弊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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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车辆停靠在狭长的山路边,两旁林木郁郁参天,犹如无数双手伸向望不到尽头的大山深处。

指尖摩挲着一支没点燃的烟,苏晨阳看着手机画面上被捆住的中年男人,对方身上的白衬衫已经脏得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脸也肿得快认不出长相,正瘫坐在后排座椅上。

男人眼睛瞪得很大,哀切的求饶声透过蓝牙耳机传来,可惜因为嘴巴上的胶带,没人听懂他说了什么。

画面切到前置,秦璨的脸出现在屏幕上。他坐在前排副驾,窗外的天空压着密实的黑云,像是在酝酿着一场大雨。

“老蒙的帐都查清楚了,苏总,接下来怎么处理?”

“让他记住这次的教训。”

“好的,那老蒙背后的那些呢?”

苏晨阳转脸看向不远处的车辆,从秦璨这个角度,能看到他弧度优越的下颌线条绷紧了,眉宇间也凝起一丝不耐烦的情绪。

“等我回去再说。”

头顶阳光稀疏,偶有零星光束穿透叶片缝隙扎进车窗里,苏晨阳靠在MPV宽大舒适的椅背上,被摇摆的车身晃得昏昏欲睡。

一旁有人靠近,在他耳边轻声问道:“苏总,您会觉得难受吗?”

苏晨阳已经闭上了眼睛,他听清了旁边的问话,但不想回应。车子进山后要开两个多小时,他靠了没多久便睡着了。

这周开始他换了新药,其中主要抑制肿瘤生长的成分也同样具有抑制脑神经活跃性的作用,这就导致身体容易感到疲累。祁文慧观察了他的情况,记录在随身的医疗笔记里。

翻过两座大山后,前方云雾渐疏,有建筑物的踪迹陆续显现。

这里是黔都州少数民族自治区,他们行驶在一条水泥公路上,不算宽阔的路面飞扬起尘土,两旁时常能看到身着黑红或者黑蓝民族服饰的原住民,他们或挑担行走,或三俩结伴肩背竹篓,有汽车经过都会瞥上一眼。

祁文慧随着苏晨阳从香港过来,还是头一次近距离接触到少数民族,她望着窗外看得仔细,没有注意到身旁的人已经醒来了。

一张饱经风霜的老迈面庞闯入视野中,一眨眼便不见了,盯着两旁刀削一般垂直的山壁,苏晨阳听到前排负责接待的谢主任同沈娱说起这一带的情况。

黔都州位于广贵交界,连绵的山势与特殊的地形结构导致这里发展困难,又因为整个州居住的多为少数民族,不同种族的文化差异也带来了沟通上的难题,因此这里仍然是民风淳朴,基础设施较为落后的地域。

谢主任也是当地的住民,不过自小就走出大山在外面读书,见识广博,毕业后回到老家支援建设。这次为了拉投资发展旅游项目,会说粤语的他被政府委派来接待贵宾。

他很健谈,上车后就与前排的沈娱聊个不停。下车时沈娱捶了捶僵硬的肩膀,走过来问道:“怎么样,缓过来了吗?”

“没什么问题了。”

沈娱松了口气,手臂搭上苏晨阳的肩膀:“那就好,等等回房给晨昼打个电话,免得他担心你的情况又来念叨我拐你出来。”

苏晨阳笑了笑,英俊的面容恢复了血色,眉目间仍是平日那副温雅的神态:“你拐我出来之前就该想到了。”

“我这不也没办法嘛,谁叫除了我哥之外就只能找你了。”沈娱靠过来,他比苏晨阳矮了一些,这么一靠近苏晨阳就得垂眸看着他了。余下的话用着只有彼此能听到的声音说,“毕竟是这么大的投资,我得找个闭着眼睛都能信得过的人啊。”

弯着嘴角,苏晨阳抬眸望向前面。

一座很有年代感的大型木头寨门立在道路尽头,五块垂落下来的圆形吊牌用红漆书写着少数民族文字,寨门下则聚集着一群人,都是面朝着他们的方向。

那群人里有男也有女,各个都穿着鲜艳的民族服饰,为首几个花甲老人。见到他们,其中一位蓄着长须的抬起右臂,身后一排拿乐器的青年同时发出呐喊,随后便是有序的鼓点落下。

那鼓声密集又响亮,回荡在山野间,不但听得人心神一震,就连旁边树林里的鸟儿都惊飞了好些。

二十几位穿着红衣的年轻女子头戴华丽的银冠,跳起了舞蹈。

“这是寨子的欢迎礼,”谢主任在旁边大声地解释,“她们跳的是迎宾舞,平时不常看到。”

女孩子们的神情都很欢乐,除了头上,脖子以及手臂上都戴着耀目的银饰,舞动时碰撞出轻灵的脆响。沈娱颇有兴致地看着,偶尔与苏晨阳品评几句。

苏晨阳的注意力在领舞的女孩身上,相比起后面那些满身银光的女孩,领舞这位身上的银饰倒显得素雅许多,最显眼的莫过于腰带上缠了一圈玛瑙翡翠的编织银链,垂下的部分穿着一只很有特色的铃铛。

在女孩旋转的时候,铃铛会翩飞而起,苏晨阳盯着那条别人都没有的腰饰,一直到舞蹈结束才收回神。

朝着他们走来的老者蓄着一把花白的长须,瞧着年纪不小了,气色却很好。他身后跟着一男一女,男的身强体健,女的娇俏美丽,村长接过女孩倒的两杯酒,奉到了苏晨阳和沈娱面前。

“我是下溪寨的村长阿塞,欢迎两位贵客的到来。这是我们寨子自己酿的米酒,口感清甜,二位请尝尝。”

阿塞双手合十,做了个请的动作。

谢主任翻译了他说的话,祁文慧上前一步,正要提醒苏晨阳这种没有经过检验的酒最好不要喝,便见苏晨阳已经一饮而尽了。

沈娱也痛快喝了,还感叹道:“真的很清甜,一点酒的涩味都没有。”

谢主任把他们的话转达给了阿塞,阿塞非常高兴,又敬了其余的人。等迎宾礼结束后,几人回到车里,往前开了一段才再次下车。

“几位请随我来,这里是我们寨子目前最好的宾馆,这段时间几位就暂时住在这里,有任何需要都可以与宾馆的经理说。”

谢主任踩着大理石台阶往上走,长阶尽头是一座外形很有当地建筑特色的三层小楼。背后是条宽阔的河,对岸的老式吊脚楼建筑群一字排开,岸边零星分布着商店以及流动摊贩。

宾馆一楼的大厅宽敞明亮,谢主任带他们参观一楼的设施,便将环境最好的三楼几间客房安排给他们休息。

推开面朝着大山这一侧的窗户,苏晨阳呼吸一口外面的空气。

这里的平均海拔有800多米,周边四座村寨都被青山绿水环绕,很适合休养生息,也适合发展旅游业。

在竹制的窗户前靠了片刻,祁文慧拿着药和水进来了。

作为私人医生,祁文慧看着年轻,但医术很好。等他服药之后又帮他量了血压和体温,确定没什么问题才出去。

待门关上,苏晨阳给弟弟打了个电话。

那头很快接了起来,苏晨昼正与副导演讨论秀场的灯光效果,说完了才对苏晨阳道:“哥,你们到了?”

左手抄进大衣口袋里,苏晨阳走到另一面的窗边,欣赏着对岸的吊脚楼建筑群:“刚到的。”

“累吗?要是累就多休息,千万别勉强。”

苏晨阳笑了笑,语气添了几分无奈:“我不是瓷做的。”

“我知道你不是,不过山区那种地方设施落后,万一你有点什么症状了想去医院都不方便。”

尽管知道苏晨昼是为真心为自己着想,但是确诊的这半年来,苏晨阳已经不想再看到身边人总是小心翼翼地对待他了。

“不过你过去那边也有个好处,听说那边到处都是森林,氧气充足,这几天你就别想公司的事了,爸和伯父都在,霍骁也会帮忙。”

“嗯。”苏晨阳淡声应着,聊了几句便挂了,叫上隔壁的保镖一起出门。

下溪寨作为这一带面积最大的村寨,如一条蜿蜒的巨龙匍匐于两山之间。地理面积看着不小,但如果撇开围绕在周围的村民住所,中心区域也就四条街的范围。

苏晨阳他们住的宾馆位于寨门侧面,看得出当地已经在发展旅游项目了,主街道两侧有几家看着挺新的民宿,还有出借民族服装的特色商店。不过因为缺乏资金和规模,街上游客稀少,且多为自驾。

苏晨阳坐在宾馆经理安排的光观车上,旁边的司机操着一口带方言的普通话,口音略重,但他能听得懂,偶尔也会用普通话与司机交流几句。

司机知道他们是贵客,态度很热情,除了推荐当地的特色菜肴之外,还说了在户外享受温泉最好的山庄位置。

拐过前面的路口,司机指着出现在视野一侧的一家小饭店,刚要说这家的窑子鸡是本地一绝,前面就忽然传来了刹车声。

苏晨阳循声看去,原来是马路斜对面一辆行驶很快的私家车踩了急刹,而马路中央有一个年约六七岁,背着黑色布包的小女孩。

司机惊呼出声,也不知道那私家车是怎么开进村寨里来的。幸亏小女孩有所反应,本能后退了两步,却还是被私家车的车身刮过,整个人翻滚着跌进了水渠里。

苏晨阳朝后看了一眼,保镖魏鑫立刻领会,跳下观光车救人。那辆私家车意识到撞到人了,反而踩着油门加速开走了。

沿街的几家商铺纷纷有人出来看怎么回事,苏晨阳也下了车,快步走到水渠边上查看小女孩的伤情。

魏鑫已经把人捞了上来,小女孩呛了不少水,身上也有伤,苏晨阳让他把孩子抱上车。

司机嘴里操着方言骂骂咧咧,动作倒是很迅速,观光车马力开到最大,几分钟后就停在了村卫生院门口。护士问明了情况,跑到值班室去找医生。

给小女孩做完初步的检查,医生走出来,大厅中央站着的男人身量修长,肩背挺拔,穿一件灰蓝色的双排扣羊毛大衣。听到脚步声,男人回过头,俊雅的面容没什么表情,只开口问道:“孩子怎么样了?”

陈医生沉声道:“是你们开车撞了她?”

“我们是路过的,”苏晨阳平静地解释,“伤者情况怎么样?”

医生将苏晨阳与他身后的体型高大的魏鑫都打量了一遍,这才说道:“孩子的左腿胫骨骨折了,身上有多处软组织挫伤,情绪很不稳定,我给她打了镇静剂,但不确定她有没有受其他内伤,最好是送到县医院检查一下。”

“是不是要先通知她的家人。”苏晨阳道。

“这孩子是关爱名册上的,家里只有一个年迈的奶奶,我已经通知她的老师过来了。”

在等待医生检查的时候,司机便将情况通知给了谢主任,这边医生话音刚落,门外就出现了谢主任的身影。

了解了车祸的始末,谢主任让司机先送苏晨阳回宾馆休息。

既然有人接手安排了,苏晨阳便转身出去,然而在他坐上观光车的时候,一抹高挑的身影从司机那一侧快速跑过,踏上卫生院的台阶。

那道身影穿着黑蓝相间的民族服饰,乍一看面料有些旧了,手腕和衣衫下摆绣着白色的团云图案,随着奔跑,腰侧垂落的银色铃铛被不断甩起又落下。

司机发动车子,正要踩油门倒车,却见苏晨阳毫无预兆地伸出长腿踩在地面上,就这么下去了。

“哎,”司机叫了一声,紧接着魏鑫也下去了,跟在苏晨阳身后往卫生院走去。

“陈医生,彩黎怎么样了?”

匆忙的脚步声踩着木地板跨进来,打断了诊疗室前面正在交谈的二人。

陈医生扭头看向身后,见到来人便解释道:“我在跟谢主任商量安排车的事情,你有时间跟车吗?”

“可以。”来人点了点头,后脑的马尾因一路奔跑有些散开了,鬓边落下几缕发丝,清秀的面庞也因剧烈运动泛着红。他抬手抹了把下颌,抓起束发的皮筋随意一扯,头发便柔顺地滑下肩头。

跨进门的苏晨阳正好看见了这一幕,顿时停下了脚步。

其实这趟过来,苏晨阳就知道会再次遇见沈珈叶,但他没想到会这么快,更没想到能在阔别了十年之后,再一次见到沈珈叶一边喘着气,一边背对他梳理头发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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