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4-17 来源:长佩 分类:现代 作者:荒木泽代 主角:宋霖 宋霖
深秋,月黑风高。
行人们裹着外套,匆匆走过街道。昏黄的路灯投射在地,摁出一个又一个黑色的影子。秋风刮过,簌簌的声响从树丛间传来,像是催促这些黑影的脚步再快一些。
一双半新不旧的白色运动鞋踩在人行道上,没有任何声音。
鞋边上擦着牛仔裤的边缘,这是一条很普通的牛仔裤,但能把人的腿衬得又直又长。牛仔裤上面配的是一件深色的卫衣,卫衣前面有个长口袋。长口袋十分宽大,左右连通,一双手揣在口袋里。
这件卫衣还有连衣帽,帽子被戴了起来,投下的阴影遮住了帽子下的那张脸。
但从身形来看,这毫无疑问是一个年轻人,一名年轻的……男性。
他一步步行来,有点与众不同。别人都步履急快地越过他时,他却不受影响,走得不紧不慢。深秋的冷风打在他身上、脸上,他的行动依旧十分从容。
“现在播送天气预报,根据中央气象台消息,受寒流南下影响,我市将在今晚到明天出现大幅降温,降温幅度为7-10度,并伴随大风……”
路边电器行摆放的电视传来声响,光亮照在卫衣青年的侧脸上。他却看都不看一眼,径直走了过去。
电器行老板在他背后关了电视,拉了电闸,熄灯闭店。不到晚上十一点,街上的行人已经因为寒流而变得相当稀少,再开着店也没什么作用,不如赶紧回家避寒。
戴着卫衣帽的青年依旧一步步走着。除了偶尔路过的车辆,一路上的人迹已经所剩无几。
呜——!
一辆黑色越野车从卫衣青年背后开来,引擎轰响。它的车灯在黑夜里左右摆动,不,是越野车的车轮不断变换着方向,导致越野车在路上划出了S型!
“!!!”
卫衣青年往左边跳了一大步,那黑色越野就碾着人行道,擦着青年的肩膀掠了过去!它像是个醉汉,左摇右摆地又冲上对面车道,但速度一点没降低,一下就逆行蹿出上百米!
吱——!!!
黑色越野忽然在街道上直角漂移,然后直直冲进了一条黑暗的小巷里!伴随着又一次极其刺耳的刹车声,小巷里的垃圾桶被“哐!”地撞飞,黑色越野也终于在毫无照明的地方停了下来。
嘭!
一个高大的男人几乎是撞开了驾驶位的车门,从车上翻了下来。没等他站稳,后座的车门也猛地打开,跳下来的人嚯地朝高大男人举起了枪!
高大男人反应极快,他像是在昏暗中也能视物,在对方举枪的同时猛地扑了过去,朝着举枪的手狠狠一打!
力道之大,那把枪“啪”地一声被脱手甩到了旁边的地上。
高大男人朝着对方挥出拳头:“孙大成!你疯了!!!”
孙大成体格不如他,体术也不如他,却咬牙接下了他这一拳,不要命似的同他缠斗在一起。
“对,我疯了!”孙大成吼道,“贺琅!你他X今天也别想活!!!”
他几乎章法全失的进攻,毫不在意防御,不要命地朝高大的贺琅扑去,好像真的发疯了。
正在他们打作一团时,第三个身影从车后座滚了下来。
切切实实的“滚”,这人仿佛不明白怎么下车,朝着车外扑空就滚了出来。身体狠狠撞在地上,却不知道痛似的,瘦削的身体姿势怪异地爬了起来。
这是个女人。
她的背脊佝偻着,像是骨架已经撑不起肩膀的重量。她神情呆滞,慢慢张开嘴,古怪的模样像极了影视作品里的怪物。
“丧尸”,或者,“食人魔”。
她摇摇晃晃地,朝扭打在一起的两个男人踏出一步。
身形高大的贺琅眼神一凛,迎着她跨过去就想抬脚踹出去,却被孙大成追上来生生拦下来——或者说,生生受了这狠厉的一脚。
“……唔!”孙大成被这一记击重创,仿佛五脏六腑都在被狠狠撕扯,可他居然感受不到痛似的,颤着双腿扶着墙壁再次站了起来,“贺琅啊贺琅,我的贺队!你何必挣扎,反正你已经被她咬……咳!咳咳!”
贺琅眼神阴戾,沉声道:“你真他妈疯了……!”
他正要蓄力把疯子一般的孙大成彻底击倒,忽然看到巷子口出现了一个人影!
一个清瘦的、算得上身形修长的人站在那里。
他双手插着兜,头上戴着卫衣的兜帽,下面是牛仔裤和运动鞋。背光使人看不清他的面容,但他看起来就很年轻。路灯的余光给他投下长长的影子,他像是一个突兀出现的看客,一个事不关己的围观者。他站在巷子口,沉默地面向黑暗。
正是刚刚差点被黑色越野撞到的唯一青年。
那个站也站不稳的女人慢悠悠地转过身,朝他走去。
贺琅瞳孔一缩,高声威吓道:“滚!这里不是你看热闹的地方!”绝不能让感染者咬到普通人!
那卫衣青年却不进反退,一步,两步,然后猛然抬脚踹向走到近前的女人!
嘭!
女人被他一脚踹得撞在车尾,又倒了下去。
孙大成万万没想到卫衣青年会有这样的力气,他被青年的动作激怒,转身就要冲过去:“你他妈……”
贺琅两步赶上孙大成,一把将他掼在地上:“你现在连普通人都想随便杀?谁给你的狗胆?!”贺琅吼完被他摁在地的,又抬头朝那卫衣青年喊,“不要碰她!你快走!”
“‘不要碰’?”卫衣青年终于说话,这声音听起来很年轻,却又比在场所有人都要冷静。他走到倒地的女人身旁,再次抬起脚:“是说这样吗?”
咔!
白色运动鞋的后脚跟狠狠跺在女人的手肘关节处,发出一声闷响。这闷响十分轻微,却清晰地传入了两个厮打在一起的男人耳中,被扣住的孙大成大声讥笑:“他是普通人,哈?普通人能一脚踹飞一个成年人?能一脚踩断成年人的手?!”
“我还能踩断她的脚。”卫衣青年的声音淡淡的,脚下再次发力后传出的闷响就像伴奏。他依次踩断了女人的手脚,垂头嗤笑一声:“有身无魂……半死不活!”
他把脚踏在女人头上,女人的身体不断动弹,断掉的手脚却叫她无法起来。
“现在呢?”卫衣青年忽然露出了嘲讽的笑意,轻轻问道,“要不要我踩碎她的头骨试试?”
“你……!”被摁在地面的孙大成正好摸到了掉在地上的枪,手一抓就要朝卫衣青年的方向指去。说时迟那时快,青年插在口袋里的手忽然抽出了出来,贺琅也猛力摁住矮个男人的手!
铛!砰——砰!
浓重的硝烟味在巷子里弥漫,却依旧没有任何人探头出来看一眼。昏暗的巷子里,越野车静静停在原地,驾驶室和后座的门都敞开着。一个女人趴在车尾的地上,动作诡异地“蠕动”着,发出难听却不大声的嘶哑喊叫;孙大成躺在车的不远处,胸口处有一个溢出汩汩鲜血的洞。他面朝着女人的方向,脸上露出复杂的神情,爱恋、难过却又有点欣慰。
他睁着眼,却渐渐停止了呼吸。
一把黑色的枪在他手边的地上。
贺琅捂着手臂靠在墙边,喘了两口气。他看向那个一半在光里一半在黑暗中的身影,后者依旧定在原地,踩着女人后脑勺。
贺琅弯下腰去,从旁边的地面捡起了什么,两下收折好,朝卫衣青年抛去。
哐当。
“拿好你的东西,然后赶紧滚!”
卫衣青年弯下腰去,捡起掉在脚边的东西,轻轻一摁,它又弹开了。
这是一把蝴蝶刀。
在先前差点被枪口指着的时候,青年从口袋里掏出来,瞬间朝孙大成飞去的。然而贺琅抢先把孙大成摁住了,位置一变,蝴蝶刀的刀刃就划了一下贺琅的手臂,然后掉在地上。
卫衣青年把它再次弹开,然后没等那三番五次吼他的高大男人再多说一个字,猛地将刀刃扎进了女人的后脑勺!
目睹这一幕的贺琅愣了一秒。
这一刻,他来不及去想这事到底残不残忍,只能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你到底是什么人?!”
一把蝴蝶刀直接扎穿头骨!谈何容易!
“一个过路的人……也算是机缘巧合的人。”青年拔出他的蝴蝶刀,刀刃在女人的衣服上擦了擦,然后收起来,“怎么,难道你不会就地处决她?”
贺琅不知道回答什么,脑一抽说了一句:“那把刀沾过她的血,扔了!”
“还沾过你的血,和她有什么不同?”青年笑了笑,站起来,“她的血会传染,你的就不会?”
贺琅的瞳孔轻轻一缩,顾不得自己的伤和地上的一堆麻烦,大步流星朝青年走去。
“你知道些什么?你到底是谁!”
他想抓住青年的肩膀,却猛然想起自己的状况,不由得停在三步之外,用鹰隼般的目光盯住对方。
“我说了,我只是路过的,你就当我看多了恐怖片吧。”卫衣青年淡淡回道,“不过,你问我这么多问题,我倒也有一个想问你。”
他朝男人踏出去,一步就从光明踏进黑暗,只有声音依旧清晰。
“你要快要像她一样死了……”他说,“你想‘活下去’吗?”
“宋霖,男,十七岁。”
昏暗的房间里,投影仪在白墙上投下了巨大的照片。
那是一名青年的照片。他穿着连帽的卫衣和牛仔裤,没被帽子压住的黑色头发有些蓬松,脸庞略显稚嫩。最明显的特征是眼角稍微下垂,使照片里的卫衣青年看起来更显年少和无辜。
“他现在的住址是本市XX街……”一个带着眼镜、眼角下有一颗泪痣的男人站在投影旁边,拿着操纵画面翻页的遥控笔将地址念了一遍,然后继续道,“对了,这个宋霖,还是个登记在册的‘残疾人’。”
“等等,残疾?!”
正对投影白墙的房间另一边忽然传来声音,打断了眼镜男人的话语。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前天晚上和宋霖有一面之缘的贺琅。
他的声音不再像前天那样铿锵有力、中气十足,而是变得有些有气无力。而且无力的不止是他的声音,此刻,他正半坐半躺在床头,整个人都显得苍白虚弱了许多。
与前天晚上近身搏击、开枪的那个他相比,今天的贺琅看起来大相迳庭。
“是的,残疾人。”给贺琅讲解的眼镜男人抬手推了一下自己的眼镜,摁下遥控笔,“这是宋霖的残疾人登记信息。”
以往只有相关官方机构才能查到的个人登记信息,就这样赫然出现在白墙的投影上。
贺琅看着屏幕上的字:“精神……认知?有更具体的信息吗,阿君?”
“阿君”是眼镜男人的外号,他的全名叫做严少君。
“实际上,是自闭症。”严少君向贺琅解释道,“宋霖快五岁时被确诊了自闭症,然后他的父母就因此离异,他归他的母亲养。
“他的母亲把他送到自闭症关爱机构进行教学。照理说五岁开始干预的自闭症患者,还是有很大的进步可能性的,但他的进度还是要比其他同龄、甚至比他更晚开始干预的孩子要慢。”严少君转着手上的遥控笔,“我拿到了他在关爱机构的教学视频,你要看吗?”
贺琅回道:“不用,你继续。”
“嗯。宋霖的母亲为了养育他、支持他继续去关爱机构学习和治疗,开了一家小餐馆,生意还不错。”严少君按出了一张小餐馆的门口照片,“四年前,宋霖在这个小餐馆门口出了个意外。”
“什么?”
“他被一个高空坠物砸了,正中脑袋。这是他当时的入院记录,总的来说比较严重。”严少君摁着遥控笔上的按钮,“看起来挺惨,实际上,这算是他生命的转折点吧。”
贺琅问道:“怎么说?”
“从这之后……他的干预行为开始起效了,而且突飞猛进。”严少君展示了几张关爱机构的记录表,“按照这些记录来看,宋霖应该已经表现得和普通的同龄人差不多,能够生活自理……噢,就是还是不爱说话,喜欢自己待着,不知在想什么。”
“因祸得福吗……”贺琅问道,“然后呢?”
严少君摁了一下遥控笔,投影的内容忽然变成了一个车祸现场,看起来十分惨烈。
“然后一年前,他的母亲因为车祸,去世了。”
贺琅一愣:“那他……?”
“他未成年,而且他的残疾人身份还在,所以他的监护权转移了。”严少君按出一张照片,那是一张一家三口的全家福,“宋霖的监护权现在在他母亲的亲妹妹、也就是他小姨那里,这是他小姨一家的照片。”
贺琅皱眉道:“你把一家都摁出来干嘛?”
“因为这一家人,现在已经从镇里搬了过来,住在宋霖和他母亲原本的房子里。”严少君嗤笑一声,“我拿到了小区邻居的一些证言……说句不好听的,这家人恐怕意在鸠占鹊巢。”
严少君指着旁边的桌子:“我拿了当时用的录音笔来,你要听吗?”
贺琅拒绝道:“你直接简述重点给我听吧。”
“重点就是,宋霖没得到很好的照顾,更不要说还送他去什么关爱机构了。”严少君道,“宋霖最近几个月喜欢去市图书馆,每天早出晚归,他们家里人从来没去找过,据说也不会留饭。有学生反映,他那个表妹赵甜甜,就是他小姨的女儿,不止一次地亲口说过希望宋霖直接走丢。”
贺琅皱了皱眉:“虐待了吗?”
“没有证据表明虐待,不过小区里有个传言……”严少君说道,“这一家人似乎想要主卧的使用权,但是宋霖没给,一旦出去了还会锁上主卧的门。这家人趁他出去的时候请了五六次锁匠,应该都没成功打开过主卧的门。最后一次是换的大门锁,宋霖回不了家,就跑去小区的老年人活动中心哭闹,最后他又得了一把钥匙。”
贺琅评价道:“倒是都挺会见招拆招的。”
严少君继续道:“据说他小姨正在以遗产代理人的身份,试图插手他母亲的餐馆。不过那个餐馆目前人员齐备,不需要新的管理者,所以暂时还没让那个女人掌权。”
“听起来也离那不远了。”
“是啊。”严少君一下一下地按着手里的遥控笔,“后面的就都是跟踪他的人拍的照片了……你打算怎么办?”
贺琅回道:“我前天晚上看见他的时候,他看起来可不像你说的这么懂得忍气吞声。”
“或许有一种只是表象,只是我们不确定是哪一种。”严少君继续摁着遥控笔,“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紧急地调查他,但是贺队,孙大成那个狗日的背叛你,你被咬了,被感染了,真的不能再拖了!如果调查这个宋霖是为了你的身体,我劝你最好快点做决定。”
“你让我再想想。”贺琅眯了眯眼,目光再次看向屏幕。
“宋霖吗……”
投影仪在白墙上投下照片,一张张轮换着。那个卫衣青年在照片中行走,在照片中吃饭,在照片中阅读,在照片中踏上回家的楼道。
最后一张照片里,青年站在楼道中,戴着连衣帽,朝右手边偏着脸。
仿佛正在向幕外的贺琅看来。
***
宋霖收回了朝右手边看去的目光。
他刚刚好像听到楼道的另一边有窸窸窣窣的响动,但转眼去看时,又没看到什么动静,索性作罢。
他拉下卫衣的兜帽,一张清俊又淡漠的脸露了出来。他的眼角有点下垂,嘴角有一点点难以察觉的上扬,除此之外五官可算是普普通通,丢在人群中仿佛立马就会被芸芸众生淹没。但细细端详起来,又会觉得这张脸十分耐看,甚至可以说相当顺眼。
尤其那双乌黑如墨的眸子,深沉得能掩盖所有异样的光彩。当人被它盯住,就会觉得仿若掉进深渊。
宋霖掏出钥匙,打开门。
一片黑暗。
他开了客厅的灯,转身锁了门,然后换好鞋,朝厨房走去。
厨房看起来很整洁,什么东西都干干净净的。宋霖先倒了一杯水,慢悠悠地喝了,喝完后,他打开了冰箱。
冰箱里有一些剩菜剩饭,宋霖将它们拿出来,找了个碗一样扒一些。扒完后,碗放进微波炉里加热一分钟,剩下的饭菜放回冰箱里。
他静静地看着微波炉运转时发出的暖光。
叮!
时间到了,他将碗拿出来,也不另找位置,直接就站在流理台旁边吃起来。饭菜说不上有多好吃,但能填饱肚子。超过晚上十一点才吃晚饭,不是他不饿,只是他比较能扛饿。
“宋霖,你居然又自己回来了。”
厨房门口响起一个声音,娇俏青春,内容却十分恶毒:“你一个傻子,整天就在街上瞎晃悠,怎么就没在外面走丢呢?”
说话的正是宋霖小姨的女儿,赵甜甜。
宋霖静静地吃着自己的饭菜,仿若未闻。
“我说啊,你就赶紧自己消失吧,省得每天出去溜达的时候指指点点。”赵甜甜继续说道,“反正你妈给你留的财产你又不懂得怎么花,你占着茅坑不拉屎干什么?”
她停了几秒,似乎是看宋霖毫无反应,抚掌笑道:“我都忘了,我和你说这些有什么用?你就是个自闭症的傻子,根本听不懂!”
客厅的方向忽然传来一名中年妇女的声音:“甜甜,大半夜的不睡觉你干什么呢!你表哥上不了学,你当你也明天没课啊?赶紧回去睡觉!”
宋霖的小姨从次卧里走了出来,看似责骂赵甜甜,实际上就是在表达对宋霖的不满。
“妈,你别说这个傻子是我表哥好不好,我在学校很丢人的!”赵甜甜在厨房门口转了个身,回头道,“他这么晚回来开微波炉,我刚要睡着呢,就被他吵醒了,还怎么睡啊!”
“那你抱怨他也没个屁用,他又听不懂。”小姨道,“赶紧回去睡觉!”
“知道啦知道啦。”赵甜甜嘟囔着答了一句,一回头,发现宋霖几乎已经走到她面前,怔了怔,然后横眉倒竖道,“你要干什么!”
宋霖的目光从她身上扫过,一言不发,从她身边走出了厨房。
他走到自己的房间门口,掏出钥匙,打开了房门。
“宋霖!识相的话就赶紧把主卧让出来!”赵甜甜在后面冷喝道,“别以为我现在睡在那个小房间就是怕了你了,主卧还给你住着是我妈可怜你!总有一天我会找锁匠直接撬了你这把破锁,把你的东西都扔出去!”
砰!
回应她的,只有猛然关上的房门。
“……宋霖!!!”
房门将女孩的声音一下就隔远了,宋霖在门锁附近打了个手势,一些看不见的变化钻进锁孔,任是多技艺高超的开锁师傅都不可能将其解开。
然后他走近房间里的大床,一下躺倒在上面,用胳膊遮在脸上。
窗外刮着北风,城市已经沉睡。
宋霖做了梦。
他梦到了一年前,参加母亲的葬礼。
这是一位真正独立的、富有责任感的、从未失去爱的能力的女性。
她给了“宋霖”生命,曾是“宋霖”生命里的全部。这样的人,即便被打入尘埃里,也闪着光。她抚养儿子,教导儿子,欣喜地看着儿子变化,正要迎来不一样的、充满希望的未来……生命却戛然而止。
白布,焚化炉,就这样永别。
宋霖在葬礼上别说流泪,连表情都没怎么变化。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一切发生,然后在心里默默祝福远去的灵魂。
也好,就让这个母亲,到死都以为自己的儿子已经好了吧。
赶来帮忙操持葬礼的是母亲的妹妹,宋霖的小姨。她带着丈夫和女儿匆匆赶来,迎接宾客,和他们寒暄,说到某处时还会落下泪来,看起来真是姐妹情深。
“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宋霖,也叫姐姐走得安心。”她抹着眼泪和亲戚们说,“可怜我的姐姐,我侄儿才刚有起色,她就那么去了……”
亲戚们也抹了几颗眼泪,安慰几句。他们大多猜到这个女人心里在打什么主意,但都放在肚子里,打定主意不再管这事。
葬礼的间隙,这小姨和她的丈夫说话。他们以为宋霖肯定听不到,就算听到了也听不懂,因此讲的内容比较直白,却不想全被与以往不再相同的宋霖听了去。
“那个傻子你打算怎么办?”男人抽着烟,脸上露出不耐烦,“虽然你姐有房有车,还有个店,但照理说都是她那个傻儿子的。你现在上杆子来帮忙,东西可未必落你手里。”
他们都是乡下来的人,虽然以前听宋霖母亲解释过自闭症,但宋霖在他们眼里就是傻子。就算这两年有起色了,那也只是个有起色的傻子,顶多是矮个里高一点的那个罢了。
没看其他亲戚都对宋霖这个烫手山芋唯恐避之不及吗?他老婆倒好,主动揽下这件事,还和所有人都说得信誓坦坦的,他想反悔都没机会了!
“你懂什么。那傻子没有自己生活的能力,政府要给他派监护人的好不好。”女人回道,“我是她妈的亲妹妹,要这个位置哪有要不得的?到时候他继承的遗产,就是我代管。他一个傻子,你还担心他能翻出花来?我看他都未必认得钱呢!”
男人听了很是意动,狠狠抽了一口烟,又道:“那就这么一直养着他?他可是小辈,等我们老了,可别赖上我们闺女……”
那时的赵甜甜才十五岁,此刻就在旁边听着,闻言惊道:“什么!要我照顾他?不可能!”
“小声点儿,瞎嚷嚷什么!”女人轻叱了一句,又安慰两人道,“你们俩真是认死理,谁说要照顾他一辈子了?他一个傻子,有时犯点傻不是很正常吗?你看三年前,可不就叫花盆砸得半条命都没了?”
“怎么不直接整条命都没了呢……”赵甜甜嘟囔道,“这样大姨的财产不就直接是我们的了,还用得着管他一个傻子?”
“行了,这种话这几天少说啊,亲戚朋友们都看着呢。想在城里住下来,就老老实实给你大姨办葬礼,看你整天这作死的样儿!”女人扯了一把女儿,又看向丈夫,“还有你,别抽了,这几天可不能吓到那个傻子。”
父女俩有些怄气,但又觉得女人说得没错,只得先憋着照做,端起一副怀念亲人、关爱宋霖的模样来。
但宋霖的目光只是从他们身上淡淡划过……然后毫不理会。
热脸贴了冷屁股的一家人气得够呛,但他们能怎么办呢?宋霖是个傻的,和他计较有用吗?但没关系,就忍葬礼这几天,等亲戚们都走了,这个傻子还不是任他们揉圆搓扁?
宋霖看着这家人给宾客们送行的背影,缓缓眨了眨眼。
他想:没关系,来日方长。
***
梦中的场景一变,又变到了他小姨一家志得意满地搬进他家的时候。
宋霖靠在主卧门口,看着那三人把东西搬进家门。
赵甜甜自己累死累活,一扭头看到宋霖居然悠哉地看热闹,不由得撒娇里带着埋怨:“表哥,别看啦,你来帮帮我好么?”
宋霖一个眼神都没分给她,只是盯着赵家夫妇俩搬进来的大纸箱,猜测里面是什么。
赵甜甜想要个免费劳力的愿望落空,一想到还有很多东西要搬、要整理,不由得沉下脸嘲弄道:“是我错了。我怎么还指望你帮忙?你就是个什么都听不懂的傻子。”
宋霖终于把目光挪到她身上。他的眸色深沉,赵甜甜被他面无表情地一盯,猛地一个激灵:“……你凶什么!要不是我妈要来照顾你,你以为我愿意来!”
“甜甜,少说两句。”小姨边不痛不痒地斥责了一句边朝宋霖走过来,堆起一个笑,“霖霖,你看,我和你姨夫两个大人,次卧实在有点小……要么和你换换房间?”
赵甜甜在后面瞪大眼睛:“妈!不是说好次卧是我……”
赵家人早在来之前就兴高采烈地分好了房间。按照他们的想法,赵家夫妇住主卧,赵甜甜睡次卧,宋霖去睡书房。当然,最理想的状态是宋霖“消失”,书房都不用睡。
因为这打算,赵家夫妇还吭哧吭哧地搬来了乡下用的铺盖和棉被。毕竟宋霖的母亲去世了,他们嫌用她的床具晦气。
然而,宋霖这个傻子也不知怎么想的,提前就霸占了主卧,好像能预知他们的打算一样。
宋霖的小姨心里也憋着气,又不好一上门就发作。她撒气似的回头瞪了女儿一眼,让她忿忿地闭了嘴,又转回来换了个语气追问道:“霖霖,次卧的采光很不错,床铺也舒适,你的画啊书啊都在里头,你睡在有小熊的床上好不好?”
次卧原本就是宋霖的,因为搬得急,他的画和书当然还在里头。不过那都是教自闭症患者用的书画,现在都用不着了,所以宋霖也不是很在意。
至于小熊的床单嘛……
宋霖默默的朝房间里退了一步。
女人心里一喜,以为宋霖这是要收拾东西出来了,谁料想主卧的门被宋霖用力一拍!
砰!
那门有没有砸在小姨脸上,宋霖是不关心的,只是赵甜甜的尖叫声从门那边传了过来:“宋霖!!!”
***
宋霖睁开眼。
房间里还是很昏暗,但是透过遮光窗帘,还是能明白,已经到了白天。
白天了,梦醒了,就过去了。但记忆还留着,那种令人不愉快的心情还留着。从梦里醒来,想起昨晚上发生的事,宋霖忽然觉得赵甜甜这个小表妹真的很爱尖叫着喊他的名字。
“法治社会……杀人犯法啊。”
这话似是感慨,又似是嘲弄。过了好一会儿,宋霖又轻轻地笑起来,慢慢坐起来。
他伸出手指,在虚空中快速勾画,口中飞速默念着什么。很快,一阵暖流冲刷过他的身心,使他感到微凉的周身变得温暖了一些,也使他心上的一些郁郁不欢被冲散、冲走了不少。
宋霖感到轻松了不少,甚至有些愉悦。
他拥有非同常人的力量,不过目前,还没有其他人清楚这件事。所以他亲爱的小姨要是以为他很容易被揉圆搓扁,那就错了。
身体内,为宋霖供给力量的核心似乎鼓动了一下。
“别着急,我会替你解决一切的。”宋霖垂眼笑了笑,抬手按在自己的胸腔上,“我既然替你活下来了,就会接手你的一切,放心吧。
“我以死灵法师的名义,发誓。”
***
宋霖照例出了门,照例在路上买了两个馒头。一个塞在兜里,一个在路上慢慢啃,照例去了市图书馆。
唔,寒流果然来了,出门前应该加一件衣服的。
他这样想着,运转起体内的力量御寒,然后在寒风里走了四十分钟,抵达图书馆。
他在书架之间穿梭,选取那么三四本书,坐在温暖的阅览室里慢慢看。他喜欢看历史,这让他能够了解这个世界;他喜欢看前沿科技的杂志,这使他能够跟上这个世界;他还喜欢看一些奇幻类的作品,这令他能够明白……这个世界的人是怎么看待异常能力这种事的。
中午,他就着图书馆供应的水,啃掉了第二个馒头,然后换几本书继续看。
晚上十点,市图书馆准时关门。
宋霖一出大门,北风刮在脸上,使他又开始遗憾:今天没多穿一件外套。
他依旧运转着力量,慢悠悠地在寒风凛冽的街上走着。
路边电器行的电视还亮着:“……寒流并未离开本市,气温持续走低,气象部门发出大风橙色预警……”
啪!
天气预报还没播完,电器行的老板就关掉了电视。气温下降,行人稀少,他关门的时间也在一点点往前移。
宋霖想:或许明天路过这里的时候,就听不到天气预报了,甚至这家店早已熄灯关门了。
他走过电器行的门口,慢慢操控着体内的力量运转,以加强或者减弱身上的某种小魔法。他实在有点专注,以至于没注意身后有一辆车正在接近。
一辆黑色的越野车正在驶来,方向稳定,目标准确。
它在追上宋霖的一刻,猛然降低了速度,然后车门一开——
宋霖就被一双强壮有力的臂膀掳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