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道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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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羽凌宗宗主大婚之事传遍了整个修真界。

谁都没想到那个冰冷无情,一心追求大道的怀霜剑尊有朝一日会和别人结为道侣。

请帖上,剑尊宗主的名字旁边,赫然是“洛飞卿”三个字。

洛飞卿是何许人?那是修真界第一美人!

有仙君调侃说想不到剑尊也看脸,大家可都要去见识一下。

但可惜这场盛世大典上,众位宾客却并未见识到第一剑尊是如何与这位第一美人结为道侣的。

因为洛飞卿死了。

合籍大典被迫中断,怀霜剑尊抱着飞卿真人的尸体,既没有寻仇,也没有解释,就这么消失在人前,闭关百年。

百年后,人间四月,梨花盛开。

洛飞卿睁开眼,梨花瓣飘落在他脸上,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宗门——碧云宗。

他眼神落在虚空一点,眼前突然浮现出少年时在宗门修行的情景。

碧云宗四季如春,梨花如雪。

师尊穿着道袍站在树下,须发皆白,慈爱温和。洛飞卿是个孤儿,被师尊一手养大,最后更是收为亲传弟子,悉心教导。

同门的师弟比他小几岁,总是跟在他身后,说要和他修行,明亮无邪的眼睛看着他,软糯不清的声音一声声叫他师兄。

梨花纷纷扬扬落了一地,他的师弟回头看着他,灿然一笑:

“师兄,你看——”

他把身后长剑拔出,模仿他的样子挽了个剑花。

漫天雪白花瓣,那柔软的剑意如同穿花而过的蝴蝶,洛飞卿一边微笑,一边摸着师弟的头,告诉他剑不是这样使的。

昔日画面,依依眼前。

只是一把烈烈真火蓦地燃起,烧的一干二净。

碧云宗再没有四季如春的梨花。

他也再看不见自己的师弟。

洛飞卿浑身发冷,似乎陷入了梦魇。他转动眼珠,这才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棺材里,没有合上的棺材孤零零摆在院里的梨花树下,落了满身花瓣。

记忆如针扎涌入脑海,鲜艳如火的喜服,漫天如云的宾客,冰冷绝情的剑光,还有……挡在他仇人身前的道侣,月离忧。

洛飞卿低声笑起来,凄绝哀怜。他冰白的手指按在漆黑的棺材边,从里面踏出,朝着院外走去。

遥遥有乐声传来,那是喜乐。

屋檐花木挂满红绫,那是谁在举行婚礼?

洛飞卿眼前的场景与记忆交错,变成羽凌宗上鲜艳的红,他一身喜服,和月离忧站在灵溪台上,在天地见证下,结为道侣。

“……天道在上,月离忧今日与洛飞卿结为道侣,缘劫相依,永世不离。”

谁的誓言依依耳前,又化作云烟消散?

洛飞卿仿佛大梦初醒,一袭白衣宛如厉鬼,漫无目的地朝着遍地红绫延展的方向游荡,走到热闹鼎沸,欢欢喜喜的前堂,惊起一声尖叫:

“洛非清!你怎么在这里?”

洛飞卿被这声尖叫吸引注意,抬眸看向声音来源。

属于这具身体的记忆苏醒,原来今日是洛家次子洛东离与晋国四皇子赫连亭订亲的日子。

原本赫连亭的婚约对象是洛非清,可是洛非清修为低下,如同废人,赫连亭看不起他,便派人退婚。

而洛家不愿放弃与皇室联姻,就让洛东离代替洛非清嫁给赫连亭。

洛东离身为洛家嫡子,从小就有无数灵药灌溉,跟洛非清这个从未正经修行过的庶子可谓天差地别,赫连亭自然欣然接受。

如果只是被取代还好,偏偏洛东离心思狠毒,在洛非清被彻底抛弃后,一碗毒药杀了洛非清,将他从洛家除名,丢在后院薄棺里,无人守灵,还未下葬,便迫不及待和赫连亭成亲。

如今见到洛非清死而复生,洛东离自然心惊不已!

“你怎么可能……还活着?”洛东离顾不上赫连亭,整个人都僵硬在原地。

洛非清应该已经死了!他亲自查过他的灵台,三魂七魄都散尽了,怎么可能……?

赫连亭蹙眉:“这是怎么回事?”

赫连亭今日来洛家迎娶洛东离,却没想洛非清会突然出现。

洛东离惊慌失措地看着他:“我也不知道,他明明已经死了……”

“死了?”赫连亭满脸晦气,要是知道洛家刚死了人,他绝不会答应这时成亲。

不过洛非清这模样明明好好活着,哪里像是死人的样子?

“洛东离,你当我没长眼睛么?洛非清这么个大活人,你告诉我他死了?”

洛东离摇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明明已经死了。现在肯定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没错!这不是洛非清,是什么妖魔鬼怪在他身上!”

洛东离一口咬定洛非清是被附身,要派人拿下他。

但洛飞卿有了洛非清的记忆,怎么会让洛东离再一次抹杀自己,他横眉扫过洛家下人,冷厉的目光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然后朝洛东离扬起眉,慢条斯理道:“我是来祝贺东离弟弟与四皇子百年好合的,为何要抓我?”

他朝洛东离走去,逼的洛东离不禁后退。

“走开!你根本不是洛非清!”

“我哪里不是洛非清,东离弟弟一碗毒药让我好疼,我熬了许久才熬过来,你怎可对外人说我死了?”

洛飞卿此时白衣散发,话语中鬼气森森,着实把洛东离吓的不轻。

洛家家主洛霄坐不住了,斥责道:“洛非清,你在这里胡闹什么?来人,还不快把你们二少爷带下去!”

“是。”

洛家下人硬着头皮去抓洛飞卿,但洛飞卿却一声冷幽幽的低笑:

“你们新婚燕尔,我的殡宫却独对着梨花,好生冷清……”

洛东离吓的不轻,惊慌失措地躲到洛霄身后:“爹!你看,他真的不是活人!”

洛霄沉下脸:“洛非清,你在这里装神弄鬼做什么?”

洛飞卿挑起唇角,洛家当真偏心到极点,不问洛东离毒药的事,反而斥责他不该出现。

可悲,可叹。

这洛非清,和他一样,都被身边之人背叛。

洛东离吓的快哭了:“爹,他肯定是被什么东西占了身体了,你看他哪里像洛非清啊?”

洛非清性格懦弱,沉默寡言,就算没死,怎么有胆子来婚礼上闹?

更何况洛非清的死是洛东离亲自确认,魂魄都散了,怎么可能复活?

洛霄也产生疑惑,若说洛东离暗害洛非清的事他不知晓,那是不可能的。只是一个是可有可无的庶子,一个是疼爱有加的嫡子,他肯定更偏心洛东离,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洛东离去了。

赫连亭对洛家的闹剧冷眼旁观,此时见洛霄纠结的样子,嗤笑道:“要测他是不是被人附身有何难?西山前的风落桥,凡是妖魔经过,皆会被怀霜剑尊留下的剑意斩杀,魂飞魄散!”

这话一出,洛家瞬间寂静下来。

洛东离眼中一亮,是啊,他怎么没想到这个办法?

“爹,就这么办!”

怀霜剑尊历来有天下第一剑尊的威名,他在风落桥留下的剑意,洛非清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躲过。

洛飞卿见他们三言两语决定好,漫不经心地垂下眼睫,纤长细密的睫羽宛如蝶翼,任是无情也动人。

西山,风落桥,还有怀霜剑尊,故人依在,仇人……想必也依在。

洛飞卿雪袖下的手指攥紧,死前的画面闪过,嘴唇被他咬出一丝鲜血。

一行人押着洛飞卿去了风落桥。

风落桥距离洛家不过二十里,以修行之人的脚程,不久就到了。

只见一条萧索的木桥横贯在悬崖上,底下是深渊,云雾弥漫,终年不散。

想拜入羽凌宗的弟子何其多,可过了这桥还能留下的却没几个。

“去!”

洛东离在洛飞卿身后一推,将他推上风落桥。

洛飞卿回眸看了他一眼,瘦削的身段立在风中,被风吹起他衣袂翩翩,如墨长发,眉眼间竟然有种灼人的妍丽。

赫连亭一眨不眨望着他,这才发现被自己退婚的洛家二少爷,有副画出来似的好相貌。

洛飞卿看了那些人一眼就回过头,朝对岸走去。

风落桥上残存的剑意确实可以对付妖魔,可他不是主动夺舍,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重生在洛非清身上,非妖非魔非鬼,怎会惊动桥上剑意?

踏过最后一步,洛飞卿仍是完好无损的模样。

可见,他没有被妖魔附身。

洛东离低声喃喃着不可能。

赫连亭已经失去耐心,闻言不满地看着洛东离:“附身是你说的,千里迢迢过来,结果什么都没有。如果你不想嫁给我,存心耽搁时辰,大可不必这般费周折。”

洛东离闻言连忙拉住他解释:“不是的,赫连哥哥,我只是害怕……”

赫连亭冷哼一声,拉回衣袖,眼底充满了对他的不满。

洛东离僵硬地收回手,对洛非清的恨意又多一层。

如果不是他,自己怎么会在赫连亭面前丢脸!

要不是还有其他人在,他真想直接杀了洛非清!

洛飞卿看得见洛东离脸上的狠厉,心知自己回头也是死路一条,便又往前几步,将手放在了羽凌宗测试灵根的问仙石上。

只见问仙石突然亮起,水蓝色的光直冲云霄,随后半空传来一道儒雅的惊异声:“这届竟然又有天灵根出现?”

伴随着这句话音落,一名青衣男子出现在洛飞卿身前,打量了他一眼,点点头:“极品水灵根,不错,你要拜入羽凌宗?”

洛飞卿看向青衣男子,从他略微熟悉的五官认出了他,有些恍然:“你是?”

“在下苏铭心。”苏铭心风度翩翩,见风落桥上还有几人赶过来,不由挑眉,“几位也是来测灵根的?”

洛霄先毕恭毕敬朝他行了一礼,随后才道:“仙长误会了,我是他的爹,您刚才说天灵根,可是真的?”

虽然洛非清安然无事让洛家意外,但更让他们不可置信的,苏铭心说的那句话。

苏铭心若有所思地扫过他们,颔首:“没错。”

洛东离发狂道:“不可能!他怎么会是天灵根!仙长你是不是测错了!”

洛家作为晋国王城有名的世家,子女自然也有测试灵根的机会,洛东离是三灵根,被灵药喂着,十六岁灌到了练气后期的修为。

而洛非清呢?自他娘死后,洛家无人关心他,不说没有修行的机会,连灵根测试,都没他的份。

因此,洛飞卿才想到在问仙石上试试,没想到原身和他前世一样是天灵根,还是五行单灵根之一的水灵根。

赫连亭死死盯住洛非清,也被这个消息砸的晕头转向,不可置信地问道:“如果是天灵根,怎么会现在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那当然是因为洛家偏心。”洛飞卿淡淡开口,扫过洛霄与洛东离二人,“你们既然不曾当我是洛家人,那我便在此地,与你们断绝关系。”

“你!”洛霄又惊又怒,刚要抬手打他,瞥到苏铭心还在这里,才勉强克制住,压着怒容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别忘了你姓洛!你自然还是洛家人……”

洛飞卿打断他:“不是了。”

他勾唇一笑,如幽昙暗放,“当日洛东离端来一碗毒药,在我痛不欲生之际,划掉了我在族谱上的名字,洛家几十盏长命灯,没有一盏是我的。”

在洛非清的记忆里,洛家没有给予他半分温情,若非性子温吞,单凭洛东离的所作所为,都够他化为厉鬼回来报仇。

所以洛东离才那么害怕。

洛霄呆立当场,一时找不到话来。

洛飞卿不再理他,朝苏铭心道:“我愿拜入羽凌宗,了断凡尘,求仙问道!”

苏铭心从他们的话中,大抵猜到洛飞卿是被家人苛待。那些人没有眼光,才让明珠蒙尘。

“既然如此,你便跟我来吧。”苏铭心朝洛飞卿招手,随后卷起一阵风,把洛家人和赫连亭送到了风落桥对岸,遥声道,

“既然不是来参选的弟子,就回去吧!”

洛东离还想说什么,被洛霄一个眼神制止。

羽凌宗,不是他们惹得起的。

“东离,别忘了今天是你与四皇子成亲的日子,时辰已经耽误了很多,还是早些回去罢。”洛霄警告地瞥了洛东离一眼,让他不要在这里生事。

赫连亭嗤道:“还成婚?成什么婚!”

他如今因为洛飞卿拜入了羽凌宗后悔不已,看洛东离越发不顺眼,长的没洛飞卿好看,一身修为还是灵药灌出来的,遇事大惊小怪,沉不住气,真真是废物一个!

“我等着你们洛家给出解释。”赫连亭生气离开,独留洛家人面面相觑,洛东离犹豫片刻,还是追了上去。

洛霄眉头紧蹙,回首望着洛飞卿消失的方向重重叹气。

能攀上羽凌宗的机会,就这么没了!

风落桥后,苏铭心轻敲问仙石,西山风景恍然一变,凭空出现一条长阶。

青城阶。

走过这千里长阶,才能到羽凌宗的山门。

苏铭心儒雅温和,随手把闲杂人等送走后,朝洛飞卿一笑:“走吧。”

洛飞卿看着他熟悉的面容心中一动。记忆里的苏铭心,还是个十几岁的少年,转眼,就已经长大成人。

走在路上,苏铭心忽然想起:“对了,还没有问你的名字?”

洛飞卿一顿,道:“洛非清。”

“什么?!”苏铭心猝不及防听到这个名字,脚下差点一滑,摔个狗啃泥。

洛飞卿,现在是洛非清了,非常淡定地看着他:“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可大了!”苏铭心平复了一下心情,严肃道,“这个名字,可不能随便开玩笑。你真叫洛飞卿?”

洛非清点头:“嗯,洛阳的洛,是非的非,清明的清。”

“原来是这个洛非清……”苏铭心松了一口气,他还以为真叫“洛飞卿”呢。

世上哪有那么巧合的事。

洛非清扬眉道:“还有哪个洛非清?”

“自然是百年前那位——”说到此处,苏铭心一顿,脸上的笑容薄了许多,“总之,你记得不要在宗主面前提起这个名字。”

“宗主……怀霜剑尊?”

“嗯,不过他闭关百年,一直没出来,你应该也见不到他。”

“为什么不能提?”

洛非清心中一沉,竟然距离他死亡,已经过去百年之久。

“唉,说来话长。”苏铭心温和健谈,可在这件事上,他不想多说,只是道,“我们宗主曾有一道侣,名唤洛飞卿,飞星传恨,卿云烂兮的飞卿。和你名字唤起来刚好是一样的。自那人死后,这名字就成了宗门上下的禁忌,人人都道宗主是因为道侣身死才封闭内心闭关不出,要是听到你的名字,难免引起感伤。”

“原来如此。”洛非清表面恍然大悟,心中却暗道:合籍大典并未完成,我和你们宗主还不是正式道侣呢。

他状似为难:“可这个名字是我娘留下,能不能不改?”

“没事,不用改,毕竟你和那人并不相似。”苏铭心打量了洛非清一眼。

洛非清今年十六,眉眼如画,清俊凌厉,脸上依稀带着少年稚嫩,如含苞待放的水仙。

但洛飞卿不一样。

洛飞卿身为修仙界曾经的第一美人,用花来比喻他,太过俗气,只有高不可攀的明月与绝临山巅的清雪,才能意会出他的一点绝色。

苏铭心的记忆不自觉浮现出洛飞卿的模样。

那是他见过最好看的人。

宗主带他回来的时候,羽凌宗的平静瞬间被打破,因为他们历来冷心冷情的宗主宣布要成亲了,对象就是这位新来的飞卿真人。

提起洛飞卿,就不得不提起碧云宗,他本是碧云宗掌门的首徒,天资聪颖,可惜后来碧云宗满门被灭,只剩他一个人因为外出任务,而侥幸活了下来。

月离忧下山游历时,与洛飞卿结缘,后向修仙界宣布,这就是他未来道侣。

在羽凌宗的人看来,洛飞卿也是最配月离忧的。

他们宗主当得是天下第一剑尊,自然应配天下第一美人。

听到还是少年的苏铭心说出这一句话时,洛飞卿只是轻轻一笑:“你们宗主算得上第一的剑尊,我却算不上第一的美人。”

“哪里,飞卿真人太谦虚了。”苏铭心偷偷打量了一眼洛飞卿。

他还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人物。

雪白细腻的肌肤如同冷香寒玉,一张惊为天人的脸,端的是眉如远山,唇若含朱,似笑非笑的桃花眼勾勒出无边绮丽,耳畔如云墨发在脑后简单地用一根木簪子挽起,从头发丝到指甲尖,没有一处不好。

白衣如练,青丝如瀑。

悦目佳人,千秋绝色。

若非蓝颜薄命……

苏铭心轻叹一声,抬步朝前走去。

洛非清见他无故叹息,问道:“仙长叹什么?”

苏铭心说:“我叹我们宗主一往情深,情劫难过啊!”

也就是月离忧闭关了,不然苏铭心无论如何不敢说这话。

洛非清无语,月离忧情深?那世上可没有薄情的人了!

看来苏铭心并不知道他前世是怎么死的。

洛非清容色冷淡些许,不再多问,和苏铭心一起踏过千里青城阶,抵达了羽凌宗的山门。

壮丽恢宏的石牌楼映入眼帘,偌大的广场上,一口铜钟余音浩渺。

天空有各色法器的流光飞过,乘着修士来往各峰之间。

仙府沈沈尽日开,霓旌鹤驾几徘徊。

苏铭心含笑看向洛非清,为他介绍道:“新来的弟子,要先去空明殿见各位长老,也算你好运,赶在今年选拔的最后一天,再晚了,问仙石就会关闭通道。”

洛非清点点头,跟随苏铭心踏进羽凌宗的山门。

就在他进入羽凌宗的那刻,数里之外的寒渡峰之颠,突然有玄衣银发的男子睁开双眼,望向宫外,但见漫山梨花一瞬枯萎,残烬飘散。

他一愣,随即闪身到一间放着玄冰棺的大殿中,却见棺中之人一动不动,绝世容颜宁静如初,双目阖闭,仿佛只是睡着一般。

“我还以为……”银发男子伸手触碰棺中青年的脸颊,冷的刺骨,也依然缱绻留恋。

当初,洛飞卿身死道消,月离忧将他的尸体封在此处,用灵力在终年积雪的寒渡峰上开辟出一方永不开败的梨花林。洛飞卿不醒,梨花不灭。

如今千花化为灰烬,月离忧心中震动,还以为是他回来。

但棺中里面的洛飞卿依然沉睡,回来的又是谁呢?

月离忧沉默片刻,最终还是踏出殿门,朝空明殿而去。

空明殿前站了数百名人,都是有灵根,有资质修行的少男少女。

他们通过了第一道选拔,进入羽凌宗。但这还没完,还要迎接各位长老和峰主的考核,才能留下。

苏铭心将洛非清带到殿前,让他和今年新来的弟子站在一起,听候吩咐,随后独自进了殿内。

身旁有人戳了戳洛非清:“兄弟,你也是来参加选拔的呀?怎么没见过你?”

洛非清看了看他,原来是个天真活泼的少年郎,便温和一笑:“我刚来的。”

“原来如此。”少年郎低声道,“我叫秋悦司,你叫什么?”

“洛非清。”

洛非清与他交换完名字,便听空明殿内传来一道声音:

“肃静。”

随后从前排开始,弟子挨个入内,待长老和各峰峰主考验一番,决定去留。

洛非清站在最后,并不心急。

虽然他现在没有修为,但单水灵根的资质,也不愁没人要。

前面的人一个个进去,有人留下,有人离开,秋悦司看着离开那些人一个个垂头丧气,满目绝望的模样,不由唉声叹气。

等终于轮到他们二人,已经是最后一批。

寂静的大殿中,来了四位长老,六位峰主。有些人身边已经站了挑好的弟子,只有一些冷门的峰主和眼高于顶的承真长老身边没有新弟子。

刚进去,便是一阵威压袭来,秋悦司不敢轻慢,丹田灵力运转抵抗威压,而洛非清虽然修为不如他,却也咬牙顶着,将喉咙里的血活生生吞下,不肯后退一步。

总之,有修为的用修为,没有修为的靠毅力,殿中各位长老有数,看一眼心中就有了评判。

“将地上昏迷的那些人带下去。”坐在正中的承真长老淡淡开口,随后那些人就被带离了空明殿。

他的目光越过场中修为明显最高的秋悦司,落在洛非清身上:“你叫什么名字?”

“弟子洛非清。”

殿内有峰主不知想到什么,眉头一挑,脸上神情变的古怪起来。

承真长老却无动于衷:“你以前从未修炼?”

“是。”

“但你能在测试的威压下坚持,心性可嘉。”承真长老道,“不知,你可愿拜入我的门下?”

洛非清自然愿意。反正都是拜师,承真长老上辈子与他见面最少,又最公正无私,修为高深,拜在他门下,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弟子拜见——”洛非清俯身,刚要行礼,就听见一道冷冽而熟悉的声音自殿外传来,

“这名弟子,归我门下。”

一道玄衣身影自殿外而来,银发披散,俊美如神。

即使不特意散发威压,由于强大带来的压迫感也如实质压在众人头顶。

殿中所有长老和峰主都为他的突然出现而感到惊讶,就连承真也没想到他会在这时出现。

所有人一并起身行礼,恭敬无比:

“拜见宗主!”

新来的弟子已经蒙了,手忙脚乱地跟着行礼。

站在殿中等候挑选的秋悦司膛目结舌看着月离忧从身边走过,感觉自己像在梦里。

这就是——天下第一剑尊!

不是说剑尊在闭关吗?

月离忧的脚步停在洛非清面前,

“抬起头来。”

洛非清还保持着刚才的动作一动不动,闻言,他缓缓抬起头,用尽全部毅力,才让声音没有泄露丝毫情绪,“……宗主。”

再次相对,于月离忧而言已经过了百年,但对洛非清来说,不过半日。

唯有将颤抖的手拢在长袖下,才能遮盖他震动的心绪。

唯有将眼中爱恨掩在长睫下,才能让他不动声色。

月离忧静静看着他,没人知道他此时心里在想什么。

殿中没有人率先开口,两人之间的气氛显得诡异而沉重。

最后还是月离忧打破寂静。

“今后,你就是我门下弟子。”

月离忧淡淡丢下这句话,没有给洛非清拒绝的余地。

其他人也没想过洛非清会拒绝。那可是怀霜剑尊,羽凌宗宗主!

别人想都不敢想!

洛非清长睫微颤,嘴唇抿紧,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是。”

得到回答,月离忧轻轻“嗯”了一声。

承真走到他们身边,丝毫没有介意月离忧抢了他看中的弟子,道:“宗主今日出关,何不通知一声?”

“未来得急。”月离忧负手而立,没有多加解释,“你们继续。”

说罢,月离忧转身离开。

见洛非清还愣着原地,苏铭心朝他传音道:“还不快跟上去!”

洛非清被他提醒,才跟着在月离忧身后,从殿中离开。

待他们走后,空明殿众人早没了挑选弟子的心思,草草便结束了。

各峰主对视一眼,看到对方眼中的震惊,都迫不及待想把月离忧出关还收了个徒弟的事传出去。

“长老,我先走了。”

“我也是。”

峰主们做鸟兽散,只余四位长老还在殿中。

绍华长老轻咳一声:“承真啊,我突然想起我丹房的药还未炼完,先回去了。”

“没错,汇报宗主的事就交给你了。”

承真:“……”

空明殿外,洛非清跟着月离忧的脚步,朝寒渡峰走去。

月离忧走的并不快,甚至有点等他的意味。

两人皆没有开口,只有寒风卷起他们衣带的落寞声。

“你叫洛非清?”月离忧没有回头,突然问道。

“是。”

洛非清解释了一下此非清非彼飞卿,得到月离忧一个轻淡的“嗯”字。

洛非清在他身后看不见他的表情,猜不到他心里在想什么。

百年过去,月离忧好像越发让人看不透。

不过洛非清转念一想,自己何曾看透过他,要是真看透了,就不会在大婚那天输的一败涂地。

大婚啊……

洛非清眯起眼睛,看着月离忧冷清的背影,突然想起那天,他穿上喜服的模样。

羽凌宗宗主的合籍典礼,邀来了四方仙门参加,尽管比最初定下的时间推迟了七日,可是热闹却丝毫不减。

各色贺礼如流水呈上,锦绣红毯从大殿铺到了山前,一路红绸高挂,繁花竞开,百鸟齐唱。

总是一身冰冷的月离忧换上了鲜艳的红色喜服,笔直的身影伫立,宛如烈焰的焰心。

洛飞卿虽也是红衣,但气质比月离忧温和,更像是一朵绽放到极致的红莲,美的不可方物。

两人携手走来,一直走到高台上,在众人的见证下,结契为侣。

他们没有父母,师尊也早已逝去,因此只拜天地,和对方。

月离忧眼中映着洛飞卿一身红衣的模样,向来冰冷的眸子像是吹过一丝春风,减淡了冷意。

洛飞卿嫣然一笑,与他仿佛一对恩爱璧人。

如果不是月离忧的师兄莫怀盈横插一手,恐怕洛飞卿还做着与月离忧心有灵犀,白头偕老的美梦。

但在那天,梦终究碎了。

洛飞卿看着莫怀盈呈上来的贺礼,如坠冰窖。

那是一颗碎裂的冰灵珠,灵气用尽,已经失去作用。

月离忧倏地抬起眼,只见洛飞卿浑身僵硬,脸上血色尽褪,苍白的骇人。

“原来是他。”洛飞卿喃喃自语。

当初碧云宗被灭,镇宗之宝冰灵珠不翼而飞。

他为找凶手两百年,今日才得知,竟是莫怀盈!

洛飞卿没有犹豫,一声厉喝:“清雪——召来!”

一把苍白如雪的剑突然出现在高台上,席间宾客皆惊,甚至有不少人站了起来。

“怎么回事?”

“那好像是……飞卿真人的佩剑!”

“我听说过,据说这还是剑尊亲自给他打造的定情信物,与剑尊的觉霜剑是一对!”

台下骚动骤起,洛飞卿提着清雪剑,不发一言地想要离开。

月离忧拦在他面前:“如今宾客还在,你要去何处?”

“报仇。”洛飞卿神色复杂地望着他,满脑子都是自己师门的仇恨。

月离忧提醒他:“今日是我们的合籍大礼。”

“我知道。”洛飞卿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他深吸一口气,和月离忧谈起条件,“此前莫怀盈来找你,你为给他疗伤,要求推迟大礼七日,我答应了,那么今日我为师门之仇,推迟三日……”

月离忧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冷冽的眸子转为深沉:“有什么事,不能我们完成大礼再说吗?”

洛飞卿看着他,并不想退步:“……不行。”

月离忧沉默,道:“你不是他的对手。”

“我知道。”洛飞卿柔软的眸子似乎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你之前……知道莫怀盈就是灭我师门的人吗?”

月离忧不语。

但洛飞卿已经知道结果了。

他一向柔和的脸上失去了所有温情,说不清是失望更多,还是恨意更多,又或者,对月离忧隐瞒自己的怒气更多?

洛飞卿抬手,已经失去作用的冰灵珠化为飞灰,一想到自己被月离忧和莫怀盈联手蒙在鼓里,他就觉得怒不可遏。

“我以为你就算不帮我,至少不会站在我对面……”洛飞卿脸上闪过一丝受伤的神色。

月离忧沉吟:“他是我师兄。”

月离忧的师尊只收了两个徒弟,在他走后,月离忧更是莫怀盈一手教导长大。世间道法万千,他虽不能理解他师兄,却也不想与他师兄为敌。

洛飞卿嘴角冰冷,面容生怒,再也不愿与月离忧废话,御空而去。

月离忧跟上,众人只见高台上两道身影相继离去,原本热闹的大典,突然安静的落针可闻。

离恨峰。

羽凌宗因为宗主大婚张灯结彩,忙的不可开交,只有这里,依然冷冷清清。

外面的热闹仿佛被隔绝了,洛飞卿提剑而来,刚踏进莫怀盈居住的地方,就感受到了一丝诡异的魔气。

这缕魔气极淡,仿佛碰到太阳一瞬间化成水的冰,在洛飞卿侧过头的刹那,消弭了痕迹。

看到洛飞卿的出现,莫怀盈一点也不意外,反而胸有成竹地笑了:“你不是我的对手,月离忧没有拦住你吗?”

洛飞卿深吸一口气,似乎在压抑胸中的怒火:“竟然真的是你。”

莫怀盈点头:“没错。”他淡然一笑,“如果我不主动告诉你,你恐怕一辈子也不会知道吧。”

“那为什么今日告诉我?”洛飞卿问。

“这个答案你心里明白,我就是不想让你们好过而已。”莫怀盈轻哼一声,“凭什么我的师弟,就能提前过上神仙眷侣的日子,而我还要为大业发愁。”

洛飞卿眉目一寸寸凝为冰雪。

莫怀盈笑意更深:“你来了也无用,你不是我的对手。”

“那要试试。”洛飞卿悍然出剑。

一青一红两道身影缠斗,离恨峰山头眨眼间已被洛飞卿和莫怀盈震毁,无数碎石滚滚落下,激起满地烟尘。

月离忧赶来时,洛飞卿的清雪剑与莫怀盈的怀风剑碰撞在一起,方圆百里的山头纷纷被激荡的真气削平,羽凌宗的护宗大阵猛然开启,流光接天覆地,将主峰隔开,避免毁在两位仙君的争斗下。

洛飞卿双眼充血地盯着莫怀盈那张笑吟吟的脸,灭门的场景一一拂过他眼前,让他心中的怒气到达了从未有过的巅峰。

不知是被月离忧和莫怀盈之间的师兄弟情意刺激,还是他压抑了两百年的仇恨在今日爆发出来,洛飞卿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杀了他!

“你杀不了我的。”正这样想着,莫怀盈语含怜悯地说。

“那可未必。”洛飞卿如今满心怒意,只想杀了他为师门报仇。

碧云宗有一门秘法,可以瞬间提高修为,一旦使用,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严重者,甚至会赔上自己的性命!

碧云宗掌门曾告诫洛飞卿,不到万不得已,不可使用。但现在灭门仇人就在眼前,不正是使用的最佳时机!

莫怀盈只觉得眼皮一跳,有杀机逼近,他纵身与洛飞卿拉开距离,却见洛飞卿身上的真气猛地暴涨,甚至压过了他!

“这不是正常的进阶,你……”莫怀盈说不出话来。

越是往后修炼,每进一阶就越难,甚至可能几百年都不动一下,洛飞卿突然提高修为,肯定用了什么秘法,而秘法,一般都是需要代价的。

洛飞卿冷笑:“你没见识过我碧云宗的秘法吗?也是,恐怕师尊还来不及与你同归于尽,就被真火烧了干净吧!”

碧云宗在修仙界不过是二流末的宗门,掌门修为甚至不如现在的洛飞卿,莫怀盈两百年前就是分神期的修士,那时候的碧云宗,怎会是他的对手?

“是我失算。”莫怀盈叹气。

洛飞卿不再跟他废话,一掌拍向莫怀盈,满身真气荡起他的白衣,那轻描淡写的一掌,却用尽了他毕生功力!

用碧云宗的绝学轻云掌杀了他,也算为师门报仇了!

洛飞卿眸光冷厉,已经能预见莫怀盈身死道消的下场,然而就在掌风即将碰到莫怀盈的一刹那,另一道观战的身影突然插手,拦在了洛飞卿面前!

“铮——”觉霜剑出鞘,那道身影赫然是月离忧,已经分神期巅峰的月离忧迎面接上这一掌,满头银发四散飞扬,眸子冷冽如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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