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后发现我被铁链锁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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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醒来后发现我被铁链锁住。

不仅被人锁住,我,作为一只平平无奇的出生不满几个月的小狼崽子,要与大衍的镇北侯成亲了!

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血腥味,碧蓝的天被铁栏杆分割成为方方正正的形状。

我堪堪睁开了眼,脑子尚且没有运作起来,就习惯性地动了动胳膊。不想却并未感觉到记忆之中的酸痛,而是蓦地听见“哗啦”一声,有巨大的金铁相击之音在耳边炸了开来。

我浑身一个激灵,抬起手想要看看是什么,入目的却不是我养尊处优多年,只带着几处薄茧的手,而是一截又短又小,毛绒绒动物前肢。毛发黑灰白斑驳,混着肮脏的泥土与血痂,被一条粗沉的黑铁链牢牢禁锢住。

我一时竟愣在原地,下意识地晃了晃我的手。

那黑黢黢的爪子也跟着晃了晃。

……这这这这这这!!

什么东西!

我惊得翻身坐起,身体却仿佛不听使唤了似的,一连摔了好几个滚,砰的一声撞在了铁栏杆上。

好在虽然撞了上去,却没有多疼。我仔细感受了一下,除了胳膊感觉有些隐痛之外,其余的地方并没有什么不妥。我趴在地上,努力伸出两只手,低头看了过去。

眼前有些模糊,但足够我看到我的双手,不,那不能称之为手,而是两只短小的毛色黯淡斑驳,脏兮兮的爪子。我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张开手指,就见几个爪尖颤巍巍的探出;试图握成拳头,却怎么也不能让爪子全部合拢。

这是怎么回事?

我变成了个不知道是什么的畜生?

可是我明明……明明被囚禁在自己的府邸数月有余,最后灌进一杯毒酒合了眼。

我清晰地记得毒酒入腹之后,五脏六腑如同渐而干枯的藤蔓被撕扯而下,纷纷断裂的尖锐疼痛 ;记得粘稠温热的血液从口中纷纷涌出;记得似有一阵如雷的马蹄声从远处一路驰来,桌面上的茶水微晃,空气中浮起细小的烟尘。可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到了这里,又怎么会变成了这个样子?

一瞬间脑海之中将咒术巫蛊之术,轮回重生想了个遍,亦或是有人助我假死出逃,还是那狗皇帝故意羞辱我将我关在这里?

还没等我将现下的情况理清楚,身后由远及近传来一阵脚步声,似乎是有人过来了。我费力地挪了挪,勉强把头转过去,就见两个异邦打扮的人皱着眉向这边走过来。他们一边走一边用自己的语言低声交谈,直到来到笼子前,才从怀里掏出一串钥匙,打开了笼门。

好机会!

我试着用四肢撑地,在笼子中来回踱了几步,那两人似乎是对我早有防备,裸露在外的皮肤都裹上了厚厚的毛毡子,只露出了上半张脸。其中一人试探着对我唤了一声,伸手想要抓我。我俯下身子趴在了地上,任由那人打开拴住我前肢的锁链,托起我的身子,慢慢将我从笼中抱了出来。

另一人打开随身的小箱子,取出些瓶瓶罐罐来,大概是要给我的伤口上药。我一动不动地任他们上完了药,又吃了些他们带来的肉糜,可惜两人的对话我一句都没听懂,只能从语气推测他们好像是在惊讶我今日格外的乖觉。

给我治伤的那人便笑着脱下了手上的毛毡,轻轻勾了勾我的耳朵。

我一点反应也无,专心致志地嚼着口中带着血腥气的生肉糜。那人又伸出一根手指,试探性地揉了揉我的脑袋,我一边咽下最后一口,一边不动声色地看准地方,待他想要更进一步,将整个手掌都放在我的头上时,我猛地一口咬了上去。幼兽的牙齿狠狠嵌入皮肉,剧痛之下,那人顿时嚎叫起来,甩手将我扔了出去。

我顺势松口,在地上打个滚,撑起腿连滚带爬扑进一旁的草丛。后面的两人急的官话夹杂着方言一通乱喊,道:“狼!狼崽!……来人啊!”

原来我是只狼崽子。那这里难不成是显贵或者皇家的猎场?

我一边在草丛之中穿梭,一边看向灌木与杂草的缝隙之外,我似乎不是在猎场,而是谁家的宅邸中。只是按说我以前达官显贵家中的府邸没少去过,怎么这里却如此眼生,从来都没有见过?

罢了,来不及想那么多,只能先找个地方躲起来,日后再想其他。

府中渐渐乱了起来,各处都在找我,我仗着身子小到处乱窜,竟来到了人群熙攘的前院。这府邸中处处挂红绸,贴喜字,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看来今日竟赶巧是主人家的大喜之日。若我不是送去猎场供显贵们捕猎,难不成是要送给这家主人做贺礼?

我谨慎地在一处墙根停了下来,这处府邸不种花也不种树,却处处是无人打理的杂草,很能遮掩我的身形。就在我仔细观察了一阵,看好位置准备从墙根窜出去时,忽然感觉到一丝不对劲。紧接着身后一阵大力袭来,我登时感觉后背一痛,朝前猛翻了几个滚栽在了地上。这时,头顶传来一声低笑。

那人似乎是在平淡无趣喧嚣之中寻到了极其有趣的小物件一般,语气带着满满的兴味。

“……原来躲在这里呢,倒叫府里上下一顿好找。”

我心中一震,这声音!

来不及反应,我忽然感觉到那人伸手提起我的后脖颈皮,连忙闭眼歪头垂下四肢,装死。

“踹一脚都经不住,这就是北边送过来的血统纯正的狼王后代?既然已经死了,那就剁碎了喂狗吧。”

我蓦地睁眼,顿时撞进了一双琥珀色的眸子中。

这双眼我再熟悉不过。那清透如油的琥珀色一眼便能望到底,宛如蕴了一轮覆着薄雾的暖阳,使人看去时犹在梦中一般。我曾经遍寻天下,都没有见到比这双眼睛还要漂亮的琥珀。之后在自己的府邸之中被囚禁,也曾经惋惜过,大概是再也见不到这双眼睛了。

如今我在猝不及防之下又见到,只能称一句造化弄人。

这么漂亮的一双眼睛,竟然长在了谢不辞这个玩意的脸上。

我呆愣愣地被他提到眼前,谢不辞提溜着我上下打量一番,忽然扬起一抹笑容来,这笑霎时就如阴刀子一般勾起了我一些不好的回忆,果然,他慢悠悠道:

“那个狗东西不是说,要嫁进来的二小姐天生体弱,拜不得堂么。去,给这狼崽子洗洗,我们拜堂。”

等等!

我还没反应过来,便被谢不辞一把塞进了谁的怀里,好好搓洗了一番后,脖颈上系上红绸,另一头在谢不辞手里,被他牵着半拖半走来到了宾客满堂的前厅。

这一切进行的如此之快,快到我脑子还是一片混沌之际,就被按在了谢不辞的身边,头上还顶了一块临时裁出来的红布。

礼官得了命令,颤着声高声唱喏:“一拜天地!”

宾客们面面相觑,我呆若木鸡,谢不辞依旧不紧不慢地跪地磕了个头,然后站起身来踹了我一脚:

“磕。”

……

于是,我,大衍前右相,从一个人变成了一只狼崽子,还跟谢不辞那个天杀的成了亲?!

直到我重新被扣上锁链,拴在了新房的床柱子上,还是没能接受这个事实。

按照规矩,新郎官要在外面陪客人喝一阵酒,再回来圆房。我趴在铺了柔软被褥的床上昏昏欲睡,誓要在谢不辞那厮脸上留下几道爪印。等的实在无聊时,就从喜被下面摸几个花生桂圆什么的,努力用我还没长成的爪子扒开来吃。

等了半晌,没等来谢不辞,倒是看见一个老嬷嬷,探头探脑的推开了门,环顾一圈见屋内无人,这才对外招招手,低声道:“姑娘,姑娘,快进来!”

跟着进来的是个白白净净的小姑娘,穿了一身喜服,头戴凤冠。本来生的是不错的,可惜妆太浓艳,弄的不伦不类,看上去倒是有些滑稽。

那小姑娘也探头探脑,拽着嬷嬷的手走到床前时,蓦地看见了我两颗绿悠悠的眼珠子,吓得尖叫一声:“这是什么!什么东西在床上!”

我正在试着像犬类那样抬起后腿挠耳朵,被她这一声惊了一跳,险些弹起来。嬷嬷一拉她的袖子,低声训道:“还不是与侯爷拜堂的那只畜生!听说是北边进贡来的,皇上又送给了侯爷当贺礼,不知怎的就迷了侯爷的眼了!我看不是狼崽,是只狐狸精!”

侯爷?我被关起来的时候也没听说谢不辞被封侯,难不成我刚死他就升官了?

小姑娘畏畏缩缩躲着:“莫……莫出声!别惊着它了,你看它那眼!”

“怕什么!”嬷嬷给小姑娘壮胆,“自小养的,还能有野性?再说了,不是有链子栓着的吗?你去!盖头盖好,坐那床上去!”一边说一边推推搡搡。

小姑娘要吓哭了:“我不去,我就在门口等侯爷……”

嬷嬷恨铁不成钢:“姑娘忘了是怎么进来的了?侯爷根本没来接亲,咱们是被下人从侧门接进来的!要不是皇上恩典,那个什么侯爷不过是卑贱出身,他能有今天?皇上不让姑娘跟他拜堂,是敲打他呢,谁知他竟不知好歹!你竟还要在门口等,你是生怕把他捧得太高!”

小姑娘看起来吓得更厉害,连忙一边看门口一边拽嬷嬷的袖子:“白姑姑,快别说了,这是在侯府,小心隔墙有耳……”

我在一旁听的起了兴趣,心想狗皇帝果然狗的很,让谢不辞娶亲,又不让新娘与他拜堂,到时候宾客满座,只见新郎一人,肯定是莫大的羞辱。谁知谢不辞倒好,连人都没接,拎了只狼崽子拜堂,与畜生拜都不与皇帝恩典的小姐拜,当真是打皇帝的脸啊。

这么看来,还是谢不辞更狗一点。

那厢二人还在喋喋不休,窗外已经隐隐约约响起些喧闹声,宾客们的脚步虚浮而杂乱,一路从前院到卧房而来。

小姑娘进退两难,身后的白姑姑一把将她推到床上,抄起红绸罩上了她的头,姑娘身子打着颤,摸摸索索坐在床边上,一边使劲拽白姑姑:“姑姑,你别走啊,我害怕!”

两人拉拉扯扯,那边门哐的一响,有人进了卧房,绕过屏风走了进来,正是谢不辞。

只见他一身红衣,手上还捏着个酒盅,微微眯着眼,脸颊浮着些晕红,指着小姑娘道:“这是什么人?”

跟进来的宾客都抚掌笑道:“侯爷,你今夜是新郎官,那不是你的新娘子?”

谢不辞脚下踉跄地走过来,问道:“哪个是?”

我心里翻着白眼看他演的像模像样,这玩意一喝酒就上脸,一上脸就装作醉了的样子,实际上比谁都清醒,指不定在心里嘲笑谁喝醉了的丑样子呢。

有好事者在人堆里接话道:“谁能生孩子,谁就是呗!”

众人哄堂大笑。

很快就有管家小厮出来招呼,宾客们磨了一阵子,也知此时不能扰了别人好事,便纷纷离开了。

我好整以暇地趴着,心道真是活得久了什么都能见到,如今连谢不辞的活春宫也能看看了。谁知那玩意一路足下不稳,走过来时直接便倒在了床上。跟进来的几位喜娘丫鬟面色冷淡,不像是主人家娶亲,倒像是送丧一般。

那白姑姑这阵子倒是大气也不敢出,反而小姑娘怯生生问了一句:“侯爷……侯爷这是怎的了?”

丫鬟绷着脸回道:“侯爷醉了,今晚怕是同姑娘圆不成房。”

白姑姑一瞪眼:“哪有成亲时候不圆房的道理,侯夫人是明媒正娶……”

丫鬟反唇相讥:“今日同侯爷拜堂的是谁,侯爷娶的就是谁。姑娘还是赶紧回去吧。”

我:???

……懂了,今日该我与他圆房呗。

我满心复杂情绪看向谢不辞,他正合了眼躺在我身边,一副睡的人事不知的样子,却在此时仿佛应和丫鬟的话一般,伸手一捞,将我团进了怀里,摸狗似的从头到尾揉了几把。

白姑姑一脸不可置信,小姑娘却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连拖带拽拉着白姑姑走了。这二人刚一走,我便感觉身旁的人气息一变,呼吸不再均匀绵长。我转眼看过去,果然,谢不辞睁开眼坐了起来,眸色清明,哪有醉酒的样子。

他怀里还坐着一个我,但这玩意嘴里从来吐不出什么好话,摸完了我的毛便皱起眉来,嫌弃道:“这崽子真是狼么,怎么一点脾气都没有,野性都失了。”

我张口便咬在了他的手腕上,使劲磨了磨,谢不辞像没感觉似的,拽着我后颈皮将我提了起来:“果真失了野性,连咬人也不疼。”

我心里翻了无数个白眼,只是后颈皮在他手不得不低头,于是乖觉地垂着四肢,一副真的被驯养成了家狼的样子。

那边的丫鬟轻声道:“厨房准备了饺子,是否现在便端来?”

谢不辞拎起床柱子上挂的铁链,翻来覆去看了看,又摸了摸扣在我脖颈上的铁环,随意道:“端吧。”又拍了拍我的脑袋,“你以后就待在我床头,给我看个门吧。”

天杀的玩意,真把我当看门狗呢?

我气得挠被子,将绣金线祥云灵芝的喜被划得一团乱。

丫鬟退下去一阵子后,果然端了盘饺子过来。新娘子都没了,这饺子难不成是给我吃的?

谢不辞屏退众人,盯着拿碗饺子看了一阵。他的眼神虽不是对我,我却在旁看得浑身发毛。果然,他不知道又发什么疯,举箸尝了一个后,便把整碗饺子都推了开,不再用了。我仔细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好似有些熟悉,像我以前爱吃的猪肉荠菜饺子。没想到,这人在这里的爱好竟然与我诡异的重合起来了。

我挣了挣链子,有点馋谢不辞碗里的饺子。

结果他看都没看我一眼,直接叫了人将饺子端走了。

可怜我从晌午折腾到现在,也只吃了几口还没断生的肉糜,就又被人关进了铁笼子之中,放在了谢不辞的卧房外面。

我气得挠了一宿的笼子,次日谢不辞路过我时,只是轻飘飘地看了我一眼,撂下一句“真能折腾,放它出去溜溜。”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走的时候还隐隐被我听到一句:“养的熟就养,养不熟就打杀了,这事还需要我教你们?”

昨日那两个外邦人就是来将我送到府上,甚至婚礼还没有参加就走了,只将一些外伤药和没吃完的食物留了下来。府里的下人们估计是看着我犯了难,站在院子里商量了一会,由一个全身裹了厚牛皮的侍卫上前来给我打开笼子,放进一些肉糜和水来。

我饿的不想动弹,只低低叫了一声,把头一侧,不去看那食物和水。昨日吃的那些只是权宜之计,我一个大活人这时候怎么能去生啖血肉?

人群后头站了个丫鬟,巴掌小脸元宝唇,正是昨晚一直在卧房里伺候那个。她一边焦急地伸头看,一边道:“昨天那两人还在喂,今日怎么就不吃了?”

“莫不是我们人多,惊着了?”

于是众人纷纷躲到门后边藏了起来,我懒得理他们,闭上眼开始假寐。谁成想刚合上眼,就有一股不知从哪飘来的香味钻进我的鼻子,那味道一闻便知是卤或炖了很久的荤食散发出的,带着些浓醇的酱香和烟熏的气息,一下子就将我勾了起来。

我看了一圈外面神情各异的人们,试探性地迈步从笼中走了出去。那丫鬟挥着手帕喊道:“沈三,侯爷说让溜溜,你拿着链子多带几个人跟着!”

就这样,我身后跟了一群拿着家伙什的全副武装的侍卫,慢慢悠悠地循着那香味一路踱了过去,进了一个有些偏僻的小院子。

还没进门,就听见了一副有些熟悉的大嗓门:“姑娘,这些可全是肉菜,你要成天见的这么吃,迟早要被赶出侯府去!”

然后便是小姑娘嘟嘟囔囔的声音:“是厨房的人问我平素里都爱吃什么,我说爱吃肉,人家就给我做了,也没人要赶我出去呀。”

我一边饶有兴致地听着,一边逛进去,一眼就看见了院中一方石桌上整整齐齐的菜品,连点绿色都没有,尽数都是荤菜。小姑娘盘起头发撸着袖子,兴致勃勃两眼放光,正抄起一条卤鹅腿,准备送进口中。

白姑姑在旁边立着,正准备苦口婆心再劝她几句,忽然一转眼,看见了走进院门的我,顿时吓了一跳,拎着小姑娘的领子就将她拽了起来。小姑娘一下子被勒住了脖子,不得已扒着衣领站了起来,这一站便看见了我,顿时尖叫一声,两人连滚带爬从桌前跑到院子里一棵树后面,战战兢兢地探头出来看我。

我心中发笑,眼里却只有桌上满满几大盘子的肉。微微用力跳到桌上,正好就着小姑娘没来得及拿走的鹅腿啃了起来。

身后的丫鬟侍卫急急进来道:“姑娘莫慌,这崽子伤不到姑娘!”

躲在树后的小姑娘哭道:“我的鹅腿!”

我嘴下动作一滞,把已经啃干净了的鹅腿往旁边一扔,又掂起一个鸡翅膀来。

丫鬟也没想到那小姑娘能为了一个鹅腿如此伤心,只得叫侍卫看住我,交代另一个丫鬟去厨房吩咐,把原先送来的菜式原封不动再送一遍过来。

听到这儿那小姑娘又不哭了,抹了一把眼泪跟丫鬟说:“……含绿姐姐,我桌上还有一本话本,能不能帮我一并拿来?”

我侧头一看,桌上果真有一本话本子,就是名字有些奇异,叫做《冷傲王爷的下堂妻》。

看了看全副武装挪过来,要把书拿走的侍卫,我一边垂首啃着鸡翅,一边默默的挪了一只爪子出来,摁在了那本书上。

小姑娘嘴一瘪又要哭:“那是……那是我花一两银子买来的!我才看了一半……”

含绿头疼地道:“姑娘何必跟一只小狼崽子计较,书弄坏了再买便是,断不会少了姑娘的。”

至此,我终于能安安生生吃顿饱饭,还可装作随意拨弄的样子将书翻开几页,一边吃一边看了起来,后面的侍卫迟疑了一下,走上前来十分上道地开始给我翻书。

一只狼崽子趴在石桌上不声不响地啃肉,时不时还伸头看一眼写满了字的书页,用沾满了油的爪尖拨弄两下。这情景想来在众人面前荒诞又滑稽,窃窃私语之声不绝于耳,有说狼性又鬼又妖的,有说我怕不是修炼了几百年成精了的。

我一概装作听不见的样子。

将肚子吃了个滚圆之后,我拽着那本书从桌子上跳了下来,然后一路拖着往远处可怜地围着个小木桌,食不知味的小姑娘那走去。

小姑娘见我过来,下意识缩了缩身子要躲,只是见我慢慢悠悠,身后又跟着人高马大,手上拿着绳子网子的侍卫,终究还是绷紧了身子坐着没动。

我拖着书来到了小姑娘脚边放下,然后踩了踩她的鞋子,在她月白的绣花鞋上留下了一道油爪子印,昂头看着她。

这书,我还给你了。

小姑娘先是一愣,而后看上去竟大受感动,若不是她现在还有些害怕,估计能直接将我抱起来埋在我的毛毛里狠吸两口。

这次之后,每天中午送到小姑娘那里的饭菜都是一式两份。谢不辞早出晚归,整天见不到人影,小姑娘那里一摞子话本,人逗着也好玩,我便只肯在她那里吃东西,边吃边安安静静看书。起先她还是怕我,后来即使是上手摸我也未见我任何反应之后,便大胆了起来,开始与我一起在吃饭的时候看话本子。

倒是那个白姑姑,期期艾艾地向含绿要了沈侍卫的一身行头每天戴着,七八月份的天气险些没捂出点毛病来。

今日小姑娘买了那本《冷傲王爷的下堂妻》最后一册。这书中写了一位出身寒微的女子叫闻琬,幼时某日上山救了个来历不明的男孩,男孩给了她一块玉佩留作信物,伤好了就离开了。多年之后,这女子被认为了富家走失的小姐,被皇帝赐婚给一个瘫了的不能走路的王爷。

闻琬小姐嫁过去第一天,只与一只公鸡拜了堂,第二天就收到了一纸休书。王爷不仅对她冷淡,还将自己心爱的姑娘接进了府中,口口声声称救命恩人。

然后闻琬小姐便日日以泪洗面,看见两人卿卿我我便心痛的无以复加,偶尔还被王爷或哪位妾室,甚至是下人羞辱,被所谓的心爱的姑娘陷害,说闻琬小姐推了她进锦鲤池。最后终于下定决心离开时,王爷又拽着不让走,拉拉扯扯好几回。最后终于离开时,一出了府门就好像突然换了一副相貌,美的天上有地下无,不然怎么走到哪都有男人追着献殷勤?

好怪,但是我一看就停不下来,只想知道那个双腿时好时坏,心爱姑娘掉水里扑通就跳下去救,还将人打横抱上来的王爷,最后到底是怎么死的?

正当我一边腹诽一边愉快吃肉的时候,身旁连吃饭都堵不住嘴,跟我一个不会说话的畜生都能唠的起来的小姑娘突然没了声音。我正奇怪,一片阴影就将我笼罩了起来。我费劲地扭头一看,谢不辞面色黑沉,无声无息地立在了我的身后。

我下意识地抱住了怀里的鸡腿。

谢不辞面色更加难看,他扫了一眼桌上的书,又看了看瑟瑟发抖的小姑娘,出声道:“宋颐然?”

小姑娘包着一大口肉不敢嚼,仓皇点了点头。

谢不辞道:“等会含绿会给你一纸休书,从此我们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小姑娘听了这话,先是不敢相信,而后眼眶里渐渐盈满了泪水,唇瓣开合几下,就要呜呜咽咽地哭出声来。

我亦是瞪大双眼,看着谢不辞冷淡的神情,突然想起书里的王爷“嘴角带着三分凉薄的弧度,眼里仿佛有万年不融的冰雪,一片荒芜”,微微垂首,漫不经心开口道:

“闻琬是吧,这是给你的休书。若是要补偿,可去王府管家那里支一千两银子。从此我们便再无瓜葛。”

谢不辞,狗东西,那么好的小姑娘,爱情不给人家就算了,连银子竟也不肯给!

我顿时立起身子,愤懑地看着他龇牙。谢不辞淡淡扫我一眼,伸手就揪住了我的后颈皮,拎着我离开了小姑娘的小院子。

一路上我都在他手中拼命挣扎,身子扭的像个麻花。谢不辞仿佛看不见一般带着我回了他自己的院子,一进门我就闻见了一股香气,与小姑娘那里的很是相似。

进了门来,果然有一桌子佳肴。荤食很多,素食只有零星几个小盘子夹在中间。左右各一副碗筷,其中一副旁边还摊开着一本书。

谢不辞将我放在了那本书旁边,我垂首一看,是一本山河地理志,顿时兴致缺缺。我从前熟读各类书籍,诗词歌赋,山河地理,人事风情,轶闻野史,不说倒背如流,至少能大略记得。这本书我曾经也看过,当时是将它看做外出游玩指南,只是到最后也没用上。

不过我从前倒是不知道,坊间流传的话本子也能如此……稀奇有趣。

我将书扒拉到一旁,开始啃肉吃。

不多时,那本山河地理志便被撤了下去,换了一本人物传记。

我不予理睬,继续吃。

人物传记再换下去,就变成了一本话本子,我瞟了一眼,文笔不怎么样,但是也还勉强能看。

我一边看一边吃了个八分饱,就瘫在了铺了柔软绸缎的桌子上。谢不辞还在一旁慢条斯理的吃着,动作优雅,举手投足宛若一个真正的簪缨世族子弟一般。用毕,旁边的侍女连端了三盏香茶来为他漱口,又端来了一盆清水净手净面。

我看的直撇嘴。当年他征战沙场的时候可没有这些臭毛病,如今升了官倒是把那些文臣老古董的做派学了个十成十。

待到他一切都收拾妥当了之后,才终于肯纡尊降贵将目光投向了我:“从今以后,不准这崽子再到那边去玩。”

我听的一愣。

谢不辞身旁的含绿也是一愣。随即道:“小狼这两天已经在那边玩熟了,连每餐饭也是非去那边吃不可……”

“不吃那就饿着。”谢不辞似笑非笑的看我,“我给的东西不吃,那就别想去吃别人的。就算是死了,也只能死在我手上。”

我在旁边听了这话,简直险些要气昏了头。当初我与他把酒言欢,日日月下对酌的时候,怎么没看出来这人心思如此阴暗,简直是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

不怪我如此气愤,当初我要是能早一点参破这人的本质,也不至于被他和狗皇帝联手扳倒,落了个不得好死的下场。

我微微眯眼,指天发誓,等我恢复人身,第一个杀的就是谢不辞。

而在当下,我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报复。

谢不辞腰间挂着一个香囊,绣工精美复杂,想必不会太便宜。我舔了舔爪子,趁他将目光挪走之后,猛地扑上去用牙咬断了香囊的系带,叼起来就往外跑。

众人都没想到平日里乖觉的我会突然发难,因此我都已经了跳出了房门,才听见屋里含绿一声惊呼,谢不辞一声怒吼,顿时一阵人仰马翻。

而我早已经无声无息地窜到院外,找了一片杂草堆,中间夹杂着几丛低矮小树,然后仰脖一甩,那价值不菲的香囊便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落进不知哪个犄角旮旯里去了。

而我则借助那些低矮的小树,几个纵跃攀上了一旁的院墙,在棕灰色的瓦砾上舒舒服服地趴了下来,看谢不辞带着一众人追了过来,气急败坏地道:“给我找!”

我又舔了舔爪子。看起来这香囊对他很重要,前世今生加起来,我都没见过谢不辞如此失态的样子。

记得年轻的时候在军营相遇,他只不过是一个小兵,浑身锐气,我伸手扶他一把,竟然还会脸红。到了后面他被皇帝提拔来在朝堂上制衡我,便慢慢沉敛下来,便越发喜怒不形于色,我在官场浸淫多年,有时竟也猜不透他的想法。

还是那句话,我要是能猜透,如今也不会在这里了。

说不定,会在谢不辞的榻上呢。

我有些恶劣地想。

没错,我喜欢他。

喜欢的时间不长,也就七年而已。倒也不是情不知所起,而是与这人交往渐深,不由自主被他吸引。可是这种情感本就不容于世,后来他忠于皇帝,自愿成为皇帝的鹰犬,立场不同,竟是连一起喝酒也不能了。

甚至最后,他开始遵皇帝之令,处处给我下套,与我为难。我多番容忍,最后终于逼不得已还击。朝堂之上暗流汹涌,而他得皇帝支持,心思狠辣,手段恶毒的很。我一面被动还击一面心中煎熬,最终不敌之后干脆便遣散仆从,被囚禁几月,安然赴死。

在死前孤身的那几月,我再没见过他。

我回过神来,谢不辞负手立在杂草丛之中,周遭环境不好,却半点没有削减他面上冷凝如冰的神色。那眸光几乎要化为实质,将万恶的始作俑者扎个对穿。我只觉得此时我若出现,必然会被他扒了皮铺在门口供人踩踏,肉丢到后院去喂狗方才能解心中之恨。

幸好此时除了他之外所有人都撅着屁股在草丛里扒来扒去,他的注意力也不在院墙高处,我才能安安稳稳在这看热闹。

谁知这一看就从午时看到了日落西山。谢不辞甚至吩咐了人在府中各个角落搜查,他自己仍石雕一般立在原地,目光之中原先的冷漠,狂怒,渐而被另一种我不太熟悉的情感取代。我看着他眼中布满了血丝,握在身后的手微微颤抖,骨节发白,指缝间隐有血迹。

我越来越好奇,那香囊难不成是他喜欢的姑娘送的?里面还放了一绺姑娘的青丝?难不成是定情信物?

终于,一个灰头土脸的侍卫找到了那只香囊,小跑着拿来给谢不辞。谢不辞疾走几步去接了下来,打开香囊时他的手还在抖,险些没有接稳让里面的物件落在了地上。

是一根已经断成两截的青玉簪子。

那侍卫的脸一下子白了下来。

周遭一片寂静,我伸长了脖子仔细看了看,忽的觉得这簪子好生眼熟。

这不是……这不是我的吗!

抄家时我的府里被搬空了,半个铜板都没留下,更别提一支簪子了。

只是这支不是普通的簪子,它并不全由青玉制成,中间有一段嵌入金饰做成中空,拨动机关才能将中空的这段拔出来。我曾经日日戴着这支簪子,还往里面随手塞了张纸条,上面写的什么来着……

我脑子钝钝的转不过来弯,呆滞地看着谢不辞翻动了一下手中碎裂的簪子,慢慢地从中抽出一张有些发黄的纸条。夕阳已落,漫天红霞肆意流淌。他侧身背对我而站,周身拢了一圈光晕,看不清神色。

皇天在上!后土在下!

可千万别是什么“狗皇帝今日遭雷劈,明日就寿终正寝”“谢不辞不要脸今日又从我这挖走了谁谁谁”之类的……

我烦躁地抬后腿挠耳朵根,自暴自弃地在心中道:总归我现在是已经死了,谢不辞再生气,也不能去鞭我的尸吧?

转念又一想,鞭尸这种事,这犊子还真有可能干得出来!

顿时更惆怅了。

我偷偷向下瞄,谢不辞直愣愣地看着手上的字条,无论怎么叫也不应声。我正看的奇怪,他突然转过身,猝不及防跟我对上了眼。

我吓了一跳,僵着身子不敢动。他依然半晌无甚动作,左手握着碎裂的簪子,右手捏着那张泛黄的纸,而他的神情我此时终于看清楚了些。那根本不像是心爱之物被损毁的怒意,而是一种莫名的茫然。谢不辞根本没有注意到趴在院墙上的我,而是不知所措的下意识看向不知名的方向,仿佛在寻找什么,但是又根本无处可觅。这种茫然让他面上冷硬的线条柔和下来,竟显得有些无助和可怜。

真是疯了,我竟然会觉得他可怜。

谢不辞在为我的一支碎裂了的簪子陷入了悲伤之中?我怎么想都觉得这件事绝不可能是真实发生,而它又偏偏出现在我眼前。

我不想再看下去,忍住心中一团乱麻的思绪,转身从院墙上跳了下来,往小姑娘的院子里跑过去。

小姑娘还没有搬离侯府。

谢不辞与她的婚事毕竟是由皇帝亲赐,可能还需要禀过皇帝再议其他。我现在满心烦躁只想啃酱肘子,小姑娘那里果然不负我望,连晚餐都吃的大鱼大肉。她看见我窜进来时眼睛都亮了起来,连忙给我塞了一只鸡腿:“崽崽!你可来了,侯爷打你没有?”

打是没有打,想扒了我的皮倒是真的。

我忧郁的叹了一口气,用爪子按住鸡腿撕了一条肉下来。

小姑娘在一旁自顾自的兴奋:“崽崽,我想通了,再等两日买到了最后一册话本子,我就离开侯府,去找我爹。”

我心中暗自点头,走了好,谢不辞不是个东西,在这府里就是守活寡。

“我觉得啊,侯爷娶我是为了皇上的圣旨,他肯定不喜欢我,心里有别的姑娘。那我在这不是占了位子了?所以他肯定讨厌我。要是我不走,他心爱的姑娘也不乐意,又要与我为难,那侯爷肯定不会护着我啊,我岂不是两头吃亏,平白受气?我又笨,只知道吃,那姑娘万一因爱生恨,把我害死了我都不知道是谁下的手!书上都是这么写的,我还是保命要紧,赶紧走了好。”

我越听越奇怪,不知道她的心思如何飘了那么远。又听她提及书,停爪想了一下,该不会是那本,《冷傲王爷的下堂妻》吧……

我舔了舔爪子,虽满心无力却聊以慰藉地想道,虽然过程略显复杂,但只要结果一致就好了,也不指望这小姑娘的小脑瓜能想出什么别的东西来。

屋里有微微的鼾声传来,小姑娘嘀咕着说白姑姑是提携他爹入京的人派来的,眼见着侯爷给了休书,小姑娘自己又毫无斗志的样子,立马就说自己浑身都不得劲,也不絮絮叨叨了,晒了一下午太阳,晚饭也不张罗,就进屋睡去了。

我虽然料想过这人不是什么好鸟,却没想到竟会见风使舵的如此之快,只能忍痛将一盘鹅翅往小姑娘那推了推以表安慰。

夜已渐深,明月高悬,老鸦啼叫。若不是当下这个情况,应该是个饮酒对酌的好时候。我心中叹息一声,抬起头来忽然见得墙头上出现了一抹黑影。我警惕的转了转耳朵,那个黑影身手利落的翻上墙头,月光下有什么东西寒光一闪——我登时毛都竖了起来,从桌子上一跃而起,妄图将小姑娘扑倒。

可是我不过是一个未满半岁的狼崽子。

尖利的爪勾将小姑娘的衣襟划破了两寸,她正吃的满嘴流油,忽然被我砸进怀中,手中的骨头都掉了,待看清我之后,顿时一把薅住了我的后颈皮数落起来:“好好的又发什么疯?你被侯爷上身了?吃肉都堵不住你的嘴……”

我看着她慢慢息了声,一把锋利的匕首已经抵在了她的颈上。

那个黑衣人低声道:“谢不辞在屋里?”

小姑娘被吓傻了,她嘴唇开始颤抖着逐渐发白,哆哆嗦嗦道:“没没没没没没没……”

黑衣人不耐烦地将匕首往前送了送:“话都说不囫囵,不如就把舌头割了。”

她手下使力,捏的我生疼,正扭来扭去准备脱身时,忽然觉得这两句话间,黑衣人虽然故意压着嗓子,声音却有些莫名的耳熟。

小姑娘呆了一瞬,随即鼓足勇气,字正腔圆的喊道:“屋里不是谢不辞!”

我:?

你这跟大喊一声,我没有在此地埋银三百两,有什么区别!

黑衣人果然心中生疑,挟持小姑娘的手未松,问道:“你是那个新娶的侯夫人?”

小姑娘又呆了呆,似乎在考虑自己到底是不是。半晌,唯唯诺诺地道:“现……现在还是,不知道以后是不是……”

黑衣人道:“你慢慢进屋去,不要出声。否则我先杀了你。”就要将小姑娘拖起来。

他一低头,便跟坐在小姑娘怀里的我对上了眼。我抬头看去,只见他面覆黑巾,又戴了顶斗笠,连眼睛也只是影影绰绰,看不清楚。不过那声音却是越发熟悉,简直呼之欲出,只差一个刺激我尽数想起来的机会。

小姑娘战战兢兢将我抱起来,颈间横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一步一顿的向卧房门口挪过去。

此时一股若有似无的香气传来。

我抽了抽鼻子,那个黑衣人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眸光一扫,拎住我的一只耳朵将我从小姑娘的怀里甩了出去,那力道之大,几乎要将我耳朵撕裂。我重重摔在了一丛草堆上,半晌才龇牙咧嘴的爬起来。

小姑娘见此顿时眼中含泪:“那,那是我的爱宠,才半岁大也不咬人,平时笨的要死什么也不会……你……你别杀它……”

这丫头,我想尽办法护着你,你竟然还在这里说我坏话!

待我爬起来之后,那股隐隐约约的香气还萦绕在鼻尖,我打了个喷嚏,忽然脑中电光石火的一闪。

这不是我以往府中一个会武的侍女,尔容身上常有的香气么,好像是家中祖上传下来的香料,传女不传男的……可是这黑衣人的身形怎么看也不像位女子……

不管如何,既然与尔容有关系,便得找个机会让他带我离开,才能与尔容相见,继而表明身份,一起寻找让我变回来的方法。

我窜上石桌,从一摞话本子里挑出几本来,快速翻找,爪勾翘起,将找到的字从书页上划下来。

待那边的黑衣人确认了屋里果真没有什么谢不辞,只有一个睡的人事不知的老嬷嬷时,我也已经挑好了所需的字,叼着跳了下来,然后往挟持着小姑娘的黑衣人处走过去。为了防止他再一脚踹过来,我在离他三尺远的地方就停了下来,然后将方块纸一张张摆在他面前。

我,是,苏,世,让。

黑衣人和小姑娘都愣了一瞬。不过很快,黑衣人便做出了反应,他发出了一声堪称轻蔑的笑,道:“侯爷的心思真是机巧,专门训练了一只畜生来当做苏相,好日日蹂躏侮辱吗?”

他叫我苏相!

语气还如此恭敬,对谢不辞极尽唾弃,看来是我的人没错了!

今天我就是死,也得扒在这个人的裤脚上被他带走!

小姑娘不知发生了什么,因为被人钳制住了命脉,只能用余光一扫,大致看上一眼,而后战战兢兢地问:“苏相?苏世让?他……他不是已经……”

黑衣人手下一用力,锋锐的匕首在小姑娘颈间留下一道血痕,低沉地道:“对啊,已经死了,可你的夫君怎么却还活着呢?”

听这口气,似乎是恨不得将谢不辞送下去与我一起死。

我打了个冷颤,还未待想接下来该怎么办,就看黑衣人忽地一侧头,看向了谢不辞卧房的方向。那边灯火渐起,有喧闹的人声由远及近,似乎是出事了。黑衣人快速扫了一眼四周,一把抽出了桌上用来捆新书的细麻绳,在小姑娘的腕上缠了几圈,又撕下她一截袖子严严实实塞进她口中,将人拖进了屋里。

我有些焦急地跟上去,那黑衣人将小姑娘扔到房间里一个不起眼的柜子中,在白姑姑如雷的鼾声里迟疑了一下,并没有锁上柜门。

眼看他办妥了小姑娘就要往外走,我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脚边,只是这人忙着逃走根本注意不到我。我灵机一动,想起他身上的香气,便张口咬住他裤脚一边甩头一边往后拽,等到这人回头准备一脚踢开我时,在他腿边转着圈的嗅来嗅去,装作对他身上的味道很感兴趣的样子。

黑衣人果然停住了脚步。

他只是稍稍权衡了一下,便伸手拽起了我的后颈皮,一把将我塞进了胸口的衣襟处,几步跑到院墙边,纵身一跃扒住了墙头,长腿一翻便过了墙,带我一起隐入了黑暗之中。

他带我用极快的速度在大街小巷穿梭,间或有人从不知什么角落过来,对了句暗语便悄无声息地跟在了他的身后,很快便聚了五六人,朝着同一个方向过去。

他们的目的地,竟是醉梦阁。

醉梦阁是京都一条烟柳巷之中最负盛名的一家青楼,就像它的名字一样,进去的人无不是求在纸醉金迷中大梦一场,陷入温柔乡之中,再也不肯出来。

其实要说真正使醉梦阁扬名的,还是阁中一种名为千里醉的酒,酒如其名,开坛醉千里,无论酒量多好的人,都要拜倒在这千里醉之下。好酒之人络绎不绝,以至于每次有人要上几坛千里醉,熟客便会在一旁下注,看这个酒客能坚持多久不倒。

巧的是,以往平日里我酒量一般,唯独不醉此酒。与谢不辞参宴众多,也未见他饮过此酒,所以总想找机会带他来尝尝。不过每每提起都被拒绝,三番五次推脱之下,倒成了一件小小的憾事。

我窝在黑衣人的怀里,脑子里颠三倒四地想些不着边际的东西,忽然便忆起我才发的誓,一定要手刃谢不辞出一口恶气,顿时头疼起来,暗暗骂自己道:喝酒不成算什么憾事,你没亲手杀了他才叫憾事,至于喝酒,还是去他坟前时再斟一杯吧!

这群着装如出一辙的黑衣人左拐右拐,拐进了一个暗道里,期间只有几簇零星燃起的火把,光线很是昏暗,这群人步下生风,却边走便有人又不断退出,最后又只剩下揣着我的黑衣人,一路走进了一个不大的房间里。

房间之中陈设简单,一盏昏黄的油灯旁立着一个姿容普通的女子,看去年纪大概有三四十岁。我定睛一看,正是从十几岁开始就跟在我身边的尔容。

许久未见,她瘦削许多,面目带着些清愁,正紧蹙着眉捏着一张纸条凑近灯光去看。见黑衣人归来,一抬头,眼下显出一片乌青,声音沙哑着道:“我已经听说了,让他们尽快往城外走,不要耽搁时间。”

黑衣人低声应了一句,然后将我一把拽了出来,拎着凑到了尔容面前:“姐姐,谢不辞家养了个狼崽子,极通人性,我去之前衣服反复漂洗过几次,它竟能嗅出些别的味道。我怕留着它是个祸患,就一并带回来了。”

尔容冷冷的瞟我一眼,我立刻激动的扭起身子,想要下去给她表演一个狼崽写字。

“既是谢不辞的玩意,那就带过去一并给他。杀了他之后,一起丢去喂狗。”

我乱扭的身子僵了僵,怎么一个二个都要拿我喂狗?

还有,他们现在,要去见谢不辞?

尔容紧了紧身上的衣服,从一个小匣子里拿出一把匕首,面上露出一个快意的笑来:“这匕首我每天磨一遍,就是为了让它啖肉饮血。如今,这一天终于来了。”

她的目光缓缓暗了下来,匕首上映出的亮黄色光芒在她眼中一闪。

“我要亲手,将他身上的肉一块一块的剜下来!”

尔容身上的戾气实在是太过明显,她从前待人最是温和有度,跟在我身边多年,极少有情绪外露的时候,现在却宛如一条终于得以露出獠牙的毒蛇,正准备给人致命一击。

我惊讶于她的变化,也大致能猜到一些原因,只能在心中叹息。

她带着黑衣人往外走,眉眼间尽是冷肃之色。他们穿过暗道,不多时便来到了醉梦阁的后院,打开了一扇足有六人把守的紧锁着的门。

里面黑沉一片,我还没看清情形,便被黑衣人一把甩了进去,落进了一堆干硬的稻草之中。

黑衣人在身后点起一盏油灯,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飘散开来。尔容拔出匕首,刃面与刀鞘摩擦,发出一声嗡鸣。

我从稻草中探出头来,面前是几张破烂的桌椅,地下零散堆着一些稻草,墙角尽是落灰的蛛网。

有个人靠坐在墙边,腰侧的衣服横裂一道,有鲜血慢慢涌出,将周围的衣料浸成了沉沉的黑色。他的手垂在地上,头发略散了几丝下来,侧头露出棱角清晰的下颌线。

真的是谢不辞。

他竟然会被绑到这里来?

尔容翻转手腕,握着匕首走上前来。她勾起了一抹笑容,用一种十分愉悦的语气道:“谢不辞,我来杀你了。”

谢不辞偏了偏头,同样笑道:

“……不先折磨我几天,这就要杀我?”

尔容道:“我着急得很。既然是要泄愤,杀了之后,将你挫骨扬灰还是千刀万剐,不都是我说了算?”

话毕,她近前两步,手中匕首就要狠狠刺入他的脖颈。

我瞪大双眼,看着尔容毫不犹豫地便要杀了谢不辞,根本来不及反应什么,身体便先于意识一步行动,径直向那边冲了过去。

谁知看起来失去了任何反抗能力的谢不辞,竟然突然抬手握住了尔容的手腕。尔容一惊,止住了动作。后面的黑衣人急道:“姐姐,你怎么了!”

我看见谢不辞琥珀色的眼眸中流过一道光,他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尔容背后的黑衣人,对着他又扬起一个笑来:“游尔璋,你姐姐现在的命门在我手里握着呢,你怎么选?”

他的指缝间银光一闪,似乎是压着一根长针,不知道淬了毒没有。我急的磨爪子,挠的地上的青石砖多了好几道划痕。

尔容与谢不辞对视,我看不清他们神色,只怕尔容恨极谢不辞,要做出什么同归于尽的傻事来。

好在,尔容紧盯了谢不辞一阵子,突然开口道:“我原本以为这药能困住你一个时辰便算不错,现在看来,是我高估它了。”

谢不辞握着尔容的手腕,将那柄指着他脖颈的匕首缓缓移到了一旁。尔容顺着他的力道,在匕首远离之后,数了三个数。

匕首当的一声落在了地上,那枚长针也从尔容的手腕处离开。

尔璋连忙上前去扶住尔容,低声问询一句,而后便要抬步上前对谢不辞动手。

尔容一把拽住了尔璋。

谢不辞以手撑地,站起身来。他靠在墙上,一面慢条斯理地拂了拂衣上尘土,一面道:“你们在我府中闹的那一场可就快瞒不住了,此时若是再在这里与我纠缠,想出城可就难了。”

尔容拉着弟弟往屋外退去,她向外看了一眼,对谢不辞道:“不错。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是我为侯爷还准备了一份好礼,我们走后,还望侯爷慢慢享受。”

说罢,便狠狠摔上了房门,咔哒一声落了锁。

屋内终于落入一片安静之中,一直明明灭灭闪烁的油灯也熄了下来。

谢不辞瞬间脱力,直直栽倒了地上。我吓了一跳,连忙窜到他面前去查看。他紧闭着双眼,嘴唇好像一下子失了血色,煞白的可怕。却在感觉到我来到他面前后,伸手一把将我捞进怀里,从头到尾捋了一遍。

还有心情摸毛毛,看来没什么大事。

只是空气中一直飘着一股隐隐约约的香气,方才精神紧绷倒是不觉得,现在已经放松,便感觉气味越来越浓,无孔不入地简直要腻死人。

这时,与我近在咫尺的谢不辞忽然喘了一口气。

温热的吐息拂在了我的鼻尖,我当即浑身一颤。谢不辞恍若未觉,翻身仰躺在了地上,他嘴唇仍旧青白,面上却开始浮上一抹不正常的红来。

我愣在原地,谢不辞也没有多惊慌,而是仗着此间无人一般,十分顺手的抽了自己的腰带,闭着眼一层一层解开自己的衣服。

他的手指带着所有武将都有的厚茧,骨节分明,手背上青筋显露。我看着那手微微颤抖,慢慢向下探去,忽而一个激灵,连忙转头钻进一个墙角,盯着灰扑扑的土墙发呆。

但谢不辞不肯放过我。

他一边低声喘息,间或夹杂着几声断断续续的压不住的低吟,一边叫我:“小崽子……跑哪去了?这儿太黑了,你爹害怕。”

不要脸的谢不辞!

我又开始挠墙,无论怎么屏息放空,谢不辞的声音都如同一把小勾子一般,弄得我心神不宁。我咬牙切齿地想,刚才尔容怎么没弄死他,让他现在来折磨我?

门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似乎是几个来醉梦阁寻欢作乐的人,已被酒意蒸昏了头,不知怎么就走到了这里来。我警惕的竖了竖耳朵,那几人口中含混不清地胡言乱语着什么,声音越来越近,不知是谁撞到了门上,发出哐的一声,大锁哗啦一响,扑簌簌的自门上落下些灰尘来。

门外的人使劲推了推,口齿不清道:“什……什么地方?还锁着门不让我们进去……”

另一人道:“管他什么地……进去!”

我浑身的毛都要炸起来,谢不辞已经撑起身子,在黑暗之中,我看着他眼尾泛红,眸中竟还带着些抑制不住的雾气。尔容留在这里的……药,怕是不那么好解。

外面的人已经开始一起撞门,谢不辞勉强跪在地面上,一手扶着墙,开始慢慢往角落里挪过去。那里堆着成捆的稻草,很容易遮掩身形。只是他时不时便漏出些低喘来,我拜这具身体所赐,连他嫣红的耳尖和顺着下颌划过的汗滴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更别提,他身上衣物已被揉的一团乱。已经起不到什么遮蔽作用。

谢不辞常年守着北方边境,在战场上出入无数次,也有不少大大小小的疤痕,但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我的目光几乎是被黏住了一般无法移开,仿佛那药也开始影响了我,蒸腾的热气自下而上涌起,搅得我心中杂乱一团。

恍惚之中,我突然想起来,尔容所说的,送给谢不辞的一份好礼。也终于忆起,醉梦阁,是烟柳巷之中唯一的南风馆。

砰的一声,灰尘四起,门外的人终于砸开了锁,互相攀附着跌跌撞撞走了进来。

门外的冷风一瞬间吹拂而过,我从纷繁杂乱的思绪之中清醒过来,下意识就要冲过去给他们一人来上一口。

可当我站起身来的时候,忽然发现,那一直伴随我的极低的视线范围,突然变成可以与那几人平视,甚至俯视他们的地步。

我惊讶的抬手,映入眼帘的是修长白皙的五指,再往下看……

没有衣服!

进来的几人互相搀着转了一圈,发现了站在屋子当中的我,醉眼朦胧,东倒西歪地道:“嘿嘿……难怪锁着不让看,这有个没穿衣服的……”

我面色黑沉到极点,手指攥握成拳,两步上前当胸一脚踹了过去,顺便赏了身旁的两人一人一拳,直打的他们仰面栽倒,在地上捂着脸哀嚎,半天都没爬起来。

我扭了扭手腕,心道这么多年武功骑射也算没白练,揍起人来还是一样的顺手。

解决完这些人,我挑了个身量与我差不多的,扒了他的两件衣服匆匆裹在了自己的身上,将这些人提溜出去关上门,这才回身去看谢不辞如何。

他已然是烧糊涂了。

我慢慢靠近过去,谢不辞紧紧闭着眼睛躺在地上,窗边透进几丝灯光,他前襟大开,一只手胡乱的拢紧身上的衣服,一只手中还握着那根长针,骨节都泛起了青白色。对于我靠过来的不算小的脚步声,他恍若未觉一般,甚至放弃了拢起衣物。我啧了一声,在他面前蹲了下来,伸手想要拿走他手里的那根针。

谁知我的手刚抬起来,谢不辞便猛地一睁眼,抬手就将那根针对着我面门刺了过来,我早料到他会有此反应,一把擒住了他的手腕按在了地上,将那根针从他手里抽了出来。

还未待我有什么别的动作,原本软着身子躺在地上的人忽然翻身而起,向我扑了过来,手掌精准无误地掐上了我的脖颈。

我下意识地伸手接住了他。

谢不辞力道大得很,一下手就往死里使劲。我被他掐的喘不上气,伸手狠狠拍了一下他的头,低声斥道:“松手……!”

怀中的人倏然抬起了头。微弱的灯光下,我看见他睁大的双眼,眼尾晕着红,带着些水迹。谢不辞的手一下卸了力道,他不敢置信地摸了摸我的侧脸,颤着声音道:“……大人?”

“是你吗,大人……”

我咳嗽两声,哑着嗓子道:“是我。”他将手臂缠上了我的脖子,又凑近了一些。琥珀色的眸子蕴着雾气,轻轻一眨,便滚下两颗泪珠来。

我们呼吸相闻,谢不辞垂首贴上了我的颈侧,滚烫的气息拂过,我心头一颤,正欲将人拉起来,他却捉着我的手腕放在了他的胸口,含混不清的说道:“大人……我好难受……”

明明这人腰那么软,几乎贴在了我的身上,手上的劲却又那么大,我挪都挪不动,只能顺着他的力道摸了上去,谢不辞便立刻在我怀里长长的叹息一声,用力抱紧我:

“大人……好舒服啊……”

他身上的烫热似乎通过肌肤相接传到了我的身上,我几乎能感觉到额前后颈滚落下来的汗珠,带起一阵麻痒之感。我咬着牙将人从我身上提起来,问道:“你看清楚我是谁了吗……?”

……我是苏世让,十九岁那年我将你带进京都,刚从军营里一个打杂的孩童变为太子伴读的义弟,你敬我如兄如父。二十五岁那年你得皇帝赏识,与我月下对酌,还一声一声地喊着大人。三十二岁那年,皇帝对我下手,你开始折我羽翼,将那些与我交好的臣子们一个一个送入大牢,你站在皇帝身边,像极了当年的我。

三十五岁那年,你才刚过二十六,我想你既弃暗投明,我又不忍对你下手,便用一杯毒酒送自己上路,为你铺一个锦绣前程。我以为我们分道扬镳,如同水火一般势不相容,可现在……

谢不辞茫然地眨着眼与我对视,我的手还放在他的腰间。他眯了眯眼,然后便黏黏糊糊地贴了过来,低声道:“苏世让……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悦君兮君不知。”

……

这房间里什么都没有,只角落里放了一张摇摇欲坠的木桌。我铺了两件衣服,将谢不辞按在了那张木桌上。

……这一段删掉了,自行脑补吧……

门外的几个人醉的乱七八糟躺了一地,我拣了个外衫还在的,把他衣服脱了下来,又顺手摸走了他腰间钱袋。

谢不辞勾着我的脖子睡的极其安稳,我将人从头到脚裹了起来,抱着去醉梦阁前院,要了一间备好热水的上房和两套衣服。小厮似乎是看我灰头土脸的不甚想理睬我,被我一袋银子砸进怀里,顿时喜笑颜开地将我引进了一间砌有温泉池的房间里,十分贴心的关门退了出去。

我带着谢不辞清理了一遍之后,衣服也送了过来。我一件一件地帮人穿好,扣子严严实实地系到最上面一颗,才心满意足地趴到了他的身边,蹭了蹭他的颈窝——

——没错,现在的我,又变成了一只无欲无求的,小狼崽子。

谢不辞的人在天还没亮时便找了过来,看样子是将京都给翻了个底朝天。

为首的两人是含绿和一个面生的侍卫,那侍卫脸色黑沉,见到谢不辞便冒冒失失地上手要脱了他衣服看看有无受伤。含绿上前一把打开侍卫的手,瞪了他一眼,这才转头过去轻轻推了推谢不辞,唤了几声侯爷。

我趴在枕头边懒洋洋地舔爪子,谢不辞被迫从沉沉迷梦中醒来,那对琥珀色的眸子有一瞬的茫然,然后他整个人便宛如被针扎了一般从床上坐了起来,问道:“人呢?!”

含绿以为谢不辞问的是尔容一行人,便答道:“刺客已经在搜捕了,皇上那边也已经派人去知会,想必等天亮就会有结果……”

“我不是问刺客。”谢不辞闭了闭眼,在屋内环顾一周,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掀被子想要下床,却在挪动时,倒抽一口冷气,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我抬起爪子捂住眼睛,不忍直视。毕竟我自己便是那个始作俑者,看见谢不辞这样,心中竟隐隐升起一些愧疚之意来。

那个侍卫立刻眼疾手快地冲上来,一把扶住谢不辞,急道:“那刺客是伤了侯爷了?”

谢不辞烦躁的甩开他的手,对含绿道:“叫咱们的人去……不要管刺客,去找苏世让。你亲自交代他们,不要让皇帝那边的人知道……”

含绿睁大眼睛,禁不住反问:“苏相?苏相不是已经……”

剩下的半句话被她吞回了口中,因为此时谢不辞抬头看了她一眼,眸色堪称阴郁。

我在旁啧啧称奇。前十来年跟他在一起,见多了这人乖巧听话,温顺腼腆的样子,后来就算决裂,他也从未在我面前露出这么一副面孔。相处这些天下来,我算是看清了一件事,养了狼崽的不是他,该当是我才对。

谢不辞带着一众人回了府,还不忘喊了含绿将我抱走。回去时天色大亮,立刻便有人回禀说,抓住了一名刺客,请侯爷过去。

我心中一紧,生怕被抓住的是尔容,连忙亦步亦趋地跟上了谢不辞。他倒也没空管我,拧着眉去往关着刺客的柴房。

那间柴房同样破落不堪,地下散着稻草,角落放着一张木桌。谢不辞进屋一扫,面上神情登时便复杂了起来。我心中同样五味杂陈,不过也顾不得想这些,抬头看过去,就见一个黑衣人倒在地上,双手双脚都被缚了起来。看其身量当是个男子,而且很是眼熟,难道是尔容的那个弟弟?

我抽了抽鼻子,一边假装四处嗅闻,一边慢慢靠近了那人。他用来掩饰面容的布巾和斗笠都被拿掉,这一眼看过去,我立刻便回想起来,这不是我府中一个侍卫吗?当时曾有人告诉我这个侍卫与尔容走的太近,我并未放在心上,还是尔容自己来与我解释,这是她熟识之人,因为仰慕我所以才来我府上当了一名侍卫。

没想到,这人竟是尔容的亲弟弟?

府中侍卫皆是进府之后另行赐名,我竟一直不知道这件事,想来以尔容的性子,应该是怕我因为她而对她的弟弟另行关照,这才自己通过府上侍卫的选拔,从开始瞒我到现在。

我心中一涩,回头看向谢不辞,他面色已然回归正常,挥手叫人搬上一把椅子,关了柴房的门。

地上的人微微动了动,谢不辞坐在了那把太师椅上,一手轻轻敲了敲扶手,开口道:“别装了。游尔璋,你们为了苏世让屡次对我动手,这件事我不与你们计较。现在我只问你一件事。”

“真有意思。”尔璋轻蔑地笑了一声,在地上翻了个身。“今日谢侯说话怎么如此直白,都不与我虚与委蛇一番?”

谢不辞烦躁地用指节叩着扶手,我缩着身子踱过去,被他余光扫到,一把将我从地上捞了起来,从头到脚狠狠摩挲了一遍。

尔璋道:“侯爷为了折辱苏相真是煞费苦心,专门弄了这么个崽子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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