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5-09-01 来源:长佩 分类:现代 作者:姜可是 主角:陈迦行 齐农
齐农房间的书桌上放着两个手表盒子。
他靠坐在椅子上,看着那两个盒子发了很长时间的呆。他把两个盒子都放进了第一格抽屉里。
那天过后,陈迦行已经没来过河流镇了。
他也没有从新民镇中转走,或是答应去读少年班。初二的第二学期结束,他在省城过暑假,和自己的爸爸妈妈。
齐农在舞厅里打点,偶尔陪喜妹出去应酬,带齐建铭去医院复查。
就陈期叫他吃饭一起吃宵夜的时候,他去了中华路的夜排档一条街。走近了才发现,陈迦行也在,正咬着一罐旺仔牛奶,不知道在盯着什么东西看。
齐农坐下来,拿过陈期递给他的啤酒。
嬲嚷的市声,夜排档街接着另一条热闹的夜市。齐农坐下不多久,陈迦行盯了他一眼,起身跑去打气球去了。
齐农边听着陈期聊起当时在南美走线的时候发生的逸事,边偏头看着远处站在摊位边的陈迦行。
齐农垂下了眼睛。陈期的故事里是三两个人骑着辆破自行车穿越国境线,路上有橡胶林、印第安人、墨西哥地下组织...他这七八年的生活就没什么故事可说的了,省城没有热带雨林。他带着一个残疾人和一个小孩住在一间七十几平的屋子里,生活像换下的脏衣服,如果不及时清理就会发酸发臭。他也已经尽力了。
陈期碰了碰他的酒瓶。齐农抬头,咧嘴笑了一下。他再转过头的时候,陈迦行已经不见了。
那是齐农在那个夏天,最后一次看到陈迦行。陈迦行十五岁的生日也没有邀请他。齐农还是在家做了一份星星蛋包炒饭放在餐桌上。上面插着一面用油画棒画得漂漂亮亮的小旗子。上面写着:小夹心十五岁平安快乐。
那份饭就那么放在了桌上。刘博览来敲门的时候,齐农正穿鞋要出门。刘博览大咧咧地递给齐农一袋子新鲜蔬菜说:“方姝家地里刚摘的。”
齐农搁在了玄关柜子上,说:“走吧。”
刘博览刚换了一辆小面包车。齐农上车坐到副驾驶位。车子开出河流镇。齐农看着车窗外面,河流镇,春风街,最远是省城的另一边。这是齐农人生全部的动线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再过个七八年,他还在这条线上来来回回。
陈迦行或迟或早会从他的线路上消失,或迟或早。齐农想到这里有松一口气的感觉。刘博览正跟着车载CD里的歌摇头晃脑。齐农转头拍了他一下,说:“换首歌,难听死了。”
刘博览捂着自己的后脑勺,不满道:“干嘛啊。我就不换,‘在我的车这,你就得听我的’...”
齐农笑着斜了他一眼。
他们和往常一样,靠在舞厅门口边收入场费边和来往的舞客闲谈着。刘博览和齐农说,连住他们四楼的阿姨家里都买液晶屏的电脑了。能看玩游戏看电视剧,还能和她在日本的儿子视频聊天。
齐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大概九十点的时候,他去了附近的一间小网吧,把记在手机上的QQ号输入登录框里。页面跳转。齐农在蓝荧荧的电脑屏幕上看到他列表里唯一的好友亮着“在线”的标识。他的头像是小猪皮杰。齐农记得刚加上他的时候,看到的QQ昵称是“忧郁夹心”。齐农差点笑喷出来。陈加行涨红了脸,嚷嚷道:“大家都是这样取的!”
那个年纪的小孩,装深沉又装得奇奇怪怪。丸子的QQ昵称是“寂寞很空白”,后面还有几个乱七八糟的心形符号。陈迦行说:“看吧,我算正常的。”
现在他把QQ昵称换成了“悲伤夹心”。齐农靠在网吧的小沙发椅上笑了。他小声说:“小屁孩,你悲伤什么啊...”
齐农没点开聊天对话框找陈迦行。每次他就上一下线,看一眼陈迦行是不是换昵称,有没有发表动态。
暑假结束前,陈期带他去了趟其他城市旅游。陈迦行戴着顶鸭舌帽,靠在地标建筑前面比了个耶。齐农摸了摸屏幕上的小孩。
开始上初三之后,陈迦行的更新就少了。陈期回美国之前,给他买了一只最新款的手机。陈迦行每次都是挂着账号,但显示“离开”状态。
九月末的时候,陈迦行发了一条配图动态。是他吐着舌头和丸子的合照。但他左手臂挂着石膏。
齐农看到之后,立刻打电话过去问裴娜。裴娜说:“对啊,就前两天校运会上...他没参加什么项目啦,你还不知道他...他是在看台上摔下去的。也挺本事的。”
陈迦行小时候,左手臂的肘关节有一段时间就是很容易脱臼。一脱臼就开始嚎哭。齐农边哄着他边给他接回去。有一次是齐农不在家,陈迦行和同伴在楼下空地拽来拽去,又把自己拽脱臼。四楼的阿姨先听到哭声,把他送去镇医院的。
阿姨和齐农说,疼得陈迦行在路上把遗言都告诉她了。他说他有一笔遗产在矮柜的宝藏盒里。
齐农真是哭笑不得。
犹豫了几天。齐农还是去了趟新民镇中。他进校的时间点是傍晚晚餐时间。一群橙白色的小人从课室冲出来,冲去食堂。齐农挤过他们,到三楼的初三教室。陈迦行上到初三换了间教室,但还坐在老位置上。齐农看着他咬个塑料勺,用一只手端着冲满热水的泡面碗。有同学在教室里跑来跑去撞过来。陈迦行拿脚抵了他们一下,把泡面放在了课桌上。
晚间音乐广播播着《爱的华尔兹》,二年三班的蒙奇奇点给二年十班的成菲菲。教室里零零落落的人笑着起哄起来。陈迦行低头吹着泡面。
齐农忍了一会儿,还是走过去,猛地推开窗户骂道:“手都伤成这样了,还敢吃泡面。”
教室的人全部安静了下来。陈迦行抬起头,看向齐农。
他问齐农:“关你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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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傍晚,齐农提着一个三层的铝制小饭盒,把陈迦行拎到一楼的美术教室里。他做了芦笋清炒虾仁,炖牛肉,还准备了一小保鲜盒剥好壳的桂圆,都是有助于骨折恢复。
齐农和陈迦行说:“不关我事你也给我吃下去,听清楚没有?”他说完站起了身,对拧着脖子不肯看他的陈迦行说:“我明天再来拿饭盒,你放心吃。”
齐农走出了教室。他走到前广场,从口袋里拿了根香烟糖出来嚼。
又是一年的秋天。过惯了日子,对一年与另一年的感知会变得迟钝。齐农发现他已经想不起去年这个时候,自己在做什么。可能也就是这里跑跑,那里晃晃。他朝后看了一眼,美术教室仍旧亮着灯,陈迦行看来有吃他送的饭。
往后的个把月,他每天都去送晚餐。有次下挺大的雨。齐农把车子停在校门口,饭盒捂在外套里跑过前广场。他看到陈迦行提前站在美术教室门口,低头用脚摩挲着花纹地砖。
齐农走过去,摸了摸他的脸。陈迦行躲开了,抬头看着他往下滴着水的头发,没说什么,转头走进了教室里。
那天,陈迦行吃饭的间隙,齐农站在教室里一幅一幅浏览着初中生画的画。他们的眼睛里还看得到公园里用大管子吸树叶的爷爷,开面馆的妈妈指尖雪一样的面粉,动物园里用鼻子吹口琴的大象。
齐农看完一圈,坐回了陈迦行的对面。
外面还在下着雨,课室里的空气潮闷。齐农轻声问陈迦行:“怎么伤到的?”
陈迦行那时已经吃完饭,把筷子搁在了饭盒上面。他说:“我自己跳下去的。”
齐农愣了下。陈迦行仰起头盯着他,说:“跳下去试试看,你会不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