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6-16 来源:废文 分类:现代 作者:金陵日出 主角:温谦 谢誉
温谦在书桌前正襟危坐,眼睛盯着书本,却心不在焉。他脑子里混乱地像进了水,把血液都搅成了浆糊,充斥着的都是谢誉。
冷汗打湿的鬓发、抠住他衣服的指尖、耳边隐忍的咳嗽、无意间宣泄痛楚的喘息,甚至是躺下后蜷缩起的身体、乱颤的睫毛,还有——
侧躺时,左耳后才露出来的痣。
温谦记得,兴庆一年除夕,他在西南也见过这里的痣。
当时他从江南投军到西南五年,人微言轻。叛党在西南势利盘根错节,但温谦初生牛犊不怕虎,终于在单独行动时闯入了贼窝,被砍了几刀后才堪堪逃出生天。
西南一带多雨,即便是冬日下雨的次数也比京城多上一倍。温谦刚到山城附近,便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染了血的衣衫被雨水打湿,好不狼狈,温谦顺着夜色,开始找寻落脚之地。
已至丑时,天色沉沉。温谦一个愣神,便被人摁在树上,脖子贴上了一个冰冷之物。
“不知何处得罪了阁下?”温谦喉结微动,刀锋似乎要将皮肉划开。
“谁派你们来的?”那人沉声说,似乎是刻意压低了嗓音,听起来尤为嘶哑。
“这话该我问你吧。”温谦仰头靠在树干上,毕竟脖子上贴着把匕首还是相当吓人的,“如你所见,我受了伤,来山城求医的。”
雨势渐渐大了起来,噼里啪啦地从树枝上滴落。那人按着温谦没有动作,二人都快被淋成落汤鸡。
温谦盯着那人的眼睛。他身量与自己差不多,可能矮一点,但绝不会更高。下半张脸被黑布蒙住,只有一双眼睛露出来,锐利且疲惫,看着自己的时候透着恨意与煞气。
“亡命之徒?”温谦笑着问,“有缘千里来相会。既然同命相连,不如把刀放下,我们找个地方过夜。”
那人刀锋挑着温谦的下巴,目光落在温谦昂起的下颌,似乎在思考是否值得相信。
温谦宽慰他道:“我身上现在有四道口子,淋了雨,痛得要命。如果你信不过我,我可以告诉你我的身份——”
“可以了。”那人说着,“那些人应该也不会像你这样蠢,能被我把刀架脖子上。”
“那不如阁下把刀先放下,我们去找地儿避个雨?”温谦大着胆子抬手,想拿掉脖子上的刀。
“别碰我。”那人收起刀,“看在你要死了的份上。”
温谦笑了笑,“多谢阁下开恩。”
那人戴上斗笠,“前方百米处有口洞穴,随我走吧。”
二人一前一后疾步走着,温谦跟在他后面,直至进了洞内。
“小兄弟,你叫什么?我总不能一直叫你兄弟。”温谦脱掉最外层的衣衫,问道。
“明天你我就要分道扬镳,还问名字做什么?”那人生了火,把淋湿的衣服脱掉地只剩两层,烘着衣服回道。
“相遇即是缘。不便说真名,随便编个昵称敷衍我也不愿意啊。”温谦在靠近火堆的地方找了处墙壁靠着坐下,感觉身体在渐渐回暖。
那人不回话。温谦偷转着眼睛打量着对方,火光描摹下那人像镀了层光,淋湿的衣衫紧贴着身体,甚至能看清背上突出的蝴蝶骨。
好瘦。温谦如此想着,明明跟自己差不多高,也不知道刚刚是哪来的力气给自己按树上的。
“阿誉。”那人说道,“若你执意想找个名字喊,便这么叫吧。”
温谦来了兴趣,“阿玉?哪个玉?美玉之玉?这是你的名字?”
那人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回道:“嗯,美誉之誉。”
温谦道,“真话假话?那君子如玉,你为什么在此做这些绑架的勾当?”
阿玉道,“名字而已,不过是个代号。倒是阁下,深夜在山城之外负伤,行迹鬼鬼祟祟,我若是把你交给官府,那可算是大功一件。”
似乎光是想到那幅场景都觉得很满足了。阿玉眼睛微眯,“赏银一定够我吃三个月的馒头了。”
“顿顿都吃馒头?”温谦觉得好笑,“都把我交出去了,还不奖励自己吃顿带花样的?”
阿玉剜了温谦一眼,“我想的美罢了,把你交出去,我也得有个窝藏罪犯的罪。”
温谦凑近阿玉,反问道:“我怎么就罪犯了?阿玉,话不能乱讲。其实我是——”
阿玉打断了他的话:“你是谁,对我来说都不要紧。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今夜之后,你我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也无需告诉我你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知道的东西太多,往往会成为无形的枷锁。
“好吧,阿玉。”温谦眨眨眼睛,“要不,你来帮我包扎一下?”
“我不会。”阿玉拒绝道,甚至可以说是毫不犹豫。
“好吧。”温谦也不强迫,三两下便把上衣脱了个干净。新年将至,即便是山城也还是很冷。温谦打了个哆嗦,捡了件衣服撕了袖子,便开始往胳膊上缠。
阿玉皱了眉,“你那衣服还能用吗,脏成那样。”
温谦咬着布料,含糊不清的说,“你是少爷吗,咱们都到这境地了,有得包就不错了。”
“……”阿玉欲言又止,最终起身去包袱里找了件中衣,递给他道:“你用这个吧。”
温谦吃惊了一下接过,用一种疑惑且受宠若惊的眼神看向阿玉的眼睛。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阿玉面露不悦,“这是我在笼城新买的,很贵的。我也就穿过一次。”
温谦解释道,“我没别的意思——尤其是没有嫌弃你穿过的意思。谢谢你。”
不知是不是错觉,温谦觉得阿玉听到“谢谢你”的时候,眼神不太自在,脸颊有点泛红。
“好好地谢什么?”阿玉别过脸,“你就当我大发慈悲,行善积德。”
温谦笑了,说了三遍好。阿玉催他赶紧把衣服穿上,别一直光着膀子。他笑阿玉脸皮薄,这都看不得。温谦最终还是没舍得把到手的里衣撕成碎片,简单的把胳膊上、腰上的伤口包了一下,便拢起那新的中衣,凑近阿玉烤火。
阿玉看他过来,微微皱了眉:“我给你是让你包扎的,你怎么穿起来了?你别靠我这么近。”
他说别靠近,温谦便偏要靠近。温谦俯下身观察阿玉的表情,调笑道:“我不。阿玉长得好看,我偏要看。”
阿玉冷笑了一声,“轻浮。”
温谦不置可否,“这儿就我们两个,我又不会对你做什么,看看怎么了。”
见阿玉不理自己,温谦得寸进尺地靠近,他挪一下,阿玉遍也往墙边挪一下,直到两个人离火堆远了,阿玉才恼道:“你一直贴过来做什么?”
温谦似是虚弱地说,“阿玉,我难受。借我你的肩膀靠靠。”
阿玉大部分时间里应该是一个心软的人,温谦如此想着。果然等了半晌便听到阿玉说:“滚回火堆旁边坐。”
二人一齐靠在墙上,温谦如愿以偿地把脑袋搭上了谢誉的左肩,似乎还能闻到若有若无的香味,他辨不出来像是什么味道,只满意地说了句舒服多了,得了阿玉冷冰冰地一句闭嘴。
温谦闭上眼睛前看到的是阿玉左耳下的小痣,在耳垂的斜后方,映着白皙的脖颈。温谦喃喃道:“你真的不打算知道我的名字吗?以后我要是报恩,也不至于挨家挨户地看各位阿玉长不长你这样啊。”
阿玉侧头看向他。
温谦闭着眼睛,安静地等他回答。
“若有机会再遇,届时再告诉我吧。”
不远处的山城里响起了爆竹的声音,即便是下雨也没有阻挡百姓们对于过年的热情。只不过他们二人身处这洞穴之中,本就自顾不暇,便也无法分出精力去多享受新年的氛围。
“新年快乐。”
声音小地好像无人能听得仔细,山洞中的回应只有或轻或沉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