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13 来源:番茄 分类:现代 作者:溪晓西 主角:易青 易青
“阿青,我听楼下的阿姨说你今天又在家里宅了一天,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要出去晒晒太阳。”
楚恒提着一个大西瓜进了门,塑料袋与钥匙碰撞,发出沙沙的响声。
从室外的热浪回到屋内,空调的低温吹在身上,楚恒打了个寒颤。
他脖颈上细小的绒毛也颤了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那里游走。
他反手摸了一下,什么也没摸到。
房间的屋顶有些低,白炽灯投下大片大片的光亮,把人的影子照得细长。
易青抱着平板窝在沙发里,他脸色有些苍白,因此更显得唇瓣饱满红润,细密的睫毛在脸上打下一层小小的阴影,把眼角的小痣也藏了起来。
他头发半长不长,随便在脑后抓了一个小揪揪,耳边还有些碎发。
听到楚恒的声音,他抬眼看过去,黑白分明的眼睛纯粹到让人无端有些害怕。
沙发边缘把他的影子分成两半,一半在沙发上圈在他周围,另一半影子在地上延伸着。
可能是加班太久,意识有些不清楚,楚恒感觉那影子就快延伸到他脚下。
等他揉揉眼睛再去看,哪还有什么黑影,不过是他们养的狗狗出来觅食了。
狗狗绕着他转了两圈,突然毫无征兆地叫了起来,楚恒伸手想摸摸它,却差点被它咬了一口。
“嘶,小宝你真是越来越凶了,不就是饿了吗,我这就给倒狗粮。”
他先把西瓜放在茶几上,然后就要去拿狗粮的袋子。
“不用了,小宝刚吃过。”易青拦住他,打量似的看了他两眼。
楚恒一看手表,“也是,时间都这么晚了,你们应该都吃过了。”
随即,他皱起眉头,“阿青,你是不是又只顾着画画了,嗓子都哑了,我去给你倒杯水。”
楚恒长相温润,气质平和,他知道自己这张脸最适合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担忧的表情在他脸上,效果也放大了几倍,仿佛易青嗓子沙哑是天大的事情一样。
他拎着茶几上的西瓜进了厨房,易青也放下平板跟了过去。
空调放出的低温在刚打开的厨房那就停止了,他站在厨房门口不动了。
楚恒知道他怕热,赶紧倒了水,切了西瓜就出来了。
案板上的刀闪着凌冽的光,因为摆放角度的问题,刀尖正对着楚恒的背后。
他走得急,没注意到红色的汁水顺着刀尖滴落,在大理石地上堆了一滩红色的水渍。
厨房门一关,冷气又回到了他身上,让他满足地喟叹了一声。
易青手里握着水杯,平静的水面倒映出他俊秀的脸,“你可以和楼下的阿姨打听我的情况,那怎么不来问我?”
他们两个从大二就认识了,相识五年,同居两年,为什么有事情不可以亲自来问?
楚恒一块西瓜没吃两口就放了回去,他表情自然,脸上的笑容无懈可击。
“阿青你平时专注画画,发消息也不怎么注意,我让阿姨提醒你晒太阳,她告诉我没人出门,我就知道你又宅在家里了。”
易青放下水杯,摇晃的水面中,楚恒的表情跟着一起扭曲。
“我不喜欢出门。”易青说。
小宝嗷嗷叫唤着,易青把它抱在了怀里,“小宝也是。”
晒不晒太阳的不重要,楚恒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
“好好好,不喜欢出门那就不出门了,记得吃我给你买的维生素就行。”
易青抚摸着小宝的身子,动作变化间地上的影子也跟着变化。
“楚恒,你被骗了,你买的是空瓶。”
他把茶几下的药瓶掏出来给楚恒看,里面空荡荡的,放在桌子上的声音也很轻。
楚恒的笑维持不住了。
“怎么会呢,我买的时候还是没拆封的,你看,上面的封条就和……”
就和现在一样!?
楚恒一惊,手里轻飘飘的还没有拆封的药瓶摔在地上,咕噜噜滚到了沙发底下。
这怎么可能!
这药是他亲手买的,也是他亲手换的外包装,当天他就拆开给易青喂了两粒——怎么可能是密封完好的空瓶!
楚恒的脑子乱成一团浆糊,他呆呆的看向易青,“阿青,这瓶子是什么回事?”
易青把脑袋放在小宝的身子上,眼皮一抬反过来问他:“这药不是你带回来的吗,你问我?”
楚恒被冷气浸透了全身。
做了坏事,他总是要心虚的,别管之前做了多少的心里建设,突然面对这么邪门的事情,楚恒的心剧烈跳动着。
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一个巨大的黑影笼罩在易青之后,以保护的姿态把他圈在里面。
因为眼睛瞪得太大,楚恒的眼睛突出,气息也很不顺畅,“你,你身后的那是什么东西?”
易青扭头,脸上的表情变得困惑,“哪里有什么东西,是你太紧张了吧。”
他伸出手掌在空气里挥了挥,除了空调吹出的凉风打在上面,其他什么也没有感受到。
“可能是吧。”楚恒擦擦脑门上的冷汗。
客厅冷气太足,他总是会感觉到冷,他起身,“今天工作太累了,我先回房间里休息,你也早点睡。”
两个人不住在一起,易青的房间在南面,而楚恒的在北面。
他把椅背上的西装外套拿下来搭在手臂上。
易青微微抬起一点头看着他,碎发散在脸颊两侧,让他看起来有一种纯然的无辜,“你没有什么别的和我说了吗?”
“哪还有什么别的,阿青,我想我现在需要休息。”楚恒捏着眉头,语气有些不耐烦了。
他没有扭头,侧脸看起来很疲惫。
“但是我有啊。”易青把小宝松开。
黑色狗狗压低身体,爪子一扒,就把沙发下的瓶子够了出来,用嘴巴叼到易青手里,嗷呜嗷呜讨着主人的欢心。
易青抠着瓶身上掀开的一角,声音冷淡,“你既然回来了,那就把你的东西都打包带走吧,我不想让一个出轨的人住在我的房子里。”
楚恒的脚步停下来了,他看到门口摆放的行李箱。
上面带着一层灰,是他从宿舍带过来的那个。
易青的性格比较平和,但是一旦做出什么决定,那必然是仔细考虑过的。
——他手里有证据。
想了一圈,楚恒没想出来自己是哪里露出了马脚。
他脸上的笑放了下去,表情平静到有些可怕,“你都知道了?”
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阿青,我们走到这一步,都怪你啊。”
“我们交往了有两三年吧,上过一次床吗?奥不,我忘了,我们连亲吻都没有过。”
楚恒的胸膛上下起伏,眼珠里布满红血丝,“你tm和假人有什么区别!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茶几猛得颤了颤,西瓜打着旋,摔到了地上。
小宝发出刺耳的吼叫声,平静的假象顷刻破碎。
易青抱着小宝从沙发上站起来,他望着楚恒,神色里有一些疲惫。
“你和我认识了五年,不是五个月,你早就知道我这样了,我不喜欢。”
两个人一个大学,经过共同认识的同学结交的。
经常有人告诉楚恒,易青性子淡,你拿不下他的。
说的人多了,楚恒也对他这个决定产生了怀疑。
他追了易青一年的时间,易青总是告诉他:“我没办法给你想要的。”
楚恒当时不信,但是现在信了。
“那你当时为什么要同意我的追求?”他反问。
易青无语:“当时是你说……算了,现在说这些没有意义,楚恒,你出轨了,我们不可能继续的。”
楚恒还是那句话,“易青,我出轨都是因为你啊。”
白炽灯仿佛感受到了屋内剑拔弩张的气氛,微微摇晃着,把他们脚底下的影子拉得很长。
易青回答他:“总是逃避现实甩锅给别人,我建议你去看医生。”
“……你说我有病?”
易青否定,“我只是建议,有病是你自己说的。”
楚恒沉默地擦干净了行李箱上的灰。
他扭头看了一眼,易青白金色的发丝仿佛在发着光,呼唤着他心中的悸动。
这样的人,与其分手后便宜了其他人,还不如自己上。
楚恒咽了咽口水,喉咙间的干渴烧灼着他不安分的心。
“再这样看着我,我就让你横着被抬出去。”
易青的声音不大不小,却让楚恒所有的念头烟消云散。
他之所以这两年都同意和易青分房睡的主要原因很简单——他打不过易青。
易青看着瘦弱,却是他们学校连续两年的跆拳道冠军。
剩下的没得冠的两年,是学跆拳道的学长抱着他的大腿没让他去。
楚恒对易青的心动也很老套,现实的美救英雄发生在他们身上。
那天他们一起去吃烧烤,楚恒叫隔壁桌的大哥小点声。
对面的人喝多了,没说几句就要动手,易青以一己之力撂倒了五六个大汉。
打人的姿势很帅,掏钱包付款的姿势更帅,楚恒一颗心就那样沦陷了。
他到现在都还记得,易青在烟雾缭绕的烧烤摊中扫视过来的眼睛。
清凌凌的,眼里什么都没有,即使刚被他撂倒的那些人也没有得到他的一个眼神。
他当时就想,如果这个人成为他的男朋友,那还是怎样美好的景象啊!
回忆和现实交织着,楚恒头痛欲裂。
“真的一点可能也没有了吗?”
易青把小宝放在两个人中央,小宝转了一圈,下意识朝着楚恒走了一步。
可下一秒,它朝着易青飞奔了过去。
“知道小宝为什么先朝着你走了一步吗?”易青俯下身,小宝欢快的舔着他的下巴,“因为是你把它带回家的。”
“知道它为什么远离你吗?”易青抱着小宝把门打开,“因为你身上的男士香水味太重了,我们都不喜欢。”
两个人都知道,家里从未有过香水。
楚恒在别的地方待的时间太长,感受不到自身的变化,把香水味带回了家里。
“这不对,我明明……”清理过了。
他的脸变得煞白。
隐藏好的一切通通浮出水面,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背后推动着,让易青顺理成章地发现。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易青给了他最后一击,“维生素换安眠药,楚恒,你再回来,我就要报警了。”
楚恒整理好东西,提着行李箱走了。
房门紧跟着他的脚后跟关闭。
楼道里的声控灯坏掉了,不管楚恒怎么跺脚都没有。
手机的手电筒打开后,他的眼前还是一片黑暗,仿佛所有的影子都聚集到了这里一样。
楚恒摸索着进了楼梯,中间磕碰了几下,但是也算顺利。
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电梯轰鸣一声,上下晃动了一下,彻底不动了。
……
易青并不知道外面正在上演着电梯惊魂,他拿了墩布拖地,小宝跟在他脚边打转。
用空气清新剂掩盖住刺鼻的香水味道。
易青没心情再画画。
小宝感受到了主人低落的心情,身体贴在他的腿边,隔着一层衣服传递给他温暖。
“小宝,现在就只有你还在陪着我了。”
他的下一句话轻不可闻,小宝的尾巴依旧在晃,影子跟着摇摆。
那样的频率和幅度,看起来好像是在点头一样。
晚上喝水会让脸变得浮肿,易青没有在晚上喝水的习惯。
他拿着水杯进了厨房。
大理石地板光洁如新,餐具厨具都按照易青的习惯摆放,看起来非常整洁。
把杯子洗干净,易青俯身放进下面的小橱柜里面。
橱柜太深,他的脚由平放变成稍微抬起,单手撑在橱柜边缘。
脚背绷紧,连同整个上半身一起用力。
脚底下的影子跟着变化,这次没有伸长,反而缩短了一点,距离他更近。
一只手的剪影从黑漆漆的影子里伸了出来,指尖即将触碰到他掀起一点的衣摆。
“阿嚏。”易青匆匆把杯子放好,紧急从柜子里探出头来。
他揉了揉鼻尖,但是没能阻止接下来的第二个第三个喷嚏。
接二连三的喷嚏让他来不及睁开眼睛,影子在他身前拧成一团,变化着各种模样。
易青的喷嚏停止了,他睁开眼睛,黑乎乎的影子保持着半蹲的样子,和他现在的姿势一致。
心里有些疑惑,他伸出手指点了点影子,“为什么……看起来有些傻傻的?”
分手的第二天,易青因为吹太多空调生病了。
楚恒那个叉烧看到易青账号请假的消息,疯狂发消息,易青被他吵得更难受了。
他可能以为是易青生病是因为伤心吧,发过来了许多消息。
易青一条消息也没看,取关拉黑一条龙。
房间的窗帘关着,只有一盏小床头灯照出暖黄的光。
易青小时候的身体就不太好,所以才报了跆拳道强身健体。
跆拳道练成了,他的身子骨却还是病歪歪的,昨天只开了几个小时空调就受不了了。
空调是什么时候关上的他都不知道。
易青叫小宝去拿遥控器,小宝转了两圈,却什么也没带回来。
“遥控器又找不到了吗?”
易青脑子昏昏沉沉的,看小宝都看成了两个,只抱到了空气。
还是小宝给面子,自己钻进了他怀里。
“好软和。”易青满足了,不再折腾,抱着小宝躺好,然后就动了。
“小宝,我睡一会,你记得一会叫我。”
易青说着说着,呼吸均匀,已经又进入了梦乡。
小宝在他的臂弯里,周身都是熟悉的气息,它知道主人难受,一直保持着安静。
突然,它好像感觉到了什么,趴着的前身支起,警惕地看向另一边。
各个物体的影子融合到一起,在地上扭曲着形状。
影子向上生长延伸着,很快就变成了一个人形。
小宝对祂的气息有些熟悉,歪着脑袋看着,没有出声。
祂把手掌放到小宝身前,让它嗅闻。
小宝凑近闻了闻,这个气息他很熟悉,从它来到这个家之后,就感受到了许多次,几乎把祂认作了第二个主人。
它安静地把脑袋贴在易青的脖颈上,用皮毛给他带了一层毛领子。
易青睡梦中也感觉到了热度,侧着脑袋想躲开。
小宝还记得主人是很喜欢把它抱在怀里的,锲而不舍地随着他一起移动。
祂去洗了毛巾回来,就见到这主宠一个躲一个追,都没有个安生。
“别闹他,让他好好休息。”
模拟人类发出的声音,像是砂纸一样粗糙厚重。
小宝抖了抖,乖乖地趴回易青的臂弯里,不动了。
床边陷下去一块,易青感觉脸上多了些凉意,他模糊着摸了摸,好像感觉到了一个男人的手。
被他抓住后,那只手就不动了。
他摸到的地方是腕骨,突出的骨头很有存在感,他顺着手背向上。
这只手比他的大很多,易青抓不过来,便只抓住了他的尾指。
一,二,三,四,一共四节,很长。
这个特征触动了易青的记忆。
他曾经摸到过一只这样的手,在那场带走他父母的车祸里,也在领养家庭停电后的小房间里。
这只手曾经带给他强烈的安全感,易青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生病的缘故,他可能是在做梦。
易青把这只手握得死紧。
他呓语着,“为什么……不见我?”
一只大掌覆盖在他的脸上,阻止了他的挣扎,眼睛被覆盖着,想要睁开就更加不容易了。
晶莹的泪水顺着脸颊滑下,把手掌染上温度,祂叹息着擦掉。
房间里昏暗无比,全身镜看起来有些暗黄,却依旧清晰地倒映出房间里的景象。
一个漆黑的影子坐在易青的床头,一只手搭在他的脸上,一只手放在膝盖的位置,看起来端端正正。
可是祂的背后,浓重的黑气扩散出来,变化成无数根小小的触手。
它们张牙舞爪,想要把期待已久的人抱进怀里。
‘上啊!上啊!他在呼唤我们!’
‘他哭了,为什么不满足他,他只是想见我们一面。’
‘□●◆——♥’
‘易青,阿青……’
无数意识在黑影里撕扯着,祂作为身体的主导,轻而易举地把它们镇压了下去。
祂是影子,祂无处不在。
影子是祂,却也不是祂,祂有很多个意识,或成熟,或不成熟,占主导的只有祂一个。
‘暂时不行,会吓到他。’
祂一直跟在易青身边,知道他是一个很胆小的人。
怕黑,怕声音,怕孤身一人。
祂看了一眼镜子,身体仿佛是汇集了所有的黑暗。
祂尝试着说了说话,像是用砂纸大力摩擦墙皮,即使把音量降到最低,听起来也让人毛骨悚然。
‘……’
‘……他会怕我们吗?’
‘易青,可怜,又胆小的,人类。’
‘没关系,我们会一直陪着他的。’
是啊,祂会一直陪着他的。
易青脸上的温度下降了一点,因为身体太过疲惫,已经沉沉睡去。
祂把手掌移开,用毛巾又给他擦了一遍脸。
它们小声欢呼着,纷纷把意识转移到了手上,想要感受到与易青的亲密接触。
‘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
祂的手很稳,即使成千上万个意识在脑海里炸开了锅,也没有一丝颤抖。
毛巾滑过易青的脸庞,留下一层浅浅的水痕。
易青的发丝散落在枕头上,被滋润过的脸泛着胭脂一样的红,像是纯白花瓣包裹着的柔软内里。
祂的手离开一点,带着些温热的呼吸正好喷洒在手背上。
所有的意识陷入沉寂。
这一点接触安抚了躁动不安的灵魂。
温度不会在这具身体上停留太久,但是已经足够它们恢复冷静,保持一致。
身后的黑气重新融入体内,最后一根触手也不甘心地往回缩着。
祂拉住那根从指尖攀爬出来的小触手,‘回去。’
小触手用出了最快的速度,却依然没有逃过祂的探查,不甘心地挥舞了几下,朝易青的方向晃了晃。
“咳咳。”突兀的一声响起,是易青。
大小影子都消失不见,了然无痕。
易青的嗓子有些发炎,他咳了咳,不小心把自己呛醒了。
小宝窜出去滚了瓶矿泉水进来。
“谢谢小宝。”
两滴水珠顺着修长的脖颈滑下,被易青擦走。
他摸了摸脑袋,感觉温度好像下降了不少。
“我好像梦到那个人了,小宝你说他为什么不肯见我呢?”
小宝滚着易青喝到一半的水瓶玩,不小心把瓶子滚到了地上。
它跳下去追,连同水瓶一起停在了易青的影子上。
嗷呜一声,它尾巴摇得欢快。
易青出门扔垃圾的时候看到了楼下的阿姨。
她和一群人在小区楼底下坐着聊天,就在他去扔垃圾的路上。
“哎,小易,最近楚恒怎么没给我发消息叫你出门了?”
楼下的陈阿姨年龄偏大,在家带着孙子,邻居家有什么事都喜欢听听,也喜欢帮忙。
楚恒说让她帮忙叫易青晒晒太阳,她很热心的答应了。
不过易青实在是不爱出门,叫他三次能动一次就不错了,更多的是在家里窝着画画。
他们这两个人都还挺有礼貌的,楚恒叫她帮忙,给一袋子吃的,易青拒绝,再给一袋子吃的,她印象还挺深的。
“阿姨,我们分手了。”
陈阿姨的笑半僵在脸上,“……那,那还挺不凑巧的。”
易青回来的时候,陈阿姨也收了椅子回楼上。
他们两个人坐一趟电梯。
“小易啊,不是阿姨非要管闲事,我记得你们感情不是挺好的吗,怎么就分手了?”
易青不喜欢和外人过多讨论这些事情,简单地说:“都不喜欢对方了,所以就分手了。”
“那——”
易青看着她的神色,出言打断她,“阿姨,我刚分手,不想多说。”
陈阿姨讪讪地闭了嘴。
电梯的表面很光滑,打扫人员擦得很干净,易青从倒影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头像。
他垂下视线,看着两个人沉默的影子。
“阿姨,如果你喜欢和楚恒说话,请不要说我的事情。我不喜欢。”
陈阿姨熄灭手机屏幕,尴尬地笑了笑。
如果要她在楚恒和易青中选择一个人的话,她偏向楚恒。
一个温和爱笑,一个冷清不爱说话,她当然是更喜欢前面的那个。
电梯一停她就就要出电梯。
“楚恒出轨了,让您敲我的门是为了把控时间,您明白我的意思吗?”
易青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进了她的耳朵里。
电梯门关闭,陈阿姨莫名打了个哆嗦。
手机上还在弹动着消息,楚恒在询问她易青的情况。
她把楚恒的联系方式删除,匆匆进了门。
她离开电梯后,易青拨出一通电话:“您好,我想换门锁和钥匙……现在过来可以吗,我可以加钱。”
对面的语气顿时热络了许多,说马上就可以过来。
结清钱款,易青把之前的门锁和钥匙都扔进了垃圾桶。
他前几天请了假,需要赶工把画画完。
空调遥控器还不知道在哪,再加上生病刚好,易青拖着摇篮床去阳台画稿。
阳台摆放着几株绿植,郁郁葱葱,看起来很有活力。
视线转向外面,天色橘黄,看着是很闷热,但是感觉还挺凉快。
易青所在的楼层不是很高,下面的喊声也能听到一点。
“叔,别在外面坐着了,太热了,一会就该中暑了!”
“行,我拿上椅子就回去。”
他的手放在阳台的栏杆边缘上,是灼热到烫手的温度。
那他站在这里,又为什么会感觉到凉爽?
易青遇到这样的事情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从小到大,这样的事情数不胜数。
易父易母带他去检查了也没有结果,只能认为他就是天生不怕热。
领养的父母觉得他在胡说八道,对他更不亲近。
但是现在易青长大了,他知道自己怕热怕得要死,以往的说法就行不通了。
易青今年二十五岁,从他有记忆的五岁开始,这个疑问陪伴了每年的夏天。
二十年,一年不落。
易青背对栏杆靠着,恍惚中,他看到了一只熟悉的手。
一滴泪水顺着眼角滑落,在地面上溅开一朵小小的水花。
祂在易青脚底,差点没伸手去接他的泪珠。
在突破影子之前,祂停下了。
影子是祂和易青之间的最后一层隔阂,只要一伸手,祂就可以触碰到易青,但是结果,却并不一定是祂想要的。
祂收回了手,蜷缩在易青的影子里。
易青没了画画的心情,平板搁在摇篮上。
他望着远方出神,手扶在栏杆上。
家里的栏杆做得很高,在胸口的位置,加固器完好。
易青看着看着,就上前了一步。
有人近些日子做了件好事就翻来覆去地说,有人默默守候了二十年却不露面。
即使是怪物,是鬼魂,是什么不知名的存在,易青也很想见他一面。
他脚踩上阳台栏杆下的一条横梁,双脚向左右用力,确保自己稳稳的,不会掉下去。
易青扶着栏杆,轻声说道:“我想见你一面,你不出来,我就跳下去,你知道的,我说到做到。”
祂的意识几乎都停止了思考,因为他这个危险的动作。
‘出去!出去啊!’
‘太危险了,快让他下来。’
这一次,所有的意识都达成了一致,祂没有犹豫太多就要出来。
在易青的生命面前,其他的担忧都可以先放到一边。
如果他不能接受的话,大不了再也不在他面前出现,祂依旧可以在影子里陪着他。
易青还在焦急地等待着。
他已经做好了听到一个声音或者没人应答的结果,但是绝对不包括在这么紧张的时候,突然有人碰了碰他的肩膀。
易青反射性一抖,手松开栏杆,向后跳了一大步。
他身体的平衡性很好,再加上学过跆拳道,其实是可以稳住身体的,但是他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动静,就停住了。
祂就站在易青身后,没想过易青的反应会这么大。
不过祂的反应很快,第一时间就撑住了他,没让他接着向后倒去。
“谢谢……”易青第一时间抬头去看祂。
祂把易青的身体扶稳,易青还在看着祂,手也撑在祂的胳膊上,还下意识捏了捏。
“练的不错。”
易青带过一段时间的跆拳道,估摸出祂的身体素质后,下意识夸了夸。
没有恐惧,没有逃避,易青的表现出乎祂的想象。
就是这夸奖让他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
祂转身,想要进屋,易青却以为他要离开,用力拉住了他的胳膊,“你别先跑!”
他们一个人类,一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按道理应该是易青害怕祂。
但是易青有种直觉——这家伙胆子挺小的,他要拉住祂。
祂是影子的集合体,没有名字。
易青叫他影子先生。
影子先生身材高大,看剪影也能出宽肩窄腰长腿,祂双手在椅子上一搭,气势就流露出一部分来,有无形的威压在。
易青不怕,他知道祂暗中陪伴了他二十年,也可能是二十五年,一颗心仿佛是被温水浸泡着,生不出害怕的感觉。
“影子先生,你为什么不说话?”
易青抱着小宝,小宝叼着球,一人一狗同时看着他。
真心喜爱小动物的人,目光纯粹,内心清明,影子先生接不住他的视线,侧了下头。
他优越的下颌线吸引了易青的视线。
易青平时也会在网上接稿看画,虽然他不知道影子先生黑漆漆的,到底长什么样子。
但是祂身体匀称,线条完美,一定会是很受欢迎的那种。
易青用欣赏的眼神看着祂,祂的后背有些异样,被祂镇压了下去。
“我的声音,很难听。”祂开口说话了。
易青下意识捂住了小宝的耳朵。
小宝被欺负过,那些人用刺耳的声音刺激它,它听不得这种声音。
但是易青发现它此时没有什么反应。
“我觉得还好。”易青真诚地给祂建议,“如果音量再放小一点,听起来很像催眠的白噪音。”
祂能感觉到他的真实情绪,平稳,期待,喜悦,唯独没有害怕。
“影子先生,你不是第一次出来了吧,我感觉小宝很熟悉你的样子。”
易青把小宝放到地上,指了指影子先生的位置。
活泼的小家伙汪汪两声,把两只前爪搭在祂的腿上。
它的尾巴摆动着,很欢快,说明影子先生是它所喜欢的。
易青感叹一句:“就只有我被瞒着。”
影子先生身体一僵,肉眼可见的手足无措,“抱歉,我以为我会吓到你。”
压低后的声音沙沙的,少了粗糙的颗粒感,多了分轻盈,听起来好了很多。
易青笑了笑,“没关系,你现在知道我不会被吓到了。”
探知来历没有意义,易青抓着他的尾指,细数手指关节,就像小时候的每一个不眠之夜。
“就是这双手,让我成长到现在,影子先生,我不会害怕你的。所以——你也不要怕我啊。”
爱而生怖,祂总是在他面前望而退却。
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被抓住的指节上,祂僵硬住,把脑海里无声尖叫的它们都摁下去,“嗯。”
易青化身好奇宝宝,“你需要吃饭吗,平时都在影子里吗,需要我给你打扫出房间吗?”
祂一一回答:“不需要,但是可以吃。平时都在影子里,跟在你身边。不用,我在影子里。”
易青松开祂的尾指,白皙的脸颊有些泛红,“最后一个问题,之后也会一直陪着我吗?”
“会。”所有的意识共同回答。
他耳边仿佛响起了无数个声音,每一个都在给他肯定的回答。
易青轻轻笑了,脸上带着病态的红,“我知道了,我会和影子先生好好相处的。”
他俨然把祂当成了永久的同居人来对待,对祂开放了另一半权限。
……
易青很喜欢问他的影子先生一个问题。
“你真的会一直陪着我吗?”
这两个月中,易青每隔几个小时就会问上一遍,祂总是不厌其烦地告诉他,会。
在祂看来,他很容易满足,一个肯定的回答就能高兴半天。
祂总是看着他的脸发呆。
从影子出来之前,祂想的是怎么不吓到他,从影子出来之后,祂在想要怎么控制住自己。
易青的每一次靠近,祂都要用极大的自制力控制自己离开一点。
“你怎么了?”易青只是从祂手边拿走抱枕,祂却像触电一般起身。
“……”祂摇了摇头。
易青在他身边,太不设防备了。
影子先生不让开空调,易青抱着枕头窝在祂身边,穿的是宽松的背心短裤。
因为盘腿的姿势,他的短裤向上纵,连腿根都露了出来。
他一只手拿着根冰棍,另一只手在平板上画画,时不时用舌头卷去融化下来的甜液。
“?”易青面露疑惑地看着祂起身离开。
影子先生已经来回起身上厕所三次了,祂也会有这样的烦恼吗?
浴室的门关闭,黑影包住了整个房间,连一丝光亮也没有透出去。
祂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模样,数不清的触手从背后延伸了出来。
和之前的小触手不同,这次的触手每一根都有成人手臂粗细,在空气中擦出爆裂的响声。
仿佛一只大手即将倒扣下来,想要把这个主导者驱逐出去,再做一些它们想做的事情。
“不可以。”
祂和它们是一体,但是有很大区别,最大的区别就在自制力上,祂有自己的‘锁’,它们却没有。
祂一挥手,触手被无形的力量扑散在墙壁上,挣扎着重新聚合,想要再次发动攻击。
“扣扣。”
清脆的两声,所有的触手一瞬间消失,融进祂的身体。
浴室的门打开了,易青从门口探进头来,“影子先生,你需要这个吗?”
他手里拿着一个小葫芦形状的东西。
祂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下意识拒绝了,“不用,谢谢。”
易青看起来松了一口气,“影子先生,你一直在厕所干什么?”
“……没什么。”
祂只想着稍微离开一会,却忘了祂离开的次数太多,这太反常。
易青跟在祂的身后,声音很轻,“你该不会是在害怕我吧?”
“没有。”祂下意识地回答。
他是祂最喜欢的孩子,怎么会害怕他呢?
“但是,你都没有正眼看过我,难道不是害怕吗?”
虽然准确的来说,影子先生只有一个轮廓,看不清哪里是眼睛,哪里是眉毛,但是易青就是有这种感觉。
“……没有。”祂的语气弱了一些。
“如果真的没有,那你就来抱抱我吧。”易青张开双臂,脸上带着期待的表情。
即使是最冷漠无情的怪物也无法拒绝他的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