

“就不说,你吃了我呀?”洛城抿了抿笑,卷着被子背对他侧躺,闭上眼睛,“别说话,我睡着了。”

谭奕轻笑出声,他蓦的明白,这样的美人要么离得远远的,要么就不能怕被割伤。可美人最大的魅力就在于,明知道冷刀有刃,还不知死活的想撞。

*

寝殿的暗格里,黑衣男子单膝跪到太后前,将在谭府看到的如实禀报一遍。太后垂着眼睛轻一摆手,男子便魅影般消失的无踪。

太后也爱逗鸟,只是近日她有了新欢,如今这笼子里有两只镶了金翅儿的鸟了。她又垂着眼睛逗了逗鸟,才进屋睡下。

*

梁博超原本都答应了老爹要查刘琪反叛案,扭脸又不干了,坐在地上撒泼打诨,气得梁同甫甩袖而去,好几天没理他。

案子落到了大理寺,大理寺少卿梁博仓从兵部借调骑兵两千,搜出叛党刘氏和死士五十人。五十死士拼死力战,无一生存,刘琪被捕,押入大理寺候审。

案子经了大理寺审查,又递去刑部复核,敲定三大罪:短缺军需,谋害大学士高芜,豢养死士。

宣明帝朱批,将其罪状公示天下,三日后当街问斩,妻儿老小改判死罪,一并问斩,府内侍婢家丁流放三千里,终生为奴。洛城并非刘氏在簿家仆,又赐予谭奕,幸免于难。

“你家那个还真是好运气,不然那么漂亮的脸蛋,咔嚓一刀落了血里,可惜了。”屋里熏得香暖,梁博超腿放在软垫上,旁边跪着个轻纱薄缦的女子给他捏腿。

谭奕手臂搭在窗边,红纱女子赤着足,腰软如蛇的倚在谭奕身上,谭奕将手里的酒递到了女子身边,女子抿着笑喝下去。

谭奕笑他说:“这么些天了,你还惦记着。”

“我没。”梁博超鼓着嘴狡辩,两个肉腮水嫩软白,让人见了就想上手掐。

红纱女子又斟酒递给谭奕,谭奕伸手推开:“不喝了。”

谭奕站起来,红纱女子倚了个空:“哎,爷这就要走?可儿还没等伺候爷呢。”

“今儿小爷玩够了,想看杀人。”谭奕披了氅衣,扔给女子个银锭子,对梁博超道,“文沛,一起去?”

梁博超想起刘氏一族脑袋滚满地的样子,就浑身发毛,打个哆嗦抖掉身上的鸡皮疙瘩,咧嘴道:“你自个儿去吧,我没这癖好。”

“那我去了。”谭奕飒飒走了。

红纱女子在窗边冻得打个寒颤,关了窗子,嗔怒埋怨道:“谭四爷真是个薄情人,说走就走,没半点情分。还是梁小爷好,顾念旧情。”

梁博超说:“他家里有个绝色勾着魂呢,没你们份儿。”

*

谭奕大部分时候跟梁博超混在一起,晚上也不怎么着家。洛城的吃穿用行均由池叔照顾安排,洛城闲来无事,沐浴之后见天朗气清,日头正好,随意穿了件广袖衣裳,跟着池叔一起修剪院子里的冬青树。

池叔拿着大剪子几下修掉多余的枝干:“小公子,你手上没好,歇着去吧。”

洛城拿起一株干草似的东西:“这要怎么种。”

池叔笑说:“随便种,插上就活。”

洛城说:“我不信。”

池叔脸上笑满褶皱:“那小公子便随便种,看它活不活。”

洛城当真拿个小铲子蹲下掘土,较真的非要探个究竟。

池叔和蔼的笑着,老者一般解说道:“这叫骆驼刺,是四公子带回来的,虽然晾了这些天,但这东西顽强的很。它生在安西沙漠里,根能扎深到几十米的地下,只要给它一点水露和阳光,它就能活。”

洛城将骆驼刺种下去,按紧了土,盯着它出神。顿觉天地为炉,人如枯草。

马鸣长嘶,谭奕跳下马,疾风进门,强盗式的将洛城扛上了肩,不等说话,那人已载他上马,扬长而去。

刘氏一家锁在囚车里游街示众,刘琪眼窝凹陷,显然被折磨的不轻,女人搂着孩子在囚车里痛哭不止,菜市街口,一家十五口人皆反手缚了按在断头台前。

“你把我掳出来,就为了看这个。”洛城面无表情。

谭奕带着他站在前排位置:“‘掳’多难听,我这叫请你出来。请你出来看看这样的下场,够不够称心如意。”

洛城淡笑道:“我跟刘大人又不熟,哪有什么如意不如意。倒是四公子你,拒绝了梁公子,平白错过了一个立功的好机会,悔不悔。”

谭奕嗤笑道:“公子我活这么大,就没见过自己跳到瓮里等着被捉的反贼。乱臣贼子这么好捉,带两个骑兵转一圈就能全盘诛杀,就不会有谋逆这种事了。”

洛城道:“四公子真知灼见。”

谭奕目光炯然的补充道:“大理寺说刘琪谋杀高芜,豢养死士,想杀高芜有的是机会,多蠢才能选在自己家里,更可笑的是几十个死士青天白日去大理寺劫狱,直接坐实了不臣之心,要不是这些优秀的死士,刘琪也不会罪诛全家。”

洛城道:“以四公子的意思,刘琪一家是冤枉的。”

谭奕反问道:“你说呢。”

洛城笑容温和,嘴角的弧度上扬的恰到好处:“话都让四公子说了,还让我说什么。”

午时已至,刽子手举刀,一口烈酒喷到刀上。刘琪跪在最前端,张着嘴奋力的喊,直喊的面颊通红,脖颈青筋暴起,也没叫出半点声响。

刘琪挺着身子中邪似的无声吼叫半天,突然一个劲的拿头撞地,撞出一脑袋血,头破血流的用脑袋在地上写字,蛆似的在地上蠕动半天,额头上擦去半张皮,也没看写出完整的字,刽子手收起刀落,血喷三尺。

十五条人命眨眼间丧于刀下,浓血顺着台阶缓慢的流下,血腥味刺鼻。旁观者抬袖捂鼻遮眼,啧啧离去,很快散了个干净,剩了洛城和谭奕两人。

洛城平淡道:“四公子这是嫌我吃的多,故意带我来看,让我吃不下饭。”

谭奕大笑两声,与洛城并肩走在回府路上:“刘琪认了罪,却哑了喉咙,临死嘴里有话说不出,这凶手,究竟是谁啊?”

谭奕猛地抓了一下洛城的手腕,洛城抬眸对上他猛虎般的眼睛。

洛城笑了笑:“我又跑不了,抓这么紧做什么,要疼哭了。”

谭奕眯眼看他:“洛城,你此刻还跟我装。”

“你非要认为高芜是我杀的,我也没办法。但你要让我认,”洛城低笑出声,抬眸间一字一顿的轻吐出三个字,“我、不、认。”

洛城带着笑意去看谭奕:“谭奕,杀人我敢,放火我也敢,我不是个双手干净的人,但并不代表,什么脏水都能往我身上泼。”

洛城讥诮笑道:“我同你说句实话,杀高芜,养死士,是冤枉了他不假,但刘琪死得不冤,他该死。”

“你是吉州来的吧。”谭奕精锐的双眸直逼着他,洛城呼吸一滞,但他很快让自己的气息恢复寻常,无动于衷的与他对视,他不能露出一点异样,只要有那么一点,谭奕就会顺着这条缝隙撕开裂口,将他扒个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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