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朝廷都觊觎我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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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国公府的一品诰命夫人八十大寿,于南、北二园各开一处筵席,流水七日,招待各路来宾。勇国公乃三朝老臣,为先帝登基立下汗马功劳,颇蒙圣宠,身家赫赫;如今虽已亡故,尚余二子在朝为官,后劲不绝,因此京城无人敢怠慢国公府。就连以清介著称的崔相,都派次子前来贺寿。

北园往来的皆是男客,门口大大小小各样轿子停了二里地。裴祯踩在小厮背上下轿,况青山从一侧扶了他一把,两片衣角重叠又分离。园中喜气洋洋,一路上张灯结彩,下人们身着逢年过节才穿的衣裳,人员来往穿梭却不杂乱,看得出理家的本事。

小童引着二人来到筵席正堂,堂前唱名的叫道,“五郡王到!”

喧闹的人群静了一刹,无数双眼睛投向门口,想一睹五郡王风采。堂中坐客非富即贵,可是谁能贵得过圣上心头的五殿下?未及弱冠就封了郡王,拥有诸皇子中最大的府邸,连太子都比不过。据说,五皇子府内的奇珍异宝,多到铺在地上垫脚,府后污水渠中能淘出金银。从小到大,只要他裴祯开口,就算天上的星星月亮都能得到。

圣上的溺爱难免养成殿下骄纵的性子。他少年时专横跋扈、四处惹祸,然而大臣们参他的折子总被圣上一笑置之,最严厉不过罚俸半年。这点惩罚,跟给的赏赐比不值一提。谁都知道,搭上五殿下,就是一脚踏上好前程。

也有不屑与之为伍的人。譬如崔大人的次子,与五殿下同年的崔仲英,曾在背后愤恨地骂他是“混世妖孽”。混世自不必说,“妖孽”二字正抓住精髓。

薄情唇,含情目,眉眼轻佻,一副似笑非笑的轻蔑表情,算不算妖孽?众人的目光在裴祯面上打了几个来回,愣是没挑出一处瑕疵。勇国公长子勇昌侯率先打破寂静,带着家中子侄向裴祯行礼。

裴祯笑着扶起这个比自己大三十岁的长辈,“快快请起。我先向老太太道贺了。”

随着年岁渐长,他也学会了那套虚情假意的做派,在外人眼中稳重许多。他落座上席,立马有人前来客套,裴祯一一回复。想攀附的人接连不断,他笑得脸都酸了。

筵席继续热闹起来,时不时有视线瞥向这边。裴祯今天穿的绯红缎子,上面仔细绣着仙鹤纹样,兼有如意云纹,在亮处波光粼粼,是宫里才有的手艺。偷瞄他的人不防被晃了眼,猛地转过头去,惹得裴祯扑哧一笑。

看什么看?况青山心想。他不知道他的老板为什么现在脾气那么好,偷看他的人不应该被砍头吗?

这样想着,国公府的小童过来,请他落座别席。况青山摇头拒绝。他的职责是裴祯的贴身侍卫,不能离开半步。

“哎,”酒过三巡,裴祯靠在椅背,半仰着头,对况青山说,“太闷了,带我出去转转。”

况青山点了点头,伸出右手,裴祯借着他的手臂顺势站起来。

裴祯有点站不稳,在他胸膛靠了一下,半个身子贴在他怀中。五感通达是学武之人的基础,清雅衣香与浓烈酒香一齐扑鼻而来。他在人腰际带了一把,说,“当心。”

裴祯低头深呼吸一口,想摒去一些醉意,“走吧。”

踏出正堂,裴祯立马把笑容撤下来,换成平日那副冷淡的神色。勇国公是武将世家,不懂那些风月情致。因而这园子只是轰轰烈烈的热闹,各种新奇、艳丽花草挤在一处,并没有什么景致可言。他看中一支白色芍药,转头对况青山说,“你去摘。”

他斜眼瞟向身后的人,许是酒意所致,面颊带着微微薄红。春风撩起裴祯一缕发丝,况青山瞬间感觉这园子里的花都失了颜色。他趁四下无人经过,折下那支花放在裴祯手心。

裴祯嘲笑,“堂堂侍卫,竟然真去偷采人家的花。”

“殿下说什么就是什么。”不是你让我去的吗?况青山无奈地想。果然跟老板没有什么道理可讲。

“没意思。”裴祯扯下片片花瓣,撒向空中。他顺着花瓣飘散的方向望去,看见一道人影顺着池塘飞速移动,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是钟泱身边的小竹。

“请殿下安。可算找到您了,我家公子请您西边一聚呢!”

钟泱是勇昌侯的儿子,裴祯和他极为相熟,自然也认得小竹。

那支可怜的芍药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茎杆,被他顺手扔进水池。“带路吧。”裴祯说。

·

池西的亭子里,他们几个素日要好的子弟都已经在了。崔仲英不住向亭外打量,远远瞧见一道明艳身影,心里鄙夷道人家老太太过生日,他抢什么风头。

这话说得太冤,实在不是裴祯成心想夺人眼球。要知道不单有衣服衬人,更有人衬衣服。顶着这样一张面容,就算披麻布也风流。

“殿下终于来了,”钟泱笑脸相迎,“等你半天了。”

裴祯撇了他一眼,“怎么又这样叫?先给我上一碗酽茶去去酒味。”

老板又任性了,况青山欲言又止。裴祯胃不好,茶和酒一起饮用偶尔会腹痛,每回都让他擦汗递水,折腾到大半夜。好了以后又跟不长记性一样,继续这么喝。

小兰眼疾手快,没等况青山开口阻拦,已经上了一碗茶。他只好作罢。

众人起身让座,请裴祯坐到正中。五殿下到哪里都是焦点,即使这亭子里尽是显赫世家子,光况青山认得的就有崔相次子崔仲英、勇昌侯长子钟泱、宁毅侯许知远,还有骠骑将军武跃的儿子武欣。

钟泱笑着赔罪,“好好好,阿祯。那你走的时候,我让青山把那副游僧行旅图拿着怎么样?”

“这还差不多。”裴祯冷哼一声。

“几日不见,五殿下这么有涵养了,连赏画都会了。”崔仲英出言相讥。

坏了。况青山默默地听着,心道大事不妙。崔仲英和老板向来不对付,见面是必定要吵的。由于圣上爱重贤臣,崔相又是本朝肱骨之臣,老板无法拿出那套压人的架势,只能同他拌嘴。

崔仲英一家子文臣,嘴上功夫了得。每次吵完架,老板都要回去都要生闷气。

果然裴祯阴沉着脸,恶狠狠地盯着崔仲英,“我倒不知道,赏画还要写酸文了。”

他指的是崔仲英最近名动京城的文章。他写完拿给有名的“湖海先生”请教。“湖海先生”阅后赞叹不已,品评此文文笔已不输崔相,立意更是高妙。于是人人争相抄录传看,一时间京城纸价竟有上涨。

这话打在崔仲英身上不疼不痒。“总比什么都写不出的强。”崔仲英挑眉一笑。

在学监上学时,裴祯最不爱写策论作业,每次都命别人代写。圣上也纵着他不写,学监里的老师无人敢管,于是裴祯作文就渐渐生疏了。相反,崔仲英则是学监里的优秀代表,凡诗词文章,没有不通,总得到老师夸赞。

那时二人相交尚浅,崔仲英还不喜欢笑话裴祯。不知怎么的,相熟后他总忍不住跟裴祯斗嘴,好像这样才能吸引注意似的。

看到五殿下精致面庞为自己露出恼怒的神色,崔仲英心里有种奇异的满足感。

“崔公子文采斐然,我看今年是一定能拔得状元了。”裴祯吃瘪,转过头不搭理他。

“哎,”裴祯懒懒地靠在美人榻上,“你说,我跟崔仲英,谁更……”

昨夜聚到后半夜,裴祯不愿留宿国公府,执意回家,况青山只能把人带回来。

马车到郡王府门口时,裴祯已经睡熟了。况青山命丫鬟取来一件披风,他将人裹好抱进内室,以免着凉。

裴祯可以睡到日上三竿,他却不能,今日辰时就已起来。此刻坐在裴祯对面,眼睛半开半闭,犹在犯困。听到老板叫他,便抬眼瞥了一下。

裴祯长发未束,没骨似的倚在榻上,月白里衣领口微敞,露出一点锁骨。外袍半披半脱,一副没正形的样子。

他背后正对着窗,午后阳光洒进来,给人镀上一层清光,面容如玉莹润。他的瞳色比旁人淡,单看眉眼,如雾霭笼罩的层层山峰,饱含复杂的情愫,沾一分愁。然而加上下半张脸冷冷勾起的嘴角,这意蕴瞬间变成一种嘲讽。

况青山没听清他后半句说的什么,愣了一下,道,“你最好看。”

谁料裴祯听后长眉倒竖,“你说什么胡话呢?我问你我跟崔仲英谁更聪明!”

不等况青山回答,他自顾自冷笑道,“哼,不过是会写几篇文章罢了。我看他别的地方倒是笨得很!”

真叫他列举崔仲英哪方面笨,裴祯是说不出来的。但是他执意认为崔仲英就是笔杆子和嘴皮子活泛,其他地方不足挂齿。

况青山回过神来,附和道,“自然是殿下聪明。”打工守则第一条,老板说的话都要肯定。

裴祯满意地点点头,还是有人识货。当他正在畅想崔相倒台后、自己把崔仲英狠狠打一顿的场面时,小环进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殿下,外面有人请见。”

“嗯?”裴祯语气不满。每天想见他的人多了,值当为这点小事打扰他。

小环不敢看他,战战兢兢道,“照例应该请他回去,只是这人不依不饶,日日都来,而且是今年进京的考生,家里在南边有些根柢,因此门房也不敢对他动粗,叫我先来请示您,您看……”

裴祯没耐心听完,懒得说话,扫了一眼况青山。况青山心领神会,“天子脚下,谈什么根柢?打发了就是。他再不依,你来回我,我亲自请他走。”打工守则第二条,老板不想说的话要替老板说。

“是。”小环得令,倒退出门。

裴祯累了,躺在榻上,闭上双眼,“这些人的借口越来越拙劣了。今年的考生,不去崔府,倒来拜我。”

“嗯。”况青山起身,为他披上一条薄毯。

·

钟泱一刻都闲不住。寿宴刚过,便撺掇着人往红绡楼小聚。裴祯嘴上应下,心里料定他是忍不住见小相好。

红绡楼是有名的花坊,里面的姑娘小倌明面上只做卖艺的生意。楼内环境清雅,价格高昂,非达官显贵,不敢轻入,怕一晚上就花光了身家。

此时,二楼一处雅间内坐着两位衣冠楚楚的青年。两人大约二十出头的年纪,说话都带着江南口音。其中一位青年面前放着一张拜帖,他左手支起下巴,偏头透过雅间窗户向大堂看,另一只手一下一下轻叩拜帖,表情若有所思。

“没见到?”对面的青年问。

“嗯。”青年怅然若失,“连帖子都没递进去。”

对面的人为他倒了杯茶,“有缘自能相会。或许张榜后就能见到了。”

青年无话,怔怔地望着楼下,思绪纷飞。忽然,他的目光集中在一处,像是被什么东西摄住。

另一名青年见状也向楼下看。他们这个角度恰好能窥见红绡楼正门。只见六七个小仆聚在门口,列成两队等候一人进门。

那人身着碧衣高冠,隔着几丈都能看清冠顶珠玉发出的宝光。一名黑衣侍卫跟随在后,身侧佩戴一柄宝剑。红绡楼的规矩是兵戈利器不准入内,这名侍卫的剑却无人敢卸,可见他的主子极有威势,红绡楼惹不起。

碧衣人不快不慢地进门,老鸨急匆匆迎上,恨不得将腰弯进地里。那人微微点头,由人领着上了楼,消失在二人视线中。

“京城果真遍地权贵。不知是谁,这样大的排场。”对面的人感叹道。

刚才碧衣人与老鸨交谈的瞬间,他瞥见一张秾丽侧颜。青年心念一动,隐约有了答案。

·

钟泱攒局向来定在红绡楼顶最隐秘的雅间。一行人前呼后拥,围着裴祯上楼梯。

况青山快步赶上,低头附在他耳侧,“刚才二楼有人在看你。”

裴祯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偏偏走到哪里都有一堆视线环绕。“哼。”他冷哼一声,“改天让人把二楼窗户全都围上,叫他们再看。”

况青山灵机一动,“或许下次叫人打几把伞,把你围起来,不就看不到了吗。”

“哦?”裴祯停下脚步,斜睨他一眼。

一帮人在室内围着裴祯打伞的场景浮现在况青山眼前,他不禁笑出声。垂眼看见老板的脸色,才知道说错了话。

“你倒是会安排。”裴祯不咸不淡地说。

于是今晚剩下的时间,老板命令况青山两只手各举一把伞,像朵双头菇一样站在墙角,连上茅房也得举着去。

裴祯进门扫了一眼,没瞧见常在的那个人,便问,“崔仲英没来?”

钟泱回道,“仲英忙着下月的殿试呢!前几天我家老太太过生日,他也是抽空来的。”

“嘁。”裴祯不屑,“他那天那么得意,我当他胸有成竹,原来背后还在偷偷努力。”

话音刚落,瞥了一眼钟泱。钟泱歪倒在一名女子大腿上,而那名女子有些眼熟。他俩衣衫散乱,简直放荡至极。

“我就知道,你便是又忍不住了,才招呼我们来。”

钟泱笑嘻嘻道,“快别说了,赶紧入座吧。”

这雅间按钟泱的想法重新布置过,原来的木地板被缎面软垫取代,好处是房间内四处可躺,坏处是需要日日清洗,保养极为麻烦。

门口做了下沉式处理,给进房的人一个脱鞋的地方。况青山蹲下,裴祯把脚抬到他膝上。况青山的指节卡住他的踝骨,将靴子轻轻脱下,然后是锦袜。

指腹划过白玉脚腕。“好了。”

裴祯将脚从他手中抽出来,光裸的足一步步踩到钟泱身边,那是南面正中的位置。“今日启的什么酒?”裴祯问。

钟泱慢吞吞坐正,一面说话,身旁女子一面替他整理衣襟。

“你还说仲英。仲英之前嘱咐我,叫你少喝酒,天渐热了,犯起胃病可不好受。”

裴祯斟了一杯,“他都没来,管得了我?今朝有酒今朝醉啊。”

“好,好,好。”钟泱拂开女子,举起酒杯,对着房内诸人高声笑道,“五殿下说了,大家今晚一定不醉不归!”

“疯了。”裴祯冷眼看他出风头,转过脸问那名女子,“他打算什么时候赎你?”

尚未等女子答话,钟泱已经放下酒杯,揽住她的肩,“这你就俗了。我们是义兄义妹。”

“义兄义妹?”

女子羞怯地点了点头。

“义兄义妹。”他又重复一遍,回头问况青山,“你说好笑不好笑?”

刚才帮裴祯脱靴之后,况青山自己也脱鞋进入宴席,盘腿坐在裴祯身后三尺远的地方。

他两头都不好得罪,闭紧嘴不说话。

钟泱看见他,忽然来了精神,“你俩成日形影不离,何不也结个义兄义弟?”

这话若放在正经场合,乃是大大的冒犯。和五殿下结契,岂非亵渎天威?然而酒桌上的玩笑话,谁都不会当真。

思及与况青山互道兄弟、兄友弟恭,裴祯狠狠打了个寒战,飞给钟泱一记眼刀,“呸,真恶心。”

钟泱笑得浑身发抖,又滚进女子怀里。

裴祯懒得理他,便找别人说话。席上尽是熟人,推杯换盏间饮下不少酒,回到座上时已经摇摇晃晃。

他招招手叫况青山过来,找来一个空杯子,为他斟满。

“你不喝吗?”裴祯让酒。

“没有喝酒的习惯。”况青山答道。

“这样啊。”裴祯拖长尾音,声音轻轻地散在夜里,“看来你是没有愁了。”

他的眼神不复往日凌厉,仿佛蒙着一层厚厚的翳。在明亮的烛火下,况青山看见眼眸深处藏着什么东西。

老板醉了。他敢肯定。

裴祯要把那杯新酒饮尽,况青山的手掌盖住他的酒杯。“别喝了。”

地面上铺满软垫,没有椅子。裴祯握着酒杯,回身倚靠况青山,把人当椅背。

况青山调整坐姿,将他更舒服地安置在怀中。这姿势太奇怪,不该出现在主子和侍卫身上,叫言官瞧见又要参一大章。幸好酒酣夜宴,十丈红尘,各人有各人的露水,没人注意角落里的他们。

他知道他老板的性劣,人越纵容,他越作孽。有时故意亲近,转眼再将人抛弃,享受别人茫然无措的尴尬表情。他对此无计可施,大部分时间由着他乱来。极少数时间履行侍卫职责,维护老板身体健康。

“别喝酒了。”他又说了一遍。

“好啊。”裴祯抬头,发心点水蜻蜓般蹭过况青山下巴。就算仰脸看人,他也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气势,“不喝酒了,那就……”

“也不许喝茶。”况青山连忙补上。

“那本殿下口渴了,怎么办?”裴祯把问题抛给他。

“我替你找点水来。”况青山道。

“我要喝王府的水。”

“好,我去取。”

红绡楼到郡王府的距离不近,纵然有轻功傍身,来回也花了一刻有余。等况青山满头大汗赶回红绡楼,却看见裴祯坐在楼门口的台阶上发呆。楼内小仆在他身后恭恭敬敬地提着一盏灯笼。

“都散了。”裴祯接过水壶,埋怨道,“你来晚了。”他启开壶盖看了一眼,随手把水泼了一地。

况青山深吸一口气,不去计较他的戏弄,只道,“夜深露重,以后在楼内等着。”

“好啊。”裴祯轻飘飘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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