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鼎沸言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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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团建的地点在两市交界处,听说是个仲秋时节仍旧葱郁的湿地。

文易辰上车的时候车厢里只剩最后一排长条的座位,言峥坐在一端闭眼小憩。他在四周看了一圈,摁着头疼坐到了座位的另一端。

这几天由他本人挑起的莫名其妙的“冷战”还没过劲,文易辰自然是对言峥敬而远之。没想到临近开车前十分钟,王主任借口要靠窗睡觉,把文易辰往右边挤了个座位,紧接着是高欣借口要和王主任聊天,又把文易辰往右挤了个座位,然后是全朗微笑着说要和高欣挨着坐聊天,文易辰一让再让,生生被他们让到了言峥边上。

肩膀挨着肩膀,手肘靠着手肘。

近得不能再近了。

文易辰一阵窒息。

大多数人遇到烦心事第一反应就是跑,秉持着眼不见心不烦的祖训一拖再拖,直到拖到烦心事再度晃悠到眼前,摇身变成一个不得不立刻解决的“大麻烦”。

虽说大麻烦此刻正在睡觉…文易辰偏头看了言峥一眼。

言峥的黑眼圈有些重,锁着眉,垂在扶手上的指尖也沾着没干透的红墨水,一看就是昨晚熬夜出卷子的功劳。文易辰在他脸上流连了一圈,还瞧见他脸侧有一道新霍开的印子,看起来像是剃胡子时刮破的痕。

都这么困了,居然还有闲情逸致在出发前刮胡子。

文易辰收回视线,点开手机来看。

大巴车在柏油马路上平稳行驶,前头座位上热热闹闹一片。担任临时导游的副校长从包里摸出了个超级话筒,举起来足有他两张脸大。

超级话筒和连接的音响出了点故障,副校长满脸嫌弃地蹲下来检查起了数据线。

“哦呦,这困的。一会司机急刹车直接能飞出去。”这时王洋和高欣的谈话也告了一段落,王主任探头往言峥这边看过来,连着“啧”了好几声,然后把身后的靠枕拿出来拉开拉链,原地抖成一条小毯子,对文易辰说道,“来易辰,给他盖上。小小年纪哦不知道养生,睡觉露肚皮要着凉的知道伐!”

小毯子一人传一个接力到文易辰手上,文易辰捏着两个角,虚虚地搭在了言峥身上。

“年纪不小了,言段今年都要30了。”高欣打趣道,“也就是言段长得帅,显年轻。”

王洋好容易在包里摸出水杯,沿着杯沿吸了一嘴茶:“哦对,提醒我了,30了还不找对象,他老爷子居然也不急——这话我趁他睡觉发发牢骚,你们别给我告密了,省的他又三四天不理我。”

“我以前教他书的时候还以为他会是班里最早结婚的,当年这么多姑娘追过他呢。”前排许佳敏忽然扭过头加入了这个话题,“就去年他们不是还搞过校友会吗,王洋你没去的那次,诶呦一多半都是带着对象来的,还有几个孩子都上学了。”

文易辰听到这里愣了一下,仰起脸看了过去。

兹拉——

前面忽然迸出一声电音,像是要刺进人耳膜里,震得人心烦。

言峥拧着眉把脸扭到了另一边,手肘往后一撤,手指搭在了文易辰的小臂上。

他手指滚烫,隔着层布料也能感受到热气。文易辰想把手收回来,转念又想到言峥满脸的倦容,忽然就不敢动了。

“呐和他同一届同一班的班长,叫张…张什么蓉,挺帅气的一个小姑娘,学物化生的。”王洋皱着脸想了半天,伸出去的手指在空中戳了好几下。

“张嘉蓉,也是我带的。”许佳敏说,“她好像是和大学里认识的一个男孩子在一起了,上回校友会没来,我也是听言峥说的,他们俩似乎现在还有联系。”

王洋笑道:“他俩高中关系就好,又是一个大学的,我本以为他们会成。”

“别乱作媒了你可,之前还觉着那谁是一对的,结果人家考上清北博士转头就出家当和尚念佛去了。”许佳敏连连摆手,“你这人做媒不行,桀!”

高欣左看看右看看,像个小孩听家长八卦似的好奇地眨着眼。她和文易辰年纪相仿,也是同一年进的附中,平时和全朗玩得最好,听的都是些陈年旧八卦,难得能遇上今天这种揭老底的场面,真是恨不得让王洋和许佳敏现场编写一本《言峥个传》来给她看。

只不过这个话茬似乎到了末尾,高欣一脸意犹未尽,只好人为续上了话题:“欸我听说文老师也是附中毕业出去的?那和言段算是师兄弟了?”

文易辰忽然被点名,只来得及消化他和言峥骤然天降的师兄弟关系,没来得及回话,就察觉到小臂上的指节动了动,紧接着是身边躺倒的人挣扎着坐端正了起来,散开了周身的朦胧睡意,哑着嗓子说了句:“是啊,他是我师弟。”

“你知道?”文易辰问。

“你难道不知道?”言峥捏着鼻梁缓了一会,睁开眼又说:“诶呦,师弟给我盖的被子?”

文易辰头顶两声“师弟”皱了会眉,反驳道:“王老师给你盖的。”

“醒了?醒了被子还我,这天又不冷车里开什么空调,给我冻得。”远在天边的王洋一伸手,顺势也回答了高欣的问题,“易辰也是我的学生,不过语文不太行,当时还总被我叫到办公室里来‘补差’呢。”

言峥把被子叠好了递过去,闻言一笑,轻声对旁边的文易辰说:“师弟语文不好啊?”

“我化学好。”文易辰面上油盐不进,左耳却因为喷洒的热气泛起一层薄红,于是末了又补充了句,“别叫我师弟。”

言峥闷笑着得寸进尺起来:“等你什么时候叫我一句师兄,我就不叫你师弟了。”

全朗听着打了个岔,仰着脖子说:“你行了啊,易辰脸皮薄,就你爱欺负他。”

“我没欺负他!”

文易辰沉默着摁掉了手机,觑了言峥一眼,麻木地点了个头。

以全朗为代表的“看热闹”团体骤然大笑起来。

副校长的超级话筒在众人的不懈努力下终于修好了,全车人的目光很快就被他吸引过去,那些师弟不师弟,师兄不师兄的话题也就就此终结。

言峥借着窗户的反光收拾了头顶的呆毛,没一会便转头过来,见文易辰满脸严肃地看着手机,没忍住也垂眸扫了眼。

——本章的主要目标是基于先前的研究,弄清人类建立空间交互时的完整社会信息处理过程,分析在哪里和怎样才能与别人建立起最有效的交流。[1]

言峥:“?”

——研究课题为:《人类社会交互空间行为的机制与行为》

言峥:“???”

“你怎么研究起这个了?”言峥问道。

“我在努力反驳一个观点。”

文易辰的视线在言峥搭在他手臂上的指尖一扫,又把胳膊抬了起来,学着学生们最近网络冲浪来的话一本正经地示意道:“主要是觉得我们的关系有点暧昧了,师兄。”

言峥:“?????????”

-

众人到目的地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多,夜色逐渐侵占了过来,变成一片阴郁灰蒙的天。

湿地公园入了夜后还是有些冷,文易辰被吹出了个寒噤,把两边袖子拉了下来,抱手站在风口眺望夜色。

离他不远处,大巴车的一层舱门大敞着,同事们前扑后拥地拿着自己的行李,再两两组队结伴朝旅店走去。

“虽然天气还不是很冷,但文老师站在这还是容易感冒的。”言峥从人群中拎着行李走出来,把行李箱立在一旁,摘下背包放了上去,“不去拿行李吗?”

文易辰绷着脸说:“人多,挤。”

“我看他们拿的差不多了。”言峥扭头看了眼就转回来,一脸笑眯眯地不怀好意道,“我也不好意思帮文老师去拿,万一又叫文老师误会‘关系暧昧’了可怎么办呢?”

文易辰:“……”

啧。

他承认,言峥那晚的所说所做确实是让他有些心神不宁,心里有一股从前未有的劲在四处乱撞,但具体是什么,他也说不清。

遇到想不通的事,文易辰习惯性地会把自己关起来独自思考,至于能不能把这件想不通的事情放下,那就得看他自己的心情。往常来说,这种人际关系交往过密让他无所适从的事只消一宿就能消化完毕,但耐不住言峥每天在他面前蹦跶,文易辰想好好静下心来思考都不行。

直到今天在车上,两人明明还隔着一层不尴不尬的“冷战”关系,那人居然还能没脸没皮地叫着他“师弟”,文易辰这才在自己乱糟糟的脑子里扒到了这么一句话。

我想我们的关系太暧昧了。

这原是他班里郑如玉在课下和乐轼玩闹时说的,班里还大笑了好一阵。当时方锦艺刚好在讲台上收拾作业,特意和他解释过这句话是个段子,是调侃两个人之间关系太好的一个网络热梗。

文易辰也不知道自己说这句话是为着什么缘由,就是在当下的一瞬间,觉得这句话真的很适合来解释他的内心。

可惜整个附中,至少和他一起坐车来玩的一行人中,真的只有他一个人不看短视频!

这句话一说出口,言峥还没做出什么反应,旁边的全朗和高欣倒是笑了个前仰后合,完全没觉得他别有深意。一边感慨“文老师居然会说梗了”,一边继续和他聊起了“附中各科老师和言峥的爱恨情仇”。

比如言峥会在半夜三更偷偷拎着啤酒去找同宿舍楼的老师喝酒,也会记着同事的生日卡着点送礼物,更会在高三临近考试前自掏腰包,请全年级的学生吃一顿披萨。

“言段对谁都可好了,当时我闺蜜看了他照片还想追他来着。”高欣说着朝言峥使了个眼色,调侃道,“怎么样,要不要我做媒,让你俩见一见?”

言峥笑着摆摆手,窝到角落里忽然不吭声了。

倒是文易辰听完后心里一咯噔,多日的心神不宁和百思不得其解在一瞬间…变成了一股无端的燥郁。

又是说不上来的一种心情。

像是手心里的糖化掉,却不舍得丢掉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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