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3-22 来源:漫播 分类:现代 作者:承德皂毛蓝 主角:曲潮沅 全唐
他很久没有做错,然而这一次又犯错。
学校里嫉恶如仇的老教授很欣赏他,原本只推荐了他一个去顶级的学府做讲座,曲潮沅犹豫再三,起床把这件事情推掉了。
台风就只闹了这一阵子,早晨太阳破了雾蒙蒙的水汽,天地重新清朗光明。
这世界光洁可爱而乖巧,像是狠狠用丝瓜瓤沾着泡沫洗涮过,明晃晃的玻璃抽丝烧出来的。
曲潮沅又听见鸟叫,蝉也没死。
他怔怔地盯着蜷缩在自己身边的身体。
是少年人的,那个他较为欣赏的学生,前几天还和他讨论刑法解释和罪刑差别的年轻学生。
和他聊天的随意性与广阔性曾经让曲潮沅感到无以伦比的欢喜。
他这么欣赏全唐,远远超出于一个老师对学生专业素养的欣赏。
起初只是在共同看过的电影上寻找共鸣,后来变化到更广范围的音乐绘画。
最让曲潮沅心喜,莫过于全唐对小成本现实电影的独到见解、对社会学和人类学的深入思考与曲潮沅这些年来走南闯北的经历有如此之多的重合。
他还从没见过这样的本科生,上一秒还在讨论涂尔干和社会连带主义,下一秒就要告诉他苹果块赔上现烤的煎饼多好吃。
他见到全唐,心思就要从工作上分出来到边边角角的零碎世界中去。
是在什么时候,就已经发觉自己错了呢?
就在他身边,他暗花的被子下面,部分躯体隐匿在阴影中,洁白一线的脊背向着他,全唐像一条盘曲的小白龙。
这条小白龙昨夜踏雨行风来找他,一身婉腻的细软密鳞,他轻轻拿人类的手掌去抚摸,用抚摸五谷轮回的浊气对着他一身的如玉光泽,小龙就晕头转向瘫软在他的掌心。
曲潮沅定了定心神,下床去洗漱。
溜明湛亮的双眼、灼热交织的吐息、纠缠紧密的四肢、慌乱甜蜜的吻。
曲潮沅用力闭了闭眼睛。
怎么昨晚,他看了那双眼睛,看了那个人,就忘了自己是他的老师。
曲潮沅走到阳台去打电话回绝老教授的好意推荐,他现在全无心思。
全无心思,心思便又跑到全唐身上去了。
不消说,学校门口那家花店估计是被他买得空了,那些浓烈的野花野草,他又是从哪里来的呢?是从田野?那么热的天,一度到了四十度以上,他就这样骑着车穿行在太阳和绿地之间吗?
曲潮沅喉头干得厉害,干得痛、绞痛。
云和绿都是一样延伸开去,他骑着车,太过用力好像在愤怒,昨晚曲潮沅亲吻过的脊背绷得直直的——
——他在看哪里有他要的花。
曲潮沅想到此处,便是再也想不下去了。
是夏天的错,他本不该犯这种错。
别人都怎么评价曲老师?
口才好、学问精、与人为善。
法庭上有理有据稳扎稳打,生活里风度翩翩优雅大度。
万一,他这一晚的晃神,被有心人知道了?被有心人利用了?
曲潮沅身上的光环?他的外皮?他该如何自处?
曲潮沅在阳台想了半天。
他的颈窝,有一枚小小的牙印,昨晚全唐痛得狠了,才小小地咬了一口。
半片嫣红的蝴蝶。
回了卧室,全唐在被子里,像个隆起的糖三角。
他就是一汪滚烫的糖。
曲潮沅走到床前,慢慢地掀开被子。
全唐烧得厉害,脸儿涨得通红。
他的脖颈上,还有被老师吮吸出的红痕。
曲潮沅的心就这样陡然软了下去。
他终于做梦,伴随着雨声。
小象在暴雨天里灰扑扑的城市大路上这样开心,路上没人,树木摧折,它鼻子和尾巴都在转着圈。
它怎么这么高兴?
全唐不知道自己是谁,他也没有实体,在虚空里跟着小红象,默默地看它撒欢。
原来它已长得这样大了。
却见这蒙了纱的金属世界里,它象蹄子踏过的地方,骤然长出几片柔嫩鲜润的芭蕉叶。
‘啪嗒’声在它身后蜿蜒成绿色的小河。
全唐呆呆看它,它生得这样美而肥,浑身都是嫩嫩的圆,颜色又这样正,宝光的红。
今天它怎么这么高兴?
全唐迷迷糊糊地问自己。
可他一路跟着小象,自己也高兴起来,它晃鼻子晃尾巴,他看得喜不自胜。
没走了几步,忽然大地裂开许多的缝隙,红烫的岩浆刹那间涌了出来,小象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惊慌地叫起来——
全唐猛然惊醒。
他出了一身的汗,烧已经退了。
这间屋子他没见过,宽阔漂亮,身上的衣服也已经换过。
这是老师的家。
此时曲潮沅走进来,他看起来柔软而干净。穿一身家居服,比以前在讲台上还好看。
曲潮沅走到他身边,全唐手指紧紧搅在一起。
“你怎么找到我的家?”曲潮沅问他。
他并未遮挡自己颈窝那枚红痕,看得全唐心痒。
昨晚一切发生之时,他身体里的热潮业已涌动,低烧让他的头脑变成混混沌沌的,除了亲近曲潮沅别的也通通不会做。
“以前……以前刚开学的时候,教务处给过一些老师的住址。我记得了。”全唐解释道。
曲潮沅坐在床边,伸手来试他的额头。
他的语气是十分平和,不像在斥责他。
“这么大的雨。你自己不知道危险吗?”
全唐只感觉老师手掌碰到的地方都变了样,那一块皮肤吵吵闹闹快快乐乐。
“我想见面和老师说话。有的话必须要见到老师才行。”
全唐眼疾手快捉住了曲潮沅的几根手指,收到手心里。
曲潮沅不动声色,神色看不出任何端倪。几根手指任凭他抓着拢在手心。
在这一层薄薄的水流之下,任谁也感觉得到暗流涌动。
全唐小心翼翼地、摸索着老师的脸色、揣度着自己的用语:“老师,我可以追求您吗?”
曲潮沅并不答话,睫毛长长地垂下来,遮住了眼里的光。
他的脸颊昨晚被全唐机关枪似地吻了一遍,今天早晨却还是光洁如瓷,薄薄的脸颊皮肤兜着两团绵软的白絮,这份幼态就是让全唐一直心动到现在。
昨晚都已经做了那般亲密的事,他还要这样客气地问。
在这个学生身上,疯狂和恬静总是并存的。
穿越四分之一的城市,在狂风暴雨里跋涉的也是他,似哭非哭的粉红柔软物质也是他。
“昨晚,老师也并不讨厌我吧。”全唐说。
他的声音竟然还是哑的,掺了蜜糖的哑,让曲潮沅瞬间就回到了昨夜的场景。
——他的泪水流出,低声呻吟之时。
他的双腿弯曲,脚趾蜷缩之时。
曲潮沅抬眼看着他。
全唐的眼睛竟然还有昨夜的琉璃,他微微红肿的双眼包含甜味水泉。
曲潮沅决定再错一点点、一点点。
“你是我到目前为止,最欣赏的学生。”
全唐点着头,很欢快似的,眼睛里闪烁起希冀的光芒,狗儿一般。
曲潮沅沉吟思忖,眼睛直望着他:“全唐,你的心意我已经感受到。作为你的师长,我却没有办法现在对你作出明确答复。”
全唐手掌轻微颤动着,紧紧拢着他的手指。
曲潮沅一分一毫都不愿意说出有失身份的话:“我只希望,一切的决定,你切莫辜负自己。”
全唐咬紧了嘴唇,跪坐在床上,把曲潮沅的手掌贴在自己胸前。
他把心跳传给老师听,给他看,明晃晃的,他有多热诚。
“我从来不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老师和我试一试,反正现在是夏天,是夏天对吧。”
他向前膝行了几步,张开手掌去搂住曲潮沅的脖颈。
终于在清醒时刻,全唐被那股蓝色的、渺茫的、森森的香气给包裹浸透,他才烧了一天就消瘦一些的脸流淌出亮闪闪的笑容。
曲潮沅愣了一愣,便在这不该有的错误里走得深了。他伸出手去,环住了这个渴爱的男孩。
老师在他干燥的后颈上轻吻了一记。
“为你拆一只新的牙刷,洗漱完来喝粥吧。”
全唐恋爱的第一个礼拜是在反复发烧中度过的。
他在老师家里吃了饭,脚踩在棉花上回去了。
天地净润可爱,开阔明亮。
到处都被水洗得发亮,但却不烫。全唐穿着老师借他的衣服,衣袖透风,好像衣服里是蓝汪汪的湖水。
连公交车也是鲜亮美好的。
回到宿舍后,他仍不能相信自己已经得到了老师一星半点的喜爱,用力嗅着衣领的气味,在宿舍里拼命地转圈。
他又把架子上的书噼里啪啦打倒了一地。
迟重的模型也被他打得歪了翅膀。
全唐嘴里不住发出火车过山洞的声音,张开的手臂把他贴在墙上难得的那些电影海报打得树叶一般啪啪响。
他如富裕的地主老财倒在地上,吃吃地笑。
然而高兴没有太早,他就再一次病倒了。
晚上就住进了校医院继续吊水。
吊着水,接通他妈妈的电话,还在看着电影。
他心情这样愉快,看轻松的乡野动画电影,两个女孩的夏天友情,看得他要手舞足蹈。
全唐有些神经敏感的母亲在电话那头止不住地担心。
自他父亲离开后,她就总是这样担心。
“我没事!我在看电影!昨天下雨一点也没淋到我!”
他兴高采烈和母亲说自己新认识的小艺术家楚地生,说即将来看他的那些电影爱好者。
云里雾里,瞎说一通。
他母亲说了几句后,挂了电话。
全唐屁股还有些痛,曲潮沅夯个楔子在他身体里,他在床上躺着还好些,走路的时候后面感觉很奇怪,不知完全是痛,还是有些微微的漏风。
他开始回想昨夜,除却馥郁的牡丹之味,是再没想到别的了。只觉得老师颇有些狠力,却好像输给了什么似的。
惯常小说里说的要事后清洁,全唐是到现在才想起来。
他“哎哟”一声,以为自己找到了发烧的原因。
后转念一想,他脑袋里还有些水波荡漾雾气蒸腾的记忆,理应在浴室,而且醒来又全身干爽,老师那样子的好人,应该是帮他清理过了的。
那这高烧。
大约曲潮沅是他久病不愈的高烧。
春天夏天也似的高烧。
多好的高烧。
全唐在病房里大声朗诵诗歌,校医院的护士以为出了什么事,猛地踏进门来。
“干嘛——!”
送走了护士,他继续快乐地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