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燕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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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身为一名合格的太医,医术需精湛,但在宫中行事,跟在贵人身边讨生活,“识眼色”才是重中之重。

技术过硬不算本事,讨得主子心悦保住小命已功德圆满。

身为太医院院首首徒,秋藜棠跟在师父身边看诊,见过远比萧骋更难伺候的主,自从得知自己被选中跟随景飏王出门游历,遂乐滋滋地与师父告别,天高海阔,这世上再也没有比大内玄极殿更令人感到害怕的地方。

“王爷,燕将军看似强壮,内里虚弱。”秋藜棠为昏迷中的燕羽衣施针后,捧着事先准备好的脉案走出马车汇报道。

萧骋本没有刺激燕羽衣的意思,或者说,他没想到燕羽衣这么不经刺激。

人轻飘飘地从马背翻倒,也没吭声,他那时还纳罕燕羽衣为何未立即辩解,扭头便见人埋进雪中,像个凭空长出来的巨大蘑菇。

回头看了眼马车,萧骋示意秋藜棠继续。

秋藜棠推了下架在鼻梁的琉璃镜,清清嗓子决定仔细与王爷说道。

“燕将军乃军旅之人,受伤在所难免,但心脉微弱恐怕是胎里带出来的病症,近日失血过多,本该好好调养,却在雪地里滚了一遭。”

萧骋只认结果,打断秋藜棠不耐烦道:“该怎么做。”

“躺着。”

秋藜棠察言观色,生生将话憋回去,似乎是怕萧骋又提要求,连忙又说:“心力交瘁致使昏厥的伤害难以逆转,唯有休养生息才可缓解几分。届时臣会每日施针为燕将军调理,疗效比吃药快得多。”

听到快字,萧骋缓和语气,道:“去找茶饵领钱,抵达商会后立即去医馆抓药。”

这话便是赶人的意思,秋藜棠麻利抱着按脉本滚远,凑到茶饵身边说了句什么,惹得茶饵抿唇笑。

回斛录寺的时间早在下山前便已被计划好,渔山整装队伍扮作客商等待萧骋归来,萧稚与燕胜雪并无自保能力,比他们行程更快,由精锐秘密护送至目的地,狸州商行总会。

燕羽衣在马车中沉睡,萧骋跟着走了小半段路,直至前方探路的侍卫来报,沿途关卡有西凉官方核验过往行人信息才上车。

马车制式并非专用来赶路的那种,大小足可容纳三人并排横躺,燕羽衣就埋在各式兽绒裘毯中,掀开门帘,苦涩的药味扑面而来。

萧骋清浅地蹙起眉来。

燕羽衣比他想象中的脆弱一些。

但能轻而易举解决百人而不惊动城内巡军,足以证明其实力并非坊间谣传,空穴来风。

爆发力极强,却不持久。

和这样的人合作,风险伴随着收益并行。

秋藜棠施针前,强行掰着燕羽衣的嘴,给人灌了碗速效安神汤,萧骋坐在燕羽衣身旁,倚靠在软枕边吃橘子,忽然觉得此人安静的时候瞧着还挺顺眼。

为了维持病人的体温,车内暖炉烧得足,期间萧骋几度想掀帘透气,但燕羽衣一吹风,又得床上多躺好几日,思来想去,怎么也是他自个的钱袋吃亏。

越热越烦躁,萧骋扯了扯领口,正欲脱掉厚重防风的外裳,马车却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下,骤然停住。

作用力将燕羽衣往厢壁另一侧甩去,萧骋眼疾手快,抓住他身下的狐狸褥,直接翻身将人扯进怀中。

砰!

脊背与车厢亲密接触,头顶手柜摆放着的药匣也噼里啪啦砸下来,渔山在外高声:“官爷们好,我们是狸州商行总会的人,从大宸运了批货回来。”

“里头?车里头坐着的是我们会长。”

萧骋略撑起半边身体,通过车帘缝隙查看。

西凉官兵向渔山伸手,探头看了眼他身后的货车:“狸州?文牒拿来我看看!”

渔山立即找出商行文书,并将碎银压在文书之下,一并交给官兵。

“车里的人也得出来。”

核验无误后,文书归还,碎银留下,官兵得了好处,语气缓和几分,指着萧骋所在的马车道。

渔山为难道:“我家主子,我家主子他。”

话说一半,马车忽然摇晃起来,很快,几乎算得上是柔弱无力,却又婉转的压抑轻吟响起。

渔山表情微妙欲言又止,抓住领头官兵的手,重重握了几下。

官兵显然意识到了什么,下意识抻着脖子往马车的方向多看了几眼,旋即用带着点同情的语气低声说:“大家都是主子手底下过生活,老弟你,你也不容易。”

渔山眼含热泪疯狂点头,趁势继续往这位大人手中多塞元宝。

感情到位,钱也没少给,官兵侧身指挥道:“这队没问题,通行!”

商队缓缓动起来,马车经过关卡,似乎肉眼可见地摇晃的更厉害了,只是声音渐小,听不见里头在说什么,待末尾货车彻底通过时,一只细长白皙的手从窗口伸出来,抓住车帘,伴随着器皿碰撞,又急速收了回去。

-

车的颠簸到底战胜了药效。

“萧骋!”

燕羽衣是被马车那阵冲撞惊醒的,睁眼便见自己浑身赤裸,与萧骋滚在一处。

体内药效未散,整个人晃晃悠悠地使不上力,当下扬手想给萧骋一巴掌,却腿脚软得立即跌回男人怀中。

又是脑门受伤,这个人怎么胸膛也硬邦邦的!

“西凉占领明珰,按理说大局已定,却还是要四处抓捕洲楚战犯,你说他们究竟抓的是谁。”

萧骋一把抓住燕羽衣,反手擒拿,压住他的腿,用气声笑道:“嗯?”

“是谁?”

越来越猖狂。

“……”

燕羽衣脸贴绒毯,喘着粗气,赤色的狐狸毛在鼻翼间,随着气流使劲挠着他。

“萧。”

“骋!”

燕羽衣目眩,压低声音警告道:“放开我!”

“燕大人觉得抓的是谁。”

萧骋嫌燕羽衣声音太大,捂住他的嘴唇,半威胁半警告:“再闹腾,就把你直接丢出去。”

“唔唔!”

燕羽衣回瞪,大可试试看!

这个时候的萧骋,明显瞧热闹的心情更多,外头有渔山周旋,那是他的心腹,这里所有人只为保护景飏王而生,固然现在有被西凉发觉窝藏钦犯的危险,但萧骋无惧,甚至极度放松。

他在享受这一刻,羞辱他人会令他感到兴奋!

意识到这点,燕羽衣停止挣扎,捋顺气息等待萧骋松手。

近几日的经验告诉他,和萧骋硬碰硬明显走不通。

风掀起车帘一角,萧骋睨了眼外边,低头命令道:“叫。”

什么?

燕羽衣没听懂。

“叫床难道也要本王教你吗。”

“……”燕羽衣迷茫。

什么床,叫什么?

叫床,他说叫床?

萧骋说的是叫床吗,是他理解的那个叫床吗?还是听错了,他能不能再重复一遍。

萧骋恰时重复,恶劣道:“叫,床,燕大人没听过吗。”

咔啦——

意识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崩裂。

燕羽衣好不容易凝聚的镇静再度粉碎,难以抑制的杀人欲念再度排山倒海呼啸而来,与之同时而至的,还有庞杂纷乱的羞耻。

原以为萧骋只是不要脸,没想到是真有病。

“衣冠禽兽!”燕羽衣险些咬碎后槽牙,骂道。

“衣冠禽兽百年前曾是好词,禽与兽,文臣与武官。”萧骋指指燕羽衣,勾唇:“燕将军是兽,本王当作禽。”

“……”

老天爷,杀了我罢。

怎么与此人说话如此费劲,燕羽衣想。

“真没听过?”萧骋继续追究,显然想从对方嘴里听到点什么有用的。

“……”燕羽衣深呼吸,放弃道:“听过,听过听过听过听过!”

重要的话多说几遍总行了吧!西凉人还在外头查车,非得在这个时候讨论究竟有没有听过别人叫床的声音吗!

又不是变态,为什么要听这种声音!

萧骋循循善诱,打开话题:“听说西洲贵族之间,喜欢参加名叫‘折露’的雅集。”

“燕大人去过折露集吗。”

燕羽衣闻言,当没听见:“什么。”

萧骋笑了下,明知燕羽衣在装傻,懒得戳穿他,于是拐回先前的话题:“那么既然听过怎么叫床,为了彼此的安全,还请燕大人叫几声,做做障眼法。”

用这种办法躲避搜捕?燕羽衣冷笑,堂堂景飏王,竟然能想得出这种损招。

“如果这就是殿下的办法。”

燕羽衣强撑着身体坐起,从萧骋身下缓缓挪至窗旁。

车队前后均押送货物,查验起来颇为功夫。窗外属于西凉兵的声音越来越近,即将查验至他们所在的马车。

“萧骋。”

战士可以失败,更愿意承担战败的后果,但唯独羞辱不可承。

有人愿意为了活着而尊严尽毁,也有自刎以保全体面。

燕羽衣自认自己虽并非完全是前者,现下也不可做后者之事仅顾自身,而置洲楚于绝境。

他已经给足了萧骋面子,唯独此,身为燕氏儿郎断无法做损毁家风之事,燕羽衣一字一句,细长手指抓住窗帘,向外冲出去前,冷道。

“那么。”

我们就……

“同归于尽吧!”

-

夜幕降临,商队比预计时间迟半个时辰抵达驿站,商会前来接应的人候在外头,只见马车内跳下来位戴着斗笠的公子,摇摇晃晃地向驿站反方向走去。

渔山才卸了脚凳过来,正欲说什么,自家王爷也从马车内掀帘而出,他连忙上前扶住萧骋的手,萧骋搭着渔山的臂膀慢条斯理下车。

站定,他冲离他十几米的燕羽衣喊:“这边。”

燕羽衣幽魂般漫无目的地向前,将所有声音抛之脑后,眼前环绕着午后马车内那副恐怕此生再难得一见的光景。

西洲与大宸,两国之间虽文化略有差异,但皇室所授大差不差。

自古以来,伶人善口技,可学奔雷之音,生灵众鸣。以萧骋这种普天之上的身份,为何将坊市间的小把戏学得惟妙惟肖。

“燕羽衣。”

“离我远点!”

燕羽衣猛地回身,抽手后退几步。

他怎么跟上来了!

萧骋的手停滞半空,半点没抓住人,索性收回手抱臂好笑道。

“燕大人扯不了面皮叫,本王好心好意替你喊,不该说声感谢吗。”

燕羽衣面色骤变,他怎么知道萧骋要替他叫,况且明明还有别的办法,为何非要大张旗鼓地从西凉人眼皮子底下做文章。

除非他故意,不,他就是故意!

燕羽衣硬着头皮,紧紧抓住氅衣,但冷风偏从脚底往身体里蹿,道:“殿下学的是我的声音。”

“整个队伍的人都认为那是我,是我和你苟且!”

萧骋明显对燕羽衣的反应持尊重但没必要的态度,随口:“别人的眼光有那么重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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