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颜白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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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满天的乌云黑沉沉地压下来,又浓又重挂在半空,像一大群失去方向的乌鸦黑黢黢撞成一团,低得仿佛伸手就能够着。

天好像随时要塌了一样。

高耸入云妄想捅破苍穹的尖锐石山跟浓重如墨的乌云之间留了条亮得直晃人眼的银边,像把渗着寒光的利刃横于天地。

在雷声的怂恿下,乌云还时不时伸出几根亮白色的闪电,弯弯曲曲婀娜多姿对山顶发起不太正经的撩骚,有种分手没分干净,耦断丝连欲擒故纵的暧昧。

荒凉的小山丘上,有位白衣少年腰身压得极低,正专心致志清理身边半人高的荆棘、杂草,汗水洇湿了洁白的衬衫,映出他有些单薄的腰背。

少年姓云名轻。

他身前有两座很旧的坟冢,没有墓碑,就像两堆土包,隐在杂草丛里边,显得孤寂落寞。

坟包里长眠的是云轻的父母亲。

他拔干净周围的荆棘、杂草,荆棘丢在不远处的乱石堆上,杂草收拾成两撂放在坟前,一会可以带回家晒干当烧火的引子。

做完这一切,云轻起身抬起胳膊擦了擦脸上的汗水,虚脱般长呼口气坐在杂草堆里边,曲膝抱腿,下巴搭在膝盖上,清亮乌黑的双眸一眨不眨,静静注视眼前的两座坟包出了神。

头顶暗流涌动的雷鸣闪电和即将到来的倾盆大雨被他视若无睹。

直到雨点像小石子似的一点一点打在肩背、头顶、还有脚背上沾了泥渍的白鞋上时,他才缓缓开了口,声音轻如呢喃,许是担心惊扰已经长眠很久的双亲,“爸爸妈妈,我考上大学了,明天……明天我就要带爷爷离开这里去很远的地方念书。”

云轻深吸口气,极力抑制自己的情绪,微微扬了扬嘴角,想给坟里的亲人展露个笑脸,最终他只是扬了扬唇角,眼泪便已夺眶而出,他赶忙把头埋进膝盖,削瘦的双肩微微颤抖,双手扯着裤脚,指节泛白发抖。

“我没有给你们丢脸,我考了全市第一,跟省第一只差了1.5分。”刚刚稀稀疏疏的雨点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密集拍打在身上的时候,他才再次抬起头,眼眶发红,“那所大学很好,知道家里的情况,特意给我和爷爷安排了一间房,我可以带爷爷过去勤工俭学。”

大雨灌进眼睛,又涩又疼,云轻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你们放心,我会照顾好爷爷……只是……要很久才能来看您俩了。”

云轻紧咬下唇,待那股浓重的酸涩过后才开口:“如果你们想念我跟爷爷,就在梦里见见我,露脸的那种,还要跟我说说话,让我……看看自己的爸爸妈妈长什么样,听听你们喊我的名字,我......我很乖,每天过得很努力,如果可以的话,来梦里叫我一声乖娃子......真棒.......好吗?”

呢喃至此,泣不成声。

云轻经常梦见自己的父母,梦里父母的脸总裹着层迷雾,从来没看清过,他们也不说话,光站在雾里朝他挥手,然后慢慢消失……

家里倒有张爸爸的黑白照,挂在家徒四壁的堂厅,是爸爸在入伍时军队里拍的档案照,这张唯一的照片最终变成了他的遗照,成为这位风华男子过早英逝之后留存在世间证明他来过的唯一凭据。

十四年了,虽然爷爷很用心保护这张仅存的照片,却也奈不住岁月光景久远,照片由于环境潮湿的缘故,已经起了大大小小形状不一的潮点,爸爸的笑脸有些不太看得清楚,从轮廓可以依稀瞧出端倪,爸爸有张很帅的笑脸。

妈妈没有照片,听村里人说外公外婆不让挂,因为他们不承认这个女婿。

嫌爸爸家里穷,他们瞧不上。

外公外婆也确实没有来家里看望过他这位外孙,倒是逢年过节,爷爷会买些东西让云轻捎给住在镇里的外公外婆。

只是爷爷并不知道,每次云轻送过去花掉爷俩攒两三个月生活费买来的东西,都被俩老当着云轻的面扔了出去,随即哐当一声把防盗门给关上。

云轻打记事起就没踏进过外公外婆的家门。

为了不让爷爷担心,云轻没敢跟爷爷说这些事,次次送完东西都会在镇里逛一会再蹬着家里唯一的大件——二八杠自行车回家,笑着说外公外婆收了礼物可开心了,还做了满桌子丰盛的饭菜给他吃,说这些的时候,正长身体的他饿得前胸贴后背。

如果爷爷问他吃了什么,云轻就把自己路过镇上饭店门口贴的菜单名字挑好听的念给爷爷听。说完还像只意犹未尽回味无穷的小馋猫,撒着娇让爷爷改天也给他做!

爷爷听了总是怜爱的笑笑,眼里泛着水光,伸出满是老茧的手揉揉他的小脑瓜子:“乖娃子。”

父母因救落水儿童双双离世时,他才不到两岁。

父母的模样在他心里一点印象都没有。

打记事起,身边就只有爷爷一位亲人,奶奶在爸爸十七岁的时候因病过逝,爷爷在经历壮年丧妻中年失子的挫骨锥心之痛后,曾经扛过枪参加过越战的铮铮铁汉,一夜白头,看起来比同龄人沧桑很多。

尽管生活像只残酷无情的冷血恶魔,鲜血淋淋吞噬爷孙俩一个接一个弱小而平凡的梦想,云轻也从未见过爷爷愁绪满脸萎靡不振的样子。

爷爷在他面前,总是一副积极乐观的慈祥笑脸,迎向他的目光噙满希望,坚定且勇敢。

像位披着战袍冲锋陷战的勇士,在猎猎寒风中迎战每一场从天而降的灾难!无往不胜!

每当云轻遇到困难时,爷爷会拍拍他的肩膀给他加油打气,“往前走,有爷爷呢!”或者说:“勇敢点,爷爷在呢!”

爷爷在,家就在!

......

雨越下越大,似乎没有停下来的念头。

这场暴雨,是今年入夏以来的第一场雨,一来便下得如此无法无天酣畅淋漓,似要洗尽笼罩在世间的所有污浊。

老天爷今年夏天脾气比往年奇怪,像个得了抑郁症郁郁寡欢的垂暮老人,不声不响往人世间撒下一层撕都撕不开的郁闷。

从入夏开始,伴随而来的便是无边无尽的闷热黏腻,除了人和动物时不时有气无力的动一动躯体表示自己是个活物之外,其他一切跟按了暂停键似的,连丝风都没有。

可能是天气的缘故,活在这个有点山穷水尽意味的贫瘠小镇里边很多人都显得不太友好,时时处在阴沉聒噪且易燃易暴的状态,随时等一根鸡毛或蒜皮从天而降引爆充斥在肉体里、隐匿在血管内、镶嵌在骨缝中无处渲泄的戾气!

山穷水尽的小镇却有个好听还带点仙气的名字——澜溪镇。

澜溪镇辖区内有个穷得率性且突出的村庄,和小镇一样有个跟它形象气质非常不搭调的名字叫入云谷,常年有云雾绕在山腰而得名。

入云谷是真正的险山恶水之地,除了常年云雾缭绕,却罕见的没有一丁点儿仙气!

整个村庄被拔地而起的穿天石山层层叠叠重重包围,山脚下高高低低倔强的生出一些大大小小的山丘,连块平整点的地都没有。

连通外界的只有一条砂石铺成堪堪能过一辆小汽车的路。

村里一穷二白,几乎常年见不到一辆正经的小汽车,家里有辆摩托车或小三轮就了不起了,大部分都是靠驴子驮着农作物出镇里卖了换点日用品。

村里四十几户人家分散在每一块巴掌大的小平地里边,人口不算多,但因为分得散,整个村的范围看起来倒挺大的。

由于地域限制,村里要想种口粮食出来,都得在小山丘里刨半天石头才能撒几颗玉米粒下去,村里的人被生存的压力压得喘不上气!

没人愿意抬头吸那口仙气!

年轻人大部分早早辍学进镇里或县里打工挣钱,很少像云轻和赵刚这样读完高中还往上读的年轻人,村民们等不及自家孩子学成归来再赚钱,只要有人肯收,他们恨不得生出来就推出去赚钱。

这些半大小子周未回来村里便将浸淫在骨子里的虚荣释放出来,叼根劣质香烟拽得二五八六仿佛接了马云的位置似的在村子里扬武耀威,!

云轻自小就生活在这样的村子里,走得最远的地方就是澜溪镇,因为他在那里上学,成绩还很优异!

上个月高考成绩出来当天,爷爷养了一整年的两头肥壮土猪被人下药毒死了!

两头土猪爷爷养得很用心,孙子学习成绩好,上大学的学费全指望它俩了。

想起两头土猪被毒死的场景,云轻记忆犹新。

那天上午他去镇上段老师家查完成绩,下午成绩放榜后他顶着烈日正在后山采野扶桑叶做猪食的时候,住在离他家不远的赵刚满头大汗跑上山找他,也没说什么,就是叫他赶紧回去。

赵刚家是四十几户村民里边对爷孙俩没有恶意的唯一一家,父母善良,时不时接济一下他们,但大家都穷,也帮不到哪里去,缝年过节做了好吃的给爷俩捎上一碗,需要什么生活用品,上集市的时候帮他们带回来等等一些小事。

其他人除了为难他们还带上莫名其妙的恶意,总喜欢在背后耍阴落井下石,具体什么原因,云轻也不清楚。

赵刚性格开朗为人仗义,能说会道,大学毕业实习完,在大城市找了家不错的公司,刚回来准备休息几天正式上班,听说云轻考了这么好的成绩,很为他高兴,决定多呆几天送他去学校。

回来没几天,人立马晒黑好几圈,暴热的天气谁都扛不住。

此刻穿着大裤衩和工字背心的赵刚像从水里捞出来还没控干水的蔬菜,水灵灵的。

云轻一手拽住桑叶枝条,一手往竹篓子里摘枝条顶端的嫩叶片,抬头就给赵刚一个阳光明媚的笑脸,明眸皓齿特别好看,“刚子哥,怎么了急成这样?你看我马上摘满两竹筐,我家俩头猪今晚可以吃一顿饱饭了。”

桑叶拿回去切碎,放些土豆番薯一块焖熟,两头猪吃得可欢实了,云轻每次见它俩吃得那个吧叽响,都忍不住咽口水!

赵刚被云轻这个突如其来的干净笑脸晃了神,他扬起胳膊一挥,擦了擦脑门上跟水帘一样往下趟的汗。没敢对上云轻清澈透亮的双眼,目光落在两筐绿油油的桑叶上面,“小轻,别摘了,先回家吧。”

边说边拿起立在桑树杆上的扁担,捞起竹筐上的绳子挂在扁担两头,蹲身就准备挑担子走人。

云轻松开拽住桑树枝条的手,往赵刚脸上打量了一会,小心翼翼开口:“刚子哥,是出事了吗?”

赵刚抬眼刚好对上云轻水汪汪的大眼睛,清澈透亮,吓得他赶紧撇开视线,“也没什么事,回家再说。”

赵刚挑起担子站在边上,云轻见他目光闪躲顾左右而言他的样子,就知道应该是出事了。

而且不是什么好事!心里轻叹一声也没多问,越过他走在前边。

赵刚跟在后边,目光盯在云轻背上。

云轻是唯一一个对得起村里入云谷这个名字的人。

长得也带仙气儿,肤白貌美,唇红齿白。

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形状很漂亮,抬眼一笑,窝两汪清泉,干净通透,两扇睫毛又长又密像两扇展开的羽翼,乖乖巧巧卧在眼睫上。

还有一头在阳光下发出亮光的柔软黑发!

云轻是赵刚二十四年来见过的最好看的男生。

身材比例好,腿长还直,就是长期营养不良,身上肉少了点儿,偏瘦!身形看起来有些单薄,容易让人无端生起保护欲。

个子嘛,多吃点,还会长个的。

眉眼干净阳光帅气,懂事善良又勤劳上进,生活这么多的磨难没在他身上落下丝毫阴霾,次次见他,脸上笑容灿烂目光轻浅温暖,长得跟他爸很像。

云轻爸爸去世时赵刚快九岁,隐隐有些印象,云轻爸爸个子很高,退伍回来,身姿挺拔,俊朗率性,一笑,满口明晃晃的大白牙!

这是赵刚对云轻爸爸的全部印象——帅!高!爱笑!牙白!

对云轻妈妈印象倒没多深,仅停留在她是一位漂亮温柔的小婶子,留两条又粗又黑的大辫子。

他向来对女性没什么太大兴趣,倒是对帅哥特别有好感,特别是像云轻这种漂亮精精致但不阴柔娇气的男孩完全没有免疫力。

赵刚钦佩云轻爷孙俩这股子不向多灾多难的生活低头屈服,迎难而上、积极乐观的韧劲和勇气。

尤其是云轻,在这种贫苦艰难的生长环境下,成绩如此优异。

最重要的是,在歪瓜裂枣满地跑的村庄里还能不受大环境意识流的影响,执拗的长这么好看!

虽然常年穿的不是陈旧的校服就是同样陈旧的白衬衫。

但穿在云轻身上就特别特别干净好看!

云轻脚步越走越快,家里穷得光明磊落,除了四面斑驳的土砖墙啥都没。

爷爷身体还挺硬朗,云轻出门摘桑叶的时候爷爷心情还很好,正准备找赵刚的爸爸帮忙联系镇上买猪的屠夫,计划这两天把猪卖了给他筹学费。

云轻想不出来家里还能出什么事。

能出事的也就只有两头猪了……猪?!

云轻心一下子提起来。

猪跑了?!

猪跑了爷爷不得急出个好歹?!

“刚子哥,是不是猪出事了?”云轻停下脚步猛转身看向身后有些失神的赵刚,“刚子哥?”

“啊?!”赵刚对上云轻的眼睛,目光茫然。

“猪出事了?”云轻又问了一遍。

“是。”迟早都会知道的事,这节骨眼上赵刚也没打算隐瞒。

云轻急了,转身就往家跑。

山丘上没块平地,到处是大大小小形状各异凹凸不平的石块,平时走路都费劲,云轻跑了没几步踩了块卧在地上不安分的石头崴了下脚,疼得他连跳带蹦趔趔趄趄往前冲。

“哎!你慢点儿小心脚下的石头!”赵刚心里叹气,跑再快猪也回不来呀!他伸手抓住两边竹筐的绳子,也跟着跑起来。

云轻跑回家,衬衫都快湿透了,猪圈边围了几个看热闹的村民,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世间总有那么一小撮人,明明已经过得足够艰难狼狈,却还能在自己糟糕不堪的日常里挤出点时间去为更困苦的人落井下石,以此突显自己可怜而卑劣的优越感。

不饶恕自己更不愿放过别人!

云轻透过人群看见猪圈里躺着两头直挺挺的大白猪!

心里咯噔一下慌了神,手心都冒出凉汗,快步往堂屋跑。

猪没了事小,爷爷不能有事!

爷爷是他勇往直前披甲上阵的战马,不论有多少苦难,只要有爷爷在,他才有乘风破浪所向披靡的勇气和力量,漫漫长夜有多黑都不害怕!

因为他知道,爷爷一定在光的那头等着他!

爷爷在,展翅翱翔累了他可以随时收起翅膀歇一歇!

同样,他也是爷爷在这世上唯一的依靠,唯一的牵挂,唯一的光……

云轻有些惊慌失措的冲进堂屋,赵刚爸妈正襟危坐一人一边在堂屋陪着爷爷,倒是爷爷坐在家里那张陈旧的单人竹椅上。

面上没什么太大的情绪,见云轻冲进屋,还微微笑了笑:“小轻回来啦?”

云轻有个小毛病,一紧张就喉咙发紧失声说不出话。

他现在喉咙就像有人拿了条皮筋箍住了似的,紧得连声音都被一起掐灭了。

他暗地里使劲作了几次吞咽动作,深吸几口气。

扯出抹笑意朝赵刚爸妈点点头,“叔婶,我回来了。”

“乖娃,没事儿,别担心。”

赵婶眼里含着水光,她刚才跑过来看见两头直挺挺躺在猪圈里的大白猪时,气得直跺脚,要不是担心爷爷身体扛不住,她真想大哭一场发泄郁闷。

这爷俩太不容易了。

好不容易盼娃考上好大学,挨天杀的畜生竟然狠心用下三滥的损招把娃交学费的路给断了!

赵叔往边上退了两步,给云轻腾地方。

云轻蹲在竹椅边上,一手搭在爷爷膝盖,一手扶在爷爷背上,轻轻拍了拍老人的肩背。

艰难吐出几个字:“爷爷,没事,有我在呢。”

爷爷慈祥的端视自己的孙子,眼里全是心疼,这孩子受到惊吓又开始紧张了,他放在自己膝盖上的手,隔着裤子的粗糙肌理都能感觉到凉意。

老人抬手在云轻发顶疼惜的揉了几把,眉目慈祥,“爷爷没事,乖娃子放心。”

云轻很想哭。

十几年来他从未见过爷爷笑得这么勉强,眼里虽然有强撑的光芒,云轻还是从爷爷眼中微光里看到了萧瑟颓败的影子。

这光就像风中的烛火,脆弱得不堪一击,他很害怕,害怕一阵风就把这盏烛火熄灭。

云轻望向爷爷的目光小心谨慎,害怕自己任何一个小情绪都会给爷爷带来不安。

他声音微颤:“爷爷,大学可以勤工俭学,可以贷款,我还可以边打工边上学。学费不急一时,您不要着急。”

老人在心里叹了口气,孩子太懂事也叫人心疼。

“爷爷不急,这点小困难咱爷俩不放在眼里。”

爷爷坐得腰背笔直,抬手拍拍云轻的肩膀,说完拉云轻起身,还跟往常一样笑呵呵说道:

“乖娃起来,瞧把你吓得,多大点事。”

爷爷转身看向赵叔,“他叔,辛苦你跟刚子一趟,把猪抬后山给埋了,坑挖深点,天气热怕味道把后山的野猪引来!”

“云叔放心,我和刚子这就去。”赵刚爸点头应承,然后招呼赵刚:“刚子,快去把三轮车开过来!”

”好,我现在就去!“赵刚应了声,转身往门口走去。

云爷爷看着云轻说:“小轻也去帮忙。”

云轻刚准备迈脚跟赵刚出门,赵叔赶忙制止:“小轻不用去,我跟刚子就行,你看你这身汗,赶紧歇歇,别中暑了!”

刚子低头看了眼身上湿透的衣服,伸手扯了下赵叔的衣角:“老爸,您也看看我。”

刚子边说边指指自己脸上的水帘和身上的衣服,脸上挂着死皮赖脸欠捧的表情。

赵叔扬起手照着刚子后脑勺抡了一巴掌:“你这汗酸酝子,在家躺着也是一身臭汗!”

云轻被赵叔这一巴掌逗乐了,一扫刚才紧张阴郁的心情噗嗤笑出声。

赵刚为的就是缓解气氛,见他笑了自己也跟着傻乐。

两头土猪膘肥体壮,赵叔、赵刚赵婶和云轻四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猪抬上三轮车。

几个看热闹的村民眼见人家损失两头这么大的猪都没哭没闹也没发火生气,看好戏的希望落了空,心里不免有些失望,抱怨着准备散场各回各家。

一个身材长得跟云轻家两头土猪差不多的土肥圆,在散场前经过云轻身边时阴阳怪气开口:

“猪没喽没钱交学费喽,状元朗上不成学要哭鼻子喽!明天哥哥带你去镇里搬砖吧。”

说完,土肥圆哈哈大笑几声。

甩开比猪腣还胖的膀子,迈开比猪脚还短的两条肥腿大摇大摆往家的方向晃。

他的风凉话毫无意外话引来其他几个围观者的附和哄笑。

赵刚一听土肥圆屁眼没夹紧蹦出来这么些阴损折寿的屁话,气得火冒三丈,天灵盖差点被火气给顶飞。

“你他妈出生的时候是脸朝地摔下来的吧?长得丑也就算了,你还她娘的嘴臭,你是你妈放屁使狠了劲夹着陀屎一块蹦出来的吧?还是你妈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喂大的?浑身上下臭气熏天!”

说完,赵刚抬脚就准备朝土肥圆身上开踹!

云轻双手紧紧拽住赵刚胳膊肘。

赵刚扯了两下没挣开,急得瞪圆双眼盯着他:“你拉我干嘛?!没听这孙子说的话嘛?”

云轻云淡风轻抬眸,温和平静的目光对上赵刚火急火燎的视线。

只说了两字:“埋猪!”

赵刚不服:“嘿!你没看见这孙子的嘴有多臭吗?”

云轻转身拍拍车头:“上车!狗吃屎的,嘴能不臭吗?你还指望狗嘴里吐象牙?”

赵刚一愣,乐了!嘿!状元朗说话还挺动听的!

土肥圆一听,急了!跟被人捏住喉管喘不上气儿似的瞪圆了死鱼眼,张开嘴准备反击。

他撸了撸不存在的袖子,看了眼跟前强壮的赵刚,内心怂了。

但还是虚张势声开口:“好你个云轻,你……你骂谁是狗呢?”

赵刚趁云轻不注意,抬脚就朝土肥圆又垮又大,活像两块没煎好的荷包蛋一样的两片屁股踹了脚。

土肥圆被赵刚突如其来的一脚打了个措手不及。

两条胳膊在空间羊癫疯似的胡乱狂抓了几把,往前趔趄好几步,最终还是被惯性和地心引力打败,面朝黄土狠狠趴在地上。

云轻闭上眼倒吸了口气,感觉土肥圆摔地上的时候,地面都抖了三抖!

这跤,摔得挺狠!

赵刚嘴上还不肯放过土肥圆:“谁的裤裆没缝好漏出你这么个货色!爷爷不但骂你,还踹你呢,有意见啊?有意见过来打你爷爷啊!”

赵刚仗着自己身强马壮使出浑身解数照耍猴的劲儿狠撩土肥圆。

土肥圆气个半死又不敢硬杠赵刚。

气得吭嗤吭嗤从鼻眼儿冒气,喷出的气都带着火星子。

两只死鱼眼瞪得快掉出眼眶:“赵刚,你别嚣张!等我大伯回来整死你!”

土肥圆大伯就是入云谷的村长。

这种鸟不拉屎的山沟沟,选村长可不是按民意来的。

谁够霸道心够黑,能唬住全村男女老少谁就当村长。

当了村长就是村上的天皇老子!

土肥圆家跟村长家论到祖上十八代也没什么关系。

全家上上下下都喜欢干这种狗仗人势媚上欺下的事,整天把村长当爷爷供着,大伯长大伯短挂在嘴边。

一副掇臀捧屁的丑态。

赵刚笑了,往前踢了踢坐在地上的土肥圆:“孙子还挺欠啊,有种现在去把你爷爷从地里刨出来,老子倒要好好调教调教那把老骨头,当年为什么没把你们这些子孙后代直接射进粪坑,还能浇两颗菜端上桌嚼巴嚼巴。生出一堆废柴子孙,正事不干整天干些拍马溜须软骨头的事,一个半路认来的野大伯,还上赶着去舔人家屁股!果然是狗改不了吃屎啊!”

屁点大的入云谷,还真没有他赵刚害怕的人物,只是那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卑劣小人,喜欢在阴沟里搞小动作,为了父母不受牵连,他一般不去招惹这帮人。

如果光明正大开抡,赵刚敢拍胸脯,十个土肥圆加十个土肥圆他大伯都费不了他二两力!打完还能赶趟吃早饭!

这些被生活压在底层的市井刁民其实也就畏强欺弱,像云轻这种没有背景性格温和,一看就好欺负的,他们压在心里的那种劣根邪性就会不由自主从骨头缝里渗透出来,别人越痛苦他们越开心越兴奋。

因为他们只能从比他们更弱小的群体里边获得快感!以释放那些比他们更强的人施加在他们身上的痛苦。

他们见不得别人比他们好,也忌妒别人比他们好,自己得不到的也不希望别人获得,自己过得不痛快就希望别人过得比自己更惨更苦,以此平衡自己不尽人意的混乱人生。

遇到像赵刚这种软硬不吃的烈性子,他们立马像中年男性的隐疾,软得扶都扶不起来。

云轻真怕赵刚把人给死气了。

等下不但要埋猪还得埋人!

他无痛无悲不咸不淡的喊了一声:“刚子哥,走啦,狗都快被你逗疯了。”

赵刚应得清脆:“好嘞!逗狗时间结束!爷爷干正事去了!”

目送赵刚父子的三轮车走远,云轻清明的目光淡了下来,转身回了堂屋,那几个同村的混混在赵刚冰刀子似的眼神威慑下不但戏没看着还惹了一身骚,只好夹着尾巴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其实云轻不希望赵刚为他出头得罪这些混混,他已经下定决定带爷爷离开这里,而赵叔赵婶的生活还得在这里继续,等赵刚出去外地工作,这些记仇的混混免不了会为难赵叔赵婶。

他很感激赵刚一家,在全村人都欺负他爷俩的时候没有随势而为,反而冒着被孤立的局面伸手拉他们一把,这份恩情,他牢牢记在心里。

云轻家是两室一厅的老房子,爸妈的房间在他们过逝后,一直保持原样。爷爷除了定期打扫进去一会,平时都锁着,爷俩一直住堂屋外侧的小房间。

后半夜虫鸣蛙叫,房门轻轻被打开,接着又悄悄关上,云轻睁开眼睛,看着爷爷的空床发呆。

山村的夜静得可怕,虽然爷爷动作极轻,云轻还是能听见他开爸妈房间的门锁,然后开门,进门,接着关门。

爷爷只有在遭受巨大打击后承受不住时才会在半夜躲进爸妈的房间,对着空房子说半宿话来发泄内心的悲凉。

天一亮,在云轻面前,又是一副无所不能的超人模样。

这种时候不多,在云轻的印象里,不超过三次。

第一次是村里分田地,村长仗势欺人,知道云轻家只有老寡幼孤爷孙俩,没钱没势更没人,本来人均九分地,村霸愣是给爷爷分了七分地,而且还是石头地,爷爷抡着锄头去找村霸理论,结果刚好土肥圆骑摩托车摔断腿,村霸跟土肥圆一家一撺掇,诬蔑是爷爷打断的,村霸叫来派出所的人塞了两张红钞子,爷爷地没抢回来,还被拘了几天,把家里仅有的几百元钱给土肥圆当了医药费……

第二次是云轻的右手掌差点被村霸用不锈钢戒尺截断,血流成河缝了十七针,把爷爷给吓得六神无主。

今晚是第三次。

云轻扯了被子盖住脸,任由泪水滑落,隐入枕巾,他累了,爷爷也累了,离开这里就还是有希望的,不是吗?

他决定明天就去镇里段老师家里上网填报志愿,报所好大学,将来出人投地,好好孝敬爷爷!

爷爷这辈子,太苦了。

本来云轻心里向往的大学是国家最高学府B大或Q大,咨询之后才知道两所高校要开学才接纳新生,不提供家属留校住宿。

距离开学还有两个月,云轻一心想带爷爷离开这里,两个月他等不了,现在猪死了,他急需打工赚学费。

第二天一早,他骑着家里的二八杠上镇里找段老师,听取了段老师一些建议后,在段老师家用固定电话拨打几所他达到分数线的高校的电话,咨询各所高校针对新生的入学条件和入学要求。

最终云轻接受了享誉全球的私立公学——华彰公学抛来的橄榄枝。

华彰公学建校早于B大,Q大。

是清朝末期由爱国大名仕贺华彰先生一手创办,至今快两百年历史,从华彰公学出来的能人名士举不胜数。

贺华彰先生在国际上流圈地位显赫且谦恭温良,很受世人敬仰爱戴,拥甭无数。

校风包容、大爱;学风严谨、多元。

进校只有两个条件:有财或有才。

当然只有财是万万不够格的,进来必须严格考核文化功底和综合素质,如果不过关,再有财有势学校也不收!

学校给云轻的条件是:四年学费减半,免费提供一间工舍爷孙俩栖身,生活费水电费自理。如果学习成绩优异,每学期的奖学金基本也够交学费和维持基本的生活开销。

还能拥有保送全球排名前十的国际名校免费留学深造的资格,但学成归来必须留校任教两年。

最重要的是,欢迎随时来校。

开学期间可安排勤工俭学,暑期可推荐学府周边商业街学生能快速适应并且能胜任的工作。

这么有人情味的高校,难怪那么多有财有才的学子削尖脑袋也想挤进来。

……

狂风暴雨拿出一发不可收拾的态势席卷人间,天黑地暗,大雨包裹下的少年依旧无动于衷。雨水打在身上,反溅出细密的水雾,沿着少年的身形升起一圈迷迷朦朦的雾气。

马上要远走他乡求学,云轻只想在这里多陪陪自己的父母,实在是太想念他们了,虽然未曾相识相知。

“小轻!赶紧回家,爷爷担心你!”伴随这声有些焦急的声音,兜头盖下一张雨衣。

云轻仰起头,雨水打在脸上有点麻麻的疼感,雨下这么大,他一点不担心脸上的泪水被人发现,“刚子哥。”

赵刚低头凝视坐在雨里的人,朝他伸出手。

“来!小轻,咱回家,明天要带爷爷去学校,别感冒了。”雨大,看不清赵刚的表情,他的声音很温和跟他粗犷的外形出入颇大,云轻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雨水灌进眼里,疼得有些酸涩。

云轻抓住赵刚的手借力站起身,“嗯,咱回家!”

赵刚替他整理好雨衣,云轻被赵刚多此一举的动作逗笑,现在披不披雨衣一点区别都没有,自己浑身上下湿得不能再湿了。

赵刚:“你笑什么?”

云轻:“我现在披雨衣有意义吗?”

赵刚也乐了,拍拍他肩膀:“走!回家!我妈在你家做了好吃的,今晚大家一起吃饭!”

云轻心里一暖,鼻尖又开始泛酸,头点得有点用力,“嗯!”

云轻洗完澡换好衣服出来,桌上已经摆好菜,没人责怪他一身湿溚溚回来,都知道他肯定去后山跟父母道别。

今晚上的菜确实丰盛,对云轻来说简直是奢侈,他目光盯在菜上挪不开眼,咽了咽口水:“婶子辛苦了,您这太隆重了吧?”

餐桌正中间摆着一盘透着金光、色泽诱人的卤蹄膀,足有四五斤重!旁边呈圆形围着蹄膀的依次是剁椒鱼头、血鸭、辣子鸡、炸得脆香脆香连壳都能啃干净的野山蟹!这是他们镇上山涧里特有的产物。

“跟婶子客气啥,小轻明天要上大学了,婶子高兴着呢!”赵婶是位手脚麻利的农村妇女,勤俭持家,虽然家里没什么钱,但两夫妇同心又勤恳,在村里也算是过得有声有色的一家。

她拉云轻坐下,一手扶着蹄膀正中间的筒骨,一手拿筷子一划拉,糯软鲜香肥瘦相宜的肉就被赵婶扯下来一小半,往云轻碗里一放,“来!多吃点,看你瘦得!”

言语里是真心实意的疼惜。

接着又一划拉,往云轻爷爷碗里放了一大块软糯的蹄膀肉,夹过来的时候在筷子上晃晃悠悠的,有种富得肥流的直视感,“他爷爷,您也吃。”

云爷爷赶忙双手扶住碗:“谢谢他婶子,你辛苦一天赶紧吃,给刚子和他叔也夹点。”

赵刚配合云爷爷的话用筷子敲敲自己的空碗。

赵婶照他后脑勺一巴掌:“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吃饭不许敲碗,吃饭敲碗,越敲越少!脑子不记事!”说完又补了一巴掌。

“妈!您能不能不要这么偏心,我才是您亲儿子!”赵刚好无辜,指了指自己空空如也的碗控诉道:“吃的不给还打我!都快被您跟爸打成傻子了,哪有成天打自己儿子脑袋的!难怪我没小轻聪明,就是被你俩打的!”

赵婶扯了中间那根筒骨,往他碗里一扔,手伸回来的时候往筒骨棒子上一小块肉顺手一扯放进赵叔的碗里,顿时整根骨头比狗舔过的还干净!

赵刚瞪圆双眼:“妈!”

赵婶:“里边有髓儿,整个蹄膀里最有营养的物件,补补你的脑。”

赵刚唉声叹气拿起筷子往筒骨里边捅了捅,用力嘬了两口,便丢在桌面一旁。

赵叔顺手捡起筒骨,用筷子在里边扒拉了一会,往碗里至少剜出来满满一勺骨髓,端起碗里的骨髓递给赵刚看,抽空还甩了记免费的眼刀,“败家玩艺儿!”

云爷爷夹了一大块蹄膀放进赵刚碗里:“刚子,快吃!”

赵刚露出满口大白牙:“还是爷爷疼我!”

赵婶白了他一眼:“一身的膘还吃这么多肉!”

“我这哪是膘?我这是肌肉!人家城里人还特意去健身房花大价钱才能换来的肌肉!”赵刚不服,边说边抬胳膊,让他妈看胳膊上的二头肌。

云轻边吃边笑,看他们一家子打闹,他很喜欢赵刚家里轻松温馨的气氛,虽然赵刚有时调皮瞎闹,但有分寸,不会真伤父母的心,真好!

从家里去学校,路程很远。

为了省钱,云轻没选高铁,但又不想爷爷坐车辛苦,所以选了火车软座。

镇里没有火车,要坐火车得上县城,入云谷出发到县城要倒两次公交,花掉差不多两个小时,所以第二天,爷俩起了个大早。

“你们......早啊!”一开门,爷俩抬眼便见到暖心一幕,云轻愣了一下,鼻尖一酸,眼眶迅速凝结起一层水雾,热气腾腾的。

“我们送你们去县城坐车!”赵刚一家子站在门口,赵刚手里拎着一个挺大的帆布袋,见俩人出门,上前两步接过云爷爷手里的编织袋,“给!这是我妈做的干粮,路上可以吃不会坏。”

赵刚边说边把手里的袋子给云爷爷。

云爷爷点点头:“他叔他婶你们有心了,感谢的话说了太见外,以后有需要小轻搭把手的事尽管开口。”

赵婶眼眶湿润,爷孙俩的难处她一直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爷爷,乡里乡亲的说这话干堪,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忙,就是家里一些粗糙口粮,花不了多少力气。小轻是有出息的孩子,希望以后好好读书,出人头地。”

云轻红着眼眶点头:“嗯,我会的,谢谢婶子,谢谢叔。”

赵刚用胳膊撞了他一下:“小样,就不谢谢我?”

云轻抬眼看着他,笑了笑:“谢谢刚子哥。”

赵叔指挥赵刚:“好了别贫了,赶巧不如赶早,刚子把东西搬三轮车,我们出发!”

爷俩是奔着搬家去的,能带的日用品都带上了,省得到了学校还要花钱买。

赵刚拎着两大编织袋一转身便看见有辆小汽车停在村口大榕树下一块小坪上,砂石路到村口便变成了只能过小三轮的路,汽车进不来。

大伙也注意到村口的情况,想看看村子里几年才见一辆汽车的影子,到底来了什么大人物。

令大伙意外的是,下来的竟然是云轻的班主任段老师!

段老师平时对云轻很照顾,高考那两天云轻都是吃住在段老师家里。

云轻考了优异成绩去上大学,老师来送并不意外,意外的是段老师竟然开着小汽车来的,因为云轻知道段老师没有车,平时就是骑个破二八杠拎个塑料大水瓶去上课,连个像样的保温壶都没有,日子过得非常简朴。

段老师四十大几快五十,人长得比较沧桑,一张脸不言苟笑很严肃。他下车看到云轻他们站在屋外,加快脚步跑过来。

云轻:“段老师,您来了。”

段老师点头:“来送送你爷俩,拎这么多行李上县城倒腾几趟车不方便,我借了亲戚的车过来送送你们。”

云爷爷:“段老师,给您添麻烦了,这么早赶过来。”

段老师摆摆手:“您别客气,放假了,我今年不带毕业班,不补课没什么事儿。”

“段老师,您来得可真及时,我还愁送状元郎上学蹬我家破三轮太掉档次了呢!”赵刚也是段老师教过的学生,“不过,老师您也真偏心,我当初上学的时候怎么不见您送送我?”

段老师这张脸极少有笑容,常年紧皱眉头,导致眉心形成一个深深的川字,在班上极具威严:“哼,敢情你是把别人的脸皮撕下来贴你脸上了,这话你小子也好意思厚着脸皮讲!你不要说考个全市第一年级第一什么的,你不拖班里平均分的后腿,我都会敲锣打鼓把你送进大学!”

段老师这话把大伙逗笑了,云轻使劲咬住下唇才没让自己的笑意暴露得太明显。他别过头,忍得肩膀都在发抖。

赵刚见云轻笑了,心里乐开花,脸上还得装出丢老脸的懊恼,一呲牙:“段老师,您这......都毕业这么多年您怎么还揭我老底,还当状元朗的面!”

“赶紧上车,插科打诨你最在行!你当初上学段老师可没少操心。”赵婶催促他们。

爷俩行李塞满了后备箱,车坐不下赵婶便留在家里,出于母亲的细腻,临走前千叮万嘱云轻路上注意安全,照顾好爷爷,看护行李别丢了等等,眼里泛着泪光。

云轻点头一一答应。

进车站的时候,赵刚一米八三往上还有余的大老爷们眼眶都红了。

他扭头抹了把脸,站在车站入口把行李一件件往云轻手里塞,嘴里不忘叨叨:“外面可不比家里,别轻易相信别人,陌生人拿的饮料食物别乱吃,别乱交朋友,别......”

云轻清澈明亮的双眼盯着他,满眶笑意打断他:“刚子哥,我是男的,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意义?”

赵刚心里叹口气,唉,这孩子果然没见过世面,像他这种长得如兰若竹清雅干净的漂亮男孩,在外面不知道有多少人垂涎觊觎。

特别是那些有钱的王八羔子!

“男孩也得注意安全。谁叫你没事长这么漂亮!”赵刚没敢对上云轻的双眼,怕自己的某些情绪躲藏不住。

在临进安检口的时候赵刚才沉着一双眸子,脸上神情严肃,伸手拉住云轻的手腕。

云轻:“刚子哥,怎么了?”

赵刚凝视云轻的眼睛,语气非常郑重:“小轻,在外边,好好保护自己,照顾好爷爷,你去的地方是一线大都市,诱惑很多,别轻易相信别人,特别是那些花言巧语的人,知道吗?”

云轻点头:“刚子哥你放心,我会的,我们进站了,你们回去吧。”

赵刚将赵婶做的干粮和段老师给的一袋据说是师母做的干粮递给他:“进去吧,小轻,别忘了哥,有事给哥打电话,记得哥电话号码没?”

“我一到学校就给你打电话。”云轻接过袋子,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电话都记脑子里了。”

过完安检口,赵刚隔着隔离带喊:“小轻,你还有个问题没回答我呢!”

云轻转身回眸,一脸疑惑:“?”

赵刚双手放在嘴边,用唇语:“别忘了我!”

云轻看懂后回他一个灿烂的笑脸,指指自己心口的位置,朝他比了个小红心。

赵刚心满意足挥手,揣着扑通跳的小心脏看爷俩隐入人群消失不见才恋恋不舍转身。

才刚分开,心里陡然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落感。

不管经济水平有没有上升,从表面上看,人人的生活水平似乎都提高了,大部分人出行不是高铁就是飞机或自驾,坐火车的人并不多,况且像这么个尴尬的七月初,除了毕业班,其他学生都还没放假,出来的人更少。

云轻爷俩这节车厢,坐了廖廖几人。

这样更好,爷爷可以在软座上好好躺会儿,到学校要坐四十几个小时的车,从祖国的北疆跑到祖国的南疆。

行李放好,留了段老师和赵婶给的干粮袋放在小桌上,云轻打开赵婶给的袋子,扒拉一会儿低着头没动静。

“小轻,怎么了?”爷爷问。

云轻的手从赵婶的干粮袋里伸出来时,手里多了个喜庆洋洋印着个金色双喜的利是:“爷爷。”

爷爷朝他露出个慈祥的宽慰笑容:“刚子家和段老师他们是咱家的恩人,红包你收着,等你出息了别忘记他们的好。”

“嗯,爷爷,您收好。”云轻把利是给爷爷,整整两千元,对于他们那种小山村,得有小半年的收入。

爷爷很小心的把钱放入衣服贴身内兜。

行程虽然遥远,云轻却不觉得乏味,窗外的每一处风景对他来说都是未曾见过的远方。

临下车还有一个多小时,窗外早已不是之前零零星星时明时灭的星火,而是成片成片的华荣光景,夜火阑珊灯红霓绿。

车窗里只看到高楼的半腰,得贴着窗口往上望去,才能看到顶在星空下的楼尖。

原来房子还可以建这么高啊?

坐了两天火车,爷爷精神头还挺好,一点乏意都没有,眼里甚至还带着点孩子气的雀跃:“小轻,这城市该多大,火车跑这么久了还没走到边。”爷爷望向车外的双眼映着灯光,灼灼生辉。

云轻眉眼带笑:“嗯,爷爷,我们祖国现在富强了,这是祖国最繁华的一线大都市,自然是又大又昌盛。”

爷爷手指远处几栋耸入云端的大楼:“小轻,你看看那楼,走上去估计都得半天吧。”

“爷爷,这种高楼都有电梯,花不了多少时间。”云轻决定了,去学校安顿好,要带爷爷去体验一下电梯这种对他老人家来说是新奇玩艺的东西,“爷爷,等我们安顿下来,我带您去最高的那栋楼坐电梯!”

爷爷笑呵呵点头,看向云轻的目光又欣慰又心疼。

云轻拎过段老师给的干粮袋松开袋口,段老师给的干粮袋很精巧,袋口一圈穿有结实的纱线纺织的绳子,两头一抽,袋口就收起来。

“爷爷,我们先吃点东西,马上下车了,看看师娘给我们做了什么......爷爷......”云轻突然顿住了声音。

云轻从干粮袋里拿出了两个利是,一个厚实一点,一个跟赵婶给的差不多。

趁没人的时候,云轻打开厚利是,里边有张小便签纸,“小轻,舅舅因为某些身不由己的原因不能送你去车站,希望你在并不顺遂的日子里剩风破浪勇往直前,爸爸妈妈还有舅舅为你骄傲!”

舅舅给的利是足足有五千元!

段老师的利是有两千八百元,里面还附了一张手书,简朴的几行叮嘱在遒劲有力的笔墨下,尽显铿锵有力的气量和期盼。

爷爷目光落在云轻手里的利是上,缓缓开口:”孩子,咱得好好念书好好做人,不能负了这些好人啊!”

小镇条件差,普通上班族和老师的工资并不高,两个利是估计得捎去舅舅和段老师一个多月的工资,而且段老师还有一个读大三的女儿。

云轻点头,眉目温和,眼神里却透着不可动摇的坚定:“爷爷,我会的。”

下了火车已经九点多。

月明风轻,南国最繁华的一线大都市——蓝陵市,吹的风都比澜溪镇夹着热气的风令人舒适得多!

凉风习习,神清气爽!云轻洁白的衫衬被晚风一吹,紧紧裹在身上,显出纤盈一握的腰身单薄得有些脆弱。

他拎着大包小包的行李,步伐轻快,染墨般黑白分明的眸子里不见疲倦,全被兴奋好奇的光芒填得满满当当。

一边往前走云轻一边观察立在车站内的各种导向标识牌,时不时看眼爷爷,爷爷跟在身边亦步亦趋:“小轻,你注意看路别操心我,我会跟紧你的。”

云轻点头,照着导向标识指引很快找到了公共交通集散区,这里功能区域分布清晰明了,公交车、的士、私家车、商务车等各种交通工具在不同的区域有序排列。

虽然已是晚上九点多,对于这座一线繁华大都市来说,或许还未到她真正释放热情绽放魅力的高光时刻,但对于从大山里走出来,过惯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老农民来说,已算得上是深夜了。

俩人行李也多,云轻选择打的去学校。

大城市果然不一样,环境干净整洁,旅客文明排队,的士也一辆一辆有序的排着队等乘客上车,走了一辆,接着下一辆驶过来停下。

排前边的年轻人见云轻大包小包还带着老人,彬彬有礼主动让他们排在前边,前边几位排队的人见后面的动静,纷纷往后边排队,这份兼让导致的结果就是本来排最后边的爷孙俩排到了最前边。

爷孙俩不停弯腰向身后的陌生人致谢。

刚踏入这座繁华大都市的土地,身边这些衣着光鲜整洁的陌生旅人,非但没有嫌弃他们一身粗衣凡布面容沧桑,还用如此包容谦让的态度接纳他们,爷孙俩第一次被外人善意暖心的对待,心里感动得一塌糊涂。

不像老家镇里边的车站,来辆公交车,男女老少像吃了兴奋剂似的往不大的车门里挤,挤半天,大伙还在门口堵着,你不让我上车,我也不让你进去,谁也不让谁得便宜,有些身轻如燕的还从窗户上爬进去。

想起老家的情景,眼前安静有序、文明恭让的公共秩序不由得令云轻感叹万千,城市跟城市有不一样的繁华,人和人同样是千差万别的距离!

的士司机很有职业素养,见他们东西多,下车打开后备箱,主动把他们的行李放进后备箱。上车后司机师傅语气温和开口:“大叔和小兄弟是从外地来的吧?要去哪呢?”

云轻点头:“ 嗯,我和爷爷从外地来这里上学,师傅,华彰公学离这里远吗?”

的士司机一听云轻报出来的校名,从后视镜望了眼后座爷俩,一连串的赞溢之词:“哟,华彰哪!不远不远!十分钟车程。这学校可了不起啊!全世界都排得上名号,里边不是豪门贵族的少爷千金就是各省市的状元朗!大叔,您家孩子真了不起!”

司机师傅说完,还不忘在等红绿灯的时候朝他俩竖了个大拇指。

爷爷谦逊的笑容里难得带着些骄傲:“我家娃子学习自觉刻苦,打小就没让我费过心。”

确实跟司机师傅说的一样,驶过三个红绿灯,华彰便在眼前。

司机师傅帮他们把行李拿下车,云轻付完车费,抬头望向身前高大雄伟、庄严肃正的大门,上面华彰公学几个大字苍劲浑厚,隐隐透出一股凌厉肃穆、端方大气、恢宏磅礴的气势。

到了学校门口,云轻长长舒了口气,一直悬着的心终于安安稳稳落回肚子里。

这么长的旅途,对于他这个从未出过远门的半大小子来说还是有些压力的,云轻语气轻快的对爷爷说:“爷爷,走吧!”

“哎,走!”爷俩一人拎两编织袋往校门口走去。

校门口保卫室一位身着安保工装服,身姿英挺,年轻帅气的安保人员出来礼貌询问他们来意。

认真核对爷俩信息后,还打电话向学校招生办公室领导打电话确认,确认无误后安保人员拿出登记表让云轻签字,随后拿对讲机讲了几句话,不久便有一位同样身穿安保工装服的年轻人开着一辆校内巡逻车过来,接上俩人直接送到一排干净整洁环境清幽灰瓦白墙的平房前停下。

安保小哥哥笑着说:“这片区域是我们学校提供给一些有特殊需求的学生使用的家属房,俩位跟我来,录个指纹就可以入住了。”

“谢谢小伙子。”爷爷朝他点头致意。

安保人员笑笑说:“大爷别客气,我份内的事。您叫我小何就行。”

“好好好!小何!”爷爷看着身高腿长的小伙子点点头。

小何帮他拎了两袋最大的行李,引着俩人来到一排隐在蓝花楹林子下的小屋跟前,在靠最外侧一间屋子门前停下。

“就是这间。”小何帮俩人录完指纹,云轻和爷爷试了两次,开锁顺利。

小何打开门,伸手在右侧墙边按了一下,随着叭嗒一声脆响,屋内一片光亮。

爷爷还特意往墙上瞄了眼,云轻刚好看见爷爷好学的眼神,忍不住轻笑,就知道他老人家又联想到老家那几盏灯龄估计有四十年的老灯泡了,那几盏昏黄色的灯泡开关是一根垂下来的线,一拉是开,一扯是关。

“房子一室一厅,这边是卧室,洗手间,这边还有厨房。”小何带着俩爷介绍屋内情况,“本来还有间两居室的,但有人比你们早一步申请了,先将就吧,以后还有机会换两居室的。”

房子虽然不大,胜在干净整洁五脏俱全,小客厅墙上还挂着台电视机!卧室有两张单人床,靠两边墙摆放,床上铺着干净的床单,开门靠墙还有一个四门衣柜。

爷爷对这里已经非常满意,“这已经够我爷俩住了,比家里还好,谢谢学校领导关心,谢谢小何。”

云轻也微笑着朝小何致谢:“谢谢您何大哥,这里已经很好了,那些两居室留给其他需要的同学吧。”

小何笑着点头:“那行!你们赶紧收拾收拾休息吧,有什么事都可以找保卫科,门边贴着一块牌,各个责任部门的电话都有。”小何指了指大门开关边上一张装裱在亚克力框里的小牌子。

云轻上前认真端视牌上的信息,每个职能部门的固定电话、职能负责人姓名手机号码都有,非常详细。

学校历经一百多年,为什么一直拥有如此高的知名度,国际认知度远甩国内一二名的Q大和B大,和他们这些细致入微的人文关怀是密不可分的。

人心是水,能包容万物亦能毁灭一切,以人为本善待人心,方能长远。

小何走后,云轻带爷爷参观了房里的各个地方,夜已经深了,云轻想让爷爷先洗漱休息,可爷爷精神头十足像个好学宝宝,每样东西都充满好奇和探知欲。

“爷爷,您看这个水龙头下边有两个点吗?一个红点一个蓝点,红点代表热水,蓝点代表冷水,把手这样往左右拧,越往边上水越冷或越热,您试试。”云轻指着洗手间的热水器对爷爷说。

爷爷照着云轻说的往左右掰了掰把手,很快掌握了使用方法,不由感叹:“这东西可真方便,不像家里,洗趟澡还得架柴烧火!”

“还有这个。”云轻指着一个连着金属绳子的奇怪东西说:“是花洒,按这个按钮,水就从花洒里头喷出来,可以站在下面洗澡,跟我们在外边淋雨一样。下边还有水龙头,您也可以用桶接水洗,随您喜欢。”

爷爷毕竟是当过兵的人,也算比山沟里一辈子没出过门的老人有见识,这些东西一教就会。

“爷爷,这里还有洗衣机!”云轻的声音从阳台那边传来,语气里的兴奋无处躲藏,像只关在笼子里许久,笼门突然打开展开翅膀一飞冲天的小鸟发出雀跃兴奋的鸣啼。

爷爷也好奇,走过来爷俩弯腰盯着洗衣机研究,云轻虽然没用过这类对他们来说是高档家电的物件,人家好歹是状元,智商高,没一会就研究透了,还教会爷爷怎么使用。

但爷爷明显对这东西不感冒,背着手走进厅里:“我还是自己用手搓吧搓吧实在,这东西费水又费电。”

云轻催促爷爷去洗澡,他收拾行李,等爷爷出来,他已经分类把行李收拾好了:“爷爷,您先睡,我去洗澡,吃的东西都放外边冰箱里了,您饿不饿?”

爷爷坐在棉质床单上,用粗糙的大手小心谨慎轻轻抚摸着床单:“我不饿,你赶紧去洗漱睡觉。”

云轻有点强迫症,东西没收拾好睡不着,今日事一定今日毕,一点不拖泥带水。等他收拾完所有东西,爷爷已经睡沉了。

云轻轻手轻脚躺回床上,将柔软的被子往怀里一抱,干爽舒适,有阳光的味道,透过窗帘的微光,云轻温和的目光落在爷爷平静的脸上,嘴角一弯,盛出两个含笑的酒窝。

是心安亦是满足。

真好!终于带爷爷离开那个人情如土地一样凉薄贫瘠的山村,虽然舍不得刚子哥一家还有段老师。

不过他可以打电话给他们,等自己赚钱买手机还可以发视频,抽空也会回去看望他们的。

一夜无梦。

第二天,云轻醒来看着周围陌生的环境发懵!

我是谁?!

我在哪?!

这里又是哪里?!

愣了好一会才回过神,自己已经带爷爷来学校了!心里不免为自己迷糊的性子偷笑。

转头看了眼爷爷的床,爷爷已经起床了,被单整齐的码成豆腐块,方方正正放在床尾,这是爷爷自当兵以来养成的习惯,一辈子都没变过。东西规规整整分门别类从来不乱放。

这点,云轻彻底随了他爷爷。

云轻在洗手间刚洗漱完听见开门的声音,他喊了声:“爷爷。”

“哎!小轻,这学校可真大,我逛了好大一会都没见着昨晚上我们进来的大门,我担心迷路没敢走远。”爷爷披着一身青草露水的淡香进门,认真说话的严肃表情莫名有些可爱。

云轻笑着说:“没事,一会忙完入学手续的事我陪您一起逛逛,我也特好奇这学校到底有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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