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3-16 来源：书耽 分类：古代 作者：发疯再疯 主角：宋问 顾玦
月光透过单薄的云层，将诡异的光洒向地面。鸮的鸣叫低沉沙哑，仿佛在预示不可言说的秘密。
盟会将近，缃缁城附近的村庄也高度戒备，生怕惹恼了哪位大爷，尤其是世家，忒麻烦。
唯一的好处大概是这里几乎没有什么妖魔鬼怪敢来吧。
今晚正好轮到冯泰守夜，日一落，他就背上干粮，登上桐山。
也不知道哪儿来这么多人，冯泰骂了一句，知道这里要办大事情，都跑过来凑热闹，真正的游人反而挤不上山。关键是那帮子人还不买东西，他已经好几天没赚到钱了。
晦气。
冯泰从小路绕到山上，这可是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捷径！他才不会告诉别人，尤其是那些所谓的“游人”！
夜凉如水，孤寂阴寒。
黑影悄然而至。
他已经等待好久、好久。
“啊——”
一声惨叫划破夜空。
可惜无人知晓。
“……”
庄子地靠桐山，正是金秋烂漫时节。
枫树如同烧红的火焰，连绵至天边，秋风轻拂，落叶纷扬而下，瑟瑟抖动，飒然有声。
宋问坐在窗前，低头回忆他以前画过的符篆，提笔画下，又与现如今的进行比对。
“不错嘛……”
百年已过，修士们对符篆的学问了解得也更加透彻，甚至还多出许多他也不知道的东西。
果然是学无止境。
手腕酸痛，他甩了甩右手。
院内，明止按照他教的心法正练得起劲儿，脸上身上都是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赌气，这些日子里，顾玦几乎每天都在躲着他，好不容易碰上一次，也不能好好说句话。
这人到底在生什么气？再说了，明明是他先发疯的好不好？还是在深夜。
宋问将狼毫笔放下，推开窗户，秋风卷着枫叶送到窗前，他轻捻叶柄，把枫叶夹在书中。
岁月静好，悠然自得。
与上辈子截然不同。
简直是他梦中的生活。
“明止。”
正好出去转转，重生这么长时间，他还没有好好玩一次。
他扔给明止一块帕子。
“师父！”
明止小跑到廊下，扯开衣领，不停地擦着汗。
“小心着凉，”宋问隔着窗户给他整理衣领，“连着练了这么多天，累不累？”
“不累的，”明止把脑袋上的汗甩干净，眼睛亮亮的。
“别动，”宋问脸上被甩到汗滴，忍不住拍了拍他，“明天要不要出去逛逛？”
“师父是想出去玩吗？”明止趴在窗口，“唔，来的路上我看了下，附近除了桐山，还有几个小村子。”
“去看看吧。”
宋问摸摸明止的脑袋。
他也想好好看一看百年后的世界。
月升月落，星聚星散，又是新的一天。
金霞村说是在缃缁城附近，但真要算起来坐马车也需要一天一夜。
宋问用纱布遮住脖颈处的伤疤，换了身轻便的衣服，就去喊上明止出门。
只是出去随便转转，没必要带上一堆人在身边。
两人漫步在桐山脚下，有说有笑。
“师父，早就听说了桐山是个好地方，山灵水秀，却没想到人这么多。”
明止感叹道。
“大概是因为盟会吧，好多人都想来撞撞运气，说不定就被哪位高手或者世家捡回去了……其实机会也不大，但总有人挤破头。”
宋问无奈地望向山头。
“并且这个时间也正适合出游。”
从山脚下的台阶开始，游人如织，只要在视线之内，都能看到一大片乌泱泱的人头。
“人多了也玩不尽兴，”宋问顺手折了支桂花，“不过这花开得倒是讨喜。”
“随便逛逛吧，也没必要非得登上山顶。”
一个时辰后。
“这是哪儿？”
两人逆着人流的方向在山上乱逛，不知道钻了几个林子，这会儿竟然是找不到回去的路。
“……我倒是熟悉百年前的桐山，”宋问苦闷地把手里树枝上的桂花揪下来。
“天还早，不急，先歇歇脚。”
“有道理。”
溪水潺潺穿过山涧，空气沁人心脾，神清气爽。
宋问在水边换了脖颈处的纱布，冲洗掉沾上的血。
“已经不怎么渗血了，希望不要留疤。”
药膏正好用完，明止把瓶子合上，连同纱布一起收好。
“快点好起来吧。”
山间清风徐来，混杂着浓重的铁锈气味钻进鼻腔，让宋问想到一些不好的回忆。
他伤口裂开了？不应该啊？
“师父？”
明止见他脸色不好，轻声询问。
“你闻到了吗？”
宋问又检查了一遍纱布。
“什么？”
明止努力地嗅闻，却什么也没发现。
“没有啊，师父你闻到了什么啊？”
难道是他的错觉？
宋问起身，凝神静气，仔细辨别气味传过来的方向。
他顺着溪水一路向前，明止见他脸色不对，赶忙跟上。
“师父，到底怎么了？”
“嘘。”
希望是他想多了。
不远处的水中，显露出一个灰扑扑的东西，走近了看，是一个男子，貌似已过而立之年。他的装扮与村里的农户相似，身上的粗布早已经被浸湿，不知道他在水里泡了多久，裸露在外的皮肤都变得疲软，甚至开始发皱。
“……”
好吧，貌似他是对的。
“啊！！！死人！！！”
明止缩在宋问身后，发出尖锐的叫声。
“别怕，”宋问把明止护在身后。
他一手遮住明止的眼睛，一手伸长去用树枝戳戳水里的尸体。
“死的时间应该不长。”
还没泡烂。
“去喊人。”
明止吓得手脚发软，宋问让他靠着自己。
不过怎么有人会在这个时候出事？
正好在盟会期间。
像是一种挑衅。
宋问凭借上辈子和世家宗族斗智斗勇的经验进行推测。
“我守着尸体，你去喊人。”
他拍拍明止。
“我……好，好吧。”
明止不情不愿地撒开宋问的衣袖，他现在只想呆在师父身边，但是又不能放着尸体不管。
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由远及近，逐渐变大。
“人在那里！”
一群人身上背着各种农具从树林里现身，看起来对这里极为熟悉，应该是山脚下的村民。
“老冯！”
他们往水边赶去，有几个人看到尸体后站都站不稳，直接跪在地上，号啕大哭。
“你们是谁？！是你们杀了老冯！”
其中一个村民嘶吼着要冲过来，被身后的人拦下。
“他是刚刚出现的。”
宋问不欲掺和，但是也清楚他和明止作为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免不了要跟他们走一趟。
他见过太多尸体，早已经不知道恐惧，但是看着村民们的悲恸，心中也生出几分不忍，最后只能说一句“节哀”。
“我们在这里呆的时间不久，也是刚看到他。”
有几个村民凑近，面色不善，明显不信他说的话。
“我们凭什么信你？”
为首的村民握紧锄头，阴森森地逼近。
仅剩的一丝不忍也荡然无存，宋问眼神渐冷。
傻子才在这时候自证清白。
“你凭什么需要我去取信？”
宋问护住明止，反问道。
“要我说，你们是贼喊捉贼，杀了人专门在这等着我替罪呢。”
“你！”
那人同宋问解释不清，脸涨成了猪肝色。
“村长，他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好像确实杀不了人。”
一个村民小声说。
村长本就在气头上，现在被人顶撞更觉丢了面子。
“废话什么！不过两个人，和他们拼了！”
他发号施令。
村民们扬起农具冲过来。
好，是他们先动手的。
那可就不能怪他了哦。
宋问两眼一闭，捂住心口，往明止身上一歪。
“嘶，好晕……”
今时不同往日，真打起来，估计谁都得被揪到盟会现场去溜一溜。
“你们……你们吓到我师父了！”
明止撑起宋问，壮着胆子朝村民大喊。
“我师父他身体本来就不好！你们还这样对他！还……还污蔑他！还吓唬他！”
“这，他刚刚还好好的！”一个村民提高嗓门，仿佛这样就能多一分底气，“他是装的吧！”
“咳咳咳。”
宋问瞬间剧烈咳嗽起来，弯着腰，一张脸因为喘不上气而涨得通红。
只见他一个深呼吸，直接背过气，整个人软绵绵地倒下。
“这里有好多人！”
清亮的声音响起，一位白衣少年从树林中出现。
又是谁？顾玦总不至于现在来找他。
宋问稍稍抬起眼皮。
少年剑眉星目，纯净到极点，好像世间所有污秽都与他无关，一看就知道是个好孩子。
“啊！有人晕倒了！”
少年惊呼。
“唉哟！秦大侠！您可要给我们做主啊！”
宛若救世主降临，村民们纷纷放下农具，甚至有几人直接朝着那个方向跪下，每个人都带着期盼。
秦大侠又是……
“人找到了？”
不用半分修为，自带一股威压。
秦秋从林内走出，明明都是在山林间穿梭了许久，他却连衣角都平整的，脊背笔直，如青山，如苍松。
“段矜，你带上人把这里守住，任何人得不许靠近，”秦秋目不斜视，恍若没有看到晕倒的宋问，“记得封锁消息。”
“其余人都下山。”
秦秋走到宋问身边，低下头，沉默着注视他的侧脸。
宋问动都不敢动，眼睫翕动，脸色苍白，额头上渗出点点冷汗。
他听到秦秋对明止说。
“把他给我。”
明止默默地跟在人群最后，看着在秦秋背上的宋问，暗自发愁。
这可怎么办是好？
先不说他师父到底晕没晕，倒是秦秋……那可是秦秋！传说中杀掉的魔修能堆出一座山的第一剑修秦秋！
现在竟然在背着他的师父！
他人可真好啊。
“那个孩子在看你，”秦秋一步步向前，稳稳当当，宋问甚至都没感受到一丝颠簸。
“……”
“宋问。”
不行，他要演不下去了。
宋问哼哼两声，缓缓睁开眼睛。
“不演了？”
秦秋丝毫没有把他放下来的意思。
“哥，”宋问莫名心虚，讨好似的给他捏捏肩，“让我自己走呗，你歇会儿。”
“……”
不理他？
“哥。”
“你的尸体是我背回去的，”秦秋打断他的话。
一字一句，宛如钝刀子割肉，疼，但是又不给他个痛快，只是戳着心窝子往里面捅，到了最后却又收回去。
“……我错了，”宋问小心翼翼，生怕再说错一句话惹恼秦秋，“以后不会了，真的。”
“算账的事情以后再说，”认错的话秦秋听了太多遍，耳朵都要起了茧，“先想想一会儿怎么办。”
“……哦。”
树叶在脚下发出时间流逝的声音，宋问难得老实一会儿，就这么趴在秦秋背上，安安静静。
“哎呦，这，您怎么还亲自背人呢？”
村长早早的回来，把所有人都安顿好之后，站在门口迎接秦秋。他佝偻着腰，被面前的画面震撼到，又不免心生敬佩。
“这种事情让我们来就好。”
说着，就伸出手来要接住宋问。
“不必劳烦您！”明止从后面窜出来，挡住村长的手，“我来吧！”
宋问轻轻拍了拍秦秋，示意他放手。
“嗯。”
秦秋缓缓弯腰，半跪在地上。
宋问搭上明止的手，慢慢站稳，等秦秋起身时一下子跳到他身边，拍打他身上沾染的灰尘。
秦秋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所有人都暂时安置在村长家，宋问两人随着村长来到后院的祠堂里。
“就是他们！”
一个村民站出来，指向宋问和明止。
“他们在尸体旁边！”
“是啊是啊，我们都看见了！”
“您可要为我们做主啊！”
秦秋坐到正中的椅子上，村民七嘴八舌地喋喋不休，明止也毫不示弱，一句句回敬过去。
“你看到又怎么了？你看到我们杀人了吗？”
“山上人这么多，你凭什么说是我们杀的？”
“你们把我师父吓晕的事情还没算账呢！”
宋问冷眼旁观，对于他来说，秦秋是他上辈子为数不多可以完全信任的人。
“都闭嘴，”宋问被吵得心烦，直接一掌拍在秦秋手边的木桌上，“吵死了！”
秦秋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意外。
“你说我们杀了人，凭的是什么？”宋问冷声道。
“当时只有你在……”
“所以呢？”宋问上前，步步逼近，“在何时何地？用什么方法手段？凶器在哪里？目的是什么？有没有帮凶？”
宋问气势骇人，刚才发声的村民不由自主地后退，却没有被放过。
“证据有吗？人都问过一遍了吗？现场都看过吗？尸体检查过吗？”
“我……，”村民吓得瑟瑟发抖。
“既然什么都不知道，那你在这里叫嚣什么？”宋问眼中全是不耐，“蠢货。”
“咳。”
秦秋低咳一声。
宋问双手抱臂，横眼扫去，满座竟无一人敢出声。
“段矜已经去了，”秦秋起身，朝着村长的方向点头，“仵作明晚会到，你先将村子封住。”
村长得了令，立刻出门去办。
“你，”秦秋点点宋问，“跟我走。”
“……”
“师父，”明止扯住宋问的衣袖。
宋问反握住他的手腕，凑到他耳边：“放心，本来就不是我们做的，怕什么？”
安慰了明止一路，宋问口干舌燥，到了地方就去找水喝。
“坐吧。”
“谢了。”
宋问一屁股坐下，刚才站得他腿疼。
“欸，你们都是怎么认出来我的？”他弯腰捏着小腿，侧身询问秦秋，“天下这么大，有人长相像也不奇怪吧。”
听到这话，秦秋皱眉，似乎在思量些什么。
“还有谁知道这件事？”
“不多，除了你也就顾玦和顾弦。”
宋问灌下一杯茶水。
“他俩？”秦秋眉头紧锁，“那你现在是？”
“被顾玦抢回去的男妻，”宋问闷闷不乐，“欸，你可别骂我啊，这又不是我能想到的……”
“胡闹，”秦秋瞪着他，“你是断袖？”
“倒也不是，”宋问不满，“恰好被他捡回去了，不过现在过得也不错。”
“不行，”秦秋也没了刚才在外面一丝不苟的模样，靠在椅背上，直接伸手揪住宋问的耳朵，“三书六礼有吗？庚谱换了吗？拜过堂吗？”
“疼！”
“盟会结束，你和我回去，”秦秋松开手，俨然已决心要带走宋问，“别和世家走太近。”
“……”
他的去处怎么就突然定下来了？
宋问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
见宋问满脸纠结的样子，秦秋开口。
“怎么？你是躺了一百年，把脑子躺发霉了？脖子是怎么回事？”
宋问吐出一口气，揉揉眉心。
“……不小心弄的。”
他顿了顿，终于想起来。
“明止？”宋问左右张望，“人呢？”
“别找了，我刚进来他就躲在那儿。”
秦秋随手一指，明止往角落里钻得更厉害了，恨不得穿墙而过。
“……你躲什么？”
宋问诧异起身，把明止拉过来。
“我徒弟，刚收的。”
明止在宋问身后，只觉得自己快要撅过去。
他看到了什么？他看到秦秋喊师父“宋问”！他看到自己的师父和秦秋有说有笑！
“秦秦秦……秦大侠好。”
宋问突然觉得明止可能需要一把椅子。
他扭头看向秦秋，上下左右都看了一遍。
这长得也不吓人啊。
“呵，”秦秋任由宋问打量他，“现在知道你为什么会被认出来了吗？”
“嗯？”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
神神叨叨。
宋问腹诽。
“不过顾玦是怎么知道你的？”秦秋敲了敲桌子，“我印象中你身边没这号人。”
他和宋问从小一块儿长大，只比宋问年长几岁。宋问是个谁都能凑上去唠几句的，他担心宋问被坑害，几乎对宋问身边的人都有留心。
“不知道，”宋问也很无奈，“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过来的。”
他总觉得不对劲儿，但是也不敢和别人乱讲。
“我怀疑顾玦知道些什么，盟会结束之前，我想暂时留在他身边。”
听到这话，秦秋才正色起来。
“好，其余的事情交给我。”
明止脑子晕乎乎的，总觉得这俩人说的每个字他都能听懂，但是又听不出他们的意思。
不管了，反正师父总不会害他。
“师尊！”
刚才的白衣少年从外面进来。
“我在尸体上发现了这个。”
那人掏出一个小布包，层层打开，里面赫然躺着半块血玉。
秦秋猛地看向宋问。
宋问眼前一黑，上辈子令他头疼的记忆又浮现在眼前，他几乎要站不稳，千言万语只能汇成一句话——
——没完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