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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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胡宁是一座四季分明的山城,春三月,柳絮如雨的时候,鸾山狐狸庙高高翘起的屋檐就像在雨中展翅飞翔的金燕。

贺兰墨只是站在狐狸庙前的石阶往山下望着,山下红尘,庙里青烟,他抬起胳膊低头嗅闻,燃香的气味是他不得不沾染上的香火之气。

他抿了一下红润的嘴唇,脸颊旁飘过粉红的桃花瓣,一双比桃花还要醉人的眼睛静静的注视着山下的一切。

人来人往,仿佛都和他没有什么关系,贺兰墨只是偶然步入这如古画一般的春日景色。

贺兰墨晃晃悠悠往山下走去,胡宁的狐狸庙其实有许多座,可他今天来的鸾山狐狸庙是最灵验的,一年香火鼎盛。

贺兰墨其实不太信这些。

可他每年都因为儿时的经历,来这么一趟,只当是踏春一样悠闲的去逛,桃红柳绿,情人如雀,贺兰墨偏偏无欲无求。

半山建起的观景台有不少古货小摊,卖的东西千奇百怪,什么各式古钱币,旧书,瓷瓶,玉摆件,佛珠。

贺兰墨蹲在小摊前,很快盯住一个白玉祥云如意佩,他的目光便再没有移动,足足盯了一分钟。

黑色编绳衬得这一枚小小的如意佩洁白无暇,莹润动人。

不知为什么,这一枚玉意佩让他觉得莫名熟悉,几乎就像是他曾经日夜佩戴一样。

这样从未有过的奇怪感觉立刻让贺兰墨有了兴趣。

摊主留着山羊须戴着圆墨镜,还穿着黑色长衫,显得是高深莫测,他不开尊口向贺兰墨卖力推荐,反而乐陶陶地哼着不知名的小调。

白衬衣黑裤子的长发青年伸出修长纤细的手指把玉佩拎起来,一时间,竟然分不清他手背的皮肤和无暇白玉,谁更为洁白。而在阳光照射下,如意佩更是有一种透亮的宛如玻璃般的质感。

“老板,这个什么价?”他的声音清晰干脆,像小溪淙淙,泛着独特的冷与净。

如意佩被贺兰墨放在手心,就像一只小白鸟安静地卧在巢里。

摊主仔细看了一眼他手里的玉件,又看他一副学生打扮,懒洋洋的开了口。

“不还价,三千。”

“三千?”

察觉到身边有人,贺兰墨往旁边让了让。

他从来没有单独买过老物件,在心里默默地想:这东西也不知是真是假?

毕竟他不识玉,只不过是觉得这如意佩合眼缘,三千太便宜了,如果这玉是真的,那老板不是在赔钱赚吆喝吗?

贺兰墨虽然有钱,但也不希望当冤大头被假货骗。

看他犹豫不决,摊主也不催促,“我看你真心想要这玉件儿,我每周末都在这儿卖旧东西,你盯不准,下次带个懂货的人来替掌掌眼。”

“就是这钱嘛,还得是三千,一分都不能少。”

老板这么说,倒让他愈加舍不得放下这一枚如意佩。

他不认识什么懂玉的行家,买东西从来只看喜好。

贺兰墨拿出手机干脆利落地付了款。

老板的八字眉颤动着,瞥一眼面前的学生仔“行啦,东西归你,我这是好东西,你回去换个红绳,戴着,玉养人,会有好运气的……”

贺兰墨把如意佩拿在手心里,喜滋滋往山下走。

摊主拂了把山羊须,看着眼前另一个学生仔,“你也看半天了,货合不合眼啊?”

青年抬起头温柔一笑,直把摊主都看愣了,只觉得晃眼得很。

青年的脸完全可以用昳丽来形容,他的骨相与面相均是顶级。

但除开这些美丽的外在,他整张脸上,最为动人的,是那双眼睛。

他的目光是一种过尽千帆的苍凉,可这苍凉中独蕴着一股难以言表的灵气,任何一种表情,在他的脸上,都像葳蕤春意,让人不可拒绝。

说起来灵气这个词,许多人并不陌生。人是万灵之长,许多小孩子年幼时,因为没有被人世间种种红尘事侵扰污染,故而灵气天生,但随着年龄的增长,灵气也会被消磨殆尽,可青年偏偏已经是二十来岁的年纪,这种灵气出现在他身上实在是难得。

所以,当青年柔和的看着什么东西,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很容易会让任何人产生柔情似水的错觉。

哪怕他现在只是看着一本书皮子都破损还书页泛黄的旧书。

摊主今年五十了,一生走南闯北,见过的人如过江之鲫,可他从没有见过这样堪称妖孽的男人。

“这本书多少钱。”

真是如听仙乐耳暂明。回到生意上,老江湖摊主立刻清醒。

“三十五。”

青年付了现金,把那本《牡丹亭》拿在手里。他的目光遥遥落在正往山脚下走的那个白衣黑裤的背影上。

柳絮纷飞,像是一场早春的雨,连绵不绝,贺兰墨似有所感的往身后看,可鸾山青翠,只能看见三两结伴的游客和香客。

其实只要他的视线再往上到半山处,就几乎能和戚绥对上目光。

可他终究只当是自己感觉出了问题,便又毫不顾忌的向前走,乌黑的发尾随着他的脚步在他后腰处一扫一晃。

戚绥温柔的笑意渐渐从脸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惘然若失。

他的目光停在那个身影上很久,深邃的眷恋,让戚绥迟迟不愿收回眼神。

好像少看上一眼,那个人就会在茫茫人海中蒸发一样。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

这一场久侯而至的相遇,是戚绥千年来收到的最美好的礼物。

间隔千年的心跳,燥动的如同他当年第一次心动。

如梦,似幻。

留着山羊须的摊主老神在在的感叹道: “现在的学生仔,一个赛一个俊呐……”

胡宁是座山城,就像刚刚那两个学生仔一样的好皮相,实在是不多见。长着那样的脸,恐怕要惹上不少桃花债。

贺兰墨自从七岁时举家搬来这座山城,就再也没离开过,现在他十九岁,在胡宁唯一的大学里念书。

他小时候非常容易生病,再精心的照顾也不管用。贺兰家从祖上到现在一直很富裕,传承下来的血脉都很受重视,可老一辈却也很迷信,当时,家里找来了一位有口皆碑的大师,砸了不少钱,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改运。

大师掐指一算,说贺兰墨命里带劫,需要留一头长发,还要去一个天然福地,这样才能留住福气获得新生,大师算来算去,算出来胡宁这个山城,不仅有利于贺兰墨,对整个家来说都是上佳。

贺兰墨当时是个酷酷的高冷小男孩,完全不信大师的胡言乱语,而且当时他已经上小学了,有很多朋友老师,胡宁这座山城比起来他当时所在的城市,硬件设施落后了许多。

贺兰墨的哭闹没有阻止住这一项决定。

他们还是举家搬来了胡宁。

胡宁是个人文气息浓厚,历史感与现代化交汇的山城,这里山林郁郁草木葳蕤,空气质量一年有三百天都是A+。

贺兰墨来了胡宁后很快就适应了。

这首先要归功于他遗传来的外貌,小孩子也会有爱美之心,他在男生堆里属于是极漂亮的一个,并且他的这一类好看,还很难让人去嫉妒讨厌,其次就要归功于他的性格,贺兰墨的性格就像是稳如镜面的深潭,无论别人怎么做,都激不起他任何过度的反应,既平淡又乏味。

尽管如此,他现在还是很讨厌怪力乱神的东西,他依旧记得,是大师那轻飘飘的几句话让一家人搬来另外一座城市。

他在心底暗暗发誓,一定不要受这种迷信言语的蛊惑,因此,从小到大,他一直坚定维护着自己的理智。

可他自从来到胡宁就很少生病也是事实。现在的他甚至比别人还要健康。他外公说,果然是福地,福地福气旺。

就是因为他外公带他去鸾山狐狸庙上香,一次一次养成了习惯。

所以现在他已经上大学了,还是会遵从传统。

夜晚的风渐渐变凉,风吹过树的枝叶,发出好听的风声。

一轮洁白的月挂在夜幕角落,云层被风吹动,竟然渐渐变成了一只狐狸的形状,这只云形成的狐狸在天上慢慢移动,像是饥饿的狐狸在捕猎时的行动,慢慢的,狐狸的嘴部遮住了月亮,看上去,就如同是狐狸把月亮吃了下去。

贺兰墨的手腕上挂着他今天买来的如意佩,他看着玻璃窗外天上那云起云涌。

突然发笑。

“狐狸食月。”

他躺在床上,戴着如意佩的手五指张开,作势要捏住天上那只狐狸的脖子。

“我捉狐狸。”

戚绥站在巨大的玻璃窗前,低头看着后院里那棵桃树。

月光给桃花瓣镀上了一层光晕,安静孤僻的庭院,让他心生寂寞。

时间对他这种狐妖而言不过是弹指一挥,可思念却积石成山沉重不已,戚绥眼前浮现出今天在鸾山久久注视着的那个身影。

故人之姿,依旧风华灿灿,就如同桃之夭夭,颜之灼灼。

戚绥默默在心里念出那个深埋已久的称呼。

阿墨。

他的阿墨。

胡宁大学。

贺兰墨往前面走,只一瞬间,他的目光被吸引到了教学楼Ⅱ栋上。

二楼外走廊上一阵欢声笑语,今天星期六,教学楼基本上没有班级上课,所以笑闹声十分抓耳。

“一二三,飞喽——”

五颜六色的氢气球从外走廊飞出去,其中还伴随着用彩色纸折成的纸飞机。

青春洋溢的欢乐瞬间,充满着无限活力。

贺兰墨抬头,乌黑的眼睫一垂一扬。

眼中落进一个难以让他忘怀的身影。

外走廊正中间站着一个男生,白衬衫,碎短发,少年气十足。他正手拿纸飞机往楼下递送,而他身边的所有人一时间仿佛都成了他的陪衬,他只是站在那里,做着和其它人一样的动作。那么平常的动作,他做来却像青春电影的胶片镜头。

他似乎对着贺兰墨微笑了一下,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像倾倒了一万种温柔。

只是这种温柔转瞬即逝,就像昙花一现,看到的人终会清醒明白,昙花一现只是生性天然,并不独属于任何人。

戚绥的嘴角抿着一抹笑,他看见楼下那个呆愣、可爱的面庞,心绪起伏,一些说不上愉快的回忆像潮水一样涌入他的心海。

终于,还是再见了啊……

真是,好久不见。

一千年前的山山水水,像蒙了一层厚厚的雾,朦胧失真,怎么比得上,此时,此地,此人,新鲜火热。

戚绥让风把带着自己指尖温度的纸飞机径直地吹向贺兰墨。

带着他的怀念,喜爱与怨怼,以及曾经那难以出口的一腔相思。

世间所有人与人的缘分,前尘兰因,经过人力的扭曲摆弄,最后结成一枚苦涩的果实。

这样浓厚复杂的情意,其实不应该出现在这依稀带着花香的春风里。

贺兰墨心脏不知道为什么狂跳了一下,身边的同学已经走光了,他竟然还痴痴站在原地。

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突然,他手心里掉入飞来的一个纸飞机。

等他再抬起头,外走廊上的人已经散光了。

他鬼使神差的捏住纸飞机的机翼,脚步已经穿过连廊。

快迟到了!

他不应该走神那么久的!

操场上,贺兰墨所在的艺术史二班已经坐在足球场上,他把手里的书放在草坪上,也席地坐下。

被围在中央的学哥学姐们正在向他们介绍社团,动作很浮夸。

高一届的学姐学长们为了招新也够拼的,贺兰墨在心里想。

“我们牡丹文学社一共有二百多个成员,活动多多,而且文学社全是文艺青年,大家一起玩,聊聊诗词歌赋,风花雪月,在书海中畅游,自由自在。”

“我们文学社的文学校刊《风月文艺》常年收各类小说、短诗、随笔哦!”

一个戴圆眼镜的短发少女举手提问,“学姐,戚学长是不是也在社团里?可以经常见到他吗?”

“啊啊啊我也想见见他的真人!听说特别帅,比明星还帅!学姐是真的吗?”一个文艺少女眼冒小星星,抓着短发少女来回摇晃,十分激动。

学姐边发宣传彩页,边回答,“可是他现在不怎么参加社团活动了诶……”

学姐递给贺兰墨文学社精心准备的彩页,眼里闪过惊艳,“你们班不是也有个帅哥嘛,也不差。

小学弟,你对我们文学社有没有兴趣?我们社团漂亮姐姐很多哦!”

“学姐夸你帅啦!”

“哈哈哈!”

“距离太近天天看失去新鲜感了啊学姐!”一个女生哀嚎。

贺兰墨无力的看着一边起哄的同学,乖巧道“谢谢学姐。”

到底关他什么事啊!

“学弟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文学社呀?”又一个学姐问。

“……我考虑考虑。”贺兰墨这么回答,心里却是把这个提议扔进垃圾堆,他才不要参加什么无聊的文学社团呢。

“一哥,你一个社团都不参加,也不住校,每天在做什么啊?难道是谈恋爱了?”

同班八卦之魂熊熊燃烧。

贺兰墨是以本专业第一的成绩入校的,所以虽然年龄全班最小,大家依旧戏称他为“一哥”,以示敬仰。

“我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老张,你别开玩笑了,咱们一哥还小。”

学姐赞同点头,长相不赖,可这脸太嫩,像高中生,让人完全没有那种世俗的欲和望啊。

她摇摇头,很是惋惜,看着贺兰墨的目光也逐渐怜爱。

学姐的眼风在贺兰墨身旁扫了半天,“这个纸飞机,好像是戚学长那个班联谊用的诶,你们有见到汽球吗?”

“有啊有啊,好多气球!”贺兰墨身边的文艺少女抢答,“都飘走了,落了一地纸飞机,学哥学姐们说他们联谊会结束后打扫,叫我们不用管。”

“戚学长文学系的嘛,他们那一届还有个状元,就是戚学长那班的,牛人特别多,我等凡夫俗子只能仰羡喽。”

“一哥,你瞅,咱们艺术史的发型真踏马特立独行,上课放眼过去,一群挑染,另一群烫头,还有几个光头……”

“你说的光头,不会是郑教授吧!”

“不是不是,我可没说啊。”

善解人意的学姐没有耽误他们班太长时间,又说了几句便就地解散。

结束后大家回图书馆的回图书馆,回寝室的回寝室。

贺兰墨原路返回。

可他不知道为什么,想要去看看联谊活动结束了没有。

好像有一根透明的丝线把他扯到联谊现场,想要再见一见某个人。

等他走到教室门口,看见几个人正在扫地。

“学姐好,我想问一下……”

“来,小学弟,帮我们打扫一下卫生。”

学姐开玩笑的说着“打扫卫生”,却把几个铜锣烧放在贺兰墨手心。

他低头一看,红豆味儿的。

“联谊会结束啦,你来晚了,下次早点来吧。”

“好啦好啦,我们要扫地拖地,你不要站在那儿了。”

贺兰墨拿着小点心退了出来,他走在外走廊上,心里怅然若失,这种感觉就好像又被迫离开以前熟悉的城市一样,让人难过。

他一步步慢吞吞走下楼梯。

就在转弯的时候,下面却迎面上来几个学长。

是他……

贺兰墨记得那个发型精致到头发丝的学长,他站在二楼往下面扔纸飞机,扔下来的纸飞机连着书被他正抱在怀里。

贴近了看,果然更帅气了。

贺兰墨闻到一股好闻的香气,像是某种芬芳的花,加上草叶,和夏天最干燥时下上一场雨那种干净的味道。

那个学长没有看到他。

他加快速度下楼,唯恐有人发现他怀里的纸飞机。

要是被人发现了,会不会有人叫他变态?

可是,他只是想要收藏这个幸运飞机,绝对没有其它的想法!

一直到了楼下,他才看四周无人,偷偷把纸飞机拿出来看。

幸好没有折到……纸飞机也香香的。

贺兰墨不知道的是,戚绥站在楼上外走廊一处视野极佳的位置正往楼下看。

戚绥细长邪肆的眼睛里透出些狡黠,27度的微风吹动他精致的碎留海,慢不经心的动作和神情,如同把校园当成他的私人猎场。

戚绥的同学从教室折返回来,他一看见这个一身名牌的臭显摆二代哥心里就有点说不上来的味。

甚至连嫉妒都没意思。

长相是父母给的,没办法。就是戚绥这旁若无人轻佻劲,让人看了就来气!真把自己当男明星爱豆了?

王同学在心里愤怒的吃柠檬中。

还真别说,这长的帅,随随便便一站,都跟拍大片儿一样。

“看什么呢你?”

戚绥收回目光,丝亳不在意的向任何人散发着魅力。

“出来透透气。”戚绥的声音很有质感,说话也有一股慵懒的味道。

“周佳佳让我下去送钥匙,你先走吧,别等我了。”王同学边走边说,“成天两腿一站就耍帅,一点儿活不干。”

戚绥手搭在扶拦上,依旧看那个慢吞吞的背影。

不过他眼中,似乎含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

贺兰墨抱着笔记本和幸运飞机,有些手忙脚乱的取完快递,他怀里东西很多,所以不太好拿。

正在他窘迫时,一只手帮他扶住快要掉在地面上的快递盒。

一个穿着黑色高领无袖针织衫的男人语调平静的说,“小心。”

“谢谢。”

贺兰墨赶紧道谢。

男人是卷发,周身有一股草药的清苦味道,针织衫下有薄薄的肌肉,皮肤是一整年都不怎么晒太阳的那种白净。

他的表情好像在思考,气质显得有点忧郁。

“你不太好拿吧,要去哪里,我帮你。”

贺兰墨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快递盒,“我到校门口,你方便吗?”

男人从他怀里拿过快递,“走吧。”

贺兰墨的表情一瞬放松,没想到对方看上去冷冰冰的,人却这么热心,真是个好人。

“学长,”贺兰墨走在路上还是觉得不好意思。

“下次有机会,我请你喝点什么吧,今天真的很谢谢你!”

张水水眼光一瞥,似乎笑了一下“你是新生吧。”

“嗯。”

“怪不得不认识我……”张水水的腿很长,走的很快。

“我是校医院的,我姓张。”

不到十分钟就走到了校门口,张水水把快递在地面上放好,“你叫好车了吗?”

“我的车很快就来,您去忙吧。”

张水水白瓷一样的脸上莫名涌现出笑意,在贺兰墨弯腰放东西时眼神忽然奇怪起来。

贺兰墨再起身,四周已经没有人了,也不知道那位乐于助人的小张校医什么时侯离开的。

他总觉得,刚刚好像有人在盯着自己看。

他拿出张纸巾擦掉额头上的汗。

算啦,不去想了。

贺兰墨当天回去就和学姐发消息说,他想要加入文学社,学姐自然乐意,还以为他是被下午时候的招新介绍给鼓动了,才对牡丹文学社产生了兴趣。

学姐一想,更是满满的成就感。

牡丹文学社的活动处在文学系主教学楼一楼107。

贺兰墨参加了四五次活动,有时写写女生月贺卡,有时是办专题活动,还有某著名教授的个人演说,更别提文学社的人总是以文艺青年自居,情绪起伏极大,他就像是一个局外人,站在彼岸看着一群他永远无法理解的人。

让他印象比较深的是文学社社长阿豆学姐和副社长周佳佳,听说周佳佳还是学委,所以很忙,社团内各种活动都是由阿豆通知动员。

他现在大一,正是课多的时候,这样充实的活动给了他很多交友的机会,但也分走了他一部分精力。

可是他又隐隐期待,可以见到那位传说中的戚学长。

这周,学姐又在群里发消息说,星期末有一个诗词专题的交流会,欢迎有意者踊跃报名参加。

贺兰墨在床上翻了个身。

还是去吧。

他想,反正中途可以偷偷溜走,没人会发现的。

周五夜晚,勤勤恳恳的学姐正在布置活动场地。

戚绥站在107门口,却没有进去。

学姐眼尖,一下子就冲了过去。

“好啊,可给我抓住了,赶紧进来帮忙!”

戚绥摇摇头,双手环抱,靠在门边,笑眼从墙上的红色横幅落到方型摆放的长桌。

“我就是来看看布置的怎样了? ”

学姐一下子就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皱起了眉头,“你什么意思啊?”

“难道说——”

她完全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与狂喜,声音都发抖了,两眼射出精光,饱含期待的看向对方,“你明天是不是要来?!是不是是不是?”

戚绥点头,修长的手指放在光滑干净的下巴上,作出思考状。

“……我是有考虑。”

学姐愤怒的咆哮,“那你怎么不在群里回复?”

“你知道这群新社员,天天盼,月月盼,每天信息轰炸,一群小姑娘成天冲着我姐姐姐姐叫着,问我,你什么时候参加活动?这时候你跟我说你在考虑!”

“你好意思啊?你于心何忍啊?我告诉你我身为社长严厉谴责你这种行为!”

戚绥随意摆摆手,看这个可爱的小姑娘,很明显他没有被遣责到,脸上仍然挂着十分迷人的笑容。

他的声音总是这么温和,但其它人想多分走戚绥一点专注力,那也是几乎没可能的。

学姐身为一个文学少女,天生有更敏锐的感知力,她比其它人更能体会到,戚绥的心从末停留过。

他入社以来,也曾热情的参与过一些活动,但很快就失去兴趣,把社团这件事丢在一边。

可戚绥也不是因为有了其它爱好,或者迫于学业压力。

他无所事事,四处闲逛。像一阵风从校园上空吹过去,被风掀起的花与叶,始终没办法和风一路同行。

学姐突然福至心灵,转身搬桌子,“我们这次来的小朋友,都特别可爱!你不来是你的损失……”

“现在我们有小墨。”

“每次活动都参加,你以为我们社就只有你一个帅哥,哼哼,你失宠了我告诉你,小墨人气可高了,过不了多久,大家都会忘了你这号人。”

学姐的激将法没起作用。

戚绥微微一笑,“有他在,我就不来了吧。”

学姐气到咬牙,“滚出我的世界!不来就别和我讲话。”

“我来赞助明天活动的饮料,既然你说这些学弟学妹很想见我,我怎么也要表示表示。”

“他们现在想见我,只是因为见不到,真见到我本人,说不定发现我没那么好。”

戚绥有些倦怠的一笑,说完他转身离开。

在门口与他几乎撞在一起的学妹眼里闪过惊喜。

他出了门就听见那种类似欢呼的尖叫。

步道边的垂丝海棠开满了花枝。

戚绥站在树下,看着海棠,仿佛陷入某种回忆。

压低枝头的海棠,花瓣在浓深的夜色里,静寂无言。

次日。

贺兰墨慢吞吞挪到107门口。

“小墨,你来啦,今天有人请客,一人一杯,还有一箱没送来。”

“不喜欢这个可以等几分钟哦。”

阿豆学姐向他说。

中央桌面上整整齐齐放了几排冰饮,他拿起来看标签上写着,奶盖铁观音。

深绿的茶饮上是鲜奶冰淇淋,清香,奶甜,完美的融合在一起。

这是校园内最贵的一家茶吧,一杯奶茶或冰茶饮最便宜也要三、四十,要请一百来个人喝,是学姐拉到什么广告了吗?

学姐真厉害。

贺兰墨自己都不见得这么大方。

他拿着一次性木勺子,挖了一口奶盖,不是很甜,挺好吃的。

正在他专心吃奶盖的时候,107安静了一瞬。

接着一只手出现在贺兰墨旁边的桌面上,叩叩,像在敲门。

手指干净修长,指甲上有可爱的月牙儿。

戚学长坐在了他左边。

一落座,贺兰墨鼻尖就漫上一股好闻的香气,不知道是什么味道的香水。

“学弟,”

戚·撒币·绥笑着问,“好吃么?”

贺兰墨点头,手指指向中央放冰茶饮的桌子,“在那里拿。”

也许是他的目光太直率,也许是他嘴角边沾上了奶盖冰淇淋,也许是他说话的时候耳朵透红。

戚绥避免了和他对视,侧过的脸上,樱花色的嘴唇扯出一个漂亮的弧度。

“今天的主题是什么?”

贺兰墨吸了一口茶,咽下去,被冰到,很坦然的摇摇头。

戚绥眼神未明,“你的名字……我还不知道。”

“我是贺兰墨,贺兰是我的姓,墨是我名字。”

贺兰墨顺手拿起桌上的签字笔,在《风月文艺》上翻出一页空白多的,写下贺兰墨这三个字。

戚绥一手支头,很自然从贺兰墨手里拿过签字笔,在贺兰墨上面写下戚绥两个字。

戚绥的字风潇洒快意,不像贺兰墨规矩严正,他的字从头到尾都给人一种顺风顺水的感觉,就像这几个字就应该这么写。

“戚绥……”贺兰墨念出声音。

“贺兰墨。”

戚绥的声音只是寻常,可他的状态却像醉酒的人泛着微醺,把贺兰墨三个字咬在唇齿之间,独独让人听起来,多了些缱绻多情。

他抬头看了一眼,笑着眯起眼睛,“原来是诗词交流会。”

紧接着就听他念道,“有狐绥绥,在彼淇梁。心之忧矣,之子无裳。”

“这是《诗经》吗?”

“嗯,是《诗经》。”

贺兰墨看着戚绥这两个字,“绥,是什么意思?”

戚绥凑近他,“绥绥,是独自缓慢行走的步态。”

贺兰墨几乎能感觉到有呼吸在自己耳边,不过这也没办法,今天来的社团成员特别多,几乎人挤人,有些没位置就直接坐在地上。

他还是忍不住问,“这只狐狸,为什么要慢慢的走?”

学长声线柔和低缓,“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

戚绥温柔一笑,黑白分明一双眼里波光潋滟,他静静垂眼,“可能,他是一只孤独的、失去同伴的狐狸吧。”

“他寻寻觅觅,想要找到失去的同伴,”

“因此,他不敢走的太快。”

奶盖铁观音里的冰块已经融化,贺兰墨喝了一口,没有起初的时候苦涩了。

戚绥学长,人真的很好,讲话的时候又那么温柔。

喜欢上他,也是人之常情。

不知不觉,两个半小时的社团活动结束了。

这次活动结束后,他还是经常记起戚绥和他讲的那只孤独的狐狸。

戚绥学长的话,像带着小钩子的苍耳,贺兰墨以为自己穿过了原野,回到家才发现,苍耳跟了一路,还挂在他身上。

贺兰墨自己都惊异,他竟然对一个见过没几面的陌生人这么感兴趣。

戚绥像往常一样去校医院取中药茶包。

张水水的办公室环境不错,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草药的清苦气息。

看到戚绥像个没事人一样坐在自己面前,张水水忍不住阴阳道,“你果然还是去见他了。”

戚绥表情冷淡,在张水水面前,他就像彻底换了个人。

“你不也一样?”

“我们怎么能一样。”

戚绥像是觉得张校医的话好笑,不留情面的对呛回怼,“他姓贺兰,可你现在姓张,攀得哪门子关系。”

张水水一下子被戳了痛处,整个人沉默着坐下去。

不管以前,还是现在,他和贺兰墨的关系都说不上多亲密。很久之前,他曾经是贺兰家的养子,和贺兰墨一同长大,后来他们有了各自的生活,天各一方。

在张水水的回忆里,贺兰墨还是那个病弱的少年,需要关心和爱护,以家人的名义,他只希望对方能够得到幸福。

“你不应该再出现在他面前。”

这个问题,对戚绥来说,并不难回答。

是缘分的红线把阿墨带回了他身边。

如果不是宿命,又该怎么解释?

贺兰墨的目光,在人群中一眼看到了他。

戚绥支起头,手指在茶杯边缘画着圈。

“他见,或者不见。”

“我都在这里,”

“不来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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