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扑不过天涯

精彩段落

赛前须得练习,一日摸不到方向盘都要手生,何况智利赛道本就不是梁天宁擅长。

人毕竟不能总靠运气活着。

只是瑞典那一次侧翻有些严重,前拍档还因此打消了继续比赛的想法,梁天宁至今对一切摩擦力小的赛道都仍留有阴影,畏手畏脚。

就算都叫做碎石路,细粒和粗粒开上去,又是不一样的实感。

训练场没什么弯道,主要提供给国外及新手车手熟练赛道路面使用。为了协调资源,管理制度严格,各个车队分时使用,如果不是正规厂牌车队,分配时间就更加遭到压缩。

梁天宁颇有工作狂的气质,一旦坐入驾驶位,跑不尽兴是不会收心。偏偏时间安排紧张,他每日匆匆来,又匆匆被人紧赶住清场离去,无一日痛快。

这已经不是钱不钱的问题。贫富差异悬殊的环境,没有用钱解决不了的问题,比如港市,比如Y国。

幸运是他生在梁家,所以从小的一切事情都办得顺遂。

而到这里,有钱不是唯一通行证。全球各国的车手,二十岁上下的年纪就将赛车玩至炉火纯青,背靠国际知名厂牌赞助,见不过亿几千万欧也总是有的,没一个会再将金钱这种落俗的东西放在眼里。

世界级赛车圈不欢迎穷人。

于是港市横行的梁天宁,在被一口浓郁南美音强行请出训场后,也只能无可奈何抱怨一句,如果可以再给多点时间就好了。

梁天宁脸皮薄,亦不好意思总让人麻烦,次日不等人来赶,到了时间主动收车,要离开训场。

行不至训场大门,却被Charles拉住手腕,藏进一片灯光外的阴影。

梁天宁十分意外,要开口时被一根手指抵上来,压住他的唇。Charles低些头望住他眼睛,轻轻摇摇头。

同时,训练场断了电,通明的灯光瞬间熄灭。

Charles徐徐吹口气,落在梁天宁耳畔,烧得耳垂有些发热。

未听到声音,应该是以口型虚唤出的一声“嘘”。

梁天宁噤声,忘记拨开唇边落上的那根手指。

还未知Charles要做什么,思绪却跟着骤灭的灯光一同逃逸。从某个时刻开始,他似无法直视Charles的手指。或许他明知那个转折点是什么,只是不愿承认。

不远处有人迈着脚步窸窣离开,Charles不作声,只拉他一起蹲住。直到静成一片,才拉住他向早已空无一人的训场走去。

“喂,”Charles已有一半身形在地面成影,被梁天宁一声拉了回去,“你知唔知违反规定的后果?搞唔好要被禁赛啊!”

“我知啊,”Charles反手攥紧他手腕,“所以你唔好太大声,所有行动都要悄悄的。”

不等他同意,便自作主张地默认了,要继续向前走。

梁天宁甩开他的手:“我唔去。”

“唔系你话想多点练习时间的咩?”Charles对他近乎出尔反尔的态度都不见一丝恼怒,“仲有几日就要勘路,那时候训场就关停,你想用也没机会喇。”

梁天宁犹豫片刻,还是扯扯他的衣袖,下定决心:“我只不过系那样讲下,发下牢骚。唔使宜家,以后时间仲多。”

不知这样讲能够有几多说服力,毕竟谁发牢骚是那样热切期盼的语气。

果然,Charles不信。黑暗中,有一双手探过来,精准搭上梁天宁肩膀:“点解突然之间就改变咗主意?”

如果能看得清,Charles此时一定用好热情的神情盯住他。盯穿他所有心事,有什么其实都瞒不住他。

真的是只认识月余就可以培养出的默契?那为何他无法做到这样洞悉Charles的所有?是他慢热,还是在这段相见恨晚的友谊里,是他不够Charles用心。

可这样未见得有多公平,完全做不到知己知彼。就好似——

脑中不合时宜涌入个不恰当比喻,就好似那夜他裤都失踪,衫亦被人推过胸口,双目失神,整个人被汗浸满,Charles却依旧衣冠楚楚,最尾就算不得不到卫生间去,话也讲得不疾不徐。

节奏总是被握在对方手里,怪也只能怪自己不争气。

肩上的手突地动了,指尖在他脸侧轻勾一下,没多停留。

Charles从来都有分寸,这样的举动看似是有些僭越了,可却又没哪里十分不适合。

因为他早已放开梁天宁手腕,率先踏一步行出去:“唔使再担心咁多,走喇。”

夜色已深,训场清场后更是没有一点灯光,两人全凭感觉摸索,如果伸手触碰其他地方难免会误触出些莫须有的尴尬,而本就搭在他肩上的手,几乎无需挪动就可以触到他的侧脸,最安全又快捷。

这样一来,指尖划过他侧脸倒像是顺便,随手对他进行的催促。

梁天宁接受了这一番自我说服,听见Charles问他:“又走神咗,在想乜啊?”

哦,他刚刚好像是问到,自己为什么突然变了主意。

权衡一番,似是暗中再三确认过这样讲没什么问题了,梁天宁终于开口:“揾到个好有默契的搭档唔容易,我唔想比赛仲未参加几场,就因为禁赛分道扬镳。更何况,系你自己讲,如果我不玩赛车,你的领航员也都做到头。我一样唔想让你的领航员生涯呢样早就断送。”

Charles却轻笑出声,梁天宁看不清,却可以从声判断,那好似是捉弄得逞的开心:“原来阿宁犹豫咁耐,系唔知道点样讲唔舍得我。”

“唔系啊,我...”

梁天宁否认的话出口,却突地有一个词钻入脑袋:越描越黑。

但至嘴边的话要收回都已来不及:“我只系觉得可惜。”

“得啦,唔逗你。”Charles再次牵他的手,这次用了力气,摸出电话做手电,拉他向车队车库的方向走去,“我同人打过招呼喇,只要我们低调点,唔会有人发现。”

打过招呼?

梁天宁意会:“原来王子的头衔在南美洲都咁好用。真系犀利。”

“系喇,”Charles笑,“所以阿宁唔好唔给我面。”

他才不会同梁天宁讲,其实南美人本不买账,是他放低身段软磨硬泡才得来几晚通融。

Y国王子?唔好意思,横跨过大西洋,去到南半球的热情国土,依旧没有用。

那位看门大叔上了年纪,当地播报都不见得多看几眼,遑论大洋彼岸的BBC NEWS。

险些一脚踢上铁板,还要在梁天宁面前藏好,生怕露出马脚。

梁天宁未起疑心,仍是担忧:“但赛车动静好大,总难免被人发现。”

“放心啦,我们那些对手,个个都系厂牌车手,全球出名,边个会同我们个名不见经传的大龄新人过唔去,揪住多几个钟的练习时长唔放。赛车呢东西,要睇天赋的喇。又唔系读书,可以勤能补拙,”Charles拍拍他肩膀,“况且车场话事人都同我保证过,边个仲敢多话。”

梁天宁任他拉着走,却抓住他话里说辞不放:“边个系大龄,你讲自己?那同我有咩关系。况且——乜叫‘赛车唔系读书’?你咩意思,睇低我水平?”

两人都身高腿长,走得快些,再小跑几步,讲完这几句话的功夫,都已来到车库门前。

Charles探亮门前灯,转个身将梁天宁困在大门同自己的胸膛之间:“系啦,别个十八岁就系世界冠军的时候,我们都过二十才首次亮相,根本唔算大龄。你点好意思讲我,我只不过大过你一岁多,都成了我的错。”

“本就系啊,又没讲错。”

“系,我们阿宁是港市G大的高材生嘛,我同样17就读入OU,”Charles低落头去,挡住头顶灯光,将他的脸困在一片阴影中,“到赛车场,不仲系要被后生仔吊打?术业有专攻,他们读书就未必叻过你喇。”

梁天宁瘪瘪嘴,未等张口,就听见Charles又讲:“但你知唔知,人家八岁就可以在雪地里1600匹马力150码速漂移过弯?”

“那系港市地小,寸土寸金,玩赛车人都好少。就算我有那个条件,都没人肯让我搞块地来做私人车场。”梁天宁不示弱,反驳道,“更何况,我唔擅长冰雪赛道点能系我错,港市冬日都没雪,就算我系个天才,都早被埋没。”

从前也是港市人人眼中的可靠男友,讲起梁天宁大名,得到评价都是绅士、沉稳、有担当,如今同人斗起嘴来,也有这样当仁不让的时刻。

Charles绷不住,就盯住梁天宁的眼笑起来,越笑头就越低,两人距离越近。

直到只剩下近乎两拳远近,笑声终于停下,持续上扬的眼尾却暴露他的好心情:“好喇。我们阿宁讲咩就系咩啦,你念书赛车样样都顶,千错万错都系港市错,耽误咗顶尖车手Chapman的封神路,偏要留低他做个读书犀利的乖仔。”

从前未在意过,梁天宁此时抬头望住Charles,才发觉原来身高差距亦要他仰头才能完成对视。

Manda身高一七三,在港市女仔中算得上高挑挺拔,一骑绝尘,同他并排站住,都要仰起差不多的角度看他。

他想也未想便出了口:“你身长几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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