贱质令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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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夜寒雾重,军队不得不再次于树林中停滞扎营。

季迟安病情在深夜加重了。

燕宁川躺在榻上,隐隐听见有咳嗽声,披上大氅走进小帐。

季迟安蜷缩在角落里发抖,喃喃低吟:“乔昀......”

燕宁川眉尖一凝,看着他月光下苍白的面容,忽然产生了一种恶趣味。

他缓缓坐下来,握住季迟安冰凉的手,“迟安,我在。”

季迟安在混沌中没分辨出异样,脑袋往他膝上挪,“乔昀,我好冷......”

燕宁川解下大氅盖在他身上,柔声道:“迟安听话。”

尾音刚落,燕宁川便想发笑,活了二十五载,他还从未说过如此肉麻的话,不禁愈发想看见季迟安醒来时会是什么表情,一定精彩纷呈。

季迟安抓紧他的手,指尖冰凉的触感传上来,燕宁川不由审视这座小帐,四处漏风,薄如纱幔,难怪他会咳嗽不止。

季迟安不知何时双手环上他的腰,用脸颊蹭他腰间的寝带。

狗崽子真会勾人。

燕宁川没有躲开,反而抚上他的发丝。

月光茭白,衬得他乌发如缎,睫羽下敛,肌肤清冷又白皙。

燕宁川莫名生起一丝怜惜感。

“上帅,扮演别人好玩吗?”

一声冰冷乍然响起,燕宁川一激灵,猛地踢开他。

季迟安捂着闷痛的胸口坐起来,淡然笑道:“上帅刚才不是还对我百般怜爱,怎么现在又气急败坏了?”

”敢玩我?“燕宁川单手掐住他的脖颈往上提,“玩我的人还没出生呢!”

季迟安哑声道:“不如上帅就这样掐死我吧.......反正留着我......也无用。”

燕宁川指节往下压,指腹下能感觉到掌中人的脉搏有力跳动。

须臾,松了手。

季迟安扶着发红的脖颈闷重咳嗽,双眼湿亮地看着燕宁川,眼尾泛出泪来。

燕宁川对他的反应极为满意,站起身道:“我不会让你死的,难得有美人相伴,还没玩够呢。”

话毕,转身出帐。

季迟安恨恨盯着他的背影,直到视线模糊。

回到军帐中,燕宁川重新躺下,伸出方才掐住燕宁川的右手看了看。

半刻,凑近鼻尖轻嗅。

甘松丁香的味道残留在掌心,顺着鼻腔浸入肺腑,他贪婪的闻着,握紧了拳。

.

次日清晨,天边泛起鱼肚白,将士们开始收帐准备行进。

饮马将熬好的肉羹端来。

燕宁川昨夜没睡好,打个哈欠:“还有几日能到连云?”

“回上帅,最多不出两日。”

燕宁川点头,“喂贱质吃药了吗?”

“没有您的命令,没人敢送药。”饮马说。

“你去看看,别让他死了。”燕宁川舀了一口肉羹。

饮马得令来到小帐,季迟安还在昏睡,怎么呼唤都没动静。

饮马伸手试探他额头温度,又烧了。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把人背起来回帐复命。

燕宁川刚好喝完半碗肉羹,饮马将季迟安放在地上,燕宁川持碗走近,抬脚踢了踢他,没反应。

“叫军医去熬药,把他的命吊住。”

“是。”饮马闻声出去。

燕宁川垂眸扫量着地上的季迟安,将他扶起来。

似乎是感觉有人在动自己,季迟安难受地闷哼一声。

“张嘴。”燕宁川道。

季迟安微微张口。

燕宁川舀了一勺温热的肉羹送进他嘴里。

季迟安喉结上下滚动,咽了下去。

燕宁川重复动作把肉羹送入他口中,数日饥寒交迫,季迟安很快就喝了个干净。

此时军医煎好两副清热解毒的药剂,饮马端药进来,燕宁川尝了一口,皱了皱眉:“这东西怎么比熊胆还苦?”

他让饮马将季迟安扶起来,掰开他的嘴往里送。

但这一次,季迟安似是嫌苦,鼻尖一皴,药汤从嘴角流出来,根本没咽。

燕宁川冷笑一声:“半点苦也吃不得,何必当初要做质子?”

他问饮马:“有糖吗?”

饮马从腰间布囊中翻出几颗干瘪的酸杏干。

燕宁川便先给季迟安塞了一颗酸杏干,又灌了一勺药汤。

季迟安勉强咽了。

“狗崽子,真挑。”燕宁川又塞了一颗杏干,直到将整碗药都喂完。

季迟安的病情延误了军队重整待发的时间,饮马利用这当空在外练兵,嘶吼喊阵声一波比一波高,吵醒了季迟安。

待眼睛适应周围的明亮,季迟安撑臂坐起身,身下是一张柔软的床榻,狐裘毯子轻薄却保暖,硬是捂出一身汗来。

帐内一个人也没有,想必是在外面演练。

季迟安从榻上爬下来,赤脚走到案牍前。

案牍上燃着一支凝神香,香气醇厚,一缕缕青烟袅袅升腾,消散在空中。

季迟安的目光落在案侧的行囊上。

行囊的布料是上好的小牛皮所制,不用猜都知道是燕宁川的。

他迅速往外瞥了一眼,见无人路过,快速解开行囊,往里翻找。

早在繁国时,就听乔昀提起过燕宁川。

此人虽然性情乖戾,手段狠辣,但深受圣上恩宠,说不定会随身携带御令。如果能找到御令,那只要寻机逃出去,便有溜进皇宫,盗取青铜虎符,号令天下勇者。

届时,繁国百姓便不会成日活在惶恐中,乔昀也能安心了。

但这行囊里,除了一些短刃暗器外,再没别的什么。

季迟安有些失落,重新系好行囊,忽见一道颀长影子遮蔽在面前桌案上。

他蓦然回头,只见燕宁川站在帐门口,神色冷沉地看着他。

“想找什么?”燕宁川抬步走来,居高临下地停在他身前,或许是刚刚操练完,身上的杀伐气呼之欲出。

季迟安强装镇定,“随便看看。”

“随便看看?”燕宁川的语气透着鄙夷:“好歹还是繁国显贵,竟做出这等小偷小摸之举。”

他唇际上扬,“是我高估了你,还是你屈贱自己?”

“上帅恕罪。”

季迟安深知此刻断不能硬碰硬,于是伏跪下来,将头埋在膝间,“我不该好奇的。”

燕宁川低头,视线落在他纤薄的背脊上,眸光幽深似海。

少倾,他从行囊中挑了一把锋利的短刀,转腕转了个刀花,倏然扎在他面前。

刀柄嗡嗡直晃,季迟安长睫微颤。

原以为下一秒,面前人就会让他自尽于此,但得到的却是截然不同的答案。

“送你了,拿着。”

季迟安诧异抬眸。

“这军队里的人不全是我的。”燕宁川眯眼望向帐外,“燕家军被你伤了不少,不得不休养生息。这些人鱼龙混杂,保不齐会出什么岔子。”

是让他保全自己的意思。

季迟安略带诧异地看着他。

“怎么,觉得我有意偏袒你?”燕宁川眉峰轻挑,眼神里透露出十足的诮讽,仿佛在嘲笑他只因一点小恩小惠就为之感动。

短短数秒,季迟安便认清了现实,这个男人没有把他当人看,在他眼里,自己不过是一个引人注意的质子,如同毫无还击能力的猫狗。

而他所做的,仅仅是允许猫狗在危险时露出自己的獠牙,以供日后玩乐。

“不敢。”季迟安拢在袖中的手攥紧,伸出手拔出地上短刃,奉至额前,“多谢上帅。”

两副苦药入肠,季迟安病情有所好转,也能骑马了。

燕宁川在他手腕上打了个绳结,牵着他走在前面。

季迟安一路上都很安静,暗中观察地貌,记下环境特征。

军队大致行走了三个时辰,燕宁川吩咐喂马,众人在山里稍作小憩。

季迟安走到他身边,“上帅,我有要事禀报。”

“说。”燕宁川下马掸靴,并未在意。

季迟安又道:“此事非同小可,只能有你我二人在场。”

燕宁川猜不透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也还是鬼使神差地跟他走到远处小溪边。

燕宁川一边捧水喝,一边道:“何事?”

溪边旁边有一颗几欲折断的枯树,树干/粗/壮,若是倒下来砸到人,不死也残。

季迟安早就瞧好了这处地点。

晚国势力之所以强盛,大多倚仗于燕宁川善于统军,如果他不幸伤残,繁国国命尚能延续一段时日。

就算是为了乔昀,铤而走险这一次也值。

想到这,季迟安道:“上帅,我也渴了。”

燕宁川抹了一把脸,“喝水也要我喂你?”

季迟安抬手示意自己手腕被捆着,燕宁川怕他跑,打的是死结。

见他不方便,燕宁川掬起一掌心的水,捧到他面前。

“喝吧。”

季迟安凑近,唇瓣挨上燕宁川的手指抿了一口,又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手心。

掌心传来一股过电似的酥麻,燕宁川凝眉:“你又想耍什么花样?”

“没喝够。”季迟安嘴角还滴水。

燕宁川瞥他一眼,再次掬起一捧。

季迟安故技重施,舌尖在那一簇‘水潭’里刮着,像只不足半月的小狗。

燕宁川手心又痒又酥,猛地拉过季迟安的衣襟将他拽到面前,低声道:“贱质,这里没人,你就不怕我对你做点什么?”

季迟安眉眼弯弯笑了,修长白皙的手指抚上燕宁川胸膛,一路向上滑到他的喉结。

燕宁川盯着他的脸,那张容颜美得着实让人心狂痒,像是羽毛搔挠一样。

季迟安的手紧紧抓着他的衣带,紧盯着那颗摇摇欲坠的大树,引着他往后退。

燕宁川此刻满心满眼装的全是那点事,全然没发觉,身后大树正向他倒下。

就在树荫缓缓笼罩在二人头顶时,季迟安一脚蹬开他,侧身滚开。

紧接着,随着一声巨响,大树结结实实砸在地上,带起一阵烟尘。

燕宁川就埋在那烟尘里。

季迟安匆匆爬起来,就要往山坡方向逃。

忽然,灌木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一只棕熊正对着他虎视眈眈。

该死。

季迟安暗骂一声,在树林里,熊是比狼最可怕的野兽,狼尚且知道畏惧人类,等待同伴协助出击,但一只孤熊足以将人生吞活剥。

他慢慢往后退着,不幸被枯枝断杈绊倒,那棕熊看出他的胆怯,纵身扑上来!

棕熊目光凶恶,挺着庞大身躯从不远处疾冲而来,朝季迟安张开血盆大口。

季迟安紧闭双眼,下意识抬臂护身。

——“当啷!”

一声清脆的铁器撞击声使他再次睁眼。

燕宁川横在他面前,手中长剑刚好抵住棕熊的尖吻,隔挡在它密密麻麻的尖齿间。

季迟安一惊,他没死。

“退后!”燕宁川低喝一声,霍然拔出长剑,砍向棕熊胸膛。

棕熊疼得站起来,嘶吼挣扎,季迟安翻身躲开。

燕宁川反手持剑,剑光抖空而过,映出一双狭长狠戾的凤眸,以雷电之势朝熊脑刺去。

血浆飞溅!

棕熊叫声更为惨烈,抵抗中胡乱抡掌,燕宁川躲闪不及,重重挨了一击,单膝沉在地上。

长年征战的缘故,燕宁川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疤数也数不清,但唯独腰伤最重,外加棕熊力道巨大,只觉腰骨几近断裂,连剑也拿不稳。

棕熊消耗了最后的力气,轰然倒地。

“上帅!”季迟安飞奔过去,手心刚一碰到人的后腰,就觉黏腻潮湿,一看,是血!

“你流血了!”季迟安惊慌看向燕宁川腰间,黑墨色的窄袍不好分辨血迹。

燕宁川溢出一丝冷笑,有气无力道:“贱质,你想杀我,不如就趁现在,我不是给了你一把刀吗?

否则等我伤好,一定弄死你。”

他刻意加重尾音,季迟安没说话,从衣角扯下一段布料缠在他腰上。

燕宁川低眼看着他颤手绑紧布料,面上少见的带了一丝肃然。

“我......”季迟安刚想说什么,忽见灌木丛再次摇动起来。

“糟了,是郊狼。”燕宁川握紧剑柄,一瞬不瞬地盯紧那里。

“你出血太多,不能再战了!”季迟安架着燕宁川站起来,四处寻望。

回归大本营最近的小路已经被那颗枯木挡住,作茧自缚,眼下只能往反方向跑了。

幽幽的绿光从灌木丛中探出来,季迟安握紧燕宁川的小臂,“快跑!”

二人没命地往后逃,燕宁川身上带伤,不断渗出血来,喘息越来越重。

身后郊狼嗅到血腥味,一个个杀红的眼穷追不舍。

树林逐渐变得稀疏,直到前方出现一道深谷,下方是潺潺大河。

“没路了!”

季迟安刹住脚往下看。

水流清澈湍急,不知通往何处。

“跳。”燕宁川松开他,汗水顺着鼻梁往下淌。

“可你有伤。”季迟安不放心。

“小伤,死不了。”燕宁川一把揽住季迟安,纵身跳下去。

冰水呛入肺管,季迟安扑腾着探出头,水流推着他往前涌,周围完全不见燕宁川的影子。

“上帅?”季迟安大喊:“上帅!你在哪?”

“喊什么,还没死呢。”燕宁川‘哗啦’一声从他身后钻出水面,抓住他的后衣领往岸上游。

水面清澈,血丝从燕宁川腰间涌出,弥漫在水里,迅速被浪花冲刷干净。

季迟安看过去,燕宁川脸色煞白,嘴唇不染半分颜色。

二人艰难上了岸,燕宁川猛咳几声,眼皮一沉,昏了过去。

几滴雨水砸下来,季迟安抬头。

谷底的天说变就变,方才还晴空万里,现在就阴沉如晦。

雨来的快急,豆大的雨点接连不断砸落下来,打在燕宁川俊美无铸的脸上,沿着刀削般的下颌流下。

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既可以轻松杀了他,也可以逃之夭夭。

季迟安从靴子里抽出那把短刀,紧盯着地上人。

瓢泼大雨越下越大,空气中泥腥味和血腥味交融混杂,季迟安握紧短刀,往前迈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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