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4-21 来源:长佩 分类:现代 作者:葵秋秋 主角:江润槿 唐誉庭
唐誉庭拉开驾驶位的车门,手肘虚虚地搭在上面,没动:“我是你的司机吗?”
他朝江润槿笑了笑,多少有点调侃的意思。
江润槿见唐誉庭穿着三件套温顺如狗的模样,半天憋不出一句话,干脆放下门把手,从车的右后方挪到副驾,硬着头皮坐了上去。
唐誉庭又用那种坦荡的,甚至带着些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他,一直紧盯着他系安全带。
期间,江润槿有两下没对准插口,还是唐誉庭帮他系的。
唐誉庭系好安全带没有立刻回去,离得太近,身上淡淡的木质调香水熏得他有点头晕。
发动机启动,唐誉庭扶着方向盘将车倒出来,回方向时又偏头看了眼江润槿:“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江润槿余光扫见唐誉庭投过来的灼灼视线,别扭地将脸扭向了另一侧:“问我做什么?你刚刚不是说了去吃家乡菜?难道唐总在国外呆了几年就忘了自己是哪里人了?”
唐誉庭摇摇头,垂眸的瞬间,眼神变得晦涩:“没有忘,国外的月亮不比国内的圆,我没有忘本,更没有......算了。”
唐誉庭没有把话说下去,江润槿也没追问,他此刻有种拳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干脆选择了沉默。
暮色四合,唐誉庭最后载着江润槿去了家浙菜馆。
唐誉庭虽然在港城那边生活过,但却是地道的申城人,江润槿盯着店门口的招牌,有些晃神。
餐厅是新中式的装修风格,很大,不过这点正是晚饭时间,一桌桌就餐的食客将里面的空间显得略微拥挤。
唐誉庭向迎上来的服务员报了个名字,便被引进了楼上的包厢。
江润槿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唐誉庭原来早就料定今晚会吃这顿饭,他不禁有些烦闷,这么多年不见,他是一点长进也没有,还是这么容易被唐誉庭牵着鼻子走。
六人座的圆桌,江润槿不想抬头就看见唐誉庭的那张脸,惹得心烦,于是隔着把座椅,坐在了临窗的位置。
一旁的唐誉庭捧着服务员递过来的菜单,温和地问江润槿:“小槿,你有什么想吃的菜吗?”
江润槿眸子暗了暗,他实在是不喜欢唐誉庭这副装作和他很熟的样子,默默得将视线移至窗外,冷冰冰地回应:“都行,随你。”
这地方是以前的老租界,到了夜晚灯火繁华,对向的车流隔开了两侧的行人,外面喧嚣热闹,显得他与这样的场景格格不入。
江润槿感到一阵茫然,他和唐誉庭之间不过半米的距离,却仿佛隔着一道楚河汉界,摸不着却又难以逾越。
按道理来说,他们是不应该再遇见的,可是为什么要再遇见呢?是为了让唐誉庭看到他的不堪?还是为了让他再次认清他和唐誉庭之间地位的悬殊?
唐誉庭没有等来江润槿的回复,笑了笑:“那我就自己点了,我记得你以前喜欢吃桂花蜜藕。”
江润槿嗜甜,在港城那会儿,尤其喜欢一家老店的桂花蜜藕,后来到了申城,他尝过不少家店里的桂花蜜藕,味道是好吃的,但就是没了当初那股味道,久而久之,他也就不再尝试。
如果不是唐誉庭提起来,他都快忘记了自己当初的口味。
时至今日,他终于承认,变的不只是唐誉庭,原来他也变了。
服务员走后,包厢里再次恢复沉寂,唐誉庭替江润槿沏了杯茶,旧友般的寒暄:“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
“还行。”
“是嘛,这几年我过得不是很好。”
这话从人人敬仰的唐家继承人嘴里说出,怎么听都像是个笑话。
江润槿转头看了他一眼,嘲讽道:“怎么?唐家是把你扔到美国荒野求生去了?”
唐誉庭盯着他的眼睛一弯:“你怎么知道我去的美国?我记得我没有说过,不过也有可能是我自己记错了。”
江润槿喉头一梗,恼羞成怒说的可能就是现在的自己,可惜唐誉庭连找补的话都替他说了,他没有办法,只好把这个话题给略了过去。
菜品上齐,江润槿沉默地进餐,最后忍无可忍打断唐誉庭为他不停布菜的动作,皱眉道:“我自己有手,别一直把筷子伸过来,很碍手。”
唐誉庭神色未变,他将公筷里夹的排骨放进江润槿面前的瓷碗:“不好意思,小槿,我只是太开心了,毕竟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
五年时间,如果换作他人,江润槿一定会体面地说一句好久不见,可惜这个人是唐誉庭。
胸口闷疼,刚刚喝的半碗汤开始在胃里反酸,江润槿放下手里的筷子,木筷砸在陶瓷盘边,发出脆响:“唐誉庭。”
这是他们阔别多年,江润槿第一次称呼唐誉庭的名字,他强忍着吸了口气:“你究竟想干什么?我们面也见了,旧也续了,饭也吃了,过去的烂账就让它翻过去吧,我们当个陌生人不是挺好的?为什么要刻意套近乎?”
江润槿眼神变得复杂,他咬着后槽牙,脸颊的肌肉随着他的情绪紧绷在一起。
唐誉庭的目光自始至终没有离开江润槿,语气堪称平静地说:“我只想对你说声对不起。”
脑子嗡嗡作响,像是一道雷正好从江润槿的头顶劈开,他听不见声音,只觉得胸口的,像被人捂住了抠鼻,无法喘息。
对不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唐誉庭又是那一副可怜的表情,但是眼睛里却是藏不住的漠然,江润槿看着唐誉庭,眼神不自觉浮现了抹恨意,他哆哆嗦嗦地开口,风灌进他的喉咙,划伤粘膜,痛得他不自觉弓起身体。
“不需要,唐总,您未免太把我放在眼里了,我们之间没有谁对不起谁,更没有谁该原谅谁,那会儿我们都不成熟,做事难免考虑不周到,您没必要把当时的小打小闹放在心上,要真的需要说对不起,恐怕还得我说,耽误了您一下午时间。”
唐誉庭的神色狠狠晃了一下,他眯了下眼睛:“是吗?”
江润槿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让自己听起来镇定一点:“是啊。”
“那你这是原谅我了?”唐誉庭朝着江润槿露出淡淡的微笑,但他最后还是没有听到江润槿嘴里的答案。
这顿饭注定不欢而散。
唐誉庭没有挽留,目送着江润槿上了街边的出租车,等桑塔纳后边的红色尾灯在视野里完全消失,他才回到停车位,拉开迈巴赫的车门,坐了上去。
打开车灯,脸冲着内视镜提起嘴角笑了笑,接着恢复往日里的阴戾表情。
是他装的不够亲和吗?为什么要发这么大的脾气?
唐誉庭降下车窗,给自己点了支烟,凑到嘴边抽了一口,烟草味在口腔扩散,他抬眸盯着远处路口的红绿灯,余光里的重影渐渐汇成江润槿当年的模样,青涩,孤僻。
在学校安分守己,在校外......唐誉庭短促地笑了一声。
他第一次注意到江润槿是在大二开学后的半个月。
港城大学的老校区附近有个小型批发市场,最靠里的那条街里是零散的五金店,除此之外还有个公共厕所,市场六点关门,因此到了晚上,这里少有人来。
唐誉庭趴在阳台,散漫地盯着楼下的一点人影。
这已经是他连续第二周看到自己的这位同班同学,自以为谨慎地走进附近的公共厕所,在里面戴上齐腰长的黑色假发,接着背着书包往巷子深处走去。
唐誉庭在这里生活了一年,自然清楚江润槿下一步去的究竟是什么地方——城市里藏污纳垢的“红灯区”,它们像蟑螂一样隐匿在潮湿阴暗的角落里,令人厌恶,生命力却又格外顽强。
他不动声色地笑了笑,然后拉上窗户,滑轮锈迹斑斑在静谧的夜晚发出难听的声响,惊吓住渐渐走远的那只“小鹿”。
第二天晚课结束,唐誉庭出了学校,在江润槿的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他。
夏季天黑的晚,但是八点之后,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老城区的基础设施早就跟不上发展,一出主干道,街边的路灯逐渐变得稀疏,唐誉庭站在拐角,阴影将他的身影完全隐藏,他不动声色地盯着江润槿一如往常拐进公共厕所。
江润槿出来后,朝四周望了一圈,像是嗅到了危险,快步朝前方走去。
夏夜闷热,路灯下是蚊虫的嗡鸣,唐誉庭跟着江润槿,最后停在了一扇铁门前。
这是前面巷子里嘉年华酒吧的后门,店落寞了,半开的大门有些破败,锈迹斑斑,上面还贴着乱七八糟的广告。
一名酒保打扮的服务员从里面出来,将手里搬的两箱空酒瓶堆在墙角,他看见站在门口,学生模样的唐誉庭,呵斥道:“滚,滚,滚,这里可不能进。”
说完,朝着不远处亮着车灯的三轮车吆喝:“李哥,这里。”
不能进?唐誉庭刚刚可是清清楚楚目睹了江润槿走进这扇门,他迅速敛起嘴角扬起的弧度,瞟了眼行驶过来的三轮车 ,然后掉头离开。
人的好奇心应该有度,如果符秋懂得这个道理,就不会和唐宗年决裂,自然也不会精神失常,落得被强制送进港城疗养院的凄惨下场。
唐誉庭懂得这个道理,但无疑的是他毫无保留地遗传了符秋这个“缺点”。
周六,他从海边的疗养院回来,符秋这天难得清醒,他陪着她在院子里坐了许久,等他下公交车时已经是晚上九点。
从公交站回家最近的距离不可避免地需要经过这片“红灯区”,唐誉庭平时并不常走这段路,但今天时间确实晚了。
和城中村一样,附近的环卫工人每周只过来一次,还没到固定时间,垃圾堆里的垃圾还没清理,在闷热的空气里,散发出一股难闻的腐败气味,滋生出无数的苍蝇和蚊虫。
唐誉庭抬脚拐进深巷,里边的无人售货店亮着桃粉色的灯光,将浓厚的夜色显得暧昧无比。
巷口,一名还没拉到客人的发廊女站在按摩店门前,灯光暗,女人留着金色的长卷发,发尾干枯,脸上化着艳丽的浓妆,但依旧掩盖不住她青春不再的事实。
女人抽着烟,朝唐誉庭抛了个媚眼:“小帅哥,很晚了,想不想今晚陪姐姐玩一玩?我收你半价的钱。”
唐誉庭垂眸冷冷地扫了女人一眼,神色漠然的从嘴里吐了一句:“滚。”
女人脸色一变:“你......”
“呦,姐,都三十了,别天天想着老牛吃嫩草,调戏人小年轻了,什么年纪就该拉什么年纪的客。”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嘲讽的声音,唐誉庭下意识转头朝声音来处看了过去。
嘉年华里面的舞女穿着台上跳舞的短裙凑在一起,站着路灯底下抽烟,休息。
发廊女叉腰气冲冲地朝着刚才说话的舞女骂了回去:“你个老娘们还有脸说我,赶紧给老娘滚,别耽误老娘做生意。”
舞女不甘落得下风也朝她吆喝:“该滚也是你滚,这是老娘店门前。”
“行了,别吵了,花姐,一会儿该上场了,回去吧。”旁边背着光的一个舞女哑声说完,将手里的烟熄灭,转身进了酒吧后门。
这人很瘦,短裙下是细长的双腿,没穿丝袜,却很光洁,黑色长发掩面,他伸手拨了拨,露出一双眼睛,狭长,漂亮,浓密的假睫毛向下垂着,难掩阴沉。
隔着浓艳、落俗的妆容,只一眼,唐誉庭就确定了这人是他认识的那个江润槿。
穿着裙子,男扮女装的江润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