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甫洛夫的狗

精彩段落

工作快一个月了,方唯逐渐上手,也日益忙碌起来。周锐昀那天找他喝酒,却又放了鸽子的事,委实令方唯低蘼几天。可没多久又耐不住冲动,继续给周锐昀发起信息来。

他有顺着那天泡汤的约酒再提出邀约,可周锐昀推三阻四,全挡了回来。方唯没法,只好说要找他改装车,这次倒是下了功夫,把要改装的地方详细的告诉了对方。

周锐昀这次倒是答应了,说:“周日下午吧,我给你地址,你过去。”

“嗯,好。”方唯开心的在床上恨不得打滚,把周锐昀发来的地址保存起来。

周日中午吃完饭方唯就去了周锐昀说的地方,他以为是对方新的工作地点。到了门口还有些紧张,一进去就有个女人招呼他。

“有事吗?”

方唯说:“来改装车,跟周锐昀约好的。”

“哦,你是方唯?”女人是短发,看起来很干练。

“是。”方唯笑了下。

“我是蒋捷。”女人说道,“周锐昀的朋友。”

“你好。”

“你先坐会儿吧,我喊老杨来。”蒋捷说。

方唯不知道老杨是谁,顺着话点头,心里惦记的全是周锐昀。

老杨是个中年男人,叼着烟搓着手走过来,问他:“方唯是吧,小周都跟我说了,你要改装车灯?”

“你好。他不在吗?”方唯从椅子上站起来。

“小周?他不在。”老杨脱了手套笑道,“这业务我接了,我可比小周那个业余的专业多了。”

方唯不解,又问:“周锐昀不在这儿工作?”

老杨稀奇道:“你俩真是朋友?小周看起来像咱们这行的嘛,你闻闻我身上这味儿,干这行的哪个身上不是隔老远就能闻到汽油味。小周那种坐办公室的,比咱们干净体面多了。”

方唯云里雾里,却听明白了,周锐昀并不是干修车这行当的,那他是做什么的?

老杨往前走:“行了,你具体有什么想法跟我说说,我们讨论一下。”

方唯连忙跟上去,心不在焉的跟人说着改装的要求。

跟老杨聊完后,蒋捷倒了杯水给他,说:“我还以为你是周锐昀同事呢。”

方唯接过来,道谢,说:“不是,我们是高中同学。”

“同学啊……倒是没听他提过。”蒋捷说。

“他是做什么的?”方唯踌躇了会儿,问道。

“什么?”蒋捷没理解。

“没什么。”方唯说,“我以为他是做这行的,没想到不是。”

“他呀,工商局巡办公室,公务员,铁饭碗。”蒋捷说,“业务爱好是研究车,索性周末就去朋友店里帮忙。不过他以前常去的那家修理厂倒卖了,现在周末估计都闲在家里。”

“这样啊……”方唯听到最后一句,心沉了下去。

他心里涌出一股冲动,想直接打电话问对方现在在哪儿,怎么给他介绍了修理厂,自己却连个脸也没露。

但方唯没那么做,他思索再三,只是发了个短信过去,说自己到店里了。

七八分钟后对方才回复:「嗯,那是我朋友的店,你有什么问题可以找老杨,我打过招呼了。」

难得回了这么多字。可方唯却高兴不起来,神色恹恹:「嗯,谢谢。等改完我请你吃饭吧。」

「最近有些忙。」周锐昀这么回复过来,说拒绝的意思了。

方唯握着手机,感到难受。

蒋捷和店里的其他员工在商量打麻将,三缺一,问方唯玩不玩儿。

方唯不会,摇摇头,打算把车丢这儿,自己先走了。

蒋捷噘嘴,跟旁边的朋友说:“找周锐昀吧,估计也正闲着,晚上顺便留他吃饭,谢谢他今天给我介绍了个客户。”

方唯正打算起身,听到这话又坐了下来。

店里有些吵,蒋捷走到了角落里打电话,方唯竖着耳朵也没听见什么。打完电话蒋捷走回来,晃了晃手机,笑得明媚:“搞定。那家伙果然是在家里睡懒觉。”

“蒋捷你找他是等着输钱吗?”有人起哄。

“打牌凭运气的好伐,他也没回回都赢呀。”蒋捷不服气。

几个要打麻将的在等周锐昀来,蒋捷走到方唯旁边问:“你现在不走吗?”

“我等弄好吧,一下午应该可以吧。”方唯说。

蒋捷心里纳闷,少见这种愿意枯坐一下午等车修好的主儿,但客户即是上帝,说什么是什么。

方唯低头玩手机,一边偷听他们说话,几个人天南地北的聊,话题已经不在周锐昀身上了。

大概二十分钟后,有人等不耐烦了:“周锐昀怎么还不来?”

“一分钟前给我发微信,说快到了。”蒋捷安慰道。

话音落下,就听见了脚步声。

“嘿,你怎么来得这么慢?”方才催促的人立即抱怨道。

方唯抬头去看,门口进来了个人,逆着光,他眯起眼睛才看清楚对方的脸,一瞬间心里五味杂陈。

周锐昀看见方唯坐在那儿并不惊讶,也没流露出丝毫尴尬。他面色如常的跟蒋捷他们打招呼,三两句话间就能看出都是熟人。

蒋捷手臂一抬,指过来:“喏,那是不是你朋友?”

周锐昀顿了几秒,长腿一迈,到了方唯跟前,:“怎么没走?”

方唯仰头看他,说:“我等杨师傅弄好。”

“老杨速度慢,估计得等到天黑。”周锐昀提醒道。

方唯低下头去,沉默了几秒,再开口语气罕见的强硬:“那就等到天黑。”

这倒像是在闹脾气了。可周锐昀没做错什么,他只是不想陪自己修车,却又能被朋友一通打牌的电话叫出来。

我不是他的朋友。方唯想,周锐昀没把自己当朋友。

蒋捷招呼人进里间,支了张麻将桌,又喊来一个小姑娘帮她看外面的生意和客人。

路过方唯时好心问了句:“不会打,要不要进去看看?挺好上手的,看看就会了。”

方唯指望周锐昀能说这句话,可那人早早进了里面的屋子坐了下来,根本没搭理他。

“好,谢谢。”方唯站起来跟蒋捷往里面走。

房间小,开着空调,冷气充足,冻得人鸡皮疙瘩冒出来。

“给你搬个塑料凳子坐旁边吧,椅子估计放不下。”蒋捷递了个凳子过来。

方唯接过来,说谢谢,然后坐到了蒋捷和周锐昀中间,正对着四方桌子的桌角。

麻将机轰隆隆响着,在自动洗牌码牌。周锐昀从烟盒里抽了根烟出来,瞥了眼方唯,说:“要让你玩儿吗?”

“他不会。”蒋捷笑道,“我让他进来看看的,反正坐在外面也无聊。”

方唯有些局促。这一屋子里五个人,其余四人是熟识的朋友,他横插进来似乎多余而突兀。

连那点儿心思好像都隐瞒不了。

周锐昀盯了他几秒,似要看穿他,最终却只是说道:“坐过来点,我打得比蒋捷好。”

蒋捷作势要打他,怒道:“方唯你别听他的,我教你。”

方唯心跳扑腾个不停,周锐昀就是有那样的本事,一句话便能教他心脏和情绪一上一下,完全不受自己把控。

他听话的移了凳子坐到周锐昀旁边,只余一掌距离。

蒋捷气愤,编排道:“你看周锐昀打牌可是要学坏的,他这人看着正经,其实滑头的很。”

麻将桌的响动停止了,几人开始看自己牌。

“是很滑头。”蒋捷对面是个戴眼镜的男人,接下话茬,嘿嘿笑了两声,“外表正经,内里大大的坏。”

“估计谈恋爱也是一肚子的坏水,对不对呀,蒋捷?”牌桌上另一个女人说道。

方唯咻地抬头看她,那人眼里全是嬉笑调侃。

蒋捷在理自己的牌,头也不抬的说:“王姐你问我做什么?周锐昀谈恋爱时坏不坏我可不知道,别给我下套呀。”

被叫王姐的女人笑了笑,捻着一张牌,说:“对,你不知道。四条。”

牌局开始,话题晃过去,聊起了别的。方唯却还沉浸在王姐那句意味不明的话里,眼睛不时在蒋捷和周锐昀间来回扫视。

“方唯你不是在偷看我的牌吧?”蒋捷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眼神。

“没有。”方唯解释,“我没偷看。”

“看可以,但你可不能偷偷给周锐昀传消息啊。”蒋捷说。

周锐昀:“他不会打,又看不懂,怎么传消息?”

这才第一局,方唯确实没看出麻将的门道来。

蒋捷吐出嘴里的口香糖,抽了根烟:“我就是逗逗他。”

“不是戒烟了吗?”王姐看她抽烟,说了一嘴。

“戒不掉。”蒋捷熟练的点烟,朝着方唯晃了晃烟盒,“要来一根吗?”

方唯摇头,说:“我不抽。”

“打麻将不会,抽烟也不会。”蒋捷蓦地笑了,“周锐昀你还有这么单纯的同学呢。”

周锐昀没搭理她,偏头跟方唯说:“去外面大厅的冰箱里帮我拿瓶水。”

几个人纷纷喊道:“我也要我也要。”

方唯点头,站起来往外走,蒋捷在后面说:“冷冻层有冰淇淋,你可以吃,免费的啊。”

方唯拿了四瓶水,想了想,又拿了个冰淇淋。走回去推开门,却看见蒋捷正在给周锐昀点烟,女人整个身子都倾斜了,从方唯的角度看,仿佛靠在一起,十分亲密。

脚步停滞下来,他楞在门口。王姐招手,说:“怎么不进来?”

那两人已经点完烟分开了。方唯像生锈的轮盘,缓缓转动起来,走了过去。

“哎哟真会挑,挑了个贵的。”蒋捷看他手里的哈根达斯,“这是我给我妹妹买的。”

方唯才坐下来准备揭冰淇淋的盖子,一听这话,拿不准她是什么意思,局促起来。

周锐昀吸了口烟,腾出手拍了拍方唯的头,说:“吃你的,别管她。”

方唯觉得自己今天的心跳都要超负荷了,头顶仿佛在冒烟,热的他吃了一大口冰淇淋都没降下来。

几圈麻将打下来,在等机器洗牌。其他几个人趁机去了洗手间,蒋捷去外头看生意状况。周锐昀坐那儿没动,开口问道:“看的怎么样?学会了没?”

方唯笑了下,说:“哪有这么快。”

“等会儿你来,自己试才学得快。我帮你看牌。”周锐昀掸了掸烟灰。

方唯不好拒绝,说:“好。”

人都还没回来。他俩沉默了会儿,周锐昀又问:“好吃吗?”

方唯正无意识的用勺子搅冰淇淋,化成一滩浓稠的水。

“挺好吃的,要试一下?”他应了一句,脑子里猛然跳出了之前那晚他和周锐昀吃饭,对方教他抽烟时那根共用的烟。脸不禁烧上红晕。

周锐昀却摆了摆手:“算了,太甜了。”

方唯正要反驳,其余人陆陆续续回来了,牌局再开。

方唯跟周锐昀换了位置。蒋捷说:“怎么。都学会了?”

“我帮他看牌。”周锐昀说。

方唯三下五除二的吃完冰淇淋,摸起了牌。他去过赌场,玩过骰子、轮盘、百家乐,也算个中好手,只是麻将是第一次亲身接触,打得云里雾里。

周锐昀手臂伸长,搁在方唯椅子的靠背上,看起来像圈着他的肩膀。方唯看不见,可能感受到,三心二意打着牌,一不留神就出错了。

“碰。”蒋捷兴奋地叫道。

周锐昀指点:“出错了,换这个。”

“诶。”蒋捷不干了,“还带这样的,落子不悔啊,讲究点牌桌原则。”

“新手,放宽点。”周锐昀说。

“你都在旁边当顾问了,还能算新手嘛?”蒋捷一脚踹上来,桌面下头几条腿支棱着,她看不见,踹到了方唯脚上。

“对不住对不住。”蒋捷连忙道歉。

“没事。”方唯笑着摇头。

周锐昀和蒋捷继续吵吵嚷嚷,方唯第一次见周锐昀这副样子——有点像在耍无赖。

他们一定很亲近。是很好的朋友,或者是别的什么亲密关系。

周锐昀伸手把出错的牌拿了回来,蒋捷一把抽走了他嘴里的烟,按灭进烟灰缸里,嘴里说着:“跟我耍赖,那你今天别想抽我的烟了。”

方唯感到一阵酸涩,方才没跟周锐昀说,那冰淇淋一点儿也不甜,芒果味,味道纯正,酸进心底。

方唯脑子不笨,新手上路打的不算差,又有高人指点,赢了几把。王姐喝水润嗓,趁着抓牌间隙看了眼手机,脸色陡然变了,开口便有火药味,说:“周锐昀你倒好,我们还想着今天逮一把生嫩的新人,你胳膊肘外拐,帮起外人来了。”

这话排外性太强,方唯看了她一眼。王姐指甲上涂着鲜红的指甲油,掉了一半,斑斑驳驳。

周锐昀指着一张牌要方唯出,应道:“他输钱算我的,我当然要卖点力。”

“什么时候说了输钱算你的?九筒。”蒋捷出牌。

“刚刚说的。”周锐昀回答。

王姐冷笑一声,麻将扔得响亮。

蒋捷了然于心,问道:“你老公今天又不回来?”

“管他死活,被个骚婊`子迷了心。”王姐愤恨道。

方唯明白过来,感情人家这通火气不是冲自己来的,只是借由自己发泄出来。

周锐昀拍了拍他的手背,提醒他专心。方唯赶紧挺直背,像个被抓包的乖学生,耳根通红的认真打牌。

打到傍晚,老杨敲门进来,说车改装好了。

方唯应了声好,把打到一半的牌局让给周锐昀,自己跟出去看了看。

再回来时一圈正好结束。蒋捷问:“怎么样?还满意吗?”

“很满意,谢谢。”方唯笑道。

“那就好。”蒋捷推了推麻将,“今天就打到这儿吧,我叫了寻味坊的菜,晚上都留下来吃饭。”

方唯站在一边。蒋捷又看向他,说:“你也留下来一起吃吧。”

“不用了。”方唯说,他跟这些人完全不熟,临时牌友而已,哪里好意思留下来蹭饭。

他的厚脸皮只在周锐昀面前显示。

“行吧,那你现在走吗?”

“嗯,我付完钱就走。”方唯扫了眼周锐昀。

“好,路上小心。下次有空再一起打牌。”蒋捷客套道。

“嗯,拜拜。”

“周锐昀,你不起来送一下你的同学吗?”方唯要走,蒋捷冲着坐在椅子上抽烟的男人喊道。

一直一言不发的周锐昀慢腾腾站起来,手臂伸展,把烟按灭,说:“我送你出去。”

方唯心里苦涩和欣喜兼半,搅和在一起难以理清哪个居多,只轻声道:“嗯。”

周锐昀送他出门,夏天傍晚的天空很漂亮,火烧云挂在天边,红的通透。

“改装的很好看。”方唯指着车给他看,“有空请你吃饭,答谢一下。”

话虽如此,但方唯已经隐隐明白,周锐昀大概只会敷衍的拒绝。

“好,后天我有空。”然而却得到了这么个回答。

“嗯?”方唯立刻抬头,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后天吗?”

“怎么?你没时间?”

方唯赶紧摇头,下意识回答:“有时间。”

“那就后天吧,地点你定。”周锐昀伸手在他眼前晃晃,“路上小心。”

方唯跟他道再见,走出几步又回头,一副怀疑的口气:“你刚刚是说后天有空吧?”

周锐昀似是笑了下。离的有些远了,又是逆光,方唯真的没看清,只是感觉到他的语气里有笑意:“对,后天。”

方唯脚步顿时轻盈了起来,尽管这个后天肯定也只是个敷衍和客套话而已,可在这一刻他依然心生欢喜。

晚上吃完饭其余人都走了,蒋婕在收拾桌上的残羹冷炙,周锐昀坐在桌边玩手机。

“那个方唯真是你同学?”蒋婕把盘子摞成一叠。

“嗯。”

“没听你提起过。”

“有什么好提的,不怎么熟。”

蒋婕一听这话,遂笑道:“人家喜欢你,还叫不熟?”

周锐昀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你怎么知道?”

“很明显吧。”她说,“你呢?看你那样子,是在耍着人玩儿?”

“这也很明显?”周锐昀反问。

蒋婕想了会儿,转头盯着他:“当局者迷,那人看着挺单纯的,应该察觉不到你真的是一肚子坏水,干嘛非得逗人家。”

周锐昀短促地笑了下:“自己凑上来的,不玩白不玩不是吗?”

灯光束成一条线,周锐昀的脸在其中毫发毕现,诡谲而危险。

蒋婕并不意外,她转过身去擦桌子,换了个话题:“晚上上我那儿去吗?”

她的语气漫不经心,本分地遵循着炮友身份。

周锐昀站起来:“不去了,明天早上约了医生,要带我妈去做检查。”

“怎么又做检查?”

“腰椎病犯了,去看看。”

“行吧,那你现在回去?”蒋婕顿时不收拾桌子了,擦干净手道,“我这里有客户送的营养品,放着也没用,你拿回去给你妈吧。”

周锐昀拿了营养品便准备走,蒋婕把人送到门口,倚着门框看人消失在夜色下。

方唯回到家就看见玄关处多了双女士高跟鞋,方母坐在沙发上看综艺节目,MC叽叽喳喳吵得烦人。

“回来了。”方母听见关门声登时惊喜地回过头来,“去哪儿了?”

“跟朋友出去玩儿,今天不是周末吗。”方唯弯腰换鞋,“你过来怎么不跟我说?”

“我才到没一会儿。”方母起身进了厨房,“吃过晚饭没?今天詹姨煲了鸽子汤,你不是最爱喝这个吗,我就拿了点过来。”

“吃过了。”方唯走到桌前坐下,他从修理厂回来时在楼下餐馆随便吃了点饭,“这种事哪要麻烦你来一趟。”

方母给他盛了碗汤:“我来看看我儿子给送份汤,叫麻烦?”

方唯不跟她顶嘴。他清楚自己妈妈是不放心他一个人在外面住,查岗来了。她甚至偷偷配了把钥匙,隔三差五就“不请自来”。

“跟哪个朋友出去玩儿了?谢衡吗?”方母摸了摸儿子的头发,“你身上这是什么味?”

“不是谢衡,跟别的朋友玩儿赛车去了,你不认识。”方唯撒了个谎。

“玩归玩,要注意安全。”方母提醒他。

“知道啦。”方唯脸埋进碗里喝汤。

方母待到晚上十点多才走。甫一出门,方唯就拿出手机给周锐昀发了条微信(通过手机号搜索,他之前主动加上了周锐昀的微信)——「我到家了,你在做什么?」

一晚上过去,并没有收到回复。方唯衷心希望微信可以出个「已读」功能,让他知道对方到底是读了没回还是并没有看到。

可能是他睡了。方唯这么安慰自己。

然而第二天上午也没收到回音。方唯丧气,现代人会十多个小时不看手机吗?明显是不想搭理。

可他还是鼓了勇气,中午吃饭时又发了一条:「明天晚上七点半,在峡乌西路见行吗?那里有几家不错的店。」

直到下午三点十六分才收到回信,周锐昀说:「抱歉,明晚有事。」

又是这样!方唯把回信一字字读完,心沉到了海底。自己说的后天有空,却又放了鸽子。

方唯第一次没有回复周锐昀的信息,他关上手机,趴在办公桌上,心里不禁升起一丝难言的委屈和气闷,趴在了自己的办公桌上。

“怎么?困了?”谭西原正巧从他旁边走过,见他耷拉在桌前,把准备自己喝的软饮递了过去。

方唯直起肩背,带着轻微鼻音喊道:“谭哥。你刚从外面回来吗?”

谭西原搬了个椅子在他面前坐下:“嗯,跑了一天。你怎么趴在这儿,身体不舒服?”

方唯无精打采,却摇了摇头:“没有。”

谭西原看出他心情不好,但对方不想告知原因,他也不多问,便站起来:“那好好工作吧。”

“嗯,谢谢送的可乐。”方唯拿起桌上呲呲冒着寒气的可乐说道,“对了,谭哥你嘴巴怎么回事?”

谭西原脚步一顿,他下嘴唇破了块皮,看着挺显眼:“吃东西不小心咬到了。”

方唯不做怀疑,点点头,哦了一声。

谭西原一走,方唯后面办公桌的女孩立即把椅子往后退一些,靠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嘿,你是故意问的还是真不知道啊?”女孩子比方唯大两三岁,方唯一直喊她濛濛姐。

“什么?”方唯不明所以。

濛濛狐疑地看着他,压低声音道:“你也太纯情了吧,谭经理那嘴唇明显是被人咬的。”

“被人咬的?”

方唯左边的女孩子也坐了过来,附和道:“对呀,明显是接吻时太激烈了,情难自控留下的痕迹啊。”

方唯:“不会吧……”

“谭经理不知道什么时候谈的女朋友,瞒得真好啊。”濛濛说,“看样子还是野蛮女友款,能咬的那么重。”

另一个女生嗔怪地拍了她一巴掌:“说的真色`情。”

“本来就是嘛。”濛濛不服。

左边那姑娘却语出惊人:“咬的那么用力,指不准是占有欲特别强的霸道男友呢。”

濛濛揪她的脸,说:“你少看点那些奇怪的东西,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啊!”

几个女孩子闹作一团。方唯猛然想到了谢衡。

谢衡最近也开始工作了,被他爸爸提溜进了自家公司,每天朝九晚五,用他自己的话说——跟坐牢似的。上班时间不能溜号,他就猫在办公室打游戏。前几天在酒吧逮住谭西原,还弄来了人家的手机号,每日骚扰不断。

谢衡正给谭西原刷屏发聊骚的话,手机来电了,哟,他吹了个口哨。

“怎么想到找哥哥了?”谢衡问。

方唯在公司茶水间摸鱼:“突然想到的。”

“上次把我一人丢酒吧的事儿我还记得呢。”谢衡阴阳怪气,“什么人约你那么急啊?我一出洗手间人就溜得没影了。”

方唯静了几秒,轻声道:“就那个人呗。”

“哪个?”谢衡脑子转了几秒,“哦,高冷大姐姐。”

方唯心里憋闷,听到高冷大姐姐时不免对上周锐昀锋利冷淡的脸,违和感爆棚,噗嗤笑了起来。

谢衡听到这笑声,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要不要这样啊方方,提一句你就笑的这么浪,有进展了?几垒了?哎我说,你还是处男吧?本垒前我建议你找我做做功课,以防出糗。”

“什么本垒不本垒的……”方唯面子薄,对这玩笑吃不消,又思及他和周锐昀的发展进度,消沉道,“连手都没碰着好吗?”

谢衡惊讶不已:“手都没碰到?你这个进度也太慢了吧,我都亲上……”忽然声音断了。

“你亲上谁了?”方唯皱眉。

“能是谁。”谢衡说,“Lynn啊。”

方唯:“!”

“哎行了,说说你跟高冷大姐姐怎么回事?”

“你跟Lynn是什么情况?”方唯没放过他。

他就隐约猜到了谭西原嘴唇上的伤,始作俑者会是谢衡。

谢衡打哈哈:“你关心这么多做什么,Lynn跟你什么关系啊?”

方唯自然不好说是自己的直属上司,只能暗暗警告他:“你有点分寸,Lynn哥人挺好的,你别玩人家。”

谢衡敷衍道:“是是是,这个Lynn不会是你前姘头吧?这么护着。”

“少瞎说。”

谢衡跟他打趣几句,方唯还是把自己和周锐昀这两天的接触挑挑拣拣跟谢衡全盘托出了。

谢衡听完半晌才说出话:“说让我不要玩 Lynn,但是方方,你自己不会是被人玩了吧?”

方唯不高兴道:“怎么会!”

谢衡噼里啪啦给他分析:“这个高冷大姐姐明显是个蛇蝎美人啊,带刺又带毒,段位高你一大截,完全是把你玩儿的团团转。”

“……”方唯想着他和周锐昀这几次的接触,一时也说不准了。

喜欢可以麻痹人的神经、迷住眼睛,但经旁人一提醒,事实逐渐明朗起来。可方唯还是存着一点儿念想,不肯死心:“不一定吧,可能他性格就是这样……”

谢衡正色道:“现在你别上赶着联系人家了,这人我看少接触为妙。你这样的巴巴凑上去,别最后被人家吃的骨头都不剩,还以为对方是真喜欢你呢。”

挂掉电话,方唯蹲在茶水间半天没动。谢衡说得每个字他都听到了,可组合在一起,谱成的事实却难以接受。他打开手机看这段时间以来和周锐昀的聊天。

对方偶尔不回,偶尔回复冷淡,也有时候说话暧昧。心思难测,百转千回。方唯确实不是他的对手,直接被KO。

他蹲在那儿许久,直到上方光线被遮挡,他才抬起头。

“怎么又蹲在这儿了?”谭西原出来泡咖啡,看见有人蹲在茶水间,凑近一看是方唯,顿时哭笑不得,“今天怎么了?”

方唯赶紧起身,起的猛了便眼前一黑:“没事没事,就是……想偷个懒。”

“偷懒……”谭西原好笑,“行吧,要不你再偷会儿,我不揭发你。”

“不用了,我马上回去工作。”方唯腼腆一笑,跟着谭西原一同走出去。

走路间他偷觑谭西原的嘴唇,受伤的地方十分明显——这是谢衡咬的。

方唯脑补不出那个画面。谭哥和谢衡已经进展那么迅速,要在一起了吗?

不会吧。明明才见过几面,谭西原看起来又是直男,听公司人说以前谈过女朋友的。怎么会愿意和谢衡搅和在一起。

每件事都很复杂。方唯脑子超负荷运转,懒得再去想。

熬到下班的点,方唯缓慢的收拾着东西,把桌上的材料和工具一样样归回原位。办公室的张姐、濛濛等同事跟他打招呼:“方唯,我们先走咯。”

“再见。”方唯提起嘴角笑道。

等人走了,嘴角又耷拉下来,面色愁苦颓丧。

出了办公室等电梯,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一声,他没去看。挤进电梯到了公司的公用停车场,等坐进车里才拿出手机来。

上面是一条微信,周锐昀发来的。方唯无神的双眼瞬间瞪大,急忙解锁。

他还没来得及看,电话响了,还是周锐昀。

“怎么没回微信?”周锐昀开门见山,“不高兴了?”

电流传输声音,是一层朦胧的温柔与磁性。方唯感觉自己所有的委屈和难过都在这一句“不高兴了”里尽数倾泻,以至于开口时声音涩哑。

“没有不高兴啊,一直在工作,没看见微信。”他撒谎了,可语气暴露了他。

周锐昀的声音里含着点疲惫:“抱歉,不是故意放你鸽子的。明晚工作上有个饭局,临时通知的,必须得去。”

“哦……”方唯拿不准这话的真假。

周锐昀嗯了一声。

两人隔着电话,忽而无声沉默下来,耳边只余对方几不可闻的呼吸声。

“那就下次再约,行吗?”最终周锐昀先开口询问。

方唯攥着手机,停车场白惨惨的灯光有些黯淡,他盯着墙柱上的脏污痕迹,好一会儿才回答:“下次是什么时候?”

带着点怨气和执拗。

周锐昀几不可查的顿了顿:“你定时间。”

“后天行吗?”

“后天可能有事……”

方唯缓缓眨动眼睛:“那这个周五呢?或者周末?”

“下周吧。最近我都……”周锐昀说。

这根本就是敷衍吧,自己厚着脸皮一次次逼进,对方一步步后退。

方唯猛然拔高声音:“如果你不想跟我见面直说就好了,没必要这样。”

脑子充血,全凭一口气吼完这气吞山河的一句话,没等对面反应过来,他直接挂断了电话。

方唯靠在座椅上,手机滑落到车上铺的毯子里,那股勇气在顷刻间烟消云散,整个人像患了一场热病,喘着气半天没动。

手机又欢快地唱起了歌,方唯低头去看,周锐昀三个字在屏幕上跳跃闪烁。

不想接了。不想再上赶着被人拿捏了。但还是伸手,把手机捡了起来。

接通以后却没人说话。方唯拿到眼前看了看,确实是正在通话中。他想了想,声音平缓道:“不好意思,刚刚我不小心按到了挂断键。”

这自然是漏洞百出的谎言,双方心知肚明。周锐昀说:“嗯。我这周是真的有事,过两天要去出差。”

“哦。”方唯说。

周锐昀在玩打火机,啪嗒啪嗒的声响突然中断。

“要是你周五有时间,一起去,怎么样?”

方唯一怔:“什么意思?”

“说是出差,其实借机会自驾游。你要是不介意,可以一起来。”周锐昀解释了一长串。

方唯消化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这样不好吧……只有你一个人吗?”

“还有个同事,他带了朋友,我也不认识。”

“我……”方唯大脑尚未运转过来,嘴里却急不可耐的抢先道,“好,我先去跟领导请假。”

“嗯。”周锐昀又把玩起了打火机。啪嗒啪嗒,“请好假跟我说一声。”

这进展太快了。柳暗花明、峰回路转。方唯挂了电话坐在车里,情绪一路飙升,恍然从谷底飘上云端。

假挺好请,他在办公OA里提交完就被上级审批下来。于是又发了微信告知周锐昀,对方回复道:「嗯,我周四告诉你时间地点。」

这事恍若不真实,方唯飘飘然好几天。周四晚上下班坐电梯,谭西原不禁多瞧了他几眼,问这两天怎么这么开心。

方唯只笑,说没什么呀。

尾音一个“呀”字,既软又甜。谭西原一双眼睛利得很,哪能看不出什么。电梯门开了,停车场有几只野猫,正发春般咿咿叫着。

“看来是春天要到了。”谭西原调侃道。

方唯被说的耳根一红,瞟了眼他的嘴唇,那被啃咬出来的伤痕已经快要愈合,颜色淡的几乎看不清了。

“谭哥的春天是不是也要来了?”方唯难得揶揄自己的上司。

谭西原顺着他的目光摸了摸嘴角,无奈一笑:“冬天到了还差不多。我先走了,你路上小心。”

方唯不再坏心眼地追问,跟他挥手作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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