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霞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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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顾烈为他这一问怔了片刻,下意识抬头看向那小崽子,他此刻微微低着头,下颌勾出稚嫩的弧度来。光影从密叶间倾泄下来,却未投在他脸颊上半分。

“弓弦既满,生杀自然可定。”顾烈看着苏锦郁,终究还是慢慢说道。“只是因何生杀,何人该杀,何人不该杀,需当明晓。弓为兵者,是为利器,若心不明,则反为其所制。”

“何人该杀,何人不该杀?”苏锦郁终于转过来看他,似乎没料到他会如此说,他眼中有些迷茫。

这问题似乎很有深度,顾烈斟酌了半天,决定举个例子:“譬如,若为大宸将士,敌军侵我国土,犯我百姓,乃至于战场兵戎相见,则当生死相搏。”

“此为国恨,那么家仇何如?”苏锦郁又将弓举起,弦在他手间慢慢拉开,是极有力量的一声铮鸣,然后他手指轻放,又一支羽箭迎空而出,没入草内,挑起一簇血花。

一只灰兔皮毛染血,带着那支箭踉跄而出,接着忽然倒地,挣动了几下便再无声息了。顾烈哑然,这兔子?的行迹,他方才半分也不曾发觉。

他自然知道苏锦郁话中的家仇指得是什么,血海深仇,又有何人能忘?说到底,不过是他太天真,觉得那日的血雨腥风于一个孩子而言不过噩梦一场,觉得只要时间消磨他便肯忘却。

只是现下那伤痕未旧,却已被他天真无邪地赤裸裸揭开,逼着顾烈直面。

苏锦郁将弓放下,似是仍在等一个答案。顾烈却落荒而逃,苏锦郁的目光天真又残忍,他不得不躲开,径直去捡那兔子。

那兔子依旧躺在地上,了无生气的眼映着被树影斑驳了的青天,地上的血迹蜿蜒得刺眼。似乎如那夜安定候府院内青砖上爬过的鲜血复又重现,顾烈提起兔子,从怀中取出块帕子来,细细擦去皮毛上的血迹,在那一瞬间想好了答案。

顾烈踱回马旁,将两只兔子栓好了挂在鞍前,一字一顿道:“家仇既重,自是可杀。”

苏锦郁看着他,那对有些沉郁的眸子在那一刻划过亮色。顾烈似乎被那一瞬而过的颜色击了一记,忽地便有些错愕。

自己如此回答,当真是对的吗?

若是错了,又该如何呢?

那时这小崽子还只是手无寸铁的孩童,那些人肯放过他了吗?

兔子的尸体随风晃动,他眼前又闪过那片血光。

若是错了,又如何呢?天塌下来,大不了自己替他担着,也便罢了。

顾烈将眼底的隐忧收去,抬头对着马上的苏锦郁粲然一笑:“可还想再玩一会儿?”

似乎只如其他孩童一般对新奇的东西生了兴趣,苏锦郁看着那笑容,正要点点头,却忽地皱起眉头,侧耳凝神似乎听到了什么声响。

“怎么了?”顾烈压低声音道,与此同时他凝神细听,不远处似乎有人在说话,却似乎不是汉语,顾烈听不明了其中的意思。

只是听起来人数不在少数,声音语调也不似平日里闲谈,倒更像是在井然有序地完成什么计划。

“走。”顾烈估摸着大抵是自己带着苏锦郁走得远了些,误打误撞遇见了北戎的人。若放在平日里,他定要去看看那些蛮人在做什么。但现下他只有一人,还需护着那小崽子,此地已经不宜久留,于是他果断飞身上马,带着苏锦郁向着林外奔去。

方才那杉树林茂密,风过树梢带起的声响淹没了突兀的马蹄声,顾烈二人离开倒未被那些北戎人注意到。

然而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事发紧急,顾烈刚刚随便选了个方向便策马冲了出去,现下虽还记得大致的方向,再寻回原本该是来路处时,却看不到一支他用作路标的箭了。

“呃…”顾烈拉着缰绳在原地转了三圈,没从这分辨率极低的地貌上分辨出哪个方向才是来路,这才想起来刚刚那帮蛮人似乎便也是从那个方向过来,估计是手欠把箭全拔了。

果然是不共戴天,连这事上都能给人添堵。

顾烈默默在心里将那些蛮人骂了三百个来回,又皱着眉头骑着马反着转了三圈,终于还是对自己认路的能力有了清醒的认识。

然而斟酌了半天,顾烈还是没好意思跟苏锦郁说自己不认得路这回事,于是随便选了个方向,打算试一试。

但就在顾烈一脸泰然自若的时候,苏锦郁却是突然开了口:“是不记得路吗?”

这话清晰明了,直接指出了顾烈现下所面临的问题,毫不留情地揭开了顾烈努力修饰的伪装。顾烈一时没提防他会突然发问,直接破了防:“啊…目前看来,是这样。”

“那北方是哪边?”苏锦郁似乎是观察了片刻,然后又问道。

“这个…”顾烈又是看了半天,才真正意义上体会到了什么叫找不着北,然后他只得如实回答道。“不知道。”

“领兵打仗的时候,分不清楚方向,找不到路的话,也可以吗?”

苏锦郁又接着补了一刀,他说这话时眼里很有几分天真,似乎是真情实感地发问。只是他说这话实在不甚讲究语言的艺术,直接把顾烈的脸面甩在地上摩擦。

然而顾烈明显感觉到,自己方才说出那个答案以后,那小崽子似乎爱说话了许多,这么长的句子,他还是第一回从他口中听到。

对此顾烈很是喜上眉梢,他想着若能多逗这小崽子多说几句话,哪怕让自己再丢脸些也成。他想着便解释道:“那大抵是不成的。我从小便有些路痴,辨别东南西北也需得用上司南。但若是排兵布阵的话,我却不知为何分的清楚,也算是万幸。”

说到最后他很不耻下问地求助苏锦郁:“这路,你还记得不?”

然后苏锦郁很坚定地摇了摇头:“我以为你会记得。”

戈壁的天瞬息便是万变。

回想正确路线无果以后,顾烈开始带着苏锦郁瞎绕。而在经历了九九八十一次失败以后,天终于变了。

那风似乎骤然涨起了千倍,卷着荒沙砸在裸露的岩壁上,似乎是来自阴司冥府的呼号。顾烈将苏锦郁护在怀中,勉强打马在附近寻到一处岩洞,刚好够两人一马容身。

冬季的晴日行得格外快些,转眼间已没入山丘之后。岩洞遮蔽风口,也挡了送进来的最后一抹夕阳,二人进了洞口,只拂了拂沙子的功夫,天便全然暗下来了。

而风依旧在肆意席卷,每掠过一次岩壁都似乎要生生将那坚硬的岩石刮下一层来,黑暗中传来的声音谱成乱曲,让人不知道究竟是风的狞笑还是岩的哀鸣。

“别怕。”顾烈感受到苏锦郁正紧攥着自己的衣角,出言安慰道,接着他变戏法似的不知从哪儿掏出来一个小小的火折子。

那火折子似乎是特意定制而成的,只有普通火折子的四分之一大小。他轻轻一吹,一点微光便明灭起来,将夜都燃出个口子来。

顾烈一手将苏锦郁护在身后,借着那点火光大致将洞内情况都看得清楚。这是个天然形成的岩洞,似乎是有什么东西曾将这里当成过窝,地上散落着一些干枯的枝桠。

确定这里暂时安全,顾烈捡起条小树枝,将火折子凑近燃着了,递给苏锦郁:“拿着这个,别烫了手,我把这儿收拾收拾。”

那小树枝燃着的一头渐渐向下,火光将苏锦郁紧抿的唇映出血色来,将他苍白的脸色衬得柔和。他便伸手接过那小树枝,很是乖巧地站在原地,目光却不肯离开那微光。

片刻之后,那小树枝燃到了头,苏锦郁松开手,那残余的树枝便落了地。他下意识闭上眼,预想中的黑暗却没有再次降临。

顾烈已经燃起一堆火来了。

那些枝桠不知在这洞中存了多少光景,已经干得透彻,火一烧便噼里啪啦地燃起来,顷刻间将整个洞穴照亮。

“这边来烤烤火,”顾烈将剩下的小树枝都拢在一处,起身向着几乎贴着洞壁的苏锦郁招招手,“夜里寒气重,你又畏寒,别受凉了。”

苏锦郁慢慢挪过去,便看到方才顾烈示意他坐下的那处,正整整齐齐叠着件衣服。他停在原地抬头看着顾烈,他身上赫然只剩下里面的单衣。

“别愣着啊,就坐那。”顾烈从马背上摘了两个水袋下来,将其中一个递给苏锦郁,“这么半天饿了吧?先喝点水,待会给你烤兔子吃,没吃过吧?”

苏锦郁摇摇头,表示自己没吃过,但眼中的惊恐透露出他很不想尝试。他接过水喝了一口,却还是不肯坐下。

顾烈将兔子解开放在地上,却瞥见苏锦郁仍愣愣地站在原地,于是拍了拍手上的灰大步便向着苏锦郁走过来。还未等苏锦郁反应过来,他已经把他拦腰抱起来,又轻轻放在了那件衣服上:“让你坐便好好坐着,腿伤还没好完全,平白让人担心。”

苏锦郁一时僵在原地,小小的人便维持着被顾烈放下时的样子坐在火旁,看起来竟也像一只受惊的小兔,说不出的弱小无助。

他朝着虚空盯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将目光又重新定在顾烈身上。顾烈给那兔子去了皮毛,正用水袋里的水洗着,他野猎经验丰富,做起这些来得心应手。

从事自己极为喜爱的烹饪事业,顾烈心情很是大好,他边从怀里掏出一只小瓶子,边哼起歌来。

苏锦郁大约是惊奇他因何能随身带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他脸上虽没露出什么惊诧神色,却不自觉地歪了歪头。

顾烈抬头间正好撞见他略略偏着头盯着自己看,那神态让他想起从前他见过的街边墙头上的一只小野猫,它扑蜻蜓之前也是如此歪着小脑袋专心致志地盯着。于是顾烈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便问道:“怎么了?”

苏锦郁在对上顾烈眼神的瞬间便将目光移开了去,假装无意地盯着那丛跳动的火苗,却不曾想还是被顾烈发现,一张小脸便不知为何红了起来,只得慌忙间为自己找了个借口:“那个…是什么?”

“这个啊?”顾烈被问到这个便很是自豪,“这是我独家秘制的调料,是将胡椒、花椒、干姜、干辣椒、八角、丁香、月桂叶、肉桂、桂皮、陈皮、小茴香都碾成粉,又加了盐巴,带出来方便,一瓶解决所有烹饪问题。吃过我做的饭的将士,都说很好吃。”

他晃晃那只小瓶子,丝毫没有考虑过那些来自自己下属的称赞很有可能是因为官大一级压死人的缘故。然后他将那小瓶子上的机关打开,里面花花绿绿的粉末便洒在处理好的兔肉上,看着便让人觉得吃一口毒不死都是万幸。

“似乎很不错。”大约是发现这个地方除了自己以外在没有能给顾烈捧场的人,苏锦郁破天荒地开口称赞道。

“是吧!那一会儿你多吃点。”顾烈很是欣慰,又多将那秘制调料洒上去些,然后他发现苏锦郁似乎有什么不对劲,很有些着急地放下兔肉凑过去,“你这脸怎么似乎有些红?我看看,是不是又发热了?”

“没…没有。”眼见顾烈擦了擦手,便要探过来,苏锦郁赶忙否认,“这里,太热了。”

“是吗?”顾烈蹲身在苏锦郁旁边,发觉那火确实有些烤人,于是便伸手将苏锦郁连人带坐着的衣服都抱起来,向后挪了挪,又问道:“这下好点没有?”

苏锦郁又是一僵,只好点点头,这次却是不肯再将目光转到顾烈身上,只伸手捡了根未燃着的树枝,有一下没一下地折着。

然后他便听到,转回去继续收拾兔子的顾烈,忽然语气挺严肃地开了口:“其实我都知道。”

苏锦郁折着树枝的手指蓦地收紧,那树枝发出一声极轻的脆响,在他手中折成两半。他低着头,似乎临着审判一样等着顾烈说出下半句话。

顾烈却是顿了顿,然后叹了口气,还是下定决心地问道:“你今天问我那弓如何时,我便晓得,那些事你并非能忘,且是需得报了仇才肯。”

苏锦郁并未回身,背对着顾烈的紧绷的肩膀却在听了他的后半句以后松了松,仍是不置可否地沉默。

他的背影在这空荡荡的山洞里似乎格外瘦弱,似乎他身旁燃着的烈火下一秒便能将他卷入,轻易便烧成灰烬一般。而那影子却被火光拉得长,不安地跳跃着,仿佛要取而代之。

顾烈盯了片刻,虽是不忍,却明白有些话是不得不说,于是又开口道:“我知道,此为大仇,不得不报。只是所用之箭需得发得准了,箭头需磨得利了,事才一举能成。”

“我已学会了。”苏锦郁默了片刻,轻声道。他言得肯定,语气却是平平,并不带任何倨傲,似乎只是阐述一个事实。

“什么?”顾烈一时未能反应过来他话中所指,反问道。

“射箭。”苏锦郁仍是平淡道。

顾烈闻言将身旁九曜抄起,一时间却未寻到箭筒,便随手拿起一根正燃着的树枝搭到弓上。

只一瞬的功夫,手起箭出。

一片枯叶从洞口卷进,没了风携卷,轻悠悠正欲垂地,却被那破空而出的树枝正中,向墙壁上钉去。

那树枝没有箭尖,连同那枯叶在墙上击了一记便落了地,迸起的火星却引燃了那片叶,于是那叶携着火光而下,由中心一点燃起,慢慢扩到四周,直至成了一片轻薄的灰烬,又随着偶尔掠过的风散尽了。

“若是仇人便站在你面前,只一箭的余地,不是他死便是你亡,你有把握一击必中吗?”顾烈收了弓势,再度问道。

这次苏锦郁缓缓摇了摇头,他看着那片落叶在顷刻之间尘归尘土归土,却没有被打击的懊丧。

对任何想法进行重塑于他而言似乎只是一念之间的事情,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只要是事实,他便愿意去认清,哪怕那事实揭露得异常残忍。

顾烈觉得,似乎这小崽子只要认定要做什么,便会在心中牢牢扎下根来,十天也好,十年也好,无论多久能成,无论怎样能成他都不在乎。但他认定的那件事,定然是能做成的。

于是他缓了语气道:“其实我那夜救你,并非是巧合。”

苏锦郁终于转过头,依旧是定定地等他下文。

“那时你父亲休书于我,说自己将要卸任,希望我来继任他的位置,说他要于那日返京。信中多言与我这个小辈几年不见,甚是想念,我便想着他回京那日恰好是我父亲生辰,便也修了折子给皇上,请求让我回京为父亲祝寿,我私心里想着,也能与你父亲见上一面,聊些事情。不想遇上这事,却也万幸带了你出来。”

顾烈说到这有些唏嘘,苏锦郁却只是静静听着,火光明灭,此刻却映不进他深眸。

顾烈缓了缓,又继续说道:“那时我也觉得巧合,细想却非如此。苏老将军从前教我为人将着,军务为重,一人动而瞬息万变,因此除非万不得已,不可擅离职守。那日信里却反复提及想要见我,每每说到他年事已高恐难再见,又掐准了我父亲的寿辰,我这才决定回京。而没人比他更清楚,从南境返京,定要路过西郊的安定候府。”

想是冥冥之中苏简早已料定,在这最后一遭,唯一一次地将大宸南境的安危放在了第二位,引了自己信得过的后生回来,护住了自己的儿子。

只是最后一面,是以这种形式相见。

顾烈眼眶酸涩,却仍强挤出笑意:“你父亲信我,我定不能负他。记着小崽子,以后要做什么与我说一声,我护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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