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甲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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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永昌七年,冬至大雪。阴霾的天空中落下簌簌纷飞的冷雪,宫墙上挂着的红灯笼散发出朦朦胧胧的幽光,照映出梅花在寒风中摇曳不止的影子。

江清辞瓷白的手握着油纸伞来到人烟罕见的冷宫梅园,便看到一个瘦弱的少年被一群衣着华贵的皇子围着打,一旁的宫人要么一言不发地看着,要么拍手叫好助兴。

“池砚舟,你看看你这个德行,哪里像个皇子,分明跟你母亲一样是个上不得台面的……”

他话还没说完,地上那个小少年便突然暴起,朝着他咬了过去:“不许你说我母亲!”

少年的神态凶得不行,三四个宫人才勉勉强强把七皇子从池砚舟嘴中救出来。

七皇子被池砚舟咬掉了一块皮,愤怒不已地指挥着宫人说:“给我把他往死里打!”

江清辞敛眉,快步走过去挡在了宫人身前说:“且慢。”然后朝着七皇子行了个礼,“下官参见七皇子。”

然后江清辞看向还趴在地上的池砚舟说了一句:“参见九皇子。”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正经地喊自己九皇子,池砚舟终于抬头看向江清辞。

透过寒冷的天光,池砚舟对上那人清清冷冷的眼眸,干净雪白的狐裘,像光一样,池砚舟再次自卑地低下头。

七皇子池济灵看见江清辞,嚣张的态度立刻收敛了许多,只是哭兮兮地朝着江清辞十分委屈地露出自己刚刚被池砚舟咬破的手说:“太傅,他咬我。”

江清辞将自己抬着的伞分出一半为池砚舟挡雪,随后才说:“我看九皇子似乎伤得更重些。”

池济灵心虚地看了一眼浑身是伤、脏兮兮的池砚舟说:“那又如何?左右也不过是个没人要的野种罢了。”

池济灵话才说完,就注意到江清辞冷下来的脸色,当即脸色一白,慌张道:“太傅,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江清辞是皇子们的老师,平日里他们除了陛下,最怕的便是这个看起来温润如玉的太傅。

江清辞冷着脸说:“今日陛下命我从此以后将九皇子带在身边教导,他以后要和你们一起跟着我学习。”

“怎么可能?”池济灵不敢置信地看了一眼池砚舟,不明白一个出轨了的妃子生的孩子哪里上得了台面。

江清辞将他的神情收入眼底说:“九皇子的母妃妍妃今日沉冤昭雪了。”

池济灵张了张唇,立刻明白过来这是陛下心中对那位已故的妍妃有愧,当她沉冤昭雪以后,便准备从此以后对池砚舟好一些。

江清辞站在池砚舟身前问:“你还要打他吗?”

咬了咬牙,池济灵说:“不……不打了。”

江清辞不喜欢学生之间打斗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池济灵不想被江清辞讨厌。

“好。”江清辞看向池砚舟说,“那我带他去太医那里看看。”

池济灵点点头,不甘地后退一步说:“好,我还要去面见母妃,就先拜别先生了。”

“嗯。”

池济灵带着他的人走后,江清辞才蹲下身来朝着池砚舟伸出自己的手:“还能站起来吗?”

池砚舟听见声音仰起头,只看见满天的大雪和白光往自己身上落,江清辞就站在光来的方向,白瓷般的玉手纤细但有力。

他忽然又迷茫又委屈,然后不管不顾地一口咬在了江清辞伸过来的手上。

江清辞浑身一颤,却没有动,只是微微皱眉看着咬住自己的小家伙。

唇齿间尝到温热带着腥甜味道的血水,池砚舟才慢慢松开了牙齿看向江清辞。

江清辞的手掌上面被他咬出一大片深深的齿痕,他却毫不介意地将池砚舟揽入怀中说:“今后,我就是教你的先生了。”

“来,叫先生。”

珠玉碰撞般的嗓音在池砚舟耳边响起,他张了张干涩的唇,却只是不停地流眼泪。

可能一个人委屈的时候还觉得没什么,但当有个人给你一个肩膀的时候,眼泪就只能决堤了。

池砚舟哭了一会儿,大概是觉得丢人,推开江清辞就想要跑,又被江清辞抓了回来。

江清辞笑着说:“我刚刚救了你,你还没说谢谢,现在甚至也不愿意叫我先生,我怎么可能放你走?”

池砚舟脸一红随后开口:“你放开我。”

声音软软糯糯地,终究还是个小团子。

“叫先生就放开你。”江清辞重复了一遍。

池砚舟还是不肯:“我不。”

江清辞挑眉:“你不想学习?”

“不是。”池砚舟握紧拳头,犹豫了一下才问,“你真的会教我吗?”

江清辞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分明都是期待,说出来的话却又冷又硬,分明就是在口是心非。

“听好了,你的先生是大昭最年轻的状元,现任户部侍郎外加你们的太傅,我没有必要骗你。”江清辞静静地看着小团子说,“你的先生以后会教你诗书,并且保护你。”

池砚舟看着一脸认真的江清辞愣了一下,随后别过脸,还是磕磕绊绊地喊了一声:“先…生。”

江清辞神情温和了不少,松开他问:“你今年多大了?”

“十三岁。”

江清辞也不过才十七,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小团子,忍不住失笑:“你有点矮。”

池砚舟脸一红,然后鼓起腮帮子,瞪大眼睛说:“我还会长高的!”

这样一闹,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总算是没有之前那么僵硬。不过江清辞怎么也想不到,他现在还有闲心笑一笑池砚舟的身高,等再过几年他被自己养大的小狼崽子抵在墙上的亲的时候,就会觉得后悔了。

“知道了,知道了。”江清辞笑着站起来,“吃饭了吗?”

池砚舟想了想,摇摇头:“还……还没有,一会儿回去就吃。”

江清辞看着他瘦巴巴严重营养不良的身体就可以推测到他在宫里如今的生活状况必定是不如意的,于是说:“今天是我第一天做你的先生,带你出去吃饭如何?”

小团子眼睛一亮,明显是饿了,却还是摇了摇头说:“我出不了宫。”

江清辞笑道:“我有办法带你出去。”

池砚舟好奇地看着他眨了眨眼睛,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我不出宫。”

“难道你就不好奇你母妃的事情吗?”

……

半个时辰后,被江清辞打扮成小太监的池砚舟跟着江清辞踏上了出宫的路。

两人一路畅通无阻地离开了皇宫。妍妃死后,池砚舟几乎一直待在冷宫里,别说外面的侍卫不认识他,他就算站在他爹皇帝面前,他爹估计也认不出他是自己的崽。

更何况,江清辞还把他给打扮成了一个小太监。

坐在前往丞相府的马车上,池砚舟有些局促地撩开车帘往外看了看。

原来这就是外面的样子啊。

池砚舟重新放下车帘,然后对上江清辞柔和的眼眸:“先……先生,你说我母妃沉冤昭雪了什么意思?”

江清辞看着池砚舟心事重重的样子,也不瞒着他,开口说:“今早贵妃带着几个据说是当年的证人来找皇帝,证明了当年妍妃并未与人私通,一切事情都是熹妃污蔑妍妃的,证据确凿。陛下便将熹妃打入冷宫了,然后他想起了你,把你托付给我。”

池砚舟沉默了一下,闷闷地开口:“可是我母妃已经死了,这一切都没有任何意义了。”

他这话说的很有道理,江清辞想了才安慰他:“好歹她最后是清白的。”

池砚舟说:“可她本来就应该是清白的,不应该需要被人左右证明。”

对上小团子纯澈的眼眸,江清辞默默叹了口气:“陛下心里还是想着你的。”

“他都没来看我。”

江清辞:“……”你非要这么说 那我之后怎么安慰你?

想了想,江清辞最终揉了揉他的头说:“以后先生陪着你。”

“先生此话当真?”

“嗯。”

马车踩着青石板渐渐停了下来,江清辞带着他回到自己的府邸,然后指着浴室说:“我叫人在里面放好了水,你可以进去泡一个澡,再出来吃饭。”

池砚舟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脏兮兮的衣服,又瞥了眼先生雪白衣襟上因为抱自己而弄脏了的一大片污渍,有些局促地攥紧了手,说了声“好”。

见小团子走进浴室,江清辞才转身回到书房问侍女:“给他拿一件新衣服。”

侍女犹豫了一下说:“府里恐怕没有他这个年纪穿的新衣服。”

江清辞喝口茶想了想,他的府里都是些侍卫小厮穿的衣服,好像的确没有适合池砚舟的服装。

但他身上那身衣服又薄又破旧,这天,不知道还要下多久的大雪,江清辞看着实在有些心疼那孩子。

“先让他穿我以前的旧衣吧。”江清辞放下茶杯说。

“是。”侍女退出书房。

人走后,江清辞才松懈下来,懒懒地靠坐在木椅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自己穿越这件事。

江清辞穿越来这个世界已经整整三年了,这个世界原本是一本书,叫做《暴君死后,她君临天下》,是一本十分狗血的古言。

大致讲的是暴君池砚舟幼年遭受不公平待遇,长大谋权篡位登帝后,他性格暴戾,将自己的兄弟姐妹全部杀害,然后领兵南下,开始四处征讨。一时之间生灵涂炭,他也顺利攻打下多座城池。

而女主温崎月则与江清辞同样是一个穿越者,她看不惯池砚舟的作为,在接触池砚舟让对方爱上自己后,温崎月又合同自己的爱人陆闻州将池砚舟杀害,最后成功上位,开始试图将大昭慢慢变革成现代那样开明的盛世。

但她没有成功,反而在登基第三年后就被草原的蛮族给灭了国。

江清辞回忆了一遍书的剧情,在书里,自己这个池砚舟的太傅,就是曾经欺辱他的众人之一,后来下场也十分凄惨——五马分尸。

想到这个结局,江清辞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一个现代人是很难不害怕这些古代的酷刑的。

江清辞回忆了一遍今天见到池砚舟后他的一系列表现,忍不住摇了摇头。

那样一个萌萌哒小团子,看上去和未来的暴君分明是一点都不沾边啊。

至于让他按照书中的剧情去虐待池砚舟,开什么玩笑?

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

这是江清辞在高一语文课本的《师说》里面就已经学过的东西。

不管池砚舟未来有可能变成什么样,他现在还只是一个孩子,而他是这个孩子的老师。

根据蝴蝶效应来看,他的出现应该会改变这个世界的很多东西。那么,他大概率也可以将未来的暴君池砚舟教导成千古一帝。

思索间,小厮已经把准备好的饭菜抬了过来,但池砚舟却迟迟没有从浴室里面出来。

不对,洗一个澡不该洗那么久,他不会是出事了吧?

来不及喊小厮去看,江清辞站起身来闯进浴室里,然后就看见一只小白团子迅速往屏扇后面躲了进去。

江清辞看清是他,松了一口气问:“怎么还不出来?”

屏扇后面的小白团子沉默了一会儿,才有些胆怯地说:“我……我的衣服不见了。”

江清辞愣了一下,看见一旁衣架上面放着的他让侍女给池砚舟送进来的衣服,有些不解地问:“衣服不是就挂在衣架上面吗?”

“可那不是我的衣服。”

江清辞失笑,原来这孩子是不敢去穿他拿给他的衣服。

池砚舟的那两件又脏又旧的衣服江清辞已经叫人拿下去洗了,自然就不在浴室里面。

江清辞耐心地解释:“你可以穿,是我拿给你的。”

池砚舟从屏风后面探出脑袋来看了一眼江清辞说:“那我之前的衣服呢?”

“我叫人洗了。”

池砚舟有些慌乱说:“噢,我自己可以洗,先生不必那么麻烦。”

“你毕竟是皇子,我叫人给你洗一洗衣服没什么不妥。”

“那之后衣服还会还给我吗?”池砚舟红着脸又补充了一句,“那个衣服是我母妃以前给我做的。”

江清辞了然,原来那件旧衣上面存了这孩子对母妃的思念。一个失去了母亲的孩子,才会这样吃不饱穿不暖。

江清辞心里一痛,走过去拿起衣架上面的衣服准备递给池砚舟说:“会还给你的。”

然而池砚舟以为他要走到屏风后面,吓得后退了一步,却一脚踩空掉进了浴池里面。

池砚舟吓了一跳,在水里扑腾起来。

江清辞忙放下衣服,也跳入水中……

将乱动的池砚舟从水里捞起来,江清辞低声说:“别乱动。”

许是江清辞虽然看上去瘦弱,但却很容易地让人对他产生信赖,池砚舟慢慢平静了下来,却整个人都搂着江清辞的脖子挂在他身上。

江清辞搂着他的腰说:“你试着站直。”

池砚舟听他的话站直,然后双脚落在了池底,整个人在水中站立住了,池水也不过仅仅没过他的肩膀。

池砚舟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江清辞,却还是整个人都紧紧地抓着江清辞的衣服。

江清辞看着他的表情忍不住失笑,伸手刮了一下他的鼻子说:“是不是个小笨蛋?”

池砚舟立刻辩驳:“才不是。”

“你怕水?”江清辞问。

“嗯。”池砚舟轻声回答,没敢去看江清辞纯澈的眼眸,“我母妃就是溺死在水里的。”

原来如此。

江清辞收敛笑意,将他抱上岸边放着:“抱歉,我不知道。”

“不……不是先生的错,是我胆子太小了。”上岸以后,池砚舟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伸手去遮住自己的身体。

但却没有完全遮住,让江清辞一眼便看到了他身上纵横交错的那些伤疤——有新伤也有旧伤,却无论如何都不该出现在一个十三岁大的孩子身上。

见江清辞都看到了,池砚舟脸色一白,咬着嘴唇别过头不敢去看他。

池砚舟还记得宫里那些人看见他身上这些丑陋的疤痕时候发出的嘲笑,所以他才会害怕让江清辞看见,他害怕江清辞也会笑他。

江清辞张了张唇,最后问:“疼不疼?”

池砚舟摇了摇头。

江清辞没有继续问,而是离开浴池,将衣服递给他:“穿上,外面还在下雪,小心别得了伤寒。”

池砚舟默不作声地穿上衣服,跟着江清辞离开了浴室。

换上干净温暖的衣服,池砚舟从衣服上面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清香,像是雨后的栀子花。这香气有些熟悉,池砚舟却一时之间没有想起来是在哪里闻过。

一刻钟后,江清辞将身上潮湿的衣服换掉,又命小厮将冷了的饭菜再热了一遍,才拉着池砚舟围着餐桌坐下来开始与他共进晚餐。

大抵是饿了,池砚舟坐下后吃饭吃得很快,近乎狼吞虎咽。

怕他噎到,江清辞不得不开口:“吃慢点,没人和你抢。”

池砚舟抬头看了他一眼,才勉强放慢了些速度。

重新梳洗了一番的池砚舟比之前看起来要养眼得多。该说不说,池砚舟不愧是当初宠妃妍妃生下来的孩子,确实生得好看,长大了估计也是京城里受欢迎的公子哥。

江清辞思绪慢慢飘远,不知不觉池砚舟却已经吃完了饭,天色也昏暗了下来。

昏黄的灯笼一盏盏亮了起来,氤氲出不明亮的光,却难以透过大雪,照亮庭院。

站在屋檐下,江清辞看了眼天色说:“你今夜就在我这里睡一晚上吧,明天一早我去宫里上朝的时候再顺便把你带进去。”

一个没有什么存在感的皇子,回不回宫的,和没有人会在意。

“好。”池砚舟答应下来,“我睡哪里?”

江清辞指了指自己隔壁的客房说:“就睡那里面吧,我已经让人给你把房间收拾出来了。”

江清辞想了想问:“对了,你之前有识过字吗?”

池砚舟有些窘迫地摇了摇头:“没有,不曾有人教过我。”

江清辞顿了一下,还是觉得这样一个十三岁还大字不识的小孩在未来征战四野是一个十分匪夷所思的事情。

江清辞问:“你明天就要跟着其他皇子一起到学堂跟我上课了,课后留下两个时辰跟着我补一补你之前遗漏的课业愿意吗?”

池砚舟眼睛一亮,连忙点了点头。

江清辞安顿好小团子后,便回书房继续处理政务。

池砚舟躺在温暖的被窝里了,还是觉得今天遇见江清辞就像是他做了一场大梦,醒过来就会全部失去。

躺了一会儿,池砚舟又爬起来偷偷打开窗子往江清辞的书房看了过去。

冬夜的大雪中,只有江清辞的书房还亮着灯,摇曳的烛火将他清瘦笔直的身影倒映在白纸窗上,他正在写字。

池砚舟模仿着他写字的动作凌空比划了一下,越发期待自己以后学习的日子了。

偷看了一会儿,池砚舟有些头晕,倒在床上不知不觉睡着了。

江清辞一直忙碌到半夜才忽然听到有侍女敲了自己的窗户说:“大人,小公子的状态好像有些不对。”

小公子?

江清辞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她指的是池砚舟,当即放下毛笔问:“他怎么了?”

侍女说:“他好像有些发烧。”

江清辞披上狐裘提着灯来到池砚舟的房间,看见小家伙躺在床上不停地在发抖,嘴里还在嘟囔着什么东西。

江清辞估摸着他是今天冷到了,半夜才会发起烧来,当即过去坐到他身边伸手探到他的额头上摸了摸温度。

刚触碰到池砚舟,沉睡中的小团子就忽然睁开眼睛,坐起身来张嘴就朝着江清辞的脖子咬了上去。

“池砚舟!”江清辞忙出声喊他,池砚舟这才停了下来,睁着一双充满警惕的眼睛在黑暗当中仔细辨认了一会儿江清辞的轮廓,才慢吞吞地又靠回了床上,收敛了自己身上的冷意和小爪子。

池砚舟声音有些沙哑地说:“对不起先生,我以为你是……”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下去,只是默默地沉默了下来,江清辞却猜到他是怕自己是来杀他的。

池砚舟仰着头,还是有些警惕地问:“这么晚了,先生你来我房间做什么?”

江清辞坐到他床边说:“你发烧了,我来看看。”

“我……”池砚舟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无比的沙哑。

江清辞从桌子上倒了杯水喂到他嘴边,然后吩咐侍女:“你去找个大夫来给他看一看。”

侍女说:“大人,这么晚了,只怕没有大夫愿意出诊。”

“这倒也是。”江清辞叹了口气说,“那你去烧点温水拿块毛巾过来。”

“是。”侍女退了出去。

江清辞把池砚舟扶坐起来说:“别睡,等烧退一些你再睡,不然容易烧成傻子。”

池砚舟瞪大了眼睛:“我不想……变傻子。”

“别怕。”江清辞安抚了他一句,准备出去找人给他烧点热水。

刚站起来,就感觉自己的衣角被拽住了。

江清辞回过头看向池砚舟问:“怎么了?”

池砚舟别过头没说话,手却依然紧紧地拽着江清辞的衣服不放。

江清辞问:“一个人害怕?”

“没有。”这次池砚舟开口了,“我又不是三岁的小孩。”

江清辞知他大概是害羞了,于是重新坐了回来,静静地陪着他。

一时之间两人都没有说话,没一会儿侍女就端来了盛满温水的盆。

江清辞将毛巾放进去浸湿,准备放到池砚舟的额头上说:“放一会,别取下来,散散热。”

以前江清辞的母亲在他发烧的时候就是这么照顾他的,如今他也如法炮制这么做了。

池砚舟看着江清辞认真的样子,忽然就回忆起当年母妃在世的时候也是这样照顾他的,于是他轻轻喊了一声:“先生。”

“嗯?”江清辞问,“好点没?”

“好多了。”池砚舟看着他问,“先生今夜能不能陪陪我?”

江清辞答应下来:“好。”

一旁的侍女皎月有些不满地看着池砚舟,不明白大人为何如此纵容这个小孩,莫非他是大人的私生子

这个念头一出来,侍女皎月自己先吓了一跳,随后又生出几分不甘心来。

大人那样一个丰神俊朗的人,也不知何人能配得上他,这人若是自己,那就也更好了。

皎月忍了又忍,还是开口问道:“大人,不知这位小公子是?”

江清辞顿了一下,自然不可能告诉她池砚舟是九皇子,于是犹豫了一下说:“我的一个学生。”

只是学生吗?皎月放下心来,看向池砚舟眼神柔和了很多。

池砚舟却皱了皱眉,莫名看皎月有些不顺眼,下意识开口说:“先生,我想休息了。”

意思就是让江清辞把皎月赶出去,只留他一个人来陪自己就好了。

江清辞点点头:“皎月,你先下去休息吧,今晚不用你守夜了。”

“是。”皎月有些贪恋地看了一眼江清辞的侧脸,十分乖顺地退了下去。

皎月离开后,池砚舟才微微勾起唇角,心情莫名愉悦了几分,安安静静地盯着江清辞的侧脸看了看,不知不觉又睡着了。

入睡前夕,鼻尖还萦绕着那一股淡淡的栀子花香,令他放松了下来。

醒来时,身侧的江清辞已经去上朝了,皎月推门进来给他送粥:“小公子,大人吩咐说你今日可以不用去学堂,安心在府里养伤就好了。”

池砚舟皱了皱眉,没有了在江清辞面前乖巧的模样,一双漂亮的桃花眼里盛满了冷意,一瞬不瞬地打量着眼前的小侍女,让皎月有一种被毒蛇盯上的错觉。

几分钟后,池砚舟收回目光问:“先生呢?”

皎月下意识地回答:“他去上朝了,应该要等下午给皇子们上完课才会回来。”

池砚舟坐起身来问:“可以送我回宫吗?”

“你……你是宫里面的人?”皎月惊疑不定的看向池砚舟,她本以为池砚舟只是某个大官的儿子,没想到居然是宫里面的人。

池砚舟没回答她的这个问题,只是挑了挑眉说:“这是你该问的吗?”

皎月被他忽然提升起来的气场压了一下,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这孩子既然能成为大人的学生,身份地位必然不低,也是个能随随便便决定她生死的主子。

怪江清辞平日里太过平和,让皎月一时之间忘了自己的身份。

“小公子,奴不是这个意思。”皎月吓得跪倒在地上,低着头不敢去看他。

池砚舟看了她几眼,最后微微一笑:“那就麻烦姐姐去帮我倒一杯水了。”

“是。”皎月松了一口气,只觉得池砚舟的喜怒变化实在是让人捉摸不透,更是心生畏惧。

池砚舟见她唯唯诺诺地退了出去,在心里冷哼了一声,真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敢觊觎先生。

大抵是在冷宫那种地方待久了,看惯了人的嘴脸,池砚舟也对他人的心思猜的更加准确。

昨晚上池砚舟就从皎月的神情里窥探出她对江清辞隐秘的爱慕,才有了今早这一出恐吓。

池砚舟散着步在江清辞的府邸里绕了一圈,只觉得这里的侍卫婢女都闲散了些,看样子先生家的这一群下人是该有个人来好好管教一下了。

他自然不知道,之所以这些下人如此闲散,不过是因为江清辞来自现代,不喜欢用那么多的规矩来管束下人。

没有江清辞,池砚舟暂时没办法回到宫里。上午的时候大夫来给他开了一副伤寒药,下午的时候又有裁衣店的人来给他量了身上的尺寸,说奉了江清辞的命,要给他做几身冬天穿的新衣服。

池砚舟心里暖暖的,却又忍不住猜测起江清辞这样做背后的意义。

毕竟在他看来,这个世界上是不会有谁无缘无故忽然对谁那么好的。

但他思来想去又实在是没找出自己身上可以让江清辞利用的点,不由得有些烦躁。

要怎么样才能让自己有价值,不会被丢掉?

……

傍晚的时候江清辞从宫里回来了,手里拿了几卷新的竹简,一进门就被一个小团子扑了满怀。

“先生,你终于回来了。”池砚舟笑着扬起头看向他。

江清辞愣了一下,随即揉了揉他的头把手里的书送给他:“对,我还给你带了课本,今天开始你就要跟着我识字了。”

“好。”池砚舟眉眼弯弯,乖巧地跟在他身后进入了书房。

先生教书,必定喜欢乖巧懂事可爱的学生,自己无论如何也要装出这个样子来,成为先生最喜欢的学生。

坐到江清辞身旁的椅子上,听他讲了几分钟课,池砚舟就收敛了脸上装乖卖萌的表情,开始整个人投入到学习的状态当中。

江清辞不得不承认,池砚舟确实是十分聪慧,教给他的东西,两遍下来他就过目不忘了,放在现代是妥妥的学霸人设。

饭后,江清辞便赶在宵禁之前将他给送回了宫里。

抱着江清辞为自己准备的新竹简和一些吃食,池砚舟心情愉悦地往冷宫里走去,刚推开自己的房门就忽然被人从后面狠狠踹了一脚,手里提着的江清辞给他准备的糕点立刻洒了一地。

转过头去看,是七皇子池济灵。

池济灵不怀好意地看着他笑:“哟小子,从哪里偷来的书和糕点?”

池砚舟没说话,只是阴沉着脸看向地面上脏了的糕点,散落了的竹简。

心里默默地思索,若是池济灵不甚死在这里,会有多少人把这件事情怀疑到自己头上?

池济灵见他面无表情,心里莫名有些发虚,却还是大着胆子推了他一下:“你怎么不说话?我问你东西哪里偷的?还有这两天我来找过你两次,为什么你都不在?是不是偷跑出宫里去了?”

听到他最后这句话,池砚舟猛地抬起头,表情有些奇异地打量起池济灵,见他身后没跟人,状似无意地问:“你的那些侍卫走狗呢?”

池济灵小孩子心性,冷哼了一声说:“教训你,他们不好用。”

事实就是,池济灵的母妃不希望他总往冷宫里跑,让侍卫看住他,却还是让他一个人偷跑来了这里。

毕竟那天池砚舟咬伤了他,让他很没面子,必须要过来找回场子。

“噢,这样啊。”池砚舟嘴角微勾,讨好道,“七哥,那天的事情是我不对,我不该对你大吼大叫。”

池济灵心里得意,嘴上却说:“别叫我七哥!你也配?”

咬了咬牙,池砚舟笑着说:“是,我不配,那你要我怎么做才能原谅我呢?”

池济灵想了想笑嘻嘻地说:“除非你学两声狗叫我听。”

池砚舟微微眯了眯眼睛:“你做梦。”说完,他就一脚将池济灵给踹翻了,转头就往外跑。

池济灵气极,从地上爬起来骂了一声“小混蛋”,朝着池砚舟追去。

不知不觉池济灵就被池砚舟给引到了一处比较偏僻的假山,池砚舟抓着假山就往上爬,还回过头来挑衅池济灵:“你不会觉得你这样手脚不协调的笨蛋能爬上假山抓住我吧?”

“你……!”池济灵气得也跟着池砚舟爬上了假山,但他的速度明显要比池砚舟慢,显然不熟练。

等池济灵爬到假山顶上要抓住池砚舟的时候,却忽然被他一脚给蹬在了胸口处。

池济灵一愣,心里升腾起不好的预感来:“小混蛋,你想做什么?”

“你骂我母妃,你说我想做什么?”池砚舟露出一个邪笑,“当然是杀了你啊。”

说完,他用力将双脚都踩在池济灵的身上,用力将他给踢了下去。

池济灵平日里被宠坏了,不怎么运动,爬上来就已经花费了很多体力,抓着岩壁的手臂一直在颤抖。现在被池砚舟一踹,手就松了,整个人摔了下去,头砸在了假山下面的石头上,头破血流,立刻晕了过去。

池砚舟坐在假山上撑着头看着摔下去的池济灵依旧睁着眼睛看着自己,微张的嘴唇似乎还想要说什么,却已经说不出口。

池砚舟面无表情地自言自语:“本来还不想杀你,但是你好像知道了先生偷带我出宫的事情,我不太想让先生受到影响,他看起来是个很好的人。”

“所以,就只能杀掉你了。”

池砚舟坐了一会儿,确定池济灵已经没有气了,才从假山上跳了下来,探了探他的鼻息,将他身上自己踩出来的脚印给擦掉,然后迅速离开了荒无人烟的假山。

这里毕竟是冷宫,没什么人经过。池砚舟在回去的路上也一个人都没有遇见,只是天色变了,夜里似乎又有一场大雪。

而大雪,将掩埋掉池砚舟留在现场的大部分痕迹。

回到自己的房间,池砚舟将散落在地上的糕点一块块捡起来,用衣服擦干净以后又十分珍惜地放进嘴里。

软软的,糯糯的,凉了的糕点在池砚舟嘴里化开,让他心情愉悦地微微眯起眼睛。

第二天中午,池济灵的尸体被一个路过的宫女发现了。陛下得知此事震怒,立刻让大理寺卿带人进来严查,熹妃则当场晕了过去。

三天后,大理寺卿将查办结果回禀给皇上——七皇子是自己爬到假山上玩,失手摔下来砸在石头上摔死的。

听到这个结果的时候,池砚舟正在学堂里跟着江清辞学习认字,他轻轻笑了一声,被江清辞敲了一下脑门。

江清辞说:“你在这里笑什么?就算他对你不怎么好,也是你的兄弟。兄弟意外身亡,这种时候你应该感觉到悲伤。”

悲伤吗?池砚舟完全感觉不到这种情绪。

但是刚刚先生居然为了那个家伙而敲自己的脑门。

池砚舟顿时委屈巴巴地看向江清辞:“先生……我没有幸灾乐祸,你别打我。”

江清辞只要一想到他在原著里登基以后杀了自己全部的兄弟姊妹这件事就忍不住心惊,于是不为所动地说:“你回去以后把《诗·小雅·棠棣》篇抄三遍,明天我来考你它的释义。”

池砚舟不解:“为什么要我去抄这个?”

“椿萱并茂,棠棣同馨。因为棠棣花开的时候总是两三朵挨在一起,所以诗中总是以棠棣花来比喻兄弟之情。”江清辞说,“我总是,希望让你更多的地体会兄弟之情地,哪怕是通过文学作品。”

池砚舟并不认为抄三遍《棠棣》能让他对兄弟之情感兴趣,但是他并不想反驳江清辞,不想惹他失望,于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江清辞放下心来,又握着毛笔在宣纸上写下“棠棣”二字说:“这二字读作棠棣,你来临摹一下。”

“嗯。”池砚舟接过毛笔,学着江清辞在纸上歪歪扭扭地写下这两个字。

江清辞看着池砚舟写下来的鸡爪爬一般的字,眼角跳了跳,耐着性子说:“写字要坐直坐正,心静,笔画应当横平竖直,你这怎么歪歪扭扭的。”

叹息一声,江清辞坐到他身后,握住池砚舟捏着毛笔的手,引导着他在宣纸上重新落下一笔黑墨。

感觉到江清辞温热的鼻息轻轻喷吐在自己耳侧,先生身上那股淡淡的栀子花香也随着他的靠近越发清晰,池砚舟顿时浑身一僵。

已经许久没有人愿意这样亲近他了,看见他不唾骂就算好的,这样握着他的手教他写字,江清辞倒是第一人。

直到江清辞带着他把“棠棣”两个字写完了,池砚舟都还神游在江清辞手心的温热当中。

“会了吗?”江清辞松开他的手问。

池砚舟骤然回过神来,支支吾吾地说:“还是有些不太懂。先生,棠棣这两个字太复杂了,你要不教我写一写你的名字吧。”

江清辞:“……”我的名字就比棠棣两个字简单了?

池砚舟见江清辞不说话,顿时一脸委屈巴巴地扯了扯江清辞的衣角:“先生是不是嫌我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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