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6-03 来源：长佩 分类：现代 作者：许湖 主角：姜梦真 赵逍
初秋傍晚，晚风吹到身上带着一点凉意。
赵逍漫无目的地在陌生校园里晃荡，不远处的教室隐约传来节奏轻快的器乐声，音乐白痴如他，也觉得这段旋律很好听，令人心情轻快，仿佛脚踩在柔软的云端。
上野校区只有美术和音乐两个学部，学生虽少，但周边设施完善，附近美术馆、博物馆、歌剧院一应俱全。最近赵逍每天都闷在实验室，这次应朋友之邀来她学校里看展，正好借此机会出来放放风。
这里离东大本部不远，但离研究所所在的柏校区有三十多公里，赵逍以前并未来过。作为日本最顶尖的艺术院校，校园里隔三差五就会举办各种类型的展览，赵逍没什么艺术细胞，对展览之类的活动也不感兴趣，不过这场展览有些特别，这是一场以水母元素为主的装置艺术展。
展览的主题是提醒人类保护海洋环境，设计者把废弃的塑料瓶作为材料，制作出带有传感器的交互装置，每当有人触摸水母身上的传感器时，这些由废弃塑料制成的水母就会发出相应颜色的光。
设计这个作品之初，邓施然找到了赵逍，想请他就水母的形态和生活习性等方面给出一些专业的建议。邓施然是他的高中学妹，今年刚申请到东京艺术大学念研究生，而赵逍的研究方向恰好是水母，尽管对装置艺术一知半解，但这并不妨碍他从他的专业角度提一些建议。
看完展，时间还早，邓施然说展览结束想请他去附近的居酒屋吃晚饭，已经预约好了，不过她这边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可能需要稍微等一会儿。
“行，那你忙完了给我打电话吧。”
赵逍也不着急，就自己在校园里四处闲逛。
继续往前走，器乐声渐渐远了。前面是个小广场，广场上和道路两边支起琳琅满目的小摊，大概是学生自发举办的集会活动，傍晚出摊，贩卖一些自己做的手工艺品。
这些手作大都充满艺术生的巧思，十分精致，赵逍走马观花似的一路走过去，被一个卖仿真动物模型的摊位吸引了注意。
桌边贴了手绘海报，用马克笔画满花花绿绿的动物头，中间是一行醒目的日文——
“主人，请尽情蹂躏我吧！”
是可以随便摸的意思。
他低头看着满满一桌子的仿真动物园，忍不住上手摸了摸其中一只仿真三花猫。
“动物毛皮都是合成纤维，我自己缝的，手感不错吧？”心灵手巧的摊主热情推销，“这里还可以定制兽装哦！”
第一眼看上去就挺喜欢，于是也没多想，赵逍便把那只仿真三花猫买了下来。
摊主弯腰从地上的纸箱中拿出一个粉色的手提袋，又絮絮叨叨地告诉赵逍一些清洗仿真猫的注意事项：“可以机洗，但是最好套一个洗衣袋，因为可能会掉毛……”
赵逍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不经意间瞥了眼身侧。
旁边的摊位前走过来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
那个摊位卖的是玻璃手工艺品，还可以现场烧制玻璃，工具台上摆满了烧玻璃的工具，左边还有一个展示架，上面悬挂着各种玻璃制成的手作，最多的是饰品，戒指、手镯、项链……看得人眼花缭乱。摊主是个留着公主切的女孩，正在给男生介绍着什么，距离有些远，赵逍没听太清。
男生拿起了一串渐变蓝色的水母风铃，晶莹剔透，像水晶一样，随风轻轻摇晃，玻璃撞击发出清脆的鸣响。
“给，装好啦！”
“……”赵逍的目光从那串漂亮的玻璃风铃上移了回来，“谢谢。”
接过袋子，兜里的手机嗡嗡震动，邓施然发来消息，导师临时找她有事，很抱歉要放鸽子了。
后面还跟着几个90度鞠躬道歉的表情包。
赵逍不甚在意，单手打字回复她没关系，有空再约时间。
抬起头时，旁边的那个男生已经走了，只能远远看到他伶仃的背影。
赵逍抬脚走到隔壁摊位前，询问摊主：“你好，刚才的那个风铃还有吗？”
“没有了，风铃只做了一个。”摊主说。
没有就算了，赵逍对此也无所谓。他提着仿真猫，不紧不慢地往来时的方向走，打算独自去那家居酒屋。
路过一处很小的喷泉，还没到开放时间，只能听到潺潺的流水声，以及……一道情绪激动的女声：“你知道我找了你多长时间吗？！”
赵逍疑惑地看向声音的源头。
喷泉对面一男一女，似乎在吵架。
“我没让你找我。”
情侣吵架没什么好听的，但是，他们说的是汉语，赵逍不介意听一会儿墙角。
不同于女生的情绪失控，男生声音很平淡，甚至有点无动于衷的冷漠，“你这样和……没区别。”
和什么没区别？赵逍没听清。
“我太担心你了，”女生又说，“你一声不响地消失，我害怕你……”
“不会的，”男生打断她，“我有我的生活，你以后别来找我了。”
啧，渣男始乱终弃？这倒也不算新鲜事。
赵逍有些兴致索然，正准备离开，忽听那个女生带着哭腔说：“姜梦真！我没想过打扰你的生活……”
赵逍脚步倏然一顿。
姜梦真？这个名字莫名有点耳熟。
男生侧对着赵逍，瞥见他手里的透明PVC袋，赵逍顿悟，是刚才买水母风铃的那人。
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呢？
赵逍一边在脑中搜刮记忆，一边状似无意地打量着不远处的人。
男生穿着简单的t恤长裤，带一副黑框眼镜，很学生气的打扮，头发有点长，碎发随意地垂在耳边，黑色的发尾快要盖住脖颈，讲话的声音也平平淡淡的，看起来像是艺术院校里常见的一款散漫随性的日系帅哥，除了个子太高之外。
“我没有跟踪你，也没有打探你的个人隐私，上次遇见你的确不是偶然，这个我承认。”女孩忽的转过头，似乎在平复情绪，她看到了赵逍，两人短暂对视几秒，大概以为赵逍是日本人听不懂汉语，她就又把头扭了回去。
“去年网上有人说在京都见过你，我只是抱着碰运气的想法，来京都大学交换一年，后来我查了一下研究生的录取名单，没看到你的名字。我觉得，如果你是来日本上学，那应该会申请这里最好的艺术院校。”
静了很久，男生开口：“没有必要在我身上浪费这么多时间。”
他身上萦绕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颓丧气质，显得有距离感，只可远观。
“不是浪费。”女生却很执拗。
“你那个草台班子公司倒闭之后，你就一直失联，一点消息也没有，我们都觉得你退圈回学校读书也很好，也尊重你的选择，但是后来发现你并没有回学校，再后来就有人造谣你自杀了，你那段时间的状态也确实……”女生声音哽咽，顿了顿，继续道，“总之，不管网上传得再离谱都没人出来辟谣，我们就很担心，万一你真的出了什么事……”
公司倒闭？退圈？自杀？
这都什么跟什么。
对话中过载的信息量让赵逍逐渐拼凑出了一段过往。
姜梦真。
的确有这么一个人。
高中时隔壁艺术班的男生，赵逍和他没有多少交集，认识但不熟，毕业后就再没见过。
听关系不错的同学说他后来好像进娱乐圈了，但赵逍没怎么关注过，自然也不清楚姜梦真在娱乐圈的经历。
不过，眼前的这个人并没有所谓的明星气场，再普通不过的穿着，平静而寡淡的语调，一如赵逍记忆中那个模糊而消瘦的人物剪影，好像过去几年的娱乐圈生活并未给他带来什么改变。
“我没事，你……”姜梦真目光游离，微微偏过头，似乎要和赵逍对上视线。
然而下一秒，音乐声伴随着水声响起，喷泉中央，一道道水柱喷涌而出，飘散开来的水雾在夕阳的余晖中闪烁，营造出梦幻般的氛围，也阻隔住一切。
晚六点半，音乐喷泉准时开启。
他们又说了些什么，赵逍已经完全听不到了。真不是他想偷听，只是吃瓜吃到一半没有后续有点可惜。
姜梦真和那个女生应该是偶像和粉丝的关系。英俊迷人的男偶像与偏执狂热的女粉丝，通常会发生许多故事……但这和赵逍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现在要去吃晚饭了。
上野的居酒屋人气火爆，一到晚上几乎每家都满座，很多店都需要提前预约。
邓施然预约的那家居酒屋在街尾最深处，门口有人在弹三弦琴，几张小桌围绕着低矮的吧台，店面小，容纳的食客很少，所以氛围没那么热闹，适合一个人小酌。
赵逍点了冰生啤和梅酒，还有几道下酒菜。
慢吞吞地吃了两串碳烤烧鸟和一杯冰啤酒，赵逍又挽起衬衫袖口，拿水果刀切柠檬，他喜欢在调好的蘸料里挤上两滴柠檬汁，鱼生的腥味恰好被柠檬的酸甜中和。
门外，又有人探头进来。
“……这家没那么多人。”
“里面还有位置吗？”
“好像有。”
听到两人用汉语低声交谈，赵逍手里的刀滑了下，刀刃一偏，柠檬差点切歪。
刚才没吃完的瓜这会儿又送上门来。
暖黄色的灯光洒在木质小桌上，赵逍坐在角落里，盯着灯光投落下的暗影，一边喝酒一边饶有兴致地继续吃瓜。
那两人找好位置后坐下，和赵逍中间隔了两个空位。
由于店里没什么人，所以能清楚听到他们的对话。
“真真，”女生这会儿的情绪似乎比刚才稳定多了，语气挺平和，“对不起啊，我真的不应该这么冲动，知道你现在过得好我就放心了，以后绝对不会再来找你了。”
“嗯，我刚开始的态度不太好，也应该向你道歉。”
“没有没有！”女生连忙道，“我的做法确实和私生没区别……”
从女生的话里，赵逍又得知，姜梦真参加的那档选秀结束以后，热度逐渐降低，后来签下他的公司倒闭，他更是人间蒸发，在娱乐圈查无此人，选秀期间积累的粉丝陆续脱粉，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死忠粉还在等，这个女生便是其中之一。
她不远万里来到日本做交换生，只是想碰运气看能不能遇到姜梦真。执着且长情，这种人十分了不起，赵逍发自内心地这样想。
如果姜梦真被打动，那他会默默祝福。
走出居酒屋，迎面一阵闷热的风袭来，天色早已暗了下去，厚密的乌云压得很低，一派风雨欲来之势。
这样的天气难免让人心生烦闷，走到巷口，赵逍停住脚步，站在路灯下点烟，望着闪烁的霓虹灯，思考一些不着边际的事，偶尔抬头看一看天空中低飞的鸟和乌云。
他拿出手机，回复同学发来的信息，又倚着墙安静地抽完了一支烟。
萦绕在四周的烟雾被风吹散，远处模糊的人影走近，慢慢变得清晰。
只有姜梦真一个人。
走到离赵逍两步远的时候，姜梦真忽然身形一顿，停在了原地。
赵逍眯了眯眼睛，尽管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但他莫名有种直觉，姜梦真认出了自己。
于是他主动上前一步，叫他：“姜梦真。”
“你……”姜梦真盯着赵逍的脸看了好几秒，才语气犹疑地问，“你是赵逍吗？”
“是我。”
微醺之中，赵逍眼神有些迷蒙，而姜梦真不知为何，竟也如坠梦中，他的眼睛里似乎无端显露出一点脆弱，以及赵逍看不懂的情绪。
他就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没有再上前一步。
赵逍又朝他走近，“好巧啊。”咳了一声，装作对刚才发生的一切毫不知情的样子，“你怎么来东京了？”
“我来这里读研。”
姜梦真定定地看着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在东艺的音乐研究科。”
“哦，挺好，”赵逍回忆了一下，“我记得你高中好像就学音乐吧。”
姜梦真不自觉地抿唇，点点头，“嗯，”又问，“你呢？”
“我？”赵逍反应过来，他是问自己在哪读书或者工作，“我在千叶那边的研究所。”
“千叶啊……”姜梦真嘴唇动了动，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犹豫了下，最终没张口。
赵逍观察着他的表情，发现姜梦真和他对视时眼神会躲闪，唇线绷紧，身体也站得几乎僵直。
好像有点紧张。
是社恐吗？也不像，他刚才面对那个女生就完全不是这样的反应。
挺有意思。
赵逍自认为还算随和，并不会给人造成什么压迫感，或许姜梦真是因为见到了许久未见的老同学，心情比较激动吧。
可是平心而论，他和姜梦真完全不熟，仅限于同校说过几句话的程度，这些年也从未联系过，如果不是今天的偶遇，也许他这辈子都不会想起记忆里还有这样一个人。
“下雨了。”姜梦真微微低头，摘掉鼻梁上的黑框眼镜。
赵逍仰了仰头，这才察觉空中有雨滴落下来。
镜片上沾了几滴雨水，姜梦真从口袋里拿出纸巾轻轻擦拭。
赵逍凝视着认真擦眼镜的姜梦真，问：“你近视多少度？”
姜梦真抬眼，长而浓密的睫毛好像也被雨水打湿了，于是那双眼睛也同这天气一般雾蒙蒙。
“两百多度，”他说，“我不经常戴眼镜。”
赵逍“嗯”了声，仍状似无意地继续观察对方。
眼前这个人的确有做偶像的资本，五官精致得不像真人，戴眼镜时有些学生气，看人时的目光好像天然地带点钝感，摘掉眼镜后就显得锋利了许多，随便瞥人一眼也很有杀伤力。
其实赵逍高中时就觉得姜梦真长得不错，那时经常听到女同学谈论隔壁班的姜梦真，代称是“那个帅哥”。后来打过照面，注意到他确实好看得很出众，不过比起长相，赵逍觉得更吸引他的是别的东西。
尽管没看过姜梦真当年参加过的那个选秀，但他有在朋友圈刷到过高中同学的安利。
那位女同学发了一组图，配文是一串啊啊啊，后面还跟着一句话：“这是我高中同学吗？不，这是我在娱乐圈唯一的人脉！”
当时看到照片的第一眼，赵逍就觉得这个人很眼熟，但是想不起来他叫什么名字了。
评论区有许多共同好友的评论。
有人说：这不是隔壁班的姜梦真吗？
哦，姜梦真。
原来是他。
于是赵逍又顺着网线摸到了微博，搜索关键词。
这组图是粉丝拍的。选秀的决赛夜，主持人公布最终的出道人选，而姜梦真离出道位只有一步之遥。
他站在舞台边缘，表情平淡。四周是漫天飞舞的彩带，聚光灯并未照到他身上，所有欢呼与泪水仿佛都与他无关。
热评说他像一尊无悲无喜的神像，眼含悲悯地俯瞰着凡俗世人。
无悲无喜的神像？赵逍觉得这个形容非常荒谬，因为现在这尊神像看向他的目光和无悲无喜没有半点关系。
“要不要加个微信？”姜梦真的语气带着点试探意味，“以后，”他顿了顿，接着说，“常联系。”
顶着张冷淡且距离感十足的脸说“常联系”，实在很有反差。
赵逍笑了：“好。”
或许是因为身在异国他乡，遇到一个熟悉面孔难免会想亲近。他想，况且以姜梦真的性格，在这里估计也没有结交到什么好朋友。
“你住哪儿？”加完微信，赵逍看向他，“我开车来的，送你回去吧。”
两人都没带伞，而这雨似乎有下大的趋势。
姜梦真有些意外地看着他，迟迟没说话。
他是淡颜系的长相。肤色冷白，唇色浅淡，整个人看起来有种清峭的气质，疏离而淡漠，唯独一双眼睛最动人。
赵逍注视着他的眼睛，又很有耐心地问：“你住校舍吗？ ”
“没，”姜梦真这才回答，“我在校外租了间公寓。 ”他们学校的宿舍空间有限，很难申请，留学生都会选择在校外租房住。
“你呢？”他又反问赵逍，“你在哪里住？”
不知道为什么，他一定要和赵逍进行同等的信息置换。
赵逍好笑道：“我住的地方在柏市乡下，离海边挺近的，有空可以过来玩儿。”
“好。”姜梦真沉静地点头。
开车送姜梦真回去的路上，两人几乎一直在沉默，车窗外的雨声加深了这种沉默。
完全不熟悉的两个人其实也能找到共同话题，如果想的话，赵逍和任何人都能聊得来，但他现在却一点儿也不想说话，原因是他察觉到坐在副驾驶的姜梦真时不时地偷偷用余光看他。
都说人的眼睛很难说谎，而赵逍对这种目光并不陌生，一眼就能看穿其中蕴藏的意图。
车缓缓靠边停在公寓楼下，熄火后，又过了几秒，姜梦真才解开安全带。
“赵逍。”伴随着“咔哒”一声，他似乎鼓足了勇气，忽然开口。
赵逍好整以暇地侧过头：“嗯？”
“你，”姜梦真看着他，“现在单身吗？”
昏暗的车厢内，微弱的光打在他侧脸上，连带着眼神中仿佛也多了几分迷离和暧昧。
如果说先前的试探、眼神都是暗示，那这毫无疑问就是一种明示了。
赵逍轻笑了声，不置可否：“问这个干什么。”说着，逐渐倾身靠近他，距离近在咫尺，目光相接、碰撞，可以看到姜梦真通红的耳垂，听见清晰的心跳声。
温热气息拂过他的脸颊。
“喜欢我啊？”
……
姜梦真几乎是落荒而逃地下了车。
赵逍隔着挡风玻璃，望着他走进公寓楼。低头，一个透明的手提袋安静地躺在副驾驶座与车门之间的空隙。
里面装着那只熟悉的蓝色玻璃水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