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手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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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店开到城里,生意越发红火。一个合格的伙计要关心主家发展。我偷偷跑出去买过话本子,从一堆才子佳人君王将相里面找带药铺的。话本子五文钱一本,厚厚一沓。老板从来不苛责我的工钱,我平常也没什么好花钱的地方,这点开支还是不会吝惜的。拿回来翻看,话本子里面欣欣向荣的药铺子都得有大官站台,药方精良,最重要的——有个技艺高超的老板——好吧。我只能当没看过。

为什么没有官来我们这里寻医问诊?我和老板说起这件事,老板不以为然:“你是傻子,不懂,没人来才是最大的幸运。”

我又问,老板嗤笑,而后拉下脸:“因为大官都有专门的大夫。哪里轮得上咱们小门小户......你知道神医谷吗?”

我摇头。

老板叹了一声气:“名医上面是太医,太医上面是神医谷。皇帝家传不孕不育,神医谷就是专门给皇上看这病的。”

我问他这和没有官来我们这里寻医问诊有什么关系,他大怒,搓我的脸:“我朝你倒苦水你就接着!”

好吧。老板真幼稚。

我们这条街总是很忙,街头卖熟食的王嫂生意好的让人眼热,街中间员外家里总是传出员外老婆的吼声,街尾的官府倒是每天无所事事。大腹便便的捕快偶尔在卖熟食的那儿赊账买下酒菜,路过员外府和同僚们编排员外和他的小老婆,半夜三更敲门来我们药铺求壮阳药。横竖就是不着官府。

那天不一样。清早开工前王嫂照例来药铺求一帖膏药。我把她送出去,遥遥地看见远处官府朱红大门敞开,穿着干练的捕快服的利落年轻人们走来走去。真是奇怪,几百年也不来一个生人的地方怎么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

没多久我摸清楚了这些人的行踪——一天到晚,拿着一张锦书,逮着街上这些许多年们的老街坊问:“有没有见过这个通缉犯?”

老板和我闹了脾气,把前门锁了,不要我出去看热闹。但他从来不食五谷,连院子里有个后门都不知道。我从后门出去探看,被逮个正着。一个俊俏不如老板的黑衣捕头把通缉令举在我面前。哎呀,这通缉犯长得比捕头还俊,倒是有些老板的风度。

我问:“大老爷,他是犯了什么事啊?”

黑衣捕头身后的蓝衣捕快冷哼一声,替自己上司回答:“刺杀太子!”

我的天呐!这么大的事儿!当和尚会被人踢下台阶,当了太子也逃不开被人捅刀子吗?!为首的黑衣捕快的目光看过来,扫在我脸上,剐得我脸痛。我赶紧摇摇脑袋,把身子缩回院子,合上门:“没见过,没见过。天爷,这么大的事,快把他捉拿归案吧。”

蓝捕快说:“哼。料这个丑人也不知道什么消息,大人,我让兄弟们去问问那些废物打探到什么没有?”

黑捕头回:“勿要过分。毕竟是地头蛇,尚有几分可用。”

门缝里飘进来两人低低的话声,我琢磨这戒心也忒低了。琢磨之余又觉得很受伤。我长得很丑吗?

我从没细想过这码事。因为我是老板捡来的,前一瞬还在礼佛堂台阶上洒扫,下一瞬就看见茅屋屋顶,药味熏人,烟云缭绕,一个相貌秾丽的公子哥臭着脸凝视我,见我醒了,恶言恶语:“怎么不蠢死你呢?破相了吧。”

能保住一条命大概已经用尽老板这庸医的毕生所学。红颜枯骨、朱阁成空,这么一遭,生死都已经是度外,相貌更是世上最无所谓之事。

但是还是很受伤。

我路过后院的井,苦恼地车上来一桶水,打量粼粼倒影里稍有些扭曲的脸。脸是方正的,五官是方正的,连块伤疤也没有,一看就是一个普普通通遍地都是的良民。

哪里丑了。

我突然想起那个被举来举去的通缉犯,觉得如果天天对着那么一张脸,说我是丑人也有情可原。

我把老板惹毛了。

老板马失前蹄,没能成功阻止我和外面官府的接头,闹了一通后气冲冲地把我关在他的屋里:“你真是事事关心!”一边闹脾气,一边还不忘记给我送他买来的饭。哎呀,老板就是狠不下心。

老板的屋很朴素,和他的贵少爷做派不太相符,简单几样木床木桌,挂着青色的帐子,最显贵的是一张八仙椅。我在老板的屋里转悠,可惜没来得及夹带几本话本子。坐在老板的八仙椅上假装老板,高傲拂一拂不存在的茶碗里不存在的茶沫,清清嗓子,在八仙椅椅背蹭手——嗯?什么东西?

一个厚厚的本子,靛蓝封皮,用麻线装订起来。没有写书名。我觉得抓到了老板的小辫子,美滋滋翻开。书是一个叫燕亦未的人的日记,事无巨细,洋洋洒洒。

看完一页我仰着脑袋思忖:燕亦未,真是个好奇怪的名字。老板叫燕亦未么?

反正闲着,我往下看。

书上的燕亦未是个活佛在世,从来就是奔波在穷苦人之间,或者两军交战之地,救死扶伤,因此落下大伤小病无数,叫他的师弟操尽了心。他毕竟不是铁石心肠,偶尔愧疚一下,继续忙着自己的事业。

师弟好可怜。

我啧了一声。

后面的内容急转直下——燕亦未直言自己被困战场,自觉时日无多,这本书就留给师弟做个念想。后面附上字迹凌乱的药方十八九份。大略翻翻,全是补气益血、健骨壮体的万金油方子,简直是误人子弟。

再一想,燕亦未和老板都姓燕,老板手上还有这燕亦未日志,想必老板就是燕亦未的倒霉师弟。也不怪老板医术惨淡,师门如此。

我颇为感慨,把这本册子放回椅背底下,在八仙椅上歪着睡了一觉。醒来就看见老板臭着脸看我,有一点悲伤、苦恼和气愤的脸,和当年我苏醒在老板的茅屋里时如出一辙。真是青春永驻的老板。

“你知道错了吗?”老板质问。

我老实应付。终于哄得老板稍稍松动,让出位置。我爬下床,给老板做了三菜一汤。把我关屋里这半天得饿坏了,四体不勤的可怜老板。我怜爱地望着老板吃饭,有这么个不靠谱的师兄,真是辛苦了。

“待会挂上歇业的牌子。过些天兴许有个破落户上门问诊,有人敲门你别出来。”老板不忘从饭里抬头叮嘱我。

我又不是怕叫人拐子拐去的小孩儿。我抗议。老板嗤笑:“要是没人来,过些天就搬家,你安生待着。”

好吧。

听过老板的话,我知道不日会有人来访,但没想到不日那么快。那天清早——王嫂来讨膏药的点儿,有人扣响了药铺大门。这个时候老板大概尚在赖床,我思前想后,还是先去开门。

门外是一对夫妻,男的相貌威严,相较老板甚远。女的温柔小意,秀眉红唇,比之老板只略逊一筹。晨光熹微,两人携手,后面跟着那天的蓝捕快黑捕头。蓝捕快一脸遭人蒙骗的震惊和心伤,黑捕头倒是一幅尽在意料之中。

城里人真是表情丰富。我指指台阶上歪歪扭扭的墨字,告知来人我们歇业已久。男人了然点点头:“鄙人算燕大夫旧识,亲自登门有要事与燕大夫商讨,叨唠小先生前去通报。”然后递上来一沓银票。我不由得感慨郎富女貌,蓬荜生辉。迎进来茶水伺候,把老板叫起来。

“你可如愿了。”我帮老板披上外衣,老板嘴里不耐烦,腿上勤快地往外走,“这可是个大官儿......大麻烦。”

老板很是不高兴。具体表现就是懒洋洋坐在他那八仙椅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撇茶沫,声音和脸都拉得老长:“病——我治不了——请另寻高明。”

“燕大夫,我知道你不问世事,我此次登门,也不是俗世身份。只求治好阿饶。”大官儿望向挽着他的夫人,夫人杏眼微闪、眉目含情,真是一往情深,神仙眷侣。我啧啧感慨。

老板百忙之中瞪了我一眼,没说什么,但我被倒苦水多年的经验能读出他臭脸上的无语。

两方僵持良久,老板先开口:“都找上门了,那我就说个清楚,我医术一般,真正拿得动药方的,是我师兄,燕亦未。这您总该是清楚的吧。”

“我知道......只是今天叨扰不是为了燕大夫的药方。燕大夫与贵师兄身为神医谷最后的门人,应当知道神医谷有一味神药。神药只在国库有一副无名的残缺药方。不知道燕大夫这里有没有它的情报。我愿付厚禄。”大官儿神色微动。

“没错,神药。”老板坦然,放下茶盏,幽幽一笑。这笑我可太熟了,一看就是要犯坏,“活死人肉白骨不在话下。”

大官儿面色一喜。

“我也不瞒着您,这药,叫佛手丹。您大可去查,去问,去偷,去抢,去搜刮。我拿这条命和您做赌,天底下绝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佛手丹的完整制法。”

“因为佛手丹是我师兄的力作,还是个半成品,但我师兄已经死了。”

大官儿脸色倏地煞白,老板看不见似的笑出声:“我师兄燕亦未,是普天之下第一的大傻子、大神医,打小就有悯天悲人的毛病。两军交战,凡神医谷门人决不能动。这是先帝定下的规矩。五年前,我那菩萨心肠的神医师兄,心软病发作在战场上治病救人,救完您的麾下,又跑去敌营里救治妇孺。这可犯了您的大忌讳,屠城杀红了眼,顺手就把他也给杀了。”

“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儿呢!”老板大笑,笑出泪来,“他死前一日刚写信给我,和我说起佛手丹!佛手丹......还缺一味君药。”

“残存的药方也不打紧,只要有所进展。请燕大夫交出来吧。”大官儿步步紧逼。

老板用袖子抹眼泪,语带嘲讽:“神医谷的谷主曾经断言,我师兄此道天赋之卓绝,三百年之内,绝不会有出其右者。你在指望你麾下那些只会煮王八和蛤蟆的太医补全药方、治好你吗?”

看起来威风凛凛、锋芒毕露的老板很伤心。我也很伤心。毕竟老板的衣服是我在洗。可能大官儿也比较伤心,因为被我这样的洗衣做饭抓药的伙计听去了他借老婆之名寻医问药、擅动国库的大秘密。我看看屋里另外两个人——蓝捕快对着老板一脸不屑,黑捕头还是那个表情,好像一个被雕刻面部的石头人。

交涉不畅,大官儿挥一挥衣袖,黑蓝两人拥上前来,三下五除二把我俩绑成待烤的野猪。

大官儿越过我俩,走近八仙椅,摸出那本庸医日记翻看,脸色很难看,不知道是因为此行无功而返还是因为自己当年错手杀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请燕大夫和我走一趟吧。”

被装上船,关在一间阴森小间里。老板泰然自若,就是吐得天昏地暗。这群劫匪看起来也不像差钱的主儿,我看着老板臊眉耷眼,想去求他们走马车,老板制止我:“他们故意的。”

我问老板,大官儿究竟是什么官儿,这样草菅人命。

老板理所当然地答:“皇上啊。”

......

......老板啊!!!!

皇帝陛下把我俩塞在京城的某处庄子,衣食倒是不怎么克扣,就是没有自由。由两个熟悉的人看守,还有很多训练有素的侍女。不愧是皇家,侍女一个赛一个的美艳动人,大概也是存了美人计的心思,每一个都对我欲说还休,试图通过勾引店里伙计获得店里的秘密。我是一个关心主家发展的伙计,心如磐石。

其中有个叫小萍的,眉眼间有些像老板——关心主家的伙计反过来套她的话,她好像有所发觉,什么都不说。

闲下来我问老板,大官儿把你师兄的日记拿去了,你不发愁吗?老板一挑眉,还有心思逗弄我:“你怎么知道那是我师兄的东西的?嗯?偷看?”

好吧,那看起来是不大着急。我转向,用后背对着老板。老板懒洋洋的声音飘过来:“......因为燕亦未就爱写一堆乱七八糟的,他是个滥好人,又不是傻子。”

于是就把老板教成了庸医吗。

我难过。都说长兄如父,老板拉扯着这样一个拖后腿的师兄,就像小孩子带着残疾的老爹。我回过身拍拍老板的肩膀,收获了老板警惕的目光:“你是不是又在想乱七八糟的?”

没有,怎么会呢。

午后,我正打算小睡片刻,黑衣蓝衣手持带着三个身披铁甲的壮汉闯了进来,把我和老板分开拷问。终于到了这一刻!我把头一抬,梗着脖子望椽子,我是一个守口如瓶的伙计!休想从我嘴里敲出一钱的情报!

视死如归!

“你叫什么?”蓝衣不耐烦,脸很臭,没有老板那样的姿色,臭的很普通。

我叫什么来着?我回头看老板,不对,老板被押走了。我赶紧把脖子梗回来,这么一抻把名字抻出来了,哦,我叫王二一。

你们是问不出什么来的!我愤怒。

蓝衣嗤笑:“你以为我想从你嘴里问出来什么?燕京一的吃喝拉撒吗?你能知道什么?”

好吧,我知道这是挑拨,但还是心碎了一瞬。很快一无所知的伙计被放回笼子,一进去就看见伤痕累累好像还被灌了点什么药的老板,一旁侍立着一个黑衣。

我嗅嗅,嗯,是吃了叫人神志颠倒的药。这东西用在拷问上倒是个新尝试。不像问出来的样子,看起来老板和我一样守口如瓶。黑衣面无表情,看起来是没打算接替我老板贴身小厮的身份,凑近看看,老板仰躺在床上,眼睛里淌出两道澄澈的小溪。

“滚远点。”

他说。

这就是有外人在,不好意思叫我倒水揉脑袋,我了然地点点头,准备溜之大吉,又被老板叫住:“......过来。”

多变的老板。我赶紧探过去,谁知道被老板一下抓住,嘴唇凌乱地在我脸上撞。

“燕亦未,燕亦未。”

“燕亦未,燕亦未......”

“燕亦未......我......”

......!老板啊!!!

我手忙脚乱求助黑衣,冷酷的走狗就这么冷眼旁观我被老板当成燕亦未非礼。好不容易挣扎出来,一不小心把脆弱的老板撂倒了。黑衣似乎看够了好戏,转身离开,外面的铁甲兵哐啷哐啷跟着远走。

就这一转头的功夫,老板又攀了上来,狭长的凤眼里锐利一闪而过,耳语声掠过:“他们要去挖神医谷,不会再管我们了,夜半时分会有人来接应。”

好大的牺牲!我赶紧努力忘掉之前老板的登徒子行径,给老板收拾衣物。

“我歇一会。”老板说,合上了眼。

快歇一会吧。老板这口气散去,强弩之末倒在床上,昏昏沉沉,气若悬丝。我摸了摸他的脉,还行,没有内伤,看着严重都是因为他胸口有一口郁结之气,腹背受敌,以这小子的身体,歇几天就好。

东西收拾好了,我开了个方子,夹在我的日记里,把我的日记塞在他衣服里头。万一他们杀个回马枪呢,谨慎行事为好。

事毕,摸摸他的头。他从小爱洁,即使身带桎梏也不忘干干净净整整齐齐。长大了,但是还是有点傻的。

当了这么多年的伙计,现在我要远走高飞了。

还会再见的,燕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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