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人的男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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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余跃睁开眼。

自从离开家,他很久没有住在这么舒服的房间了。

过度舒适的环境让余跃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正在做梦。

不等他思考,一阵缓和低沉的敲门声打破了此时此刻的宁静。

带着岁月沉淀的粗粝感声音从门外传来:“我可以进来吗?”

余跃连忙回应:“可……可以。”

余跃看清来人,是一个年纪很大的爷爷,“你…你好。”

这里他第一个学会的人际交往,不是问“你家在哪儿”“你吃了吗”这些话,而是说“你好”。

老人点点头,回应他的问候:“先生在楼下吃饭,你洗漱一下就下去。”

余跃虽然有些茫然,但是还是赶紧答应他。

老人刚准备离开,又被余跃叫住。

“我不会用那些东西,可以…可以教一下我吗?如果很忙的话就…就可以不……”

“可以。”老先生目光沉静地看着他,眼底如同的情绪如同墨水般流动却让人不易察觉。

余跃呆呆的,没想到老人直接答应了他,虽然这位老人看起来很严肃,可是他能够感觉到,他不是个坏人。

老先生领着他走进洗漱间。

“这是自动感应的水头,手放下去自动会出水,”他指着盥洗池告诉余跃,又转向另一个房间,“这个是浴缸,定好温度后放水就可以洗澡……”

余跃认真地点头,原来这就是城市生活。

老先生一一给他介绍完,微微颔首:“你现在可以去洗漱,不会再喊我。”

“好,谢谢…谢谢您。”余跃送走他后,一个人摆弄着这些闪亮着金属和瓷器光泽的洗漱用具。

他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昨天他还在大街上捡瓶子挣钱,今天就在一个舒服得他用脑子里的词汇都形容不出的地方,这一切都太奇妙了。

他忍不住回想起了昨天的意外。

余跃拖着疲惫的身体正在捡瓶子,他很想家,越想家,就越要捡瓶子。

被骗到城市打黑工后,好不容易跑出来,吃了这么多苦,受了那么多人的白眼,他真的好想家,想家里的几亩地,家里的猪。

他一边想着,一边带着袋子走到了地下停车场。

这里的瓶子最多,没有人捡,有时候会被保安打,可是他太想回家了,也顾不得这么多。

他赶紧手脚麻利地捡瓶子,这个停车场太大了,他捡了不知道多久才走在整个停车场。

等他拖着一堆瓶子出去的时候,发现一辆车子地下还有两个瓶子,余跃赶紧跑过去,发现瓶子里还有水,于是一边拖着瓶子,一边扭开瓶盖。

这个瓶子估计扔很久没人捡,扭得紧,他扭了好一会儿没打开。

经过三番五次尝试后,他终于打开了,一高兴,没有注意到身后的车子,车子从他身边擦身而过,余跃被擦倒在地。

车上的人暴怒地喊叫。

余跃被吓得呆坐在地上,好一会儿没有缓过神来,惊惧还在胸口回荡,手臂传来炙热火辣辣地疼痛感。

不等他起身,一个红发年轻人毫不留情地抓起他:“你长没长眼睛?这么大的车子没看见?”

余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嗫嚅着说:“对……对不起…”

那人皱着眉头,闻了一下身上的味道,忍不住骂道:“MD,什么味?这么臭?”

不等余跃说话,他推着余跃走到车边,指着座位说:“你的瓶子装的什么东西,这么臭,我刚买的跑车全脏了?”

余跃被他恶劣地态度吓得只敢连声道歉。

红发年轻人嫌恶地看着他:“道歉有用?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娘们儿唧唧的?”

余跃赶紧弹出胸口衣服内袋的钱,皱巴巴的钱送到年轻人面前:“我……我赔你…”

年轻人挥开他的手:“你觉得这点钱够?你不会是故意的吧?”

“池江,”车子上走出一个面无表情的男人,“解决了吗?”

红发年轻人这才收敛气焰,但是语气中仍然有些恶劣:“这个流浪汉故意把水泼到我身上,我能这么快解决吗?”

余跃整个人都是懵的,他抓着红色头发年轻人的衣角,下意识地嗫嚅道:“我会赚钱赔你的…”

后面冷漠的男人有些倦色,语气微冷地打量着面前头发杂乱,双眼湿漉漉的男人,“池江,让管家来处理。”

扈池江很想再说什么,可是他哥的语气明显有些失去耐心了,只好摆手,“真是便宜了你小子。”

随即,他又闻到自己身上的臭味,驾驶室的臭味更甚,扈池江皱着眉头给管家打电话。

……

余跃回过神来,他紧张地洗漱好,生怕再弄坏了其他的洗漱用品,赶紧走出房间。

一出房门,他就吓着了。

这座大宅太大,仿佛是什么迷宫一样,回旋的木制扶梯像旋涡,宅子连着宅子。

这种场景,他只是在村长家里的电视里面看过,今天,却呈现在他眼前。

黑衣老先生走了过来:“走吧,先生在下面。”

“老爷爷这里是…是什么地方?”余跃害怕地搅动着衣角。

黑衣老先生面无表情,只是混浊无光的眼睛瞥瞥了他一眼,“叫我三叔或者管家就可以了,”他又嘱咐道,“至于这是什么地方,这不是你该问的。”

余跃不敢再说话,只是亦步亦趋地跟着。

到了楼下大厅,一个正装男人正在吃饭。

管家微微弓腰:“先生,人来了。”

然后悄无声息地离开。

大厅里还有其他做事的人,她们低着头小声做事,不敢有什么交流。

余跃站在旁边,偷偷看了几眼面前的男人,忍不住惊呼,这样好看的人物,他只在电视里见过。

原来,他得罪的竟是这样一个人。

他越想越害怕,忍不住红了眼眶,他才从另一个吃人的地方跑出来,却又得罪了另一个他惹不起的人,好想回家……

扈池玉只是无声地吃饭,也没有理余跃,甚至连一个多余眼神都没有分给他。

安静的大厅突然响起微弱得不可闻的啜泣声。

扈池玉放下刀叉,他看着余跃,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桌子上敲击着,“叫什么。”

余跃低着头小声道:“余……跃。”

“头抬起来。”

这声音里带着几分命令的语气,余跃战战兢兢地抬起头,第一次正面看着这个高傲而气场强大的男人。

“我会赔钱的……我不骗人…我真的不骗人…”余跃看着他寒潭一样深不见底而赫人的眼睛急忙辩解着。

扈池玉双手交叉放在面前,这才看见流浪汉擦干净的脸,有些健康的黑,一双眼睛像迷途的梅花鹿一样湿润而无措。

“你说你不骗人?”扈池玉问道。

余跃哆哆嗦嗦的解释:“我不骗人的…村长说不能骗人……”

扈池玉没有再说话,只是看着他。

余跃只感觉这人的视线像镰刀一样,将他分割开,以为这个人不相信自己的话,连忙说道:“我…我会赔钱的,我可以养猪,除草,我…我什么都能做…”

扈池玉冷笑一声:“出卖你自己也能做?”

这下余跃不敢再说话。

他听村长说过,村里有两个人出去打工,人家问他做买卖,给了很多钱,结果那两个人再也没回来,原来是被骗去外地卖肾。

余跃攥着手,“我……我身体不好,肾…肾也不好…不能卖……”

扈池江没再说什么,只是挥挥手,吩咐给管家:“安排他去后院花园做事,和工人一样,不用发工资,安排远一点。”

他并不想见到这个人。

“是。”管家点头。

扈池江抓着外套就坐上了门口的车。

管家走到余跃的面前:“跟着我。”

余跃擦了擦眼泪,跟着管家一起走。

这里很大,弯弯绕绕的才到了后花园,后花园有几个年轻人,看见管家来了赶紧放下手中的工作过来打招呼。

“三爷好!”

管家点点头,指着余跃道:“这是新来的,你们带着他做事,安排简单的活,记得规矩,不要生是非。”

“好!”几个人连声答应。

管家无声离开。

一个瘦削的年轻人看向余跃,立马笑着上前来:“你好,我叫杜宇,你是什么大学?我记得宅子里的人手够了,你不会是三爷的亲戚吧?”

另一个老成的年轻人拍这人一下:“杜宇,不该问的别问。”

杜宇没心没肺地大笑:“问一下又怕什么。”

余跃感觉这几个人不是坏人,于是坦白道:“我……我只上过几天学。”说白了,他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怎么写。

几个人面色一滞,都想到余跃不是林园专业就算了,甚至连书都没有读过。

尤其是其中学历最高的杜宇,他机灵地转转眼睛,连忙打趣,“嗐,说不定他是谦虚呢,”他又看着那个老成的人,“海城,三爷说给他安排活,你带着他去吧。”

海城没说话,只是沉默地点头。

余跃一走,杜宇喜色全无,他阴沉着脸看着余跃的背影,眼底流动着暗光。

余跃沉默地跟着海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在经过很长时间的纠结后,他小声道:“我……我什么都可以做的……”

海城停下脚步,回头看了面前这个又黑又瘦小的男人,没有说话,只是领着他去了后花园的小房子。

他指着房子:“你就负责浇水吧,这是临时休息室,一般晚上有两个人留在花园巡视,所以是两个人住的。”

余跃点点头,进去看了一眼房间,忍不住惊呼,这里的房子也很好。

海城看着他眼底的惊艳没说话,只是冲他招手:“跟着,还有你的宿舍没看。”

余跃还以为这个看起来很好的房子就是自己居住的地方了,没想到原来这是个临时住宿地,他一边想着一边跟着海城继续走。

走了很远很远,绕了一大圈,才发现好像快到自己昨晚睡过觉的那个大房子。

海城领着他走进一栋挨着主宅不远的房子,带他去了地下一层,“这是你的房间,属于员工的宿舍,后面你就在这儿住下。”

余跃环视一圈这房子,墙壁上有些斑驳的痕迹,桌子椅子看起来好像是那种很旧的模样,别人可能会觉得这环境太差了,可是余跃不觉得,这是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感觉心安。

他终于暂时安定下来了。

余跃不是一个藏得住的话的人,他内心的高兴被他明白地表现在那一张黑而健康的脸庞上。

他摸摸桌子,摸摸木头床板,回过头来看着海城:“谢…谢谢你。”

海城点点头,回应他的谢意。

他又看了一眼对一切新奇的余跃,忍不住说道:“你有什么不懂的,就叫我。”

余跃腼腆地笑,露出一口白牙:“好…好,谢谢你。”

他心里想的却是后面自己生活好点儿了,一定要回报这些对他好的人。

海城点点头,感觉时间差不多了,“走吧,带你去工具房,拿工具。”

余跃有些兴奋,他当了十几年的农民,觉得对植物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可是事实和他想的完全相反。

他跟着海城来到工具房,看到各式各样的工具,有一个带着螺旋的车子,还有一些他说不上名字的机器。

海城见他一脸疑惑,忍不住问:“你没有见过这些?”

余跃点点头,“对不起…”

海城摆摆手:“你不用道歉。”

可能面前这个黑色皮肤的老实人有什么过人之处,所以管家将他安排到这里。

海城吐出一口浊气,大致给余跃介绍一下可能会用到的工具,毕竟余跃只负责浇水。

余跃虽然似懂非懂,还是努力地记住这些工具的使用方法。

海城又带着他绕到后面,不远处有一栋房子,里面的人正在忙碌着。

海城指着说:“你到点就可以去吃饭。”

余跃看向那栋房子,记住大概的位置,“我……我知道了。”

海城又带着他一起回到工具房,带着他拿着小锄头走到后花园,“今天的工作就是浇水,浇水之前必须松土,这一大片要浇水的地方都要松土。”

余跃跟在旁边学着松土,生怕锄到这些没见过的花朵。

海城是一个很少说话的人,他总是低着头认真做事。余跃不擅长说话,因为他不懂的东西太多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低着头干活。

他们浇水的地方不怎么大,不知不觉就干完了。

海城拧开自动浇水器,转头看向余跃:“就这样,你的任务就完成了,很简单,对吧?”

余跃擦擦脸上的汗水,呆愣地回答:“还…还行。”

海城看了一眼手表:“快到饭点了,吃完饭休息之后,就去临时宿舍找杜宇,他会带你的。”

余跃点点头。

海城也没说话,只是收拾好两个人的工具就准备离开。

“海……海城,谢谢你…”余跃小声叫住他。

海城头也没回地冲他摆摆手,示意他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余跃回到自己的宿舍,他小心翼翼地打开水龙头,洗了把脸,忍不住叹息,他现在也还不错啊。

然后仔细观察了这个房间,床上的被子还没铺,他认真仔细地将床铺好。

地下一层,虽然看不见外面,连房间的温度都要低一些,但是好歹他可以暂时停下脚步歇一歇了。

余跃躺在床上发一会儿呆,就起身去吃饭的地方准备吃饭。

余跃一出门就有些慌张,面前除了大片的花草树木,还有一些类似的房子,他绕半天都没有找到吃饭的地方。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暂时在一棵树下歇息,再准备走的时候,被人叫住。

“等等,”穿着运动服的扈池江叫住他,“转过头。”

余跃听见这道熟悉的声音,僵着身体不敢动弹。

扈池江也失去耐心,干脆抓住他的衣领子强迫他转过来,“果然是你,流浪汉。”

余跃低着头不敢和他对视,小声喃喃道:“我会赔钱的……真的…我不骗人。”

扈池江皱着眉头看着他,“抬起头。”

他发现这流浪汉虽然黑不溜秋的,五官却非常端正精致,尤其是一双大眼睛,湿漉漉的,让人心生摧残掉的欲望。

“你在这干什么?”扈池江微微别过头问道。

“我…我打工还钱…”余跃被他一头耀眼的红发刺得眼睛疼,忍不住眯着眼睛。

“在这干的什么工作?”扈池江有些好奇地问。

“浇……浇水。”

扈池江面露不满,这流浪汉将那脏水泼自己身上还没算账呢,竟然做的是浇水这么轻松的活。

“过来。”扈池江抓着他准备带他去什么地方。

余跃想要挣扎时,就听见他冷冷说道:“是你欠我钱,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

余跃如同被泼一瓢冷水,害怕地被他拉着走。

扈池江将他带到大宅院子里面,那里有一个游泳池。

扈池江坐在太阳椅上,从女佣的手中拿来太阳眼镜,指着抽干水的游泳池:“小流浪汉,你今天的工作很简单,就是清洗干净这个游泳池,洗完了,你的欠款按照最高工资减免。”

“我……我不会……”余跃一开始有点害怕,但是听到他说减免欠款,木愣的他觉得也不是不可以尝试,但是他没有接触过这些,不知道该怎么洗。

“这……”扈池江想过很多答案,没想到这傻子说不会,他灵光一闪,指着女佣,“你,你教他。”

女佣既害怕又欣喜,娇滴滴地说:“小先生,我也不会……”

扈池江有些不悦,指着女佣道:“这也不会,你干什么吃的,不会就滚!”

“他也不会啊……”女佣有些委屈地辩解,自己本来就不会,那个傻子也不会,凭什么只骂自己啊。

“赶紧收拾东西去管家那领工资滚蛋!”扈池江站起来指着女佣,声音中有些愠怒,吓得女佣赶紧低着头走开。

女佣逐渐走远,他才骂骂咧咧地坐下来。

余跃拿着拖把呆呆地看着他。

难道有钱人是这样吗,余跃什么也没见过,就连人情世故也没懂得多少,他前三十年的光阴都在那一方小山村里拘着,土地和他是最好的朋友,山间的风给他带来远方的讯息。

“看什么看!”扈池江看见余跃盯着自己,忍不住恶声恶气地骂道。

余跃赶紧低下头,拿着拖把在游泳池拖地。

“这不是干的挺好,什么不会干,我看是你想偷懒吧!”扈池江一见他有模有样地做事情,忍不住讥讽。

余跃低着头没理他。

他只是感觉泳池里拿着拖把就应该先拖地。

“还敢无视我?”扈池江看见余跃装聋作哑,就更是火大,他将太阳眼镜推到头顶,站在池边指挥余跃拖地,“怎么,眼睛有问题?哪儿那么脏,赶紧去拖!”

余跃慢吞吞地顺从他去拖地。

扈池江看见余跃很听他的话,心里也不高兴,就好像一拳头打在胖子身上,胖子不仅不哭,还笑嘻嘻的。

他蹲在池边,想着还有什么方法能够治治这个小流浪汉。

背后却传来一道冰冷的声音。

“池江,干什么。”

扈池江立马起身,一回头是他哥提早下班回家了。

“这不是看见你宅子里的池子脏了一直没清洗吗,我亲自给找人打扫。”扈池江心虚地回答,他哥最看不起他平时小打小闹的作风。

“是吗。”扈池玉扫了一眼正在拖地的余跃,黝黑的脖子在池子里格外的显眼。

他看着心虚的扈池江:“让他去吃饭。”

扈池江自然不敢有什么异议,赶紧冲余跃说:“流浪汉,你去吃饭吧,你看你干的,什么也不会!”

余跃低着头从池子里爬上来,放下拖把赶紧离开。

他从二人面前擦身而过,却被扈池玉叫住。

“后厨在这边。”

余跃赶紧调头转回去,路过扈池玉身边时顿了顿,小声道:“谢…谢谢…”

扈池玉面无表情。

等他走远,他对身后的扈池江说到:“池江,想要报复一个人是很容易的,但是,你不能丢了扈家面子。”

扈池江跟在他身后没说话。

他哥看起来冷面冷心的,其实手段比他狠多了。

高中的时候他哥喜欢上了一个女孩儿,别人怎么都追不上,他哥去人家面前晃两下,女孩儿疯狂追他哥,后面他哥一直没同意,最后“委曲求全”地在一起,后来没有几天扈池玉提出了分手。

女孩还一直很愧疚,觉得是她自己对扈池玉逼太紧,其实是扈池玉对她失去兴趣罢了,心安理得地抛弃她。

扈池玉见他没说话,又说道:“那个男人很蠢,你报复他可以,但不要当着这么多佣人的面。”这就丢了扈家的面子。

扈池江没心没肺地捋一把耀眼的红发:“我知道,哥,我公司也忙呢,怎么可能天天来大宅和个蠢蛋纠缠。”

“你知道分寸就好,”扈池玉脱下外套,解开领带,解开古典精致的手表,“我去洗澡。”

“嗯。”扈池江点头。

余跃一个人乱转,终于找到后厨。

他看着一些人在那里拿着饭碗正在打饭,却怎么也不敢上前去,只是在门口转悠着,每次想要进去的时候却又丧失勇气。

他再次鼓起勇气的时候,后厨已经没什么人,看见一个厨师模样的正在吃饭,他嗫嚅道:“你好,还有饭…”

厨师放下饭碗,看了一眼手表:“怎么来这么晚的,饭点已经过了。”

余跃只好摆手:“那好吧…”

厨师打量他一眼,一双黝黑的大眼睛看着怪让人心软的,他拿起几个馒头和几碟小菜:“小孩儿,这还有点儿吃的,你要是不嫌弃,就拿去吃吧。”

“不嫌弃不嫌弃…”余跃赶紧接过装着馒头和小菜的袋子,准备带着回去吃,“谢…谢谢你,大哥。”

厨师也不是主厨,他就是个打下手的小厨师,害羞地挠挠头,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谢什么,你以后要是来的晚,我给你留着点吃的,要不没劲儿干活啊!”

余跃有些高兴,他连声道谢。

等他回到自己的宿舍,慢慢吃着冷掉的馒头,这已经很好了,捡垃圾的那段日子,每天都是饱一顿饥一顿。

下午吃过饭,他就去后花园松土浇水。

他是来的最早的,没有人在外面干活,他一个人顶着烈日松土。

他的汗水顺着微黑的皮肤滑过脖颈,有的汗水甚至流到眼睛里面,余跃却不觉得累,他内心甚至有一种安全感。

从广阔的土地中获得安全感。

等他松好土,已经是下午三四点。

另一个和他共同浇水的才姗姗来迟。

“你以后来晚点,”王思懿偷偷跑到他面前,“你来早了,干完了,管家午睡起来就看不到我们工作了。”

“好…好吧。”余跃虽然脑子一根筋,但是想了想也能够知道他什么意思。

王思懿没管他,一个人打开浇水器就开始浇水,“那儿还有一些硬的,你去松一下。”

“好…好…”余跃听他的指挥去松土。

王思懿环抱着手看着余跃干活,突然觉得这黑小子也不错啊,又听话又能干活,那自己以后可不就能够轻松一点吗。

一下午很快过完了。

两个拿着工具返回。

余跃看到后花园很大,还有一些被圈起来了,他忍不住好奇地问道:“这…这里是?”

王思懿看了一眼,“哦,我们负责的是普通的花草,那边是名贵品种,我们可不够资格。”

余跃没想到还有这么贵重的植物。

王思懿很喜欢他这种没见过世面的模样,洋洋得意地说道:“你知道扈家多厉害吗?”

余跃当然不知道,“一…一百万?”

王思懿忍不住啧啧两声,“怎么可能,扈家可是隐形富豪,反正那钱多得普通人几辈子花不完,几十辈子都花不完,这宅子大吧,可是祖传的,卖出去得几十亿呢,说不定不止……”

王思懿说的时候,神采飞扬洋洋得意,好像这些财富都是他的一样,说起来滔滔不绝,余跃甚至都没有插嘴的机会。

他越说,余跃就越害怕。

他那天弄臭了那车子,还有那个人的衣服,不知道赔多少钱。

他和王思懿分开后,就想着努力工作,赶紧将钱还上。

他去大宅找到管家:“管家,能不能给我再安排一个工作,我…我不怕累……”

面前的年轻人一头浓密的黑发柔顺地耷拉在眉上,水亮的黑色眼睛倒映着面前的老人。他就像一只来自乡下迷路的犬,相信并且依靠他所信任的人。

管家没说话,想了一会儿,带着他去了大宅二楼的藏书房。

“你认得字?”

“不认得……”余跃摇摇头,他几岁的时候父母外出,被滚下的大石带走了生命,奶奶扶养他到十几岁也走了,后面是村长带他长大,能活着就已经很不容易了,怎么还敢奢求读书呢。

管家倒没有觉得不好,因为他不识字也就少了很多烦恼。

“看着这些书,按照编号,从小到大排列就行了,不认得字也没事。”管家拿出几本书给他打样。

“好…”余跃觉得不难,尝试一下,又看向不远处的管家,“是…是这样吗…”

管家无声地点点头。

余跃很认真地排放书籍,厚厚的书,不同材质的书封摩挲过他的掌心,他有些高兴,有一天竟然能够见到这么多书。

等他整理一半,天都黑了,肚子也咕咕叫起来,他想着明天再来做。

刚准备去后厨吃饭,就看到管家给他送来了一份饭。

“这是今天先生没吃的,你要是不嫌弃,可以拿去吃。”管家将饭盒递给他。

“谢谢您…”余跃老远就闻到香味儿了,自然是不嫌弃的。

他接过食盒,准备绕路回自己的宿舍。

管家怕他走回去,饭已经凉了,于是带着他去了大宅的庭院中坐着。

“你就在这儿吃吧,要是有人问起来,你就说是我让你在这儿吃的。”管家临走的时候特意嘱咐道。

余跃感激地点点头。

这是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有人对他这么好。

他一个人在庭院里坐着,打开食盒,开始吃饭。

扈池玉刚洗完澡,站在窗边抽烟,结果就看见一个蠢货正在和小狗分享食物。

这狗是从后花园的铁栅栏里钻进来的,小时候钻进来,长大后却也出不去了,之前派人抓过,总是抓不到,一是这狗机灵,二是宅子大,躲着也找不到。

余跃是吃到一半发现这狗的,起初这狗有些怕生,后面看到余跃没有和别人一样赶他,就蹭上来了。

饥饿促使它本能地去讨饭余跃。

余跃伸出去想要去摸摸它的头,小狗小心害怕地躲开,余跃放下一块肉,“来吃,小狗来吃…”

小狗小心翼翼地嗅了一下,发现余跃没什么动作,才开始大胆吃肉。

余跃见它瘦得很,于是剩下一些菜和米饭,搅拌着倒在地上,“吃吧吃吧,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我走的时候,带你出去吧…”

小狗有些高兴地蹭蹭他的裤脚。

扈池玉在楼上看见他这种举动,心里有些愠怒,自己都不够吃,还给狗吃,也是够蠢的。

但是下一秒,内心又滋生出一种异样的想法——这个男人还能蠢到什么地步?

扈池玉薄唇缓缓吐出一个烟圈,破碎的烟圈如同面纱一般覆盖在他精致深邃的面孔上,他像一位冷漠的神,睥睨着余跃,包括所有人。

余跃每天早早的起床,先去书房整理书籍,然后再去后花园松土浇水,每天都很累,累到他一回自己的房间就开始睡觉。

但是这让他很安心,很满足,不用每天捡垃圾,挨打挨饿,这就足够了。

他习惯整理书后,就去后花园,没想到有一次却被王思懿看到。

王思懿对于他能够自由进出书房非常惊讶,毕竟这是遇到扈先生频率最高的地方。

他憋了好几天,询问周围的佣人和同事,他们都不知道为什么余跃这么一个呆愣的人能够去书房,难不成他真有什么过人之处?

这天余跃正在和往常一样松土,他觉得很奇怪,王思懿像是害怕他似的,不敢再叫他干活。

而且像是有什么话想要对他说。

终于在余跃松土浇水后,他跑上来,“余跃,你,你怎么去书房工作了?”

余跃也愣愣,然后诚实地回答:“我,我托管家给我找的工作……”

王思懿听了更加觉得余跃来头不小,连那个黑脸管家他都托了,看来是有两把刷子。

他既觉得自己认识了余跃,将来说不定也翻身做主人了,心里却又觉得余跃这么一个一根筋也有管家这么硬的后门,真是令人嫉妒。

不止他这么觉得,在这里工作的人都从王思懿那里知道了后花园那个黑小子和管家关系好的事情。

不认识的人自然没什么感觉,只觉得没什么大不了,认识的人自然觉得太离谱,毕竟余跃看起来就不聪明,不像体验生活的富家子弟。

怀疑归怀疑,大家还是不敢怠慢他。

除了一些人以外。

杜宇很聪明,从余跃来的那天开始,他就在女佣那里得知为什么没读过书的余跃能够负责园林这块儿的浇水工作。

一向不把他当回事的杜宇心里也觉得不舒服,他之前多次和管家说自己会园艺,可以负责园艺的工作,管家却都推脱,没想到余跃竟然一下子就去了最轻松的整理书籍。

杜宇心里越想越气,看着身边心平气和的海城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喂,你听说没?”

“什么?”海城甚至都没有将目光分给他一丝一毫。

“你还在这修剪呢,”杜宇将剪刀扔在地上,“新来的余跃都进书房工作了,咱们还在这儿外面风吹日晒的,你怎么一点儿反应没有?”

“哦。”海城还是没什么反应。

杜宇没再说话,海城看来是不堪大用,他也不指望了。

他顶着烈日,心里又有很多想法。

余跃松好土,浇好水,准备去后厨吃饭。

刚走到路上,就被叫住。

“余跃是吧,我还要擦栏杆,你能不能帮忙?”女佣提着桶看着面前老实巴交的男人。

余跃想了一会儿,还是呆呆地点头答应了。

奶奶说过,女孩子要好好保护。

他认认真真地擦着栏杆,腰酸就站一会儿,好点儿就继续干。

女佣本来看着他认真的模样,面色不善。

余跃干活麻利,没一会儿就擦好一层楼,他看见女佣还在身后来回洗抹布,就赶紧帮着提水。

女佣无意中看见他满手的茧,忍不住惊呼:“你,你的手?”

余跃一开始还有些茫然,但是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后,就知道她是在看自己的手,张开这双手,真丑。

他这么想着,就赶紧把手藏到身后。

女佣却觉得心里泛着酸意,自己听了那些话,就借着余跃的善良伤害他这么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人。

她拦住余跃:“我可以干,你先去吃饭吧。”

余跃看见自己的手被她抓住,有些害羞,赶紧挣脱开,“没…没事,我…我可以帮你做…”

“那她的工资你可以领?”

冷意的声音传过来。

女佣赶紧低下头,“扈先生。”

余跃赶紧摆摆手:“不,不是,我,我只是想帮她,真的…”

扈池玉盯着他水润干净的眼睛,脑子里生出一股子暴虐的欲望,他按耐住,径直离开,“如果你想做,那整个大宅的人都能够使唤你。”

余跃被他冰冷狠戾的语气吓得打了个寒颤,只是像个犯错的学生低着头不敢说话。

等他走远后,女佣赶紧叫他离开,“你快走吧,等下先生看到了又该发脾气了。”

余跃也有些害怕,“好,好吧,我先走了…”

他的脑子只能理解那些简单的人情世故,像扈池玉这种阴晴不定,性格难以揣测的人,余跃甚至觉得是自己的行为惹他生气。

但是要让他说扈池玉为什么生气,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扈池玉处理完工作站在窗边抽烟。

扈池江敲门走了进来,“哥,我听说干爹让你和他私生女订婚?”

扈池玉摁熄了烟头:“嗯。”

扈池江大大咧咧地坐在皮椅上,“这死老头看来是想把咱们家的东西都攥手里啊?”

“他命数到了,想把扈家赶紧分裂,”扈池玉脸色不好,有些苍白,整个人就像是吸血鬼一样,“我偏不让他如意。”

扈池江也觉得他哥状态不对,忍不住过去拍拍他肩膀:“哥,你休息几天吧,你看起来挺疲倦。”

扈池玉没说话,将烟头扔在地上,黑色的皮鞋狠狠碾过烟头,他抬起头,浅蓝色泛着幽光的眼眸看向扈池江,微哑着嗓子说道:“你觉得我累了?”

扈池江被他哥这么冷冷地盯着吓得不敢说话:“没有没有,我,我只是觉得你应该适当放松下来…”

扈池玉冷笑,甚至都称不上笑,或许只是勾了一下嘴角,伸出手整理扈池江系歪的领带,骨干修长的手背上凸起弹跳的筋脉,“池江,我没累,我甚至觉得高兴。”

“你高兴什么?”扈池江一连后退几步。

“时机到了自然高兴,”扈池玉靠近书柜,拿出一本书,里面夹着相片,“池江,别忘了。”

扈池江瞥见那张照片就知道他哥在说什么,面露痛苦,“哥,我忘不了。”

扈池玉没什么表情,即便面前这个面色痛苦的人是他的弟弟,内心也毫无波澜。

扈池江抬头看着他哥:“老头那边…”

扈池玉看了一眼窗外:“得找个蠢货。”

扈池江想了想,“要不用大宅里的人,底子干净,我们也好掌控。”

扈池玉:“交给你去办。”

扈池江想了想,大概也有些人选,“好。”

余跃晚上做完自己的工作就照常在庭院的角落吃饭。

他本来是不想在这里吃饭的,害怕有人抓到,但是他想到那狗一天晚上钻出来,他也只好蹲在墙角等它。

余跃打开饭盒慢慢悠悠地咀嚼着,等了半天,天渐渐黑了,他只剩下小半碗饭菜了,就在他心中有些失落的时候,热乎乎的生物凑了过来。

“狗儿,狗儿过来,”余跃兴高采烈地将饭菜搅拌好,然后放在自己带来的塑料碗里面,他敲击着碗沿,告诉小狗自己的的位置,“来吃啊,来吃啊。”

小狗这次犹豫的时间缩短了,听到他敲碗,嗅了几秒就慢吞吞地走过去,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不一会儿,塑料碗就见底了。

余跃摸摸它的头,“好狗,你在哪儿躲着,带我去看看。”

余跃这么说着,小狗好像也听懂了似的,摇晃着尾巴在前面走,余跃收拾好塑料碗,跟在后面。

小狗在前面走,余跃在后面跟着,一人一狗走了约莫十几分钟,甚至连余跃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在一棵大树下,有一个洞,小狗当着他的面钻了进去。

余跃打量了一下树洞,看起来有点潮湿,他脱下自己的旧外套铺进去,小狗舒适地躺着,似乎很适合的样子。

他捡起地上的树棍,在小狗面前晃悠了两下,果然引起了它的兴趣,小狗的眼睛紧紧地盯着这根树棍,就在某一瞬间,余跃将树棍扔了出去。

小狗如同离弓的箭,眨眼间就跑了出去,然后兴冲冲地叼回木棍。

余跃和它借着月光玩儿了一会儿,感觉时间差不多了,就准备离开,小狗不舍地蹭着他的裤腿,余跃蹲下来摸摸它的头,“我,我明天还是这个时候在那里等你,我也舍不得你,但是现在…现在我没有办法带你出去…”

小狗似乎也听懂了他的话,对他“汪”几声,就回窝里躺着。

余跃原路返回时,碰到管家,他好像正在召集佣人们,不知道做什么。

他刚走过去,就被管家叫住了。

“去大宅。”管家冲他示意。

余跃跟着人群排着队,挤着挤着就站在了第一排。

没一会儿人就到齐,所有人都不敢说话,扈池江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除了管家不怕他,所有人都不敢和他对视,更别提说话了。

扈池江扎起红色微长的头发,双脚翘在茶几上,一副纨绔恶劣的模样,挑眉看着面前的一群唯唯诺诺的人。

余跃自然也低着头不敢和他对视,但是他反应太迟钝了,扈池江就算多看了他几眼,他也没有感觉。

被忽视的扈池江忍不住的皱眉头,“你们也是宅子里的老人了,现在也该到用人的时候。”

他冲管家昂首,管家点点头,拿出协议书,“先生身边缺用的人,今天选一个人去先生那里工作。”

所有人都低着头,心中暗喜,这可是一个一步登天的机会,虽然对扈家来说多一个人少一个人无所谓,但是只要是扈家指缝里漏出来的一点,够普通人富足得过一辈子。

所有人都这么想,都希望这个被选中的人是自己,只有余跃希望这个人不是自己,他一想到扈池玉那张比电视明星还出众的脸他就害怕,他不懂自己为什么害怕,可能是对于危险的一种预知。

扈池江自然看不上他,而且他早就选好了人,他冲管家昂首。

管家得到了他的示意,然后将协议递给了杜宇,“这是合同,如果你看完没有异议,就可以签名。”

杜宇是扈池江觉得最符合要求的人。他虽然长相不是特别出众,但是很俊俏,尤其是透露出一股子书香之气,偶尔眉目之间也会流露出灵动的味道,选个女生去酒会他哥还得有顾忌,选个男的自然没有后顾之忧。

扈池江有些洋洋得意。

杜宇捏着笔的手几乎就在颤抖,赶紧写下自己的名字。

扈池江感觉事情安排得差不多了,冲杜宇道:“上来。”

其他人不敢说话,等待管家的吩咐。

管家:“可以走了。”

没有一个人讨过这件事,不是不想讨论,而是不敢讨论。

余跃一个人在后面走,还没走出大宅就被楼上的扈池玉叫住了。

“过来。”扈池玉穿着白色衬衫微微低着头命令道。

余跃还以为是叫别人,一时间不敢有什么动作,直到管家走过来示意他上去,“先生让你上去。”

余跃慢吞吞地绕过长长的回廊,走到扈池玉的面前,“扈,扈先生,怎么了?”

这是他离扈池玉最近的一次,余跃甚至能够闻到扈池玉身上的幽香,淡淡的香味最后却是寒彻骨的冷意。

扈池玉没说话,只是先一步走到书房门口,“跟着。”

余跃低着头跟了进去。

里面没有人,只有他们两个人。

扈池玉拿出协议放在办公桌上:“签字。”

余跃想说话拒绝,却看到坐在皮椅上的扈池玉正盯着他,他害怕得一时不敢说话。

扈池玉见他迟迟没有动笔,微微皱眉:“嗯?”

余跃拿着笔不知道从何下笔,“我,我不会写字…”

扈池玉盯着他的柔顺的头发,“不会写,就按手印。”

“先生,我,能不能不签…”余跃只是迟钝,并不是什么都不懂,他虽然不知道合约里是什么内容,但是也知道他不应该签这份协议。

扈池玉冷声道:“你不能拒绝。”

他选择余跃,是因为他什么都不懂,更好控制,也不会有什么非分之想,但是他没想到余跃会拒绝签字。

余跃自然没有理由拒绝,但是他也很犟,没有不签字,也不说话。

两个人就这么僵着。

余跃想悄无声息离开时,扈池玉冲他说:“我知道你想回家,我可以做到。”

余跃停住了脚步。

扈池玉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东西,慢慢走到余跃面前,像已经捕捉到猎物的猎人,此刻的每一步都是胸有成竹。

幽蓝的眸子如同一洼深泉,平静得毫无波澜,但在这平静之下,似乎涌动着偏执的疯狂。

余跃看见他一步一步靠近自己,苍白的面孔逐渐放大在他面前,将手中的东西放在他眼前,在余跃的耳畔吐着微凉的气息,“明天那只蠢狗可以滚出宅子。”

余跃再呆板也知道扈池玉这是什么意思。

他吓得忍不住颤抖,这时才看清扈池玉手中的东西——是他的丢掉的身份证。

扈池玉将身份证放在他手心,强势温柔地吐出几个字:“我可以让你回家。”

回家。

这两个字对他的吸引力太大了。

他已经在异乡漂流地太久,灵魂和躯体都已经遍体鳞伤,他太想回家了。

在他凌厉的注视之下,他颤颤巍巍地按下手印。

扈池玉站在他面前,轻抚他柔顺的头发,好像之前强硬的人不是他似的,“你知道你是谁吗?”

余跃缩着脖子凝视着他的眼睛,像蓝色的无底洞,“不,不知道…”

扈池玉看着他湿漉漉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是我的人。”

什么人不论,总归是能够栓住他的名头。

扈家就像一个深不见底的窟窿,它不仅把自己困在这里,还要把外面的人一步一步地锁进来。

协议签约之后,余跃觉得自己的生活没有发生太大改变。

他还是照常去后花园松土浇水,住在地下一层地宿舍,就在他以为日子会这样照常进行下去时,一切又发生改变。

他拿着塑料碗按照之前的道路去找小狗,发现树荫下被安置了一个宠物房子。

小狗面前也放着一个特制的宠物碗。

余跃既开心又失望,这种感觉是形容不出来的,或许是这个无言的朋友不再是他一个人的,又或许是他心里清楚离开以后他或许没有能力带走它。

但是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带走它呢,它待在这里,新主人拥有滔天的能力庇佑他,而自己连温饱都难以保证。

余跃唤来它:“小狗来,小狗来…”

小狗立马惊醒,一抬头看见是余跃来了,立马蹭蹭他的裤脚,甚至站立着想要扒到他身上。

余跃开心得笑着:“你这小狗,都跑到我身上来了,在农村,你可是个爱闹腾的。”

他将饭菜倒在宠物碗里,“吃吧…”

小狗欢腾着大口吃着,一边吃着,偶尔还要回头,生怕余跃趁着他吃饭偷偷离开。

“我,我现在不会离开的,”余跃摸摸它精瘦有力的脊背,“吃完,和你玩一下,再走。”

小狗歪着脑袋好像听懂了似的,低着头认真吃饭。

等它吃完,余跃捡起一根木棍在它面前晃晃,又开始他们的老游戏,“去捡!”

玩了几个来回,余跃想要再继续的时候,走来一个大叔,他看着小狗喊道,“六福,走,去洗澡!”

小狗没听懂,他只好走过来抱着它,“你这家伙,还不听话!”

他抱着小狗这才看到树荫下的余跃,“你是?”

余跃摸摸小狗的头:“它的朋友。”

大叔笑了笑:“哈哈哈,六福还有朋友了,它之前就是个野狗,前几天先生说领养它,这不,我带它去办证明,现在去洗澡。”

余跃有些激动:“真,真的?”

大叔粗糙的大手摸摸六福的脑袋:“这还有假,先生都派我来了。”

余跃有些高兴:“那,那就好。”

六福被带走后,余跃有些高兴又有些失落地返回宿舍。

半路上就碰到管家,管家让他去书房。

余跃有些胆怯,“扈先生,有没有说是什么事情?”

管家:“先生的事情,我们不敢过问。”

“好,谢谢。”余跃回应到,他觉得扈池玉就像村里电视剧里的暴君,一群人都怕他讨好他,却又不敢揣测他的意思。

管家将他带到书房门口,轻敲房门:“先生,余先生带来了。”

“让他进来。”

管家微微弓腰轻手轻脚离开,只剩下余跃推门而入。

“扈,扈先生…”余跃一进去,就看见坐在皮椅上处理文件的扈池玉,他神色很冷,看到自己来了,面色才有些变化。

扈池玉摘下眼镜,冷眸看着他:“过来。”

余跃没敢动。

他明明之前就没有见过他,骨子里却生出对他克制不住的害怕。

扈池玉没有生气,还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只是在不经意间微微缓和了语气,“过来。”

余跃察觉不出他是什么情绪,只好慢慢悠悠地移动工作桌附近。

“没读过书,不会写字,后面被骗到厂里打黑工,后来跑出来就开始流浪,对吧,余跃。”扈池玉食指敲击着桌面,像审问犯人一样,陈述着余跃普通的人生。

“嗯。”余跃脸热热的,他从来没有感觉到身份的差距,但是当自己似乎很差劲的人生被一个人平铺直叙出来时,他瞬间明白了自己和其他人的差距。

而这种差距,似乎穷其一生都没有办法去弥补。

扈池玉抽出一张白纸,在背面写上一些字,摆放在余跃面前,“认识吗。”

余跃拿起纸,扈池玉的字苍劲有力,很工整却又透露出一股子凌厉的意味。

他认真看半天,只有几个字能够勉强认得,连起来却猜不出是什么意思。

“看完了告诉我。”扈池玉拿起旁边的文件夹开始阅览。

余跃站在他面前偷偷扣着手指,因为后面的字实在认不出来,甚至有些字好像从来没见过。

不知道过了多久,扈池玉面前的文件都看完了,余跃还是没有给出一个答案。

余跃放下有些皱皱的纸,吞吞吐吐地说:“我,我不知道…”

“契约里你是我的情人,按照这个程度,你或许还达不到我的要求。”扈池玉盖上笔盖,看着面前分明三十岁,眼神仍然澄澈的男人。

“那,那我是不是可以不用……”余跃语气中有些愉悦。

扈池玉没说话,只是拿起手机给什么人发消息,接着说道:“我会安排家教来大宅,负责教你。”

余跃有些期待,因为他竟然可以读书了。可是又害怕和羞赧,因为他是作为某个男人的情人来享受这一切的。

他再蠢,也知道情人是是什么,何况他还是个男人,这已经超出他的思考范围。

扈池玉瞥见他脸色转变得很快,于是有些命令地说:“听话点。”

余跃骨子里对他的害怕浮上心头,与其说是害怕,不如说是他被吓到后生出来的服从性。

“好…”余跃点点头。

扈池玉见到他呆呆地答应下来,凌厉的眼神才缓和下来,“下去吧。”

余跃一边下楼一边整个人处于一种很懵的状态,而且扈池玉说“情人”,他该怎么做才算是“情人”。

他没有认识的人,也没有手机电脑,只好去问管家。

管家听到后,沉吟不语,过了一会儿说道:“听从先生安排就好,先生不是那么冷漠的人。”

扈池玉已经够冷心冷血,他什么也不缺,尽管是管家这样看着他长大的人,也知道扈池玉的本质就是个商人。

他需要余跃当他的情人,就是因为需要一个底子干净,方便控制的人。

这一点管家很清楚,扈池玉更清楚,只有余跃不懂。

余跃知道自己脑子不机灵,还总是犯错,但是这不代表他是个顺从的人,相反,他很执拗,尤其是在他不想做的事情上,他甚至比普通人更加倔强。

管家看见余跃沉默的模样,也知道这对一个小地方出来的人来说实在太难了。

他拍拍余跃的肩膀:“想不懂就不想了。”

余跃点点头,又照常去后花园松土浇水。

晚上,余跃刚干完自己的活准备去吃饭,就被管家叫住。

管家道:“先生吩咐,你以后就和他一起吃饭。”

余跃还没来得及回绝,就被领着去了大宅主厅。

扈池玉正在那里从容的端坐着,等着他到来。

“先生,带到了。”管家低着头缓缓退到角落中。

余跃站在饭桌旁边,嗫嚅道:“扈,扈先生,我能不能,自己吃…”

“不能。”扈池玉想都没想,冷淡地拒绝他。

他看向一眼旁边的女佣,女佣轻手轻脚地为余跃拉开凳子,铺好餐巾,示意他坐下。

余跃低着头坐下,手指摆弄着手指,这对于他来说实在太不自在,被一群人盯着吃饭,一想到这里,脸滚烫得都在冒热气。

几个菜被依次端上来,扈池玉沉着优雅的进餐动作,让从乡野出生的余跃更加感到陌生和局促。

他战战兢兢地夹着面前的菜,尽力表现得就像在自己家中吃饭一样。

可是余跃不知道自己这副模样落到扈池玉眼底就好像吃得是掺毒药的最后一顿晚餐。

余跃才夹了几筷子就放下筷子,表示自己已经吃饱。

扈池玉没有说什么,只是无声地吃饭。

等到彻底吃完以后,扈池玉拿起餐巾纸擦嘴,“吃饱了?”

余跃点点头,“吃,吃饱了…”

扈池玉尽管质疑这句话,但是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冲后面的女佣道:“上些水果。”

“是。”女佣有些手忙脚乱,扈池玉平常是没有吃水果的习惯的,可以说他生性不吃甜的。

女佣端着果盘上来,小心翼翼地放在桌子上,随后低头退到角落里。

余跃看见那些五颜六色的水果,这些水果除了葡萄,其他的都不认得。

他看见扈池玉没有动手,就更加不敢擅自拿。

“吃吧。”扈池玉说道。

“可是…”余跃很笨,但是在主人家做客的道理自己还是知道的,主人都没动,他就更不可以动手了,尽管这些水果颜色鲜艳,吸引足了他的目光。

“可是什么。”扈池玉拿起一张纸巾擦拭指尖,“不爱吃?”

他的话语逐渐咄咄逼人。

余跃听不懂这些话里的内涵,但是也知道扈池玉似乎要失去耐心,他生怕他生气,赶紧解释道:“我,我不好意思。”

他的声音很小,像蚊子嗡嗡叫似的。

扈池玉却觉得很很有趣,他都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愚蠢的行为,在自己的眼里竟然觉得很有意思,可是心底的愉悦感却在叫嚣着告诉他——愉悦,你感觉到愉悦。

“那扔掉。”扈池玉内心的波澜起伏在面上没有任何表现。

女佣听从吩咐走上来准备端下去。

余跃赶紧拦住她,“我,我想吃。”

扈池玉俯身过来看着他,淡蓝色的眸子流光溢彩,看着面前肤色健康而呆愣的男人,他似乎嗅到了雨后泥土的味道。

“很好。”

余跃被他的突然靠近吓住,更不明白为什么他的情绪变化这么大,像村口的疯子,什么情绪都是一阵一阵的。

他呆滞着目光点头。

扈池玉没再说话,只是起身去书房,顺便吩咐道:“等他吃完了再收拾。”

“是。”女佣点头。

余跃一个人慢慢吃水果,水果盘比他脸还要大,他最后实在吃不下,看向身边的女佣:“我,我能带去自己房间吗?”

“当然可以。”女佣微笑着回答。

余跃听到答案终于松口气,要是要求自己全部吃完,恐怕最后会吃吐。

女佣将剩下的水果放到小盒中,递给余跃:“给您。”

余跃被她尊敬的态度得不轻,之前从来没有这样对待他,他吞吞吐吐接过小盒子:“不,不用这样。”

女佣脸上依然带着标准得微笑:“这是我的工作,您习惯就好。”

余跃没有说话,他当然不会习惯,他从小吃百家饭,过着寄人篱下的日子,尽管没有被村里人打骂,但是他的骨子里已经习惯讨好别人了。

因为他没有家人,没有恶声恶气对待他人的底气。

余跃拿着水果回到自己的地下一层,闭上眼睛,一切仿佛好像梦一样,从流浪到住进扈池玉家中,这都是他不敢想的事情。

他躺在床上瞥见透明盒子中的水果,红的,绿的,基本都是没吃过,甚至连名字也叫不出的水果。

如果不是扈池玉收留自己,或许自己还在外面流浪吧?

昏暗房间,拥挤的空气包裹着余跃。

他拉起被子盖住脸,捏住被角的指尖泛着白色,喃喃道:“那,那好好当。”

那就好好当情人。

就像夜晚睡不着的人给自己催眠一样,余跃也只能用这种方式催眠自己。

即便在他脑子里,当情人好像是不耻的行为,但是现在他也只能用这种方式去报答扈池玉。

夜深。

扈池玉处理完文件,夜色暗沉,和他眼底的蓝色融合,显得他更加高不可攀。

“先生,”管家站在他身后,“余先生已经回宿舍休息了。”

“嗯,”扈池玉冷冷地点头,好像漠不关心似的,“过几天有人来教他,盯着点。”

“是,”管家应下,想到余跃还在后花园工作,又旁敲侧击,“那后花园…”

扈池玉没回应,一时间没说话,“不用做了。”

“是。”管家默默退出去。

扈池玉拿起微冷的苦咖啡,咖啡在瓷白的杯子中摇晃,他微抿一口,脑海中却闪现出余跃懵懂而无意识讨饭的脸。

如果可以,多一个宠物也没关系。

只要足够听话,自己会给他一辈子荣华富贵。

扈池玉皱皱眉,缓慢走到办公桌,打开抽屉的药吃了两粒,疲倦地揉揉眉心。

他的病最近越发频繁了。

这不是一个好征兆。

余跃度过了几天清闲日子。

后花园的工作管家也不要他做了,即便他强烈请求想要继续在后花园工作,管家最后只好隐晦地告诉他,这是扈池玉的意思。

余跃一听,不敢再说什么。

他躺在床上,看着头顶的天花板发呆,心里期盼着扈池玉赶紧给自己安排一点工作,他想早点回家,不知道自己的房子怎么办了。

正想着,管家敲门喊道:“余先生,请的老师到了。”

余跃利落地爬起来,破天荒地去洗漱台照镜子收拾头发。

这是他十几年后,再次面对老师这个角色。他一直觉得老师知道的东西,是世界上最多的。

从小读书不多的余跃内心里下意识地对老师这类人心生敬意。

他收拾得差不多后,跟着管家一起去见了请来的家教,他是个带着眼镜的男人,不怒自威,一双眼睛稍稍朝着鬓角吊着,看着十分精明而温和。

管家和老师嘱咐一些话,余跃则像个害羞的孩子躲在管家身后偷偷打量着这个看起来知识渊博的男人。

老师还是注意到和这座大宅有点违和的余跃,处于绅士,他并没有说什么。

管家察言观色多年,不动声色地拉过余跃,“魏先生,这是您带的学生,余跃。”

余跃低着头,不敢和面前精英味道浓重的人打招呼。

魏青虽然心里奇怪余跃怯懦的行为,面上却还是挂着职业的微笑,伸出手:“余先生,你好,我是魏青,负责你的礼仪教导以及学习。”

“你…你好…”余跃缓慢伸出手,当他看到大地色的手上和薄茧时,突然有些畏缩,想把手再抽回来。

魏青却一把抓住:“余先生,多多指教。”

余跃这才抬起头看向他:“多,多多指教。”

管家带着二人去了一个单独的房间,这里被装扮成教室的模样,有电子屏幕和课桌,好像一个教室,只是这堂课的学生只有余跃一个人。

管家指着座位,“余先生,今天就可以开始上课,您还有什么需要吗?”

余跃激动地打量四周的环境,吞吐道:“没…没有需要…”

“好。”管家小声关上门。

他并没有离开,而是站在门口观察余跃上课的情况。

魏青拿出自己的电脑和资料:“余先生,我们课程安排大致就是上午学习礼仪家教,下午学习简单的文字,如果你有什么课程安排的异议,可以反馈给我。”

余跃点点头,“好。”

魏青清清嗓子,“今天讲的礼仪主要是餐桌礼仪。”

余跃挺直脊背认真地看着他。

“中餐中,客人坐上座,左进,长者先夹菜,吃饭时,尽量不要弄出声音……”魏青缓慢地陈述着。

余跃似懂非懂地听着,想到那天和扈池玉一起吃饭的场景,那天自己害怕得哆哆嗦嗦,他肯定觉得自己是个不讲礼貌的人。

魏青讲着,发现余跃有些走神,咳了几声才让余跃回过神。

一天下来,魏青发现余跃很认真,除了偶尔会走神,但是个好学的人。

课程结束时,魏青布置一些简单的抄写和认字作业给他,还送给他一本字典和带着拼音的故事书。

余跃拿着书,湿漉漉的黑色眼睛盯着魏青:“谢谢,老师…”

“不用谢。”魏青没什么表情,因为这么点东西就可以换来余跃的好感,这是实在太值得了,他的工资和这点东西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魏青走了以后,余跃对这本书爱不释手,更不用说抄写本了。

他甚至将故事书带到了客厅,在等扈池玉回来的间隙,可以打开书看一下里面的图画和故事,遇到不认识的字,就打开字典磕磕绊绊地查阅。

余跃看得认真,连扈池玉回来的声音也没听见。

扈池玉脱下外套,女佣正准备走上来拿外套,他注意到餐桌上余跃很全神贯注地看书,食指放在唇边做出噤声的姿势。

女佣低着头退出大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扈池玉悄无声息地走上前去。

余跃食指指着一行行的字默读,另一只手压着字典,生怕它不经意间关了。

他低着头,黑色润亮的脖颈发矗立着,像他憨直迟钝的性格那样,看起来并不刺眼,甚至像动物虚张声势那样,孱弱而惹人怜爱。

“今天学了什么?”扈池玉看着他的耳根道。

余跃整个人直接僵硬在座椅上,慢慢吞吞地关上书:“认,认字,还有学吃饭的礼仪…”

扈池玉却并不满意他的答案,拿起他身边的抄写本翻阅,很多字扭曲着,连幼儿园小朋友的字都比不上了,“字太丑。”

余跃原本很害怕他的,听到这话,却忍不住辩解:“我,我第一次学写字,现在丑,以后会好看的。”

他说的认真,甚至直视扈池玉的眼睛也不觉得害怕。

扈池玉看着他微肉的脸庞,圆润清澈的眼睛,心里莫名生出一把暴虐的欲望,伸出手狠狠捏了一把,“拭目以待。”

余跃被他突然的动作吓得后退几步,他感觉自己被捏的那块火辣辣的,忍不住揉了揉,虽然对扈池玉这种行为感觉莫名其妙,却又不敢反抗。

扈池玉坐在他对面,早就等着上菜的佣人们轻手轻脚地端上菜。

等菜上齐,所有人又默默退回角落。

扈池玉打开餐巾纸,看着余跃:“来看看你今天学什么礼仪。”

余跃手忙脚乱地拿起刀叉,叉起身边最近的西兰花,叉子却好像涂了润滑油,西兰花直直掉在桌子上。

扈池玉没说什么,只是看着耳根通红的余跃淡声道:“还得继续学。”

余跃没说话,羞赧的像一张大网将他死死禁锢在椅子上,拿着刀叉的手微微颤抖着。

这天晚上,他又只吃了一点。

上课的日子很快,余跃却长进不多。

他对人情世故都不太懂,学习东西就更慢了,好在努力,扈池玉对他的学习进度还算满意。

魏青却看出不对劲。

每次上课余跃经常性地喝水,而且吃水果也是狼吞虎咽,这偌大的扈宅总不能虐待一个手无寸铁的余跃吧。

魏青也旁敲侧击地问余跃。

“余先生,”魏青盯着他黑润的眼睛,“您很饿吗?”

余跃虽然愚钝单纯,但是感觉到自己如果说出原因,最后的结果可能是扈池玉生气,彻底不让他吃饭了,于是笃定地摆手:“没有,我是农村来的,没吃过这些水果,所以可能不太,不太优雅…”

魏青见他连连否定,自然知道他隐瞒了真相,但是授课这么久,他也知道这人虽然快三十岁了,但是认知连一个孩子也比不上,兴许是有什么隐情不便说。

余跃大口吃着水果,他确实饿了,自从和扈池玉吃饭,他的食欲越来越差,饿狠了就喝水,再吃点水果,也能勉强度日。

他傻乎乎地看着若有所思的魏青,端起水果递给他:“魏老师,你是不是想吃…”

魏青笑着拒绝:“我不吃。”

余跃却不相信,拿干净的叉子叉起一块水果递到他手边:“我。我吃不了这么多。”

他态度强硬,有些单纯纯善的固执,魏青只好接下,“谢谢余先生。”

余跃盯着他吃完了,歪着头想着什么,又叉起一块递给他,“给你。”

魏青自然是不会再吃,“我已经吃过了。”

余跃疑惑:“吃过了?可是,可是我没看见你吃…”

他嘴唇红润,润黑的头发软塌塌地搭在额头,因为一两个月没怎么去室外,皮肤已经白了些许,眼睛中流露出疑惑和认真。

魏青心中一颤,语气仍是尽力压制的平静:“我在家里吃过了。”

余跃心想,也是,魏老师知识渊博,家庭条件肯定很好,也就没再分给他。

上课也有一个多月了,这节课结束后,魏青要去扈池玉的书房汇报余跃的学习情况。

余跃跟着一起进去,他怕扈池玉突然生气,自己还能帮着魏老师。

扈池玉戴着眼镜看着一前一后的两个人,余跃低着头,不敢看自己。

他眸中有些不悦,却没流露出来,只是语气微冷,却也听不出什么异常,“进度怎么样了。”

余跃却感觉扈池玉生气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觉得,只是感受到落到自己身上的视线时,那视线好像刺骨的冷。

魏青不动声色,专业地拿出文件:“余先生礼仪课程基本结束,认字情况不理想。”

扈池玉没指望余跃能够认识太多字,但是能让魏青说出不理想,自然情况很不好。

扈池玉:“后面继续学。”

魏青颔首:“好的。”

魏青又继续报告一些其他的内容,突然想到余跃上课异常的举动,决定和扈池玉提醒一下,他看向余跃温声道:“余先生,你的写字本呢?可以拿给扈先生浏览一下。”

余跃缓缓点头:“我去拿。”

扈池玉也说道:“给魏老师拿杯水。”

余跃看着他蓝色的眸子,然后小声道:“嗯。”

等余跃关门离开,魏青才说道:“余先生上课很认真,但是…”

扈池玉皱眉:“但是什么?”

魏青继续说道:“余先生上课时经常喝水,吃水果的数量也超于常人,我怀疑…”

扈池玉语气没有暴怒,也没有质疑,只是淡淡地陈述:“怀疑什么,怀疑偌大的扈宅不会给一个活生生的人吃饭?怀疑扈宅虐待他?”

魏青知道自己这些话已经有些不知礼数,但是看到余跃那双信赖的眼睛,他做不到冷眼旁观,尽管他只是一个家教。

魏青刚想说话,余跃却已经带着本子进来了。

他拿着本子走到扈池玉身边,摊开中间自认为还不错的给他看:“我,我觉得有些进步的。”

扈池玉知道他在说自己说他字丑的事情,眼底有些不自知的笑意,语气却还是淡漠:“是吗?”

他想要翻前面的内容,却被一双热乎乎的手制止,余跃有些不情愿:“不,不可以看…”

扈池玉心思恶劣地看向他湿漉漉的眼睛,淡声道:“那等下看。”

他心里莫名生出恶作剧的恶劣想法,却碍于魏青在现场不好发作,只好就此作罢。

余跃拿着水给魏青,背对着扈池玉长长吐气。

他刚才一进来就听见扈池玉好像在说什么,好像语气不是很好,他赶紧拿着本子进去,还好赶上了。

魏青见他一脸轻松,似乎也猜到些许。

他继续拿着文件准备看时,扈池玉说道:“可以了,文件留下。”

魏青放下文件颔首离开。

他自然知道扈池玉这是在赶他,但是自己也没什么强硬的理由留下来。

余跃准备跟着离开,却被他喊住。

扈池玉伸出手,白皙有力的手指好像唤小狗过来那样招动着。

他没有说话,动作却比语言更有力。

余跃愣了愣,还是磨蹭地走过去。

二人隔着很远,扈池玉显然不满意。

他不说话,只是像看上猎物似的看着余跃,冷漠而毫无波澜眸子像潭水,余跃像是猜到他想什么似的,走到他的身侧。

扈池玉转动椅子,毫无感情地捏了一下余跃湿热的脸,“不愿意过来?”

余跃摆摆头:“没,没有…”

他看着扈池玉轮廓分明的面孔,心下觉得他肯定是羡慕自己脸上的肉,要不然怎么总是捏自己的脸呢?

他轻轻揉了揉,唉,有些疼。

扈池玉问道:“疼?”

“不,不疼。”余跃从小到大吃过那么多苦,比这疼几十倍的伤都受过,自然觉得还好。

他只是害怕,害怕情绪善变的扈池玉。

扈池玉看见他迟钝地回答,也没再说什么,只是看着自己手出神。

余跃见他不说话,以为他生气了,一时间站立不安,过了一会儿,他鼓起勇气捏住扈池玉的指尖:“扈先生,你,你不开心了吗?”

他很笨,也很迟钝。

他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大,也不知道别人的心思是什么,善恶在他的世界里很简单,对他好的就是善的,不好的就是坏的。

这么长时间相处下来,尽管害怕扈池玉,却也知道他不是坏人。

扈池玉看着面前看不出年纪的男人,分明是三十岁的年纪,却什么也不知道,简单的世界,简单的活,余跃的人生都很简单。

他反手抓住他的手:“是啊,不开心了。”

余跃有些吃惊:“啊?真的,真的生气了?”

扈池玉冷声道:“真的。”

他说的认真,余跃分不出真假。

余跃想了想,“等下。”

然后跑出去。

扈池玉看着他匆匆的背影,突然脑中一阵巨痛,眼前的景物逐渐模糊,他强撑着打开抽屉吃下几粒药,坐在椅子上静静地喘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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