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6-14 来源:猫耳 分类:现代 作者:不封春 主角:季琛 程攸行
1.9×0.9的标准床挤两个成年男性实在堪忧,何况一个一米八一个一米九,季琛整个一伸腿都别扭,程攸行见状遂默默从衣柜里抱出一床新被枕,在他床边打了个简易地铺。季琛本要和他换位,说借宿得有借宿的样子,哪有让主人睡地铺的道理。程攸行没理他,脱了外套就卧下了,季琛又蹲身下来去摸摸单被的厚度,觉得略略薄了,一边教训他深秋要注重保暖,一边将自己脱下的风衣给他搭上。
“加绒的,多一层就立马不一样。”
季琛起身坐回床沿,临躺下前隐约看见程攸行将那件风衣朝肩处暗提了提。
原来还是怕冷的。
程攸行下午没课,按照惯例生物钟他也会在正常课前的点醒过来然后继续桌上那堆题。但这回醒来却是已近五点,迟了整整三个小时。醒时下意识朝床上望去,被子叠得十分整齐,已然没有季琛的影子,但自己身上的风衣还原样搭着。
今天风还挺大,季琛就着单衣出去的?
虽然由于久睡导致的头疼还在隐隐闷作,但不得不说很久没睡这么舒服了,不知道是不是多了件衣服的原因。
收拾好地铺后打电话给季琛,对面人应的声音听起来很轻快,季琛道:“刚醒?”
“衣服落我这里了,你在哪,我给你送过去。”
“不用,明天带给我就是了。我现在已经在刑侦队了,季叔他们刚抓到人要押回来审讯。”
程攸行刚欲挂电话,季琛又道:“晚上记得吃饭。”
好像从昨天生日过后,季琛就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程攸行此前一直觉得他的看似随和里实则暗藏疏离,距离感把握得十分到位,更遑论与人交心。他也绝不多提自己以前的事,哪怕是扭转了他整个人生的那起纵火案,似乎非常洒脱无虑。但昨天傍晚在医院天台的那番话却是让程攸行真真切切看见了季琛敞开心的时候是什么样的。
程攸行看惯了他单打独斗,以为他从来不需要第二个人的同行。
但他说他想有个搭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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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琛下午课一下就接到季峰的电话说已经抓到宋春华了,当即还愣了一愣,因为提及宋春华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只有昨晚那个提交易的女人。
好像生生被复制过来,覆盖住他对宋春华此人的全部印象。
这两天发生的事太多,在脑海里粗略过一遍都需要不少功夫,何况经历。
下午临走前本想意思意思喊喊程攸行,但他说过下午没课,季琛愣是在床边心理斗争了三分钟。后来实在看他睡得香,又想起他这两天也颇心累,遂轻手轻脚地出了他宿舍。
衣服留给他了,下午太阳不大,又起风,打开手机一查天气原来今天只有十几度。即便如此季琛还是撑着骑车一路狂飙到松河路,吹了二十多分钟冷风,好在队里开的有空调,身上温度才稍微回升。
“我只是给你打电话说有这个事,你怎么就直接过来了?没翘课吧?”
季峰见他火急火燎地闯进来,一时间心情复杂得很。
季琛狠喘了几口气,撑着门框缓歇:“抓到人了我不得,过来看看吗?怎么可能翘课,放学了我赶过来的。”
季峰也懒得和他多争,反正他已经把这里当成了菜市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颇是自得,于是简单说了一下上午开会讨论出的案情新方向以及抓捕宋春华的地点。
“我就知道宋春华和案子脱不了关系,教唆杀人我有点这方面的想法,但不知道骗保的事前不敢肯定。”
季峰不作声地拍了拍他表示夸赞,然后领着他去了审讯室。
上次在里边坐的是李玉娟,当然她现在已经在蹲大牢了。
只有沈秋和赵小光在里面审宋春华,沈秋后侧架着一台工作中的摄像机,全程录像留做证据。隔音效果很好,在单向透视玻璃外只能看到宋春华隔三差五漫不经心应答一两句的口型。
现在里边坐的才是宋春华本人,比那个假扮的要逊色不少,也更显憔悴。宋春华显然对于被抓有所预料,也似乎笃定警方还没掌握教唆杀人的证据,故而闲闲自得。
“去隔壁吧。”季峰望了一眼里头的宋春华,抬脚就往隔壁信息采集室去了,季琛随即跟上。
顾永和宋祁钰在里边做笔记,见季峰进来齐齐喊了声季队。
“怎么样了?”
顾永道:“刚审没多久呢,什么也不说。”
季峰摆摆手让他们继续,季琛拍拍二人悄声道:“干的不错,有空请你们三个吃烧烤。”
季琛拉了个转椅坐到实时传送屏幕前,他对这次审讯还颇有点兴趣。
沈秋此时渐渐已失耐心,但仍秉着不发脾气的审讯原则,还是将几份资料正面朝她摆好,继续道:“宋春华,在你家里发现的这个信封究竟是谁寄的?”
宋春华微微抬手拿食指绞头发玩,只略略瞟了一眼桌上的白纸黑字,不以为然地笑笑,依然是敷衍三字道“不知道”。
“宋春华,你以为证据不好找是吗?那三起命案里你是片面共犯,先给你机会坦白从宽,争取减刑,你好好想想吧。”
“可我什么都没干怎么坦白?”
又来一个李玉娟。
沈秋深吸一口气,将万利保险公司的投保单从资料夹里取出来重重拍到她面前,食指在投保日期那栏点了又点,新做的美甲也毫不吝惜,敲声里是易见的又气又急:“一周前买的意外险,一周后人就死了,真是狗屁巧合吗?”
“沈警官,每天都有很多巧合,别人的巧合是巧合,你偏觉得我的巧合是阴谋,有证据吗?”
赵小光气得想直接上手打她,被沈秋一把拦了下来。
“你不要不识好歹,既然嘴硬就别怪我不留你女人面子。宋春华,刘阳是不是强迫你和他发生过关系?什么时候?”
沈秋原觉得她可怜,但她软硬不吃,沈秋只好一把盐撒上她伤口看她皱不皱眉。
宋春华显然没有李玉娟那么高的道行,撑死学了两招来显摆,听沈秋一针戳血的尖锐问题,不由面色微变,先前那副油盐不进的浪荡态度全然不见:“关你什么事?”
沈秋见这招奏效便继续道:“他应该还威胁过你,如果你告诉王伟或者报警,他就会不计一切代价报复你。”
宋春华不太想回忆与那个疯子有关的事情。
刘阳是趁着某晚王伟出去喝一整夜酒时闯进她家的。
当时他声称手上有了点钱,可以把房租还上,宋春华看他有酒意,只让他在门口说话。但刘阳随即掏出一把红钞票塞到宋春华手上,还颇猥琐地摸了一把。宋春华极不自在地甩开他的手,说等王伟回来再交房租吧,刘阳便耍赖说指不定明天就出去赌了,花光了想再等他一个良心发现的时机可就遥遥无期了。宋春华心下略有动摇,只说让他等在门口,她进去拿欠条。结果门没有关上,刘阳就这样闯了进来如了他的淫愿。
刘阳虽看着瘦瘦巴巴干瘪瘪,平日里也不做什么体力活只知道好吃懒做,但有酒加持的情况下宋春华完全无法甩开他的手。
后面的过程她不想再提起半分。
临走前刘阳警告她,如果敢说出去就会趁王伟外出的时候闯进来宰了她。放完狠话后还把那一沓红钞摔在床头,声称是小费。
话间宋春华已经泪流不止,沈秋悄悄喊赵小光出去拿了一包没开封的抽纸递给她,心软归心软,但审讯工作还是要继续。
“你说的这些我们也会记录在案,是很有可能从轻判刑的,所以可不可以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我们?”
信封也是在一周前寄到家的,只不过和季琛拿到的不太一样,里边还多了两件东西——一张万利保险公司的投保单和汪丽家租房合同的复印件。和季峰他们推断的不同,信封并非寄给了王伟,而是直接寄到了宋春华的手上。寄件人那一栏的信息都是瞎填的,电话打过去是无人接听。
拿到信封的头天晚上宋春华没有睡着。如果是单纯寄照片,她会认为对方是想借此勒索,但寄件人把这三样看似毫无关联的东西寄过来显然是希望她做些什么,而她花了一整晚将这三样东西划上了关联线。
一个可以将自己置身事外且可以做到死无对证的计划在她脑海里渐渐成型。
和王伟感情好只不过是外人眼中的假象,实际上争吵不断,宋春华早就受够了他彻夜酗酒挥霍无度,想离婚又因为冷静期很难离,加上这片房子有她一半的钱还没收回来,所以她和王伟一直是将就生活得过且过。
第二天天亮,她照往常一样出门买菜,她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去万利保险公司。一般情况下,如果没有特殊约定,意外险在投保之后第二天就会生效。也就是说,假定当天买了意外险,从第二天零点开始一旦出现意外保险公司就要赔付。宋春华很清楚被谋杀并不在可理赔范围内,所以她给王伟安排的死法要最大限度地接近意外。
从机场里那个小孩手里偷来牙签弩,在多次重复的改装练习后可以在五分钟内完成一把牙签弩的改造,再将改装过后的弩送回原位,等小孩将弩遗失在男洗手间的台子上,就可以构成“意外”的先决条件而不会被监控查出有可疑人曾进入过男洗手间。之后守株待兔,王伟进入隔间后关上门所引发的震动导致弩身弹簧弹出,按照计算好的高度与力度,箭头扎入心脏后导致死亡。然后再进入隔间,把改装过的牙签弩回收,放回原装版,大功告成。
事后无论警方怎么不能理解小男孩遗落在台子上的牙签弩是如何杀死一个成年男性的,都会按照意外来结王伟的案子。因为小男孩的证词将是这场意外的关键点,他会说这把牙签弩是他丢的,无论警方如何调查小男孩一家,都会发现与案件无关,只是普通乘客。
即便有另外两起杀人案,即便他们会将王伟这起“意外”也并案调查,即便他们发现三个死者有着相互联系,最后只能认为王伟是死于意外。
“宋春华,你的设想很完美,但我不认为这些是你一个人的计划。”沈秋道,“你怎么会预测到机场里有个带了牙签弩的小男孩,你怎么知道小男孩一定会把牙签弩遗失在男洗手间右侧第一间,你又怎么知道王伟那个时候一定会去洗手间并且去的就是有牙签弩的那一间,你又怎么能确保那把牙签弩的力度刚好可以导致他的死亡?”
宋春华哑口无言。
“那我来告诉你,这些随时都有可能变动的条件你一个都不知道,有人暗中和你联系,把王伟‘意外死亡’的细节告诉你,然后你又把计划转告给汪丽怂恿她来实施,你谎称会进男洗手间的人是她继父刘阳,所以汪丽才杀错了人。”
“不是我的计划又怎样,它依然很完美。”
沈秋笑了,将一沓照片在她面前铺开,第一张是窄台上的木屑特写,第二张是从马桶里捞出的卡在下水口的改装版牙签弩,第三张是王伟胸口伤处的特写,第四张是监控拍下的汪丽进入男洗手间时的身影,第五张是在汪丽家中发现的用于改装练习的牙签弩。
“宋春华,真实案件和你的设想有很大出入,从头开始说吧,汪丽没有如你所想的那样偷过来改装后再送还回去,而是等小男孩把牙签弩落在洗手间之后才进去直接上手改装,这是被监控拍下来的。
汪丽也没有按照计划回收改装版放原版回去,而是拔走了王伟胸口的凶器,这才导致警方将这起案子从一开始就定性为谋杀,这是你最大的败笔。
而按照计划应该被回收的改装版,在发射箭头后受惯性掉进了马桶口,王伟在挣扎过程中不小心按动了冲水按钮留下了可疑的使用痕迹,才导致警方发觉了改装版的存在。
然后是作为案件关键点的小男孩的证词,很不走运的是,拿给他看的是改装版,小男孩否认了那是他丢的。最后,汪丽本该将家中练习用的牙签弩丢了以毁灭证据,但她没有,可能是忘了可能是故意,这五个发生变化的环节导致了你整个计划的失败。”
宋春华望着被一张张分析的、昭示着计划漏洞的照片,喉咙里发不出声音。她根本不会想到,汪丽在错误地实施步骤之后再进入男洗手间时看到的却是王伟的尸体时,明白自己彻底被宋春华所利用,一改原计划,非但没有把改装版找出来换上原装版,反而将王伟胸口的箭头拔出,目的是让警方意识到这并非意外而是谋杀。一根箭头成为了扭转案件性质——从意外到谋杀的关键证物。
宋春华知道汪丽会意识到自己杀错了人,她以为汪丽只会原封不动地退出来等着和宋春华当面对质。而那个时候汪丽早就被杀,根本造不成威胁。
她更不会想到自己也是被算计的一个因素,程攸行手里那把改装版牙签弩正是给宋春华提供计谋的人所给,也正是程攸行这个与她毫不相关的陌生人,拿着牙签弩去提早一步找到小男孩拿到了证词。加上汪丽,一共两个变量摧毁了宋春华的计划。
是或不是,只在一瞬之间。
“他们给我看了之前一起跳楼案,说按照他们的精准计算可以将这起案子完美包装成一起意外事故……”
沈秋知道宋春华说的是林言那起案子,只道:“人心是计算不了的,一念之间的因素更是变化多端,怎么可能有一个精准答案。”
许多人花重金痴迷于中国算命西方占卜,算学业算钱运算官途算生老病死,可一只南美洲亚马逊河流域热带雨林里的蝴蝶只需要偶尔煽动几下翅膀,就可以导致两周后美国得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一风一土一草一木,看似最微不足道的因素却可以成为扭转结果的关键变量,亿万种组合有亿万种可能性,又怎么算得出最精确的结果。
至于刘阳和汪丽的死,也是宋春华挑唆的结果。只不过像欺骗汪丽错杀刘阳一样,她也告诉刘阳要杀的人是王伟,杀了他就可以拿到一大笔钱,刘阳一时不清醒听信谗言,最终导致自己的死亡。
审讯结束,宋春华在认罪书上签了名,季琛看完同步录像后转身要走。
“你去哪?”季峰问。
“去找程攸行。”
这场审讯看得季琛压抑得很,也让他觉毛骨悚然。三个活生生的人,在明知道这是犯罪的情况下,依然义无反顾地为了蝇头微利飞蛾扑火,不管是为了钱还是为了恨,都不值得。
最让他觉得不适的是,李玉娟背后的组织竟然会选定宋春华这样一个中间人,一个细节一个细节地告诉她该如何教唆实施犯罪。和以往那些直接犯罪所带来的厌恶感不同,这种行为如同邪教,将人的心理把玩股掌之间。
季琛深吸了口气,给程攸行拨通了电话。他此时急需一条逃生渠道来缓解压抑,
“小程,是我,晚上一起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