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常剑锋本来觉得医生值班室挺新奇，结果里边的上下铺居然跟他家的那床是一样的，老式的钢架子床，上边的绿漆都斑驳了，一碰就整块的往下掉铁皮。他赶紧收回手，捻了捻指尖上的铁锈，心想搁这上边刮个口子都得打破伤风去，市一院就这条件？

“锋哥，你这是投石问路？”黎清打开保温桶盖子，先是凑近了嗅了一口，接着拿了一块排骨开始啃起来。

常剑锋手伸进裤兜摸了摸打火机，又把手抽了出来，交叉着不尴不尬地放在桌子上，黎清起身打开了窗子，说：“抽一根吧，我也老躲这儿抽烟。”

烟就点了起来，常剑锋交叉着腿靠着窗子，吸了两口才讲话：“黎医生，我就不跟你绕弯子了。”

黎清捏着排骨作了个请讲的手势。

常剑锋清了清嗓子，问：“顾思扬在学校……不，他是不是被什么人缠上了？”

黎清沉默地重复着咀嚼动作，好半天没说话。

“我也看出来了，他特别不想我知道他在学校的时候的事，本来不该背着他瞎打听，就算是两口子还有点自己的隐私呢。”常剑锋尴尬一笑，但还是继续说，“我在我家楼下碰见个小年轻，说是跟对象闹分手，我也不是故意看的，就瞅见他手机里是他俩拉着手的照片。”

常剑锋猛地吸了几口，火星迅速地后退着燎到了滤嘴，他皱着眉，把烟头摁灭在值班室的花岗岩窗台上，坐到了黎清对面。

“我说的他俩，其中一个人是是顾思扬，我想，你可能知道另一个人是谁？”

黎清骂了句作孽，丢了一根骨头，在桌上发出咔哒的一声，回答道：“大概是林琛，他是思扬的……前男友。”

有一瞬间感觉到心像一块海绵被攥紧，然后立刻从四面八方涌上来跳动的妒火，把心烧成了一块碳，沉甸甸地往下坠。常剑锋低着头问；“顾思扬休学，是不是跟他有关系？”

黎清再次沉默了，门外的走道上有护士推着治疗车经过的响动，也有病人家属小声讲话的声音，这一会值班室里真空的气氛，都被这些声音给填满了。

常剑锋眉头拧得更深了，黎清反问：“你说林琛出现在你家楼下？他跟你说什么了？”常剑锋站起来摇了摇头，回答说他什么也没说。

明明已经看过他和别人在一起的照片，但听到黎清说出来“前男友”三个字，还是很难控制自己的心情，是不是自己不该太好奇？

常剑锋犹豫了片刻，又坐回来桌子旁边。不，他必须要知道顾思扬和林琛之间发生了什么。

“黎医生，你笑我小心眼也好，我得知道顾思扬到底为什么休学，那个林琛到底是个什么人物。”

黎清叩了叩桌子，摊开手说，给支烟。

“他大二那年冬天，“黎清压低声音，“我回学校图书馆还书，撞见林琛把顾思扬堵在楼道口。”窗外夜风骤起，值班室的窗户被吹得哐当响，黎清却浑然不觉，“那小子把顾思扬按在墙上，死了命地攥着衣领……咬着牙质问顾思扬为什么一上午不回他信息，是不是跟别人在一起。”

常剑锋指节紧缩，拳头捏得发白，沉着嗓子问，然后呢？

“后来，”黎清弹了弹烟灰，“顾思扬休学前半个月，林琛他当着全系师生面，把一碗热汤扣在沈赛男头上。”值班室里的日光灯发出的荧光照在他镜片上，“就因为她给思扬送了一块蛋糕。"

“这个沈赛男，跟思扬就是普通学习搭子，有一次下了大雨，思扬打了伞送她回宿舍，也不知道林琛怎么就知道了，两个人又闹了一场……后来林琛自己说漏嘴了，他给思扬手机里装了监控软件。”

“那这个沈赛男呢?”

“保研资格取消了。“黎清扯了扯嘴角，“举报信寄到教育厅，说她父亲挪用包工队的保险金——”他突然顿住，目光如炬盯着常剑锋，“当然了这件事没什么证据能证明是林琛做的，但是……”

护士推门的动静进来打断了他们。

“黎医生，月初扣的两百罚款，你当是充月卡了？搞得烟雾缭绕的！”护士脸都皱成了一团，一边用手扇着空气，一边召唤他，“快点儿的，收病人了。唉、晚上请我吃烧烤啊，不然我明天早上接班就揭发你又在这抽烟。”

黎清装作没听到后半句，正色道：“说正事儿，别耽误病人病情。”说着跟着护士往外走了，等他忙完回来的时候，常剑锋已经走了。

天气已经回暖，江岸上的柳树抽了绿丝绦，这会儿被晚风一吹，都纠缠在了一团，在飘在水面上沉甸甸地摇晃。常剑锋心里装了成堆的话，开着车不知不觉地往folks去了，他很想抱抱顾思扬，却又不想贸然再进去酒吧。

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挑了今天给他添堵，车子刚开到酒吧后的巷口就熄了火，常剑锋烦乱地砸了一下方向盘，酒吧后门的霓虹灯牌闪烁跳动着，在他脸上投下无序明灭的蓝紫光影。他坐在车里，看着巷子里的积水出神，那灯箱倒映在水面变了形，莫名的令常剑锋联想到医院里的灯光，黎清的话絮絮叨叨的停留在耳边。

黎清述说着回忆里的顾思扬，那时候刚过十八岁，天生地长的似的一个小孩子。别人眼里，他是十六岁就上医科大的天才，在黎清眼里，只觉得他像一只初学凫水的幼禽，在波涛里拼尽全力的航行。大学不过是他下岸闯荡的码头，他头顶没有遮靠，那么小的一个身板，在汹涌的水中向前，一直向前，他坚信游得够远的话，有一天他也能学着振翅，也可以高飞。他的天也高，海也阔。

“他有一天他问我，师兄，如果我不喜欢女孩子，是不是不正常？我想，我不能让他走我走过的老路，去做那些无谓的挣扎，于是我跟他讲，喜欢男人也是正常的。然后他就告诉我，有个叫林琛的男同学，跟他告白，说是喜欢他。我真后悔，是我鼓励他去试试。”

“林琛这个人，用大白话说，就是个狗操的玩意。往细了说，他就是纨绔子弟，是个控制狂，是个王八蛋……你看，我又糙了。你也别老拿我当什么文化人，我没什么文学造诣，只是学了点医，说到林琛，我蹦不出好话。”

“也没想到林琛这样的公子哥，怎么会那么多下三滥的把戏。思扬他在学习上花的精力是别人的几倍，有时候学习看书看懵了，没有马上回信息这种狗屁大点的事，林琛也会起疑心，俩人吵总为这种事吵，时间长了思扬就不想跟他谈了，对他有点好感也早就磨没了，提分手他就开始演戏，跑到宿舍楼下抹眼泪……”

常剑锋正走神，后视镜里滑过一辆黑色的车，轻飘飘，阴沉沉的，他瞳孔收缩了缩，开了车门跟了上去，林琛穿着修身的烟灰色西装，大摇大摆地进了folks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