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杀传染
小编推荐: 《论怎么和前任白月光相处》 《最爱白月光》 《黑化白月光顾妄言》

精彩段落

天师仿佛与他感同身受,并用眼神鼓励他说下去。

他便喘了口气,继续说。

母亲为了照顾他,活得很苦。小时候,他其实还没这么视快乐如仇寇,那时他是村里的孩子王,常常组局玩耍、一呼百应。

有一年暑假,他写完作业,正要出去玩,母亲担着一筐冰糕回来。母子相见,母亲劈头就问

“上哪儿去?”

“我钓青蛙去。”

“妈妈都快累死了,你还钓青蛙,你有没有良心?”

他简直愣了。作业写完了呀!而且他的成绩一直是全校第一。为什么没良心呢?但妈妈的话,似乎也没错。妈妈在烈日下暴晒,卖一根冰棍挣两毛钱。而他却在树荫下面,把两脚泡在溪水里,用小虫子钓青蛙,这的确很错。

他又觉得自己对,又觉得自己错。悖论困扰了他好长时间。

他只记得妈妈后来蹲下身,按住他的肩膀,用忧愁和哀求的语气说:“平安,妈妈只有你了,妈妈将来只能靠你了。你一定要出息,要走正道争头名,这样妈妈的日子才有盼头。”

他懵懵地答应了,然后懵懵地开始苦读,懵懵地从全校第一变成全市第一,再成为省高考状元,进入清北、再过五关斩六将进入这个单位……他一直是懵的。那个蝉鸣燥热的下午,他仿佛被妈妈催了眠,“走正道争头名”的声音刻在他脑子里,他一直醒不了。

从此,他上小学是为了给初中打基础,上初中是为了给高中打基础,上高中是为了大学就解放了,上大学是为了出社会好找工作,努力工作是为了升职加薪娶媳妇……人生中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都是为“将来”奋斗。无数遍他对自己许诺,将来会幸福。可将来在哪呢?

讲着讲着,张平安攥紧拳头,呼吸发堵。他猛然说:“不聊我了行不行?”

王子江殷切地说:“再说点儿。”

“我没什么可说了。我是个很简单的人。”

可晚饭时间还早啊!

王子江灵机一动:“那说说韩主任,我也得了解这个鬼。”

张平安说:“我跟韩主任不熟。”

“知道多少说多少。”

“他今年43,是我同校的学长,老婆很漂亮,有一儿一女。”

“没了?”

“没了。”

王子江挠挠头,黔驴技穷了。现在才四点,要再吃一顿米其林,起码得拖俩小时。什么话题能聊俩小时呢?他苦思冥想,突然想到:“那你想象里,韩主任是个什么样?人家总不会无缘无故来缠你吧?”

张平安脸色变了,嘴角哆嗦着:“想象……”

王子江一看有门,大力煽风点火:“对。人变成鬼之后呢,能看到活人的思维。没准是你对他的想法,让他缠着你呢?”

张平安沉默良久,鼓足勇气:“天师,您真是慧眼如炬。我确实老在心里琢磨韩主任……”

吞吞吐吐的,他说出藏得最深的秘密。他都惊讶这秘密的分量。秘密不是自愿成为秘密的。秘密是因为无人可说,所以被迫成了秘密。现在秘密找到了耳朵,就从潜意识的海底升上来了。

“虽然他一直害我,但说实话,我不讨厌他。真的。”张平安说。

第一次见韩主任是什么时候?一次开会的时候,各科室起来发言,韩主任也发言,他观点犀利、条理分明、一边说一边打着手势,那锃亮的手表和锐利的眼睛,令张平安印象深刻。

这肯定又是个官宦子弟,或者大城市土著吧。

那时候,张平安刚进单位,干活是一把好手,但是公开发言很拉胯。他结巴,普通话有口音,英语也有口音。

一到公开发言的时候,他就结巴。他穿得也土,爱好也土,也穷。他总觉得自己和别人不是一个世界的。不公开发言,领导就记不住你,领导记不住你,评先评优升职加薪也轮不到你。那时他常常觉得孤独,致死量的孤独。他的周围,仿佛包着透明膜,把他和真正的世界隔绝开了。他无论如何也触摸不到世界。

他和世界,格格不入。

看见韩主任发言时,那种孤独和自卑快把他淹没了。他清晰地觉出自己和韩主任的差距。那就是村里孩子和城里孩子的差距。那就是穷家孩子和富家孩子的差距。那就是旁观者和世界主人之间的差距。那是天堑。

偶然一次闲聊,同事说了个让他大为震惊的事:原来韩主任是贵州大凉山的。他既不是官宦子弟,也不是城市土著。他能有今天,全靠努力。

是的,全靠自己一手一脚的努力,韩主任就有了今天!

没人知道这个消息对张平安的震动。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连张平安都没意识到,这事对自己的改变。

其实那几年,张平安活得很不开心。虽然外人看来,他名校毕业、事业有成,还有什么好不开心的呢?可越这样,他越惊惧。

他好像还是那个因为脚皲裂流脓,而莽莽撞撞把鞋子脱下来的少年,在周围一圈衣着光鲜的同学的包围下,跟着呵呵傻笑。上学时,他能拿成绩抵御自卑,他可以说:“现在苦点算什么,我将来前途无量。”

现在,将来来了。他很接近前途无量了。他的收入让母亲过上了想都不敢想的好生活。他是全村人教育小孩的榜样。可为什么他还是不开心?

难道,他的幸福,还在更远的将来吗?可是,他已经把能做的都做了呀!可以预见,在更远的将来,他的生活,和现在并无区别。

他很绝望。他走上了正道,争得了头名,他眼前无路,他也不幸福。

所以,韩主任来自大凉山的消息,就像一缕春风,吹破了他心里的春冰。他眼前又有路了。

他要成为——下一个韩主任。

韩主任多优秀啊,跟那些出身不凡的同事,从外表上看没有一点区别;韩主任多幸福啊,他爱人忘带钥匙,来单位找他,单位都轰动了:他爱人长得像年轻时的赵薇;韩主任多乐观啊,见谁都笑,坚持锻炼,身体棒得胜过30岁的小伙。

只要成为韩主任,只要变成韩主任……在好几年时间里,张平安都这么想着。他不敢奢望复刻韩主任的全部,只要能有二分之一——不,三分之一,那他一定就能幸福了吧?

他想和韩主任交朋友,又莫名害怕。韩主任像一个过于美好的梦,只需放在那儿,让他看一眼,就能给他无穷动力。他不敢靠近那个梦。他怕一靠近,那梦就像气球一样,“啪”,破了。

每次碰见韩主任,虽只点点头,但他都会开心很久,感觉自己和偶像说话了。是的,韩主任是他的偶像。

他因为韩主任而有了改变的勇气。他相信,村里的孩子,也能有标准的普通话。他在网上找了一个播音专业的大学生,每小时50块,让对方教自己普通话,他还开始听BBC的广播。他为自己买了手表,和韩主任同一型号,花了一年工资。他觉得很值。

一次开会的时候,领导让他上去发言。他猝不及防,腿都软了。上台之后,台下一张张脸,都是严肃的。大领导更是面罩寒霜。他更慌了。

这时,他看见韩主任,韩主任习惯性地笑着。他知道那笑不是给他的,可他就要把它当成是给他的。他一下放松了,开口了。那天他讲得非常之好,像韩主任一样好。讲完之后,众人鼓掌,从不轻易夸人的大领导还说了一句:“小张不错。”

那天他兴奋极了,破天荒买了一罐啤酒、一点卤菜,在自己的出租屋小酌。此前,他只在应酬时喝酒。这是他第一次为了自己高兴而喝酒。

他对韩主任有过无穷无尽的幻想、无穷无尽的尊重和无穷无尽的渴望。韩主任跳楼后,这些无穷无尽的东西,都干枯了。他噩梦缠身、神思恍惚,只有靠着天师的符咒才能入睡。

讲这些时,张平安很不安。他觉得自己不该这样。一个大男人,对另一个认都不认识的单位前辈,幻想这幻想那,简直恶心。他神经质地不停抬眼,观察天师的表情。天师表情镇定、目光慈爱,仿佛在说:

“说呀。”

于是,他就像第一次通话那样,他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了。他不光把自己对韩主任的想象全说了,还说了与驱鬼完全无关的生活上的烦闷。他的童年、他的家庭、他永远发愁的母亲……还有那个恢弘壮丽、却迟迟不来的“将来”。

他讲得自己都脸红。傍晚6点,他嗓子哑了,也没话说了。他去盥洗室洗脸,平复好心情后,回来问王子江:“天师,这些资料,够驱鬼了吗?”

王子江看着手机上的时间,非常满意,连声说:“够,太够了!”

“那我们……”

“这就开始。你坐好,我把韩主任叫出来……”王子江在床中央盘腿坐好,手掐法诀,假装念咒。片刻后,他突然说:“来了!”

韩主任来了?

张平安汗毛倒竖,只觉屋里温度都冷了几分。他东张西望,什么都看不到。

王子江笑了:“有我在,他没法现形。”

张平安跟着笑了,略微放松。

王子江对着身侧的空气道:“韩主任,平安一直都很崇拜你。”

张平安一下浑身刺挠,他是这个意思吗?好像是这个意思。但说这么直白,也太……他脸皮火烧。

王子江作出侧耳倾听的样子,不住点头,对张平安说:“韩主任早就知道你的心思。其实他也琢磨过你。”

张平安呆住了。这不可能。

王子江说:“你没话跟韩主任说吗?”

张平安茫然开口:“说什么?”

王子江说:“说你想过正常日子,让他别缠着你。”

热门章节

相关好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