贱入骨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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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卫河水滔滔流去,前方就是“西峙太行,东连河济,形强势固”的大名府。一艘客船停在了卫河渡口,渡口前人声鼎沸,船工搬运着货物爬上栈桥,船客背负行囊行色匆匆。

一个小孩仗着身小灵活在人群中钻来钻去,他躬身从一个中年人身边撞过去,右手在那中年人腰间一勾,就要把一枚玉珏收进自己怀里。

一只手却忽然从旁伸出握住了他的手腕,那只手五指修长、皮肤白皙、骨节分明,却看得小孩儿心里一跳,他惊惶地抬起头看向那手的主人,简傲也冷着脸低头看他。那小孩子望着简傲微皱的眉峰,黝黑的眼睛,怕得眼里盈起了泪水,被握住的手也抖了起来。

简傲眉皱得更紧,他忽然从小孩手里扯过那枚玉珏,转身拍了拍那个被偷了玉珏的中年人的肩膀,将玉珏往他怀里一丢,不耐烦地说:“看好自己的东西。”说完,径直向栈桥下走了,侍从紧紧跟在他身后。

那小孩儿见简傲不揭发他,劫后余生地吁了口气,急忙也一溜烟跑了,只留下那个中年人捧着失而复得的玉珏一脸茫然。

简傲辛苦挤出人群,一个衣着齐整正东张西望的大汉望见他,立刻迎上来满面欢喜地问:“敢问可是简家郎君,小的是府台大人府上的王奇,郎君一路辛苦了,马车在这边,请随小的来。”言罢,还拿出一面腰牌。

侍从忙上前代为应答几句,接过腰牌看了看,道了谢。

简傲登上马车,车内却已经坐了一位头戴幂篱的女子,简傲立刻口中道了声:“失礼。”就要转身下车。那女子却将幂篱摘下,露出一张秀丽绝俗的面庞来,笑意盈盈道:“阿兄连我也认不出了吗?”

简傲听到这声音便是一愣,随即回头笑道:“阿婧,对了,你是该比我先到。”

简傲在简婧身边坐下,侍从坐在车辕上,王奇也上车驱马,马车缓缓驶动。简婧嫁去了平江府,简傲在绍兴府,平江离大名府要近些,故而简婧虽然后收到信却先简傲一步到。

简傲与这妹妹是双胞龙凤,自小关系就极好,简婧小时候比简傲还要懂事,有时候倒更像简傲的姐姐。简傲脸色缓和了许多,问:“你么来了?”

简婧抱着简傲的一只胳膊,微微笑着说:“我想阿兄啊,正好算日子这几天你就要到了,爹叫人天天来渡头等你,我今天忽然动个念头想来接你,没想到你今天还真的到了。”

简傲摸了摸简婧的头,问:“你一个人过来的?”

简婧摇摇头,说:“七郎送我来的,呆了几日陪我一起照顾爹,他也想见见你,结果任上事多你又迟迟不到,不得已前日只好先走了。”

七郎姓齐名郯,在家排行第七,也是简傲好友。当年梁启章退了简婧的婚,除了简傲气急败坏,齐郯也气得和梁启章大吵了一架。齐郯倾慕简婧已久,便求自己父亲上门提了亲。简傲自梁启章之后对简婧婚事更是慎重小心了许多,考量许多,又与大伯商议,最后写信问父亲,还问了简婧意见,才把这门婚事定下。

现在看简婧比以前倒像是胖了些,顾盼间多了一点风情,精神也颇好,看来这门婚事倒没有定错。

简傲点了点头,又问:“父亲的病怎么样?”

简婧面上的笑容褪去,神情低落起来,勉强道:“好多了,就是爹虽然不说,看得出来还是想你得很,今日见了你必定高兴。”

简傲心沉了下去。

任诞从一家书斋里出来,见一辆马车从眼前驶过,车厢小窗上的帘子被风吹得掀起一点,露出半张面庞来,只一瞬间,又被车帘遮住。

任诞忽然怔住,友人也从书斋里出来,见任诞怔怔地站在原地,不由得伸手在任诞眼前晃了一下,说:“放之?放之?”

任诞回神,将好友的手按下去,失笑道:“我也不晓得怎么了,总觉得刚刚好像望见了幼微。”

那好友听了,挑起眉把任诞看了又看,欲言又止。他们这一伙朋友都是一处长大、一起读书,对彼此自然了解,自从任诞识得了简傲之后,他们就觉得越来越古怪。任放之这个人,着实聪明,大概也就是太聪明了,对什么都难得上心,就算上心了,少则三天长则三月也就搁下了。都说简傲傲气凌人,其实任诞也未必好得了多少,只是他的傲气全部都笑眯眯地收敛着不与人表罢了。但认识了简傲,任诞倒像是认准了这个人似的,一口一个幼微,半年多只要得闲就在钻研简傲的诗词文章,到现在也兴致不减。

哪还是那个万般浮云、诸事不理的任放之?

那好友最后只道:“简家公子还在绍兴呢,你青天白日发什么痴?”

任诞拍了拍自己额头,说:“也是,走吧。”

马车行到了府邸,简傲先下车,又扶着简婧下了车,司阍见了王奇就知道是简傲与简婧回来了,一人进府通报,一人忙迎了上来拜见,然后嘘寒问暖。

简傲心里记挂着简伯玉,拉着简婧径直往府里走,口中道:“带我去见父亲。”

简伯玉坐在书房里写公文,容貌俊美,眉飞入鬓,与简傲有七分相似,面色虽然苍白了些,却怎么看也不像大病未愈的样子。

他见简傲与简婧站在门前,笑了起来,说:“婧儿一去就接到你了,你们兄妹倒是心有灵犀。”说完,对一旁磨墨的女使道:“去叫人给郎君收拾屋子。”那女使颔首退下。

简傲面无表情地想了想信中的内容,又想了想自己问简伯玉的病情,简婧的一番作态,如何还想不到此事有诈?他瞪了简婧一眼,简婧笑嘻嘻地说:“阿兄瞪我做什么?我可是说了,爹的病好多了,就是想你得很,见了你必定高兴。”

简傲语气沉沉地说:“看来,父亲的身体已经大好了。”

简伯玉说:“看到我儿自然好了。”

简傲说:“那我回绍兴了。”

简伯玉放下手中的笔,淡淡道:“简幼微,你如今也二十有二,今年难得逼你去了大比,明年就参加春闱吧。”

简傲不说话了。

简伯玉又道:“此事我与你大伯还有白先生都商量过了,你大伯管不了你,也不能让白先生守着你。那春闱之前,就住在我这里温书,到时候我亲自派人送你上京,策论这些自明日起每日作一篇来,我不满意你就呆在府里好好温书吧。”

简傲看起来不近人情,其实耳根子最软。而简伯玉看似温柔和气,反而是个说一不二的人。简伯玉的百日寻医假还未用尽,身体也的确还须调养,便干脆不急着回府衙,每日除了养病就是督促简傲功课。

这也还算了,简傲也不是忍不了。但简傲好酒,若是文章作得不叫简伯玉满意,不仅功课重作连酒都要禁。简傲一向是自由散漫惯了的,便是在书院时也没这样发奋过,日子过得苦不堪言。

相比之下,任诞过得简直神仙日子。

任家虽然也算望族,但任诞不是家中长子,又天生一个偷懒的脾气,能有如今的才名父母已觉足矣,不指望他入仕做官、封侯拜相,他每日喝酒看书游园会友自在得很。只是想起上一封寄给简傲的信迟迟没有回信,觉得叫人等得未免也太久了点。

铜盆里的火炭被烧得噼啪作响,地下埋着地龙,屋里温暖如春,窗前美人瓶里斜插着的一枝白梅香气幽微。简伯玉膝上盖了层薄毯,手上拿着简傲刚作的策论看,他如今四十有五,一个低首的侧面,看起来活脱脱就是简傲二十年后的样子。可是他的眼角生着细碎的纹路,眉宇间也没有简傲的傲气,看人时总是微微笑着,眼角的笑纹像是春水的波纹,里面盈满了简傲没有的游刃有余。

简傲站在简伯玉身侧,梗着脖子臭着脸。

简伯玉看完,说:“叫你作一篇《刑赏忠厚之至论》,你写得也还算上心,不过通篇含沙射影,对为父很不满吗?”

简傲一听就知不好,却也说不出服软的话来,抿着唇只说:“不敢。”

简伯玉点点头,说:“虽然不敢,却还是不服了,拿回去重——”木门却“笃笃笃”响了几声,简婧端着托盘进了门,温温婉婉地说:“爹,我给你把药端来了。”

简伯玉不再说话,接过药碗,似笑非笑地把一双儿女看了看,摆手道:“罢了,去吧去吧。”

简傲松了口气,简婧服侍简伯玉把药喝了,两人便告退跑了。

简伯玉忍不住笑了出声,笑着笑着却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今日能这么容易就脱身都是简婧的功劳,简婧在大名府住了这些日子,也快到时候回平江,前些日子简伯玉心情颇不错,简婧借机撒娇说走之前想去普照寺进香,若是能和兄长同去就更好了。简伯玉也知道这些日子把简傲拘束得有些过,便应了下来。

简婧挑了今日,正帮简傲逃过一劫。

大名府刚落了一场雪,卫河边冻起无数琼枝玉树,却冻不住沿河一路翻飞的茶旗酒幌。马车停在街边,简婧看着简傲跳下马,忙道:“那我从普照寺回来便来这里接你,阿兄要等我。”

简傲回眸笑道:“自然,阿婧去吧。”

简婧撩起一半车帘,望着简傲将马拴好进了一家小酒肆,才让车夫催马前行。

任诞给简傲的信中曾略提过一句,大名府最负盛名的酒是滴溜酒,而这酒在哪个名楼都喝不到绝品,一定得去卫河边的文家酒铺尝尝。

简傲走到酒铺门口,酒香尚未入鼻,先闻了一段丝竹之音,小女孩儿娇滴滴的嗓子合着琵琶唱道:“江陵去扬州,三千三百里。已行一千三,还有二千在。”

唱的正是简傲制曲的那首懊侬歌。

简傲一边掀开门口的棉布帘子一边暗暗想:嗓音清甜,情意绵绵,好听是好听,却失了懊侬歌的本意了,还不如东湖上任诞唱的那一曲。

他正想着,酒铺里有人就开口道:“小娘子好缠绵,可惜缠绵错了曲子。”

简傲一听那声音就呆了一呆,一时间倒说不出心中是恼火多些还是兴味多些。

只因这声音分明就是任放之,任放之再惹人厌,也比不上策论,而若不看任放之惹人厌的地方,他又是个再有趣不过的人。

蓝色布帘后,简傲一眼便望见坐在靠江处的一桌年轻人,任诞坐在其中,穿着一件鸦青色的袍子,嘴角勾着一个笑,显得轻佻又散漫。

有人道:“说说谁不能,你行你唱一曲来。”

任诞用懒洋洋的口气学着小女孩儿娇滴滴的声音说:“奴怕一曲天籁,叫公子三月不知肉味啊!”

满堂大笑,那唱曲子的小姑娘都掩了口轻声笑了起来。

又有人笑道:“哈,怕是我们有心闻齐韶雅音,任郎却嫌我们做不得他的钟子期。”

那小娘子唱完了懊侬歌收了银子,一时无人叫她唱曲,眼波流转顾盼,忽然望见门口一个年轻郎君自捡了个僻静位置坐下,那小娘子望着那年轻郎君,面上红了几分,眼波更柔软了几分。

那年轻郎君像是有所察觉,也看向那小娘子,微微颔首,开口道:“小娘子可会唱大子夜歌?”

任诞听了这声音,蓦地看了过来。

那小娘子抱着琵琶走了过来,红着脸点了点头。

简傲也看向任诞,慢慢道:“那就请小娘子,为那位一曲天籁的大娘子唱一曲大子夜歌吧。”

小女孩讷讷地看了看简傲又看了看任诞,不知道唱还是不唱。

任诞望着简傲笑了起来,对那小女孩儿说:“小娘子唱吧,这是我的钟子期来了。”然后对酒博士道:“打一角滴溜酒,一碟鲊脯,一碟冻鱼给那位郎君送去。”

那小娘子放下心,拨起琵琶,柔柔地唱了第一句:“丝竹发歌响。”

简傲与任诞目光相对,都说不清这一眼里各自想了些什么。

简傲吃人嘴短,终是点了点头,道了声:“任兄。”

第二句又唱道:“假器扬清音。”

任诞单手撑着脸,笑盈盈地说:“如今也轮到我为幼微尽地主之谊了。”

简傲被叫这一声幼微叫得头皮发麻,打了个寒战,却又想起那一夜自己说的:“那我既为地主,欲一尽地主之谊。”

小娘子慢慢唱了第三句:“不知歌谣妙。”

酒博士将酒菜上好,任诞起身走到简傲那一桌坐下,为简傲与自己各斟了一杯,简傲拿起杯,两人轻轻一碰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琵琶变调,托出最后一句:“声势出口心。”

简傲眼睛一亮,赞道:“好酒。”

任诞又为简傲斟了一杯,举起自己酒杯道:“从前多有得罪。”

这杯酒便是要泯恩仇。

简傲看了看任诞,又看了看滴溜酒,终于举起酒杯与任诞又是一碰杯,各自饮尽。

孙籍望着那边已经聊起来的两人,瞪大了眼睛看,道:“这就是简幼微啊。”

同桌一人道:“竟然没吵起来。”

另一人道:“我们好像被放之这小子给随便丢开了,为什么他不请简傲过来喝酒?”

又一人幽幽说:“因为我们不是他的钟子期……我总觉得哪里不太对,眼睛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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