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6-07 来源:长佩 分类:现代 作者:一夜青 主角:虞尔 詹信
那是一处更为狭小的空间,依旧黑暗,却比纸箱更为坚硬,也更为冰冷。
他痛苦地抱住自己的脑袋,恐惧如潮水蔓延,逼迫他再次沉浸到当时的冷寂中,耳边再没有喧闹,只听见胸腔里鼓点般狂躁的心跳,还有他艰涩的呼救声。
脆弱的小身躯甚至不敢挣扎,随着一点一点稀薄的空气,喉咙像是被谁扼住,张着嘴再发不出声。
绝望的双眼在黑暗中越加空洞,唯余苦涩的眼泪不断涌流。
人过度紧张的时候,往往会忽略一些感知,比如虞尔没能听见那群孩子一哄而散,也没注意有串沉稳的脚步朝他走来。
直到有人将纸箱揭开,面前赫然通透,他这才大口喘过气,紧缩的眉头慢慢舒展。
川南的初春不乏绿意,繁茂的枝叶筛去暖阳,漏下一地细碎而灵动的朦胧光影。
失焦的视线慢慢凝聚成一道清晰的身影,虞尔发现,这人的边缘也泛着层薄薄的微光。
乍起的春风撩开沾灰的长发,露出他一双清澈见底的蓝眸,久久地看着眼前人。
蹲着的青年一身黑夹克配内搭黑毛衣,凌厉俊朗的五官与他对上视线时温和了几分,詹信挑了挑眉,说:“又被欺负了,小孩儿?”
虞尔像是傻了,光愣着看他不说话。
或许是今日阳光太明媚,又或许是他多日来的坚持终于有了结果,瘦弱的孩童并没有他表面上的呆傻,他只是激动得忘记了反应。
如果心声听得见,那詹信将听到他内心欢腾的喜悦,还有他未能开口的诚谢。
可惜詹信并不知道这些,他以为虞尔被欺负傻了。
见虞尔一动不动,他抬起手吸了口烟,随后熟练地吐出一道轻柔的白色烟圈。
它翻滚着飞向前,从小圈变成大圈,一直到撞上张小灰脸,这才消弥殆尽。
那双打转着眼泪的大眼睛忽得有了反应,虞尔被熏得侧过脸,咳嗽了好几下。
詹信笑出声,没再管他,抖了抖烟灰,另一手从夹克内兜里掏出钥匙,走去开店门。
虞尔见状,赶紧爬起身跟在后面,默默地当着他的尾巴。
前几天刷的漆已经干透了,打开灯一照,十分的明亮,脏兮兮的孩子落在洁白的灯下显得十分突兀,尤其他身上还萦绕着一股怪味。
正好洗头床已经装好了,詹信试了试热水,温度正好。
他摘下嘴里的烟,拿到边上抖抖烟灰,向虞尔招手,“过来,把你手上的奶油洗了。”
虞尔听话地伸出手泡进温暖的热水里,詹信帮他抹了肥皂,这才说道:“门口那蛋糕哪儿来的?”
虞尔正认真搓着泡泡,他脸上还挂着泪痕,吸吸鼻子,小声开了口:“是我想送给你的,但是坏了。”
詹信顿了一下,心里猜了个大概。
那蛋糕一看见就是放在那儿很久了,虞尔大概是想等他一起吃,但这几天他都在跑市场,关着店子好闷干油漆。
他又问:“为什么要送给我?”
虞尔垂着头,不太好意思:“因为你答应当我的老大,我想谢谢你。”
詹信皱眉,半天才想起来,几天前好像是有这一茬。
他几乎都忘了自己说过这句话,那天为了砍树才说出来逗逗虞尔的,虞尔跑了之后哥几个还笑了好一阵。
完全没想到这孩子竟然会较真。
詹信吸了口烟闷进肺里,潦草地帮虞尔冲水擦手,又拉过一旁的矮板凳示意虞尔坐着,自己则靠在洗头台抽了最后几口烟。
左右没找着烟灰缸,他干脆扔在地上,一脚踩熄。
两人就这么沉默着,詹信正估量怎么跟个孩子说清楚,虞尔自己先开了口,轻言轻语道:“你是不是不想当我的老大?”
“对。”詹信了断地回答。
他莫名有点想看这孩子被戏耍的反应,故意气人又补上一句:“我就是逗逗你,后来你自己不也跑了吗?”
虞尔懵了,他找不到任何反驳他的话,那天他听见詹信回应他,一时不知所措才慌忙跑掉的,他以为……
他以为那就算是认可,以为好人叔叔答应了。
所以根本就是骗人的吗?
这番话把虞尔说得丢了魂,看着詹信的模样像是按了暂停键,他吸了吸鼻子,听起来又要哭了。
“如果好人叔叔不愿意的话,那就算了吧……”
一旁的詹信却盯着他的眼睛发神。
他从前跟这孩子见面总是在傍晚或是夜里,更没在意过虞尔总是被头发挡住的眼睛。
今天一见,这才意识到虞尔有多脏,尤其同他那双玻璃珠似的蓝眼睛对比。
詹信实在看不下去他这头拖把条似的头发,走近几步,想帮他看看头发的状态。虞尔却忙地缩了身,或许是被他这突然的动作吓到,畏怯地低下了头。
正巧,店外响起一声嘹亮的喇叭。
詹信走出门去看,大车载着詹越来了,三轮车停在前院儿里,车厢上架着满满当当的货物。
“哟,小孩儿也在呢?”詹越进店就瞅见了虞尔,后觉这小孩儿情绪不对劲儿,他又欠欠地补了句,“咋啦,我哥欺负你了?”
大车跟詹信去搬货,他也好奇愁了眼那小流浪儿,问詹信说:“你一来就看见这孩子了?”
“人一直等着我呢。”詹信用下巴给他指了方向,“你看看门边上那小纸箱,还有边上的蛋糕。”
大车一看,瞪圆了眼,惊讶地说:“他真把你当老大了啊,那蛋糕专门送你的?”
“嗯。”詹信简单回了句,一口气搬了个大件儿进屋。
大车帮着他陆陆续续搬了些进来,期间詹信总是一副想事儿的模样。
大车停下来正想问他,就被这人给按住了肩膀,说:“给你个练手的机会。”
大车一头雾水:“啥子?”
詹信神秘一笑。
片刻后,小虞尔躺在了洗头床上,大车皱着眉头帮这孩子梳通头发,一手抓住发端,另一手握着梳子艰难用劲儿。
大车怕把他给梳疼了,给虞尔说了声:“小朋友,要是疼记得说啊,等会儿哪里头痒也可以告诉我。”
虞尔乖巧地回答:“谢谢。”
詹越站在旁边看得痴,调侃道:“车叔,这头发你要是洗好了,别的都不在话下啊!”
“你小子别瞎起哄,去帮你哥搬东西。”大车说他。
詹越一听,故意躲在隔墙后面说:“哎呀,跟你出去那趟我都累了,偷会儿懒。”
还没等虞尔洗完第一遍水,詹信就喊他出去了:“詹越,过来干活!”
“哦……”詹越丧里丧气地回应。
兄弟俩忙着拆箱子布置软装,大车则慢悠悠地帮虞尔洗头,就这么忙活小半天,店里又收拾出一堆垃圾来。
这任务自然是交给詹越,詹信把蛇皮口袋最后一点空隙给塞满,交待他弟:“还是搬到街上那个垃圾集中点,自己慢慢拖过去扔了。”
詹越试着拖动这沉重的袋子,“哦。”
最后的收尾工作完成了,詹信走去洗头床那儿看看小虞尔,没想到这孩子已经躺着睡着了,大车正将就着这样帮他吹头。
洗干净的头发终于恢复了原本的棕褐色,小孩儿的头发本就比成年人的更软更柔顺,虞尔的头发更是又长又多,和他那身灰扑扑的衣服结合,简直就是儿童画本里边头发似海藻的落难公主。
吹得差不多了,大车简单收拾了下,拉上洗头间的帘子,走出来跟詹信闲聊。
詹信给他递了根烟,说:“你有没有注意到他的眼睛。”
“洗头的时候怕亮着眼就关灯了,怎么了?”大车接过烟,夹在了耳后。
他再次露出那副想不通的模样,皱着眉告诉大车:“这孩子的眼睛是蓝色的。”
“啊,生病了?”
大车怕吵醒虞尔收着声惊讶,他回头看一眼,忽然理解了詹信的话,“这孩子洗过脸是挺白的,你这一说,该不会是混血儿吧?”
俩人神色复杂地对视,大车说:“我还是第一次见流浪儿是混血儿。”
詹信说:“是啊,这孩子背后还真有些不寻常。”
通过这几天的接触,詹信总觉得这孩子有点问题,他除了身上脏点,完全没有一个贼该有的样子。
“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虞尔不是贼娃。”詹信问道。
不得不说,虽然虞尔穿得落魄,但他绝对是詹信所见过的最乖的孩子了。
言行小心翼翼,说话还非常礼貌,哪怕詹信对他并不怎么客气,也一副不会生气的样子,温顺得不像话。
那团坏掉的蛋糕已经被清理了,但看模样,买蛋糕的钱恐怕够这孩子捡半个月的废品了。
小偷里有这么乖的,詹信没见过。但如果虞尔不是贼娃,那真正偷东西的又是谁?
就算有人无中生有,也不至于一整条街都会污蔑一个孩子吧。
两人正想着,詹越慌慌张张跑进来,他往大车怀里丢了个黑乎乎的活物,拽着他哥就往外走。
大车忙地兜着那小黑东西,定睛一看,是只虚弱的猫崽子:“嘿,哪儿整来的?”
詹信一脸莫名奇妙,拉住詹越问:“怎么了?”
“哥,你都不知道我看到了什么。”詹越凑近他哥耳边说。
两兄弟当面儿还说悄悄话,大车哪儿能忍得住好奇,问:“啥啊,背着我还有秘密了,你这猫儿哪儿来的?”
詹信听他弟弟说完,脸色一变,拍了拍大车的肩膀,“等会儿你先下班,我跟詹越去看看,回来告诉你。”
大车看着他们神秘兮兮地走出门,叹了口气,“这哥俩真是……”
詹信被詹越带去了刚才他扔垃圾的地方。
兄弟俩边走边说,詹信:“你说你看到贼了,到底怎么回事?”
詹越:“就是我刚才丢垃圾,听到有猫叫,我寻思着不能见死不救呢,跟着声音去找,发现在一个垃圾桶里,然后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詹信不耐烦地盯着他:“啧。”
“哎呀,那只猫是捡着了,还有呢。”詹越靠近他哥,悄声说道,“我翻到了一个袋子,里面都是附近那些老板被偷的东西。”
“你怎么知道?”詹信问他。
詹越说:“我偶尔路过街上听见过那些老板抱怨啊,一看那袋子里的东西,对上了,而且不只是杂零杂碎的商品,还有些项链戒指什么的。”
刚想问詹越怎么不直接报警,忽然想起来这小子没手机。
没几步路的距离,两人就到了那处垃圾站。
垃圾站修得挺偏,这地方附近都是拆迁户,没什么人。
现在暮色将近,阴天的傍晚十分昏沉,路边的路灯也还没亮起。
詹越拽着他哥就要去找那只垃圾桶,詹信瞥见远处闪过一道颇为眼熟的身影,赶紧捂住詹越的嘴,按住他藏了起来。
詹越被他哥的动作吓一跳,嘴里支吾着要说话,还好詹信提前封了他的嘴,小声提醒道:“躲好,有人来了。"
小黑影正迅速地朝这边靠近,还好詹信动作及时,那人完全没注意到角落里的两人。
只见他身材矮小,衣服破破烂烂,一头蓬乱的长发直坠到脚边,飘摇着直奔垃圾桶而去,踮着脚似乎想从里边捞着什么。
詹越倒吸一口气,挨着他哥:“这是鬼,还是那小孩儿?”
詹信知道他口中的小孩儿指的是虞尔,但看这走路姿势,并不太像。
“有可能两者都不是。”詹信紧盯着那黑影。
那身衣服他确实见虞尔穿过,但这么短的时间,不见得那孩子会从另一面的街赶来。更何况虞尔刚洗好头发,而这人却是那孩子洗头之前的样子。
可这相似的程度确实又让他有几分错愕。
小黑影捞出一袋东西,左右提防地看了几眼,快步离开了。
詹信这才探起身,悄悄跟在影子身后,给詹越落下一句:“追上看看。”
詹越眼瞅他哥解开袖扣又撩起袖子,像个猎豹似地蛰伏,双眸紧紧锁定着对方,仿佛空气都凝固了。
他有些担心:“哥,你不会要抓他吧?”
隔着几米外的人忽然停了下来,似乎察觉到了他们的动静,颠了颠手里的袋子,贼头贼脑地往身后打量。
詹越吓得没敢说话,伸手想去抓他哥,却落了空,只听到冷漠的一句:“自己跟上来找我。”
他哥于瞬间化身成黑色闪电,纵然发力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