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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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屋子里有人进来了,温热的体温覆着他的手把贺铸安拉了起来。

妈。贺铸安眼睛通红,满脸都是泪,无声地说。

陈妈妈只是皱着眉头掏出一张纸巾给他擦了擦脸。

陈煜然爸爸在他三岁的时候就去世了,他是妈妈一手带大的。

陈妈妈什么都好,就是溺爱孩子。所以即便陈煜然说他喜欢男人,带贺铸安回家,她都只是笑着接受。

时间久了,贺铸安也同他一样叫妈,陈妈妈看他像是自己的第二个儿子。

“累坏了吧?”陈妈妈问。

贺铸安摇了摇头。

他已经不记得了,上一次他见到陈妈妈也是这样满头的白发吗。

陈妈妈只是把他的手握紧,把他拉离那个床边。

“别哭了,小然看了会心疼的。”陈妈妈叹了口气,“别这样孩子,别这样。”

陈妈妈拉着他出了那间屋子,坐在外面的凳子上发呆。

陈妈妈今年五十八,但看上去好像老了十几岁一样。她只是呆滞地靠在长凳上发呆,手里无意识地捏着贺铸安的手。

他们谁都没有勇气掀开那块布,只是无声沉默。陈妈妈像是丢了一部分魂魄,整个人都枯槁起来。

贺铸安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撑过来的,大概是有医院的人过来之后。他和医院的领导了解了后续的安排,又把陈妈妈接回家。

临走的时候他隔着门说:“晚点接你回家。”

有很多手续要办理,有很多人要和他说很多话。

他必须撑住,陈妈妈状态很不好,陈煜然只有他了。

他在看医院那些冗长的文件时,周静怡站在他旁边。

“那天联系不到你,煜然说你考察去了,晚些再告诉你,不要吓到你。谁知道,他没坚持下来。”周静怡靠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说着,“他的东西都在我那里,看到都难受。”

贺铸安的动作凝滞了一下。

“三天。”他低声说,“就这几天了,我把这些事处理完了,就来取东西。”

“不着急。”周静怡摘了眼镜,用力挤压着晴明穴,“这几天普外忙得很,我这几天就在医院住了。晚上我就会想,好人怎么就没有好报呢?”

贺铸安沉默了,他摇了摇头,继续看着那份文件。

文件很长,他看的很慢,理解能力像是跟不上一样,看几行就要回读一遍。

那份文件看得他撕心裂肺,一遍一遍重新读过那些冰冷的句子。

他把那些要签的字签完,签的是陈妈妈的名字。

他不是直系亲属,没有权利为陈煜然签字。

贺铸安想不到,他第一次听到“陈大夫爱人”是在太平间门口,他也想不到,他还没准备好,就见了陈煜然最后一面。

下午四点多,他把陈妈妈接回了家。

家里很乱。

沙发上还堆着衣服,没喝完的半桶水扔在茶几上,餐厅桌子上放着一份外卖盒子。

贺铸安这一次没有数落,只是无视了那些狼藉把陈妈妈安顿进次卧休息。

他在客厅靠了很长时间,直到叶子来蹭他的腿。

长毛银渐层睁着眼睛看着他,大概是饿了,喵喵叫个不停。

贺铸安给它找了猫粮,又给自动喂水机加了水。

小猫咪懂什么呢?小猫咪什么都不懂。

贺铸安做了饭,但是陈妈妈也吃不下饭去。他只能一点一点收拾起来屋子,他想让陈妈妈看起来舒服一点,又不想把陈煜然回来的痕迹全都抹掉。

他只是收拾了一半,蹲在沙发边上把脸埋进那堆衣服里。

陈妈妈推开门看到的就是这样,她只是看了一会,就掩上了门。

贺铸安把沙发上那些衣服和乱七八糟的毯子都抱回了屋子里,他叠了一半,又有气无力地趴在床上。

连轴转了将近两天,脸碰到枕头的时候疲惫感才铺天盖地压了下来。

陈煜然总是在周围都黑下来的时候出现。

“铸安,怎么又一身土就上床?”他的手指好像扫过了贺铸安的头发。

贺铸安把头埋进毯子里。

“忙完了这几天,我想去S省看看。”陈煜然坐在床边看着窗外,“我很久都没休息过了。”

“陈煜然,我想你了。”贺铸安手心摊开伸了过去,只是手指有一丝凉意。

“铸安。”他听到陈煜然低声叫他。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他掉进意识深渊的时候,感觉依稀能看得到陈煜然的影子,直到进了梦里他才明白,那是二十二岁的陈煜然。

那年西南地震,贺铸安和导师过去考察,因为没赶上第一趟的车,只能和S市的医援一起去。

他们挤上大巴车的时候,只剩下最后一排还有座位。

最后一排只有一个抱着包的男生,他带着口罩,带着帽子,睡得很沉。

贺铸安和导师说话的声音吵醒了旁边睡着的男生,他睁眼看了看,又笑着说:“是你啊,好久不见。”

这是贺铸安第一次见这样的陈煜然。

他可能是临时来的,身上还穿着白大褂,看上去满脸困意。

和之前在H市看到的小话唠不一样,他总是低着头皱着眉,手指很灵活,处理伤患的效率很高。

也是那时候,贺铸安重新认识了陈煜然,甚至走在路上都会回过头打个招呼。

这次医援一共十七天,结束之后医疗队就要跟着三个带教老师回去G市,回的前一天给孩子们放了半天假。前些天刚刚恢复了通讯信号,又刚刚放松下来,正属于玩手机上瘾的阶段。

前些天贺铸安加了陈煜然的微信,趁着有信号的几分钟。

-市首医 陈煜然:明天我们就返程了,你忙吗?

-贺铸安:今天挺多事的。

-贺铸安:你好好休息,明天一路顺风。

那天贺铸安其实还是看到了陈煜然,在灾后临时的安置棚里。

那个总是看起来干干净净的娇气包蹭了一脸泥坐在门口和当地老乡说话,顺便帮人家看看病,指点着该吃点什么药注意什么。陈煜然白色的半袖领子微微发黄,但他看上去却像是闪着光。

阳光作祟,他忽然想起来青年在车上睁开眼睛看着他的样子。陈煜然眼睛很好看,半睁的时候像是盛着一汪水。

他沙哑着嗓子说:是你啊,好久不见。

当地老乡都很喜欢陈煜然。

十里八乡的小孩和老人都喜欢来找陈煜然,因为陈煜然手轻,态度也好,会给小孩子讲故事分散注意力。

地质组也喜欢陈煜然,很多人晚上都会有意地去医疗队那边打个招呼。

贺铸安很少去,但是他从外面看过几次。看着陈煜然疲惫眼睛里透着的耐心和笑意,但他还是喜欢热闹,一旦有人来了,他就整个人又笑容璀璨起来。

陈煜然托地质组的同事从城里买的蜂蜜带了一小瓶给贺铸安,就踏上了回程的路。

从那之后陈煜然就按时按点的给贺铸安发消息,贺铸安的回复也一点一点丰富起来。

有时候是一片天空,有时候是地动的数据,还有时候是一些有趣的照片……

贺铸安回到G市的那天给陈煜然发了消息,请他吃饭。

陈煜然那天中午能休息一个小时,他们约在了医院门口。

“我和一个师兄开车回来的,这个是沿途带回来的热干面。”贺铸安放在一个碗里,推了过去。

陈煜然眼睛亮了起来,嘴角上扬笑了起来。

也许是蜂蜜的甜甜进了心里,也许是阳光下的青年笑起来的时候闪闪发光,贺铸安也不知道态度为什么变了。

他忽然有些喜欢这个青年。

而且陈煜然说他们有缘。

因为他们两次都在巧合下相遇。

陈煜然有时间的时候,贺铸安不一定在本地,而贺铸安在本地的时候,陈煜然不一定能腾开时间。

但是他们的关系好像一天比一天密切,自从在医院门口吃过那碗热干面。

陈煜然很多事都第一个分享给贺铸安,有时也会发一些开心不开心的小事。贺铸安有信号的时候就会第一个回复他,一回到G市会先去找他。

贺铸安总是会给陈煜然带很多东西,有时候是石头,有时候是吃的,有时候是书……直到陈煜然研究生毕业,在直博的事情落实之后,陈煜然休息了一个月。

那段时间贺铸安正在西部出差,他没说想找贺铸安玩,到了地方才告诉贺铸安他在哪里。

贺铸安在沙漠里两天了,没有信号,陈煜然来的那天他还在沙漠里吃沙子。

陈煜然在托素湖边看了三天日落。

托素湖边山脉连绵,土地的脉络一层层铺开,蓝绿色的湖泊在日光下闪闪发光,又一层层暗淡下去。直到月亮升起来,星光明媚的夜空下风都缠绵了很多。

陈煜然没能等下去,他也没等到贺铸安的回复。

贺铸安出了沙漠,只看到陈煜然每天发的若干张照片,每一张都美的很。陈煜然发了很多消息,贺铸安就坐在返程的车上一条一条的回。

这是他的习惯,但是陈煜然的消息永远是最优先回的。

-贺铸安:现在在哪?

-市首医 陈煜然:我回G市了。

-贺铸安:对不起,我刚出沙漠。

-贺铸安:不过我12号回G市,请你吃饭,给你赔不是。

-贺铸安:再等等我。

后来贺铸安问过陈煜然,陈煜然好像总是在等自己,好像从来都没有生过气。不过陈煜然笑着说没事,毕竟他也忙得很,规培和作住院医的那两年,都是贺铸安在等他,在照顾他。

所以等他的那些日子好像不那么漫长,相反带着一点隐秘的甜和说不出口的希冀。

贺铸安说“等我回家”,回去以后又听陈煜然说“等我下班”、“等我加班”。他们在日历中等着彼此,不知不觉等过了无数个春夏秋冬。

贺铸安从青海回来的第二天,他和陈煜然在一家露天牛排相见,陈煜然看了他好一会才笑着说:

“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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