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们长大就好了

精彩段落

“喂——我们去哪儿?”

沈榆看着瞿深蓝的背影。

瞿深蓝并没有走学校的正门,而是带着沈榆绕到了侧门——这道门一般是不对学生开放的,可能是今天运动会有不少校外车辆进出,免得学校里面交通拥堵,才特意打开的。

两侧的教学楼现已废弃,除了借出去拍恐怖片没有任何用处,教育用地不好轻易流转,拆除的成本无处报销,只能让爬山虎爬满了四面八方。

1班的班服由女生们投票决定,审美很有保障,白衬衫和米色羊毛衫加同色长裤,很显青春气。

但是瞿深蓝身上根本就没有那个东西,他往那森绿的墙面前一站,活像个墙里钻出来的怨鬼,抬起眼来瞥沈榆一眼,沈榆都觉得周围气温骤降。

片刻,瞿深蓝把手机塞回兜里。

“走。”

沈榆连忙跟上去:“好的呢。”

门口早就有一辆车等着,司机站在车旁,对瞿深蓝问过好之后,拉开车门。

瞿深蓝眼睛也没抬一下,弯腰坐进后座。

他偏头看沈榆一眼。

“上车。”

沈榆,犹豫两秒,慢腾腾挪了进去。

司机带上车门,坐进驾驶座。

车内宽敞豪华,两个高个子男生坐着也根本碰不到对方,浅淡的熏香气息弥漫在周围。和以前坐过的出租车、逢年过节蹭的亲戚家里面的车都不一样,沈榆无端觉得浑身不自在。

校门前的一段路拥堵如常,车开得跟乌龟爬一样。

沈榆浑身不自在,没话找话:“还不说去哪——”

瞿深蓝懒洋洋靠着椅背,撩起眼皮,多说一个字都是赏脸的模样。

沈榆自觉闭嘴。

“保密。”

沈榆:“……”

要不是瞿深蓝这张脸长得好,从小到大不知道要挨多少顿打。

不知道瞿少爷这一趟到底要去什么地方,沈榆不敢说,沈榆也不敢问,跟瞿深蓝更没有天可以聊,只好摸出手机打发时间。

霍檬发来消息,问他人哪去了。

沈榆想了想,说溜出去有事,老张问起来帮他说两句。

霍檬利落回了个OK过来。

末了,沈榆补充:[瞿深蓝和我一起。]

沈榆抬起头,盯着瞿深蓝要死不活的侧脸,发了会儿呆,开始预想这趟行程的目的地。

会是哪儿呢?

陡然间,沈榆心想……原来他在期待。

.

“小榆!小榆!”

小男孩站在矮板凳上,艰难地把一个汤盆上的泡沫冲干净。

闻声,男生转过头。

大几岁的女孩站在门口,手上还拎着好几个衣架,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小榆……小榆!妈……妈回来了。”

“砰”一声,汤盆砸进水池,溅了沈榆一脸的洗洁精水。

沈榆瞪大眼睛,久久立在原地没有动弹。

“别洗了,别洗了。”沈榕把弟弟从板凳上拉了下来,急匆匆冲下楼。她的声音激动得有些破裂,但是却听不出来很多惊喜,更多的是惶惶,“去看看、去看看……妈回来了!”

刚刚走到楼道口,轰然听到一声怒喝。

姐弟俩齐齐顿住。

“跑!跑了就别回来——老子是捡破鞋的么?!你这烂婆娘想留就留,想走就走!”

“我沈卫铭在哪儿讨不到老婆!”

“砰”的一声,一道黑影像块迎风起落的破布,被重重甩在了两姐弟脚下。

沈榆一惊,下意识低头看去——那是魏蓉。

是他们久未见的母亲。

她留了栗色的长卷发,但是现在已经乱得不成样子,额头重重地撞在台阶边缘,足足好几分钟整个人直挺挺躺在地上,张大了嘴发不出声音,四肢抽搐,差点没缓过来。

好一会儿,她才艰难抬起头,血沿着额头一缕缕滑下来,瞬间就模糊了面容。

沈榆握着姐姐同样冰凉的手,瞬间想要后退。

魏蓉喘着气,伸手在脸上一抹,看见沈榆沈榕那瞬间,死灰一样的眼睛竟然瞬间亮了。

“小榆、小榕……”

她被打得说话都模糊,却说:“我舍不得你们,妈舍不得你……小榆!”

“妈舍不得你。”

至此,噩梦换了种轨迹,载上了魏蓉,年年岁岁地运行着。

清晰的画面如同落实坠湖,全都碎成了涟漪,一下一下撩动着沈榆剧烈的心跳。

.

恍惚间沈榆觉得手腕一痛,意识回笼,立刻睁开眼。

瞿深蓝放大的脸正在眼前。

“我靠!”

沈榆赶紧往后一窜,后脑勺撞在座椅上,撞得沈榆眼前一黑。

“嘶。”

沈榆猛地一甩手,手腕上的禁锢感消失,但是——

他目光往下一碰,正好看到自己紧紧攥着瞿深蓝的手腕。

看少爷难看的脸色,这力道指定轻不了。

沈榆赶忙松开手。

“下车。”瞿深蓝面无表情地活动了下手指,一言不发地转头推开了车门。

这下沈榆有过失伤人这一项罪名在身,再也不敢呛瞿深蓝了,紧跟着下了车。

车停在一栋风格十分现代的建筑前,不知道他们走了多久,现在天色都有些阴了,这栋楼立在灰沉沉的天幕之下,鎏金的外墙和玻璃的反光相互映衬,像是切开阴雨前幕的最后一道夕阳。

瞿深蓝径直进门。

在电梯前,已经有几个面容精致的年轻女性等着。

领头的人见瞿深蓝,连忙颔首:“小瞿先生。”

她递上一张金色的卡片。

瞿深蓝接过卡片,先一步踏进电梯,对沈榆一偏头:“走啊,愣着干什么。”

那几位女士并没有看沈榆,但是沈榆仍觉得浑身不自在,跟上瞿深蓝。

电梯门合上之后,沈榆才稍微松了口气。

“我们到底要干什么?”

瞿深蓝靠着电梯透明的玻璃墙壁,没说话。

但是也不用他来说了。

这电梯四壁都是透明玻璃,沈榆一眼看出去,可以看到这整整一栋楼完全是个展览厅的模样,从缓缓上升的电梯看出去,每一层楼都疏密有致地布置着冰凉明亮的玻璃展柜,每个柜子里都是各式各样的钢琴,各种款式和颜色,绝大多数沈榆想都想象不出来。

沈榆脑子里闪过那一段莫名的对话。

——“你喜欢什么?”

“钢琴。”

喜欢钢琴。

所以,瞿深蓝带着他来这里。

是这样吗?

沈榆微微愣住,塞在衣兜里的手无措地攥了一下,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反应。

他和瞿深蓝关系有这么好么?

他想。

琳琅的、华丽的光落在瞿深蓝艳丽的瞳孔里,最后是沈榆的面孔。瞿深蓝两根手指夹着那张卡片,在玻璃上敲了敲,提醒他已经到了目的地。

出门就是高楼层的一间会客室,临近落地窗的位置已经单独放了一架雪白的钢琴。

旁边的椅子上坐着一个年轻男人,见他们进来,拿腔作调地问候:“小瞿先生。”

这人说是年轻,也要分跟谁比了,实际上沈榆初步判断,他怎么也有二十好几了。他打扮得休闲,看似像个毫无社会经验的学生,实际上不需要猜也是一脸的非富即贵。

瞿深蓝顿了下:“你怎么在这儿?”

“你不是请了钢琴老师吗?”那男人站起来,很没形象地伸了个懒腰:“正好,我就是钢琴老师。”

“我没请你来。”

“不识好歹,别人还请不到我呢。”

那男人白了瞿深蓝一眼,看向沈榆,款款一笑:“你就是这小子的小伙伴吧?”

小伙伴儿这个身份实在是太像幼儿园小朋友拉手过家家。

沈榆清了清嗓子,说:“你好。我叫沈榆。”

“哦。”对方说:“我叫瞿江。沈榆你好,我是这小子的……算舅舅吧,你可以叫我舅舅也可以叫我叔叔。”

瞿深蓝:“都不是。”

沈榆看着这两个人。

这个人和瞿深蓝同姓不说,他们的打扮、气质和言行,甚至是这里无一不精致豪华的布置,无一不昭示着阶层和身份。

而局促地站在原地的自己,仿佛跟他们不在一个图层。

叔叔和舅舅沈榆都叫不出来,沈榆只好低低地“嗯”一声。

瞿深蓝看上去不太满意,说:“你没正事做了?给我把人叫回来。”

“我怎么就不做正事了?不就是教你的小伙伴儿弹钢琴吗?小事一桩。”瞿江在钢琴边上坐下,对沈榆招手:“来吧小榆。”

沈榆:“?”

他转头看向瞿深蓝,自己什么时候要学钢琴了。

“别管他,那小子就是整天臭着一张脸。”

瞿江把沈榆拽到琴凳前,按着他坐下,随手在琴键上一划,在一串音符的末尾说:“不学也行,就当是玩了。以前有过基础吗?上过课没有。”

“……没有。”

“那也没关系,你还是学生吧?那声乐基础总有吧?”

沈榆不走心地说:“可能吧。”

“……”

沈榆有些招架不住这人,偏过头,寻找瞿深蓝的身影。

瞿深蓝却早就在另一边找了个椅子坐下来,盯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留给沈榆一个冷淡的侧脸。

所以,瞿深蓝带他过来,真的就是为了……让他学钢琴?

这人还能这么好?

沈榆忍不住在心里吐槽,又觉得思绪凌乱,像是阴雨欲来之前,无边无际还不规则的云层线条,重叠而又压迫,等待着被闪电额惊雷击碎。

.

“轰——”的一声,亮光哗然从眼前划过去。

沈榆这才惊觉:“……下雨了?”

瞿江也停下手,看了一眼窗户外面,说:“这夏天的天气,太难捉摸了。”

“你天赋不错,手指条件也好,以后考虑继续学吗?”

这一会儿,沈榆已经可以磕磕绊绊地弹出来一段《玛丽有只小羊羔》了。

这真不是个好问题,沈榆就只能敷衍说:“可能会吧。”

瞿江也不评价什么,只是站起身,对瞿深蓝说:“小子,我走了。”

瞿深蓝保持着刚才的动作,没说话。

瞿江看起来对瞿深蓝这个德行习以为常,耸了耸肩,又跟沈榆打了招呼,才拎着外套出了门。

沈榆揉了揉手指,小心放下琴盖之后,走到瞿深蓝背后。

他看了看外面的电闪雷鸣,心说学校这什么破运气,每逢运动会必遇上下雨。

“瞿深蓝?我们回学校吗?”

其实都这个点了,不回去也无所谓。

“瞿深蓝?瞿——”

眼前再次泛出白光,紧接着雷声响起,那种似乎要把天空都炸破的声音瞬间将沈榆的后半句话吞了进去。天空被照亮的一瞬间,沈榆才看清楚今天的雨下得有多大,即使是隔着这样厚重的玻璃,还是让沈榆感受到了一点湿漉漉的窒息感。

瞿深蓝在白光乍破的时候就偏过了头。

沈榆从稍微高一些的地方看下去,瞿深蓝那张本就白的脸被照得更加惨白,除了眼睫毛的投影之外再没有别的动静。

他两只手交叠,右手握住左右的手腕,仿佛对外面的天气充满防备。

“怎么了?”

沈榆觉得瞿深蓝的脸色尤其熟悉,这不就是那天瞿深蓝一个人冲到储物室之前,被沈榆看到的模样吗?

现在沈榆知道他不是低血糖了。

“你不舒服?”

沈榆轻轻拍了下瞿深蓝的肩膀:“喂……说句话?”

瞿深蓝半垂着眼,沈榆的手拍上去的时候,感觉到他轻轻动了下。

沈榆不由得猜测:“你这是……怕打雷?”

堂堂大男人竟然怕打雷,沈榆无话可说。

过了几分钟,瞿深蓝才松开紧握的手,将沈榆的手推开,哑声说:“别出声。”

触手冰凉,沈榆赶紧放下手。

瞿深蓝不说话,沈榆也不知道怎么办,总不能他自己一个人先走了。他到处看了看,这里也没有其他什么人,于是只能把一边放着的矮凳踢过来,就这样坐在瞿深蓝的旁边。

如果真是怕打雷的话,为什么还要坐在窗前呢?

大概有十多分钟,瞿深蓝都是一种极度紧绷的状态。

凳子比较矮,沈榆曲着腿坐着。

这个地方没有开灯,混黑如夜,除了时不时来一下的闪电没有任何亮光,偏偏这栋楼的大部分外墙都是玻璃,像是孤苦无依地悬浮在空中,给沈榆一种被雨幕包围了错觉。这种无处着落的感觉并不好,沈榆相信瞿深蓝也这么觉得。

不知道过了多久。

沈榆才看到瞿深蓝动了下,从椅子上坐直了。

沈榆轻声问他:“你真的没事吗?”

瞿深蓝轻轻“嗯”一声。

但是沈榆并没有觉得这句“嗯”是实话。

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沉默并没有延续太久。

很快,瞿深蓝就站起来,转过身的时候脸上看不出任何异样。

“走吧。”

沈榆跟上去,瞿深蓝在门口墙面按了几下,打开走廊上的灯。

瞿深蓝伸手按开电梯。

沈榆站在他身侧,一眼就看到瞿深蓝左手手腕上一串扎眼的红色,清晰的指痕蔓延在手腕往上的几厘米处,跟底下已经变成浅紫色的指痕叠在一起,但是没有完全重合。

那是刚才瞿深蓝自己攥出来的。

就在沈榆之前握过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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