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我不念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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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多谢,那还烦劳王小将军,等李将军回来了得闲时,你差人来叫我一声,行吗?”

王遥又点点头。

梅淮安拽了拽缰绳,牵着马抬步往里走,后面的李二妞也连忙拽着马跟上。

只是没走出两步,他回头看着十几个还在愣怔的守门兵将,笑了笑。

“还有...往后不必喊太子了,我叫梅淮安。”

“......”

两人都又骑上马,跑着往西南营帐那边去。

只留下身后十几个兵将,这会儿猛地开始议论。

“真的假的?太子来咱们这儿干什么?”

“那是中州的太子,又不是咱们的太子。”

“梅氏也有今天啊,竟然归降咱们渭北了。”

“嘘,这话不能说,贺统领说了,太子是投靠咱们渭北,对外都说是投靠。”

“那不还是归降嘛,瞧,都断了发跟咱们一样进军营了,看那白白嫩嫩的模样,估计跟李二妞的本事差不多。”

“你们说太子能扛得动沙包吗?哈哈哈——”

“哎。”王遥皱眉,“一群男人怎么跟长舌妇一般,守好寨门,随时听候战令调遣!”

“是!”

......

两人顺着栅栏里侧缓骑,这一路遇到不少规规整整正在操练的前军们。

看样子李万吉只点出去半数前军,其余兵将都还留在营区里。

前军兵种分三类。

最厉害的是斥候军,负责追击敌军将领,引敌剿杀,每一个都是以一当十的好手。

再就是骁骑营,负责探寻敌情,随机应变,擅长马战和弓箭。

最后是工兵,负责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也就是他们说的扛沙包搬石头。

李二妞此刻在梅淮安眼里,就等于是一本百科全书,因为这孩子把军营里每个职位都玩了一遍。

虽说都没做出什么成绩,但能给他普及这些兵种分工。

“安哥,你想进哪儿?他们一个个做梦都想进斥候军,我不知道你武功好不好,但是斥候军可危险了,是死伤最惨重的。”

李二妞骑在马上,跟身边人说话。

梅淮安转头看着另一边正在操练的斥候军们,全都是光膀子的壮汉。

寒冬腊月里,光着膀子都能练的满身热气,个个精壮强悍。

他眼里有些向往,没有哪个男人不慕强的,但话到了嘴边,就变成。

“看李将军的意思吧,听从差遣。”

他一个阶下囚能有机会参兵已经很不错了,轮不到他挑剔兵种。

李二妞挠了挠头,转头又看见骁骑营的兵将们策马疾驰而过,正在练马背飞箭。

“安哥,骁骑营也不好,他们的弓箭拉着费劲儿,我才去一天,回来手心儿都磨肿了,疼的捏不住筷子。”

梅淮安也跟着扭头看。

纵马疾驰过去的那波兵将们,都穿着薄甲轻装上阵,额前绑着黑布收紧发缕,防止被头发阻挡视线。

他们在马背上趴身弓腰,几乎要与战马合为一体。

疾驰速度如利箭离弓,帅的梅淮安眼都看直了!

军营里吃晚饭的时间很早,大概是下午四点,顺着山路那边,一群工兵们也结束训练回来了。

李二妞看了一眼,连忙收回视线。

“就,这就是工兵,我待了半个月,虽然不用动脑子做事,但都是苦力活儿,哎呀,累死了,每天累的都不想动。”

梅淮安也跟着望过去。

工兵们手里拎着锄头和竹筐,竹筐上还糊着山土和落叶。

一个个脸色都是疲惫的,但脚步却稳健,随着领头小将的带领下,喊着打油号回营。

浑厚雄壮的嗓音顺着山风飘过来。

“渭北工兵不怕累,开山移石分四队,回营都啃棒骨堆喽——”

梅淮安说不出此刻是什么心情。

他在现代没有参军过,但进到这里面来,每个人那种说不出的精气神,真的会把所有人都感染的精神百倍!

这让他原本有些晦涩的‘落魄’感,突然就荡然无存了。

满脑子都是——

我要成为他们,战胜他们,超越他们!

他要带着中州军们,把这渭北大营当做是重生的起点。

一步一步踩平了蹦实了,成为他能一往无前的跳板!

怀揣着这种澎湃的心情,他跟李二妞来到了中州残兵们所在的营帐前。

此刻正是饭点,前军伙兵们开始给中州兵将们送饭了。

一眼望过去的时候,梅淮安嘴角的笑僵在脸上。

在他面前呈现的一幕,就仿佛是一桶冰凉的水,把他刚升腾起来的雄心壮志全浇灭了!

中州残兵们一个个站没站相,懒散的从营帐里走出来,揣着手在棉服里暖着,缩着脖子一步三晃。

几十个伙兵们面露轻蔑,把一桶桶的饭菜像喂猪一样从牛车上拎下来,全都堆在十几个营帐前。

随后就是哄乱的抢饭过程,还有中州兵们抱怨的声音。

“——怎么又是萝卜白菜啊,不是说三天一顿肉菜吗?”

“我们太子殿下要是在,肯定吃不了这么差的饭菜!”

“哎,听说你们佛君得仰仗我们太子殿下,才能跟岭南军周旋?”

“我们什么时候能见到太子殿下?”

“你们是不是有好肉菜不舍得给我们吃啊?太子殿下不在,你们就亏待我们。”

“兄弟们,这边有焖排骨,这儿!”

“排骨啊,有前几天的烧鹅好吃?我不爱吃猪肉。”

“冷死了,棉被不能多给几条吗?我们三个人合盖一条谁受得了!”

“......”

待在后殿遭受医师白眼时,梅淮安没觉得丢人。

被庭院里的侍卫们忽视时,他也没觉得丢人。

贺绛走下台阶嘲讽他时,他还觉得不明真相就乱鄙夷他的人是傻逼。

在贺兰鸦面前俯首称臣,断发求职时,他也没觉得能屈能伸有什么不对。

可是这一刻,梅淮安骑在马上,手指头气到几乎握不住马鞭。

——太丢人了。

脸庞是火辣辣的,浑身血液都几乎要倒流。

难怪行宫里的所有人都对他没有好脸色, 难怪连医师都懒得搭理他。

是啊,凭什么对他有好脸色呢?

凭他带着一群蹭吃蹭喝还恬不知耻的败兵?

足足三两万的兵将,能全都身负重伤走不动路?

既然能走得动,不是像他一样整天瘫在床上养伤。

那为何在渭北兵操练或干活的时候,这群人能这么硬气的白吃白喝?

刚见识过渭北军雄姿的梅淮安,此刻眼前突然出现这么一群混账。

这种落差感简直是天差地别!

再加上这群混账是属于他名下的兵,他前不久还厚着脸皮在贺兰鸦面前替这群人求职。

骑过来的这一路,还畅想着带这群中州兵将什么踩着渭北前军当跳板。

这他妈当什么跳板!

亏他还想着什么选拔一下,有好的他就厚着脸皮跟李将军求一求,送去斥候军或骁骑营。

可就眼前这群混账的架势,送去扛沙包搬石头都得被人瞧不上吧!

啊。

梅淮安大口喘着气,气的眼前直发黑!

这一瞬间,被自己不久前的雄心壮志疯狂打脸。

喉间又有些腥甜气息翻涌,他快被活活气死了!

贺兰鸦真是个好心人啊,世间独一份的好心人。

他要是贺兰鸦,早在白养着这群废物的第二天,就全杀了干净!

“安哥,你怎么了?怎么不过去啊,他们看见你一定很高兴。”

李二妞没有察觉出丝毫异样来,只是视线懒得看那群抢食吃的残兵。

梅淮安僵硬的扯了扯唇角。

“你饿不饿,我有点饿了,你去跟着前军伙兵弄些饭菜来。”

“安哥你饿了?好,我这就去!”

李二妞很听话,看着已经驾牛车走了的伙兵们,他知道伙营在哪儿,骑着马就追去了。

梅淮安把十指交扣在一起,缓慢活动手腕和脖子,骨头咔吧咔吧响。

随后望着这群人,目光猛地阴沉下来,攥紧手里的马鞭。

毫不犹豫的纵马冲进营区!

胯下白马嘶鸣一声,也让里面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的懒散兵将们,都注意到了这抹褐衣身影。

他们随即爆发出强大的欢呼声,纷纷喊着太子殿下回来了。

但欢呼声才刚出口,下一瞬就是惊呼和逃窜!

梅淮安没有在他们面前停下马,而是一路在他们的躲闪下纵马前行!

跑动的时候,手里的鞭子左抽右打,全都照着他们捧饭的手抽!

“啊,殿下!”

“殿下这是怎么了!我们做错什么了。”

“殿下!”

“......”

伴随着所有人的惊呼和求饶,一个个饭碗接连落地!

梅淮安脸上带着怒其不争,骑着马在庞大的兵将人群里纵来跑去。

愤怒的边抽边骂,嗓音是嘶吼的——

“吃啊!”

“都是伸手拿白食的,趴地上吃啊!”

“爱当牲口就继续当,趴地上吃!”

“一粒米都不许浪费,给我吃!!”

“我他妈为了你们,啊,头发削了,脸都不要了!你们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梅氏死绝了知不知道?金昭亡国了!”

“亡国了懂不懂?你们当我是什么,还是太子吗?”

“你们是谁?你们在渭北军营里是什么身份!”

“听不懂吗?啊?”

“阶下囚——”

“全都是阶下囚!”

“当了阶下囚还能每天吃喝得宜,不想着操练和糊口,一群有手有脚的人伸手要饭,不要脸吗?你们的脸面呢?”

“废物!废物!活该被看不起,我也活该被人看不起!”

“中州残兵,废物!”

“......”

纵马狂奔的人,就像是疯了一样疾驰在人群里。

他跑过去的一路,不论年纪大小,不论他们是小兵还是曾经的各部将首,无一例外全挨了鞭子!

他们脸上的表情从惊诧到迷茫,从迷茫到愤怒,从愤怒到羞愧。

所有人都缓缓站直了身体,仰头含泪的看着骑在马上的人。

鞭子抽下来的时候,再也不躲了。

梅淮安一直抽到自己手腕都酸了才放缓马速,喉间吼的都往外泌血沫子。

“你们这群兵是残了腿还是残了心?要当废物就赶紧死去!”

“渭北是你们爹娘啊,啊?白养你们吃饭,凭什么!”

周围逐渐响起了抽泣声,不知道是谁先带头的。

梅淮安在这一刻,心头又难受又悲愤。

脑海中全是兵败那一夜,他身边倒下去又围过来的兵。

那是一个个活人啊,滚烫的血就泼在他脸上,他一个刚穿来的人都没办法忘记。

这群兵将是怎么敢忘记的?

再张口时,他嗓音哽咽了几分。

“陈老将军从长安宫带出我梅氏兵马十二万,十二万!拿血肉之躯去扛敌军,你们看见过的,遍地死尸!”

“死的是谁?不是你们的父兄族亲?他们拿命换的我,拿命换的你们。”

“他们死了,你们活着。”

“可你们活着的意义就是在渭北伸手要饭?你们,能不能都有点骨气啊。”

马逐渐停下,他双手松开缰绳,抹了把脸。

“......我还能怎么办呢,我没能力做更多了啊。”

周围兵将们的哭声越来越大,嚎啕震天。

梅淮安知道他们为什么哭,也知道他们憋在心里的伤痛被他狠狠剜出来了。

可只要能感觉到疼,这些人就还有救。

他被这些哭声哭的心烦意乱,很快就抹了眼角的泪渍。

“都别哭了!我就问你们一句,要不要有脸有皮的活着?如果你们说世仇一笔勾销,只想贪图安乐,你们放心,我即便拼了命也把你们送出渭北,让你们找片山头耕耘养老去!”

“太子殿下,您呢?您在哪儿我们就在哪儿。”

“是啊殿下,把我们送走了,您要做什么?”

梅淮安骑在马上,视线扫视一圈周围,摇摇头。

“我不走,我会留在渭北军营里扎根生长,即便不能踏平岭南,我也要在来日迎战岭南军时,能杀一个杀一个,能杀两个杀一双!”

“......”

以他骑着马为圆心,周围扑簌簌跪了一地!

上万人齐声呐喊——

“我等誓死追随!报仇雪恨,不畏生死!”

只是才喊了一声,就被梅淮安叫停了。

“错!不是追随我。”

“......”

众人面面相觑。

梅淮安抬手指了指天空,众人就跟随他的动作抬头往天上看。

此刻傍晚,霞光盛放,浅金色的阳光普洒大地,也都笼罩在他们每个人肩头。

有机灵的,瞬间明白了什么,眼泪跟着就砸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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