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云三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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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下了红楼,主仆二人各执一伞走入雨中,天色已暗。

太乌问:“储上,为何我们不坐马车?”

“没多远就到了。”谢徴拐过一个路口,忽而语气沉了两分,“随我巡境这样八个月来,你的性子肉眼可见的外放开朗了,这是很好的事,然太乌,请你对魏情还是客气些吧。”

太乌低下头,不解道:“他频频冒犯储上。”

“他是舅相的儿子,三岁便被送出中州,舅相对我的好,他原也应该有一份的。”

谢徴边走边同他说着:“只看在这一面,为着舅相,你也应当敬他,况且他对我的冒犯并不是恶意,或许……他只是觉得好玩吧。”

“是!”太乌颔首,见谢徴停住,“储上,到了吗?”

“对,到了。”

他们正在深巷子里的某个门口,现在将石头放在墙边,敲了敲门道:“姐姐在吗?在下来给姐姐官人治腿了。”

门应声一开,那个妇人见他突地叫道:“他来了他来了!你们要找他就去!速速地去!”

而后小院子里登时冒出来十好几个身着道袍戴着面具的人,举着灯笼照到谢徴面庞,被太乌用刀柄挑开了,“放肆!”

“不好意思姐姐,想来是给你添麻烦了,我便不进去了,在这里给你家官人一魄归位罢。”

谢徴站定,将拂尘一挥,双手掐诀,凭空出现一道光印来,无声地朝着屋舍打了进去,只听得一声惨叫:“啊我的脚!”

“官人!”妇人哭着跑回去。

某个道士问:“你究竟是修习的什么术?上回给我们下蛊,这回又施展灵印?”

“什么都修了一点,比较杂,不过上次不是我下的蛊。”谢徴朝后退了几步,“是寻在下的话就走吧,不要在此处打扰那位姐姐和她的家人。”

一应十数人都跟了出来,步步紧逼,小巷子里顿有人满为患的错觉。

太乌低声道:“这些都不是好相与的,公子先走,我来断后。”

“他们都会些好赖的术法,你对付起来不是那样简单。”

谢徴等出了这条巷子,只对那群人一笑:“请问要找我做什么呢?”

“两个月前在囷州,你对我们下的蛊!解了!”

“那你做到了吗?脱去这身道袍,修罪书送予仙门百家。”

谢徴从容,目光坚定,道:“木真道长,我两个月前便说了,要你们禁足山中一年之后再来寻我解蛊,一年还没到。”

木真拔出佩剑,身边的人忽而列开了阵。

“什么时候坐到了仙门执令使的位置,你再来摆你的威风!拿云道长,今日你不解蛊,就不要怪我们扒了你的皮送去子微门!”

谢徴叹道:“偏是下雨天的,我才换了干净的衣裳,不如改日吗?”

木真问:“扒皮改日还是解蛊改日!”

“打服你们,改日。”

谢徴笑着,口中白雾蒸腾在冷夜中,眸中映出一点灯笼的微光。

“公子没事,打人不分白天黑夜晴日下雨,太乌现在就可以!”

太乌丢弃了伞在谢徴周围慢慢挪着罡步,谢徴用自己的伞给他遮着,只道:“我晓得太乌你很强,但是我要和他们斗法,不是拼拳脚功夫。”

“谁和你斗法!”木真抬剑,“你若真能,与我赤手空拳地来!”

太乌急道:“不行!公子不会武功!”

谢徴一默,早知道就不带他出来了,现下会不会的都不太方便。

木真一众举着剑来砍,太乌抓了谢徴的肩,踩了几个人脑袋腾空跃出包围圈,拽着谢徴的袖子就开始狂奔。

太乌一面逃一面道:“储上有没有看见他们准备了好大的一张网?网住太乌也就罢了,网住储上拖走就有点麻烦了。”

谢徴道:“你太老实了太乌。”

“啊?储上何出此言?”

“那个网我可以用符炸了的。”

谢徴才一说完,果然见到一张网从前面兜了下来,他指尖的光符甩了出去,登时听得一声爆破巨响,网炸成了碎片。

木真一众追得很猛烈,谢徴想停下来了结,却不料太乌将突地狂喊起来:“裴嘉春!他们要扒公子的皮!你看着公子,待我与他们一战!”

一抬眼,发觉竟然跑回了红楼。

谢徴湿漉漉地被丢给了裴嘉春,拧了把长发的雨水,他只道:“我不用看着,你去帮太乌。”

裴嘉春皱着眉头,“怎么还是这群人?好意思再追来吗!太乌,往死里打!”

“这,你这与施二公子有何分别。”谢徴朝那边道:“不能打死,留着他们写认罪书。”

魏情自楼梯口探出半个身子,道:“拿云道长,出去一会儿就惹事儿了?”

“两个月前的旧债,不打紧。”

“说来听听?”

“那个人,叫木真。”

谢徴拂尘柄指向雨中被太乌追着踹的男子,“两个月前我在囷州经过一处闹鬼的农庄,他收高价为人驱鬼,后来发现那些鬼都是他自己养的,凭空给人造了劫难,而并不是次次都能很好的收尾,囷州那次,他们制服不了那些脱离掌控的恶鬼,试图用整个农庄的人死祭,好养出新的鬼来为他们所用。”

魏情道:“邪修?”

“芙蓉知道邪修?”谢徴颇为惊讶,“没错,就是邪修。”

“那直接杀了不好吗?反正你们修道杀修道的又不受缙律管。”

“……直接是直接。”他解释,“但是只我知晓实情,凭一面之词就将他们十数人杀尽,仙门百家定然会寻子微门的麻烦。”

魏情说:“现在还挺讲道理,几十年前若和邪修二字沾了边就要死,谁管是不是冤枉呢。”

听他这样一说,谢徴倒有些好奇,正想再问,那边木真动了术法,十几个人将太乌四肢给镇住,扯出个“大”字来。

木真高声道:“拿云道长若是再不解蛊,我就将你侍从四分五裂!”

魏情侧身问:“那不是你表弟吗?”

谢徴道:“长得不像,他们不信。”

“喂!快点解蛊!”木真的剑戳着太乌的肚皮。

裴嘉春在台阶上回道:“蛊是我下的,不解就不解。”

魏情啧的一声,同谢徴笑道:“拿云道长身边人才济济啊。”

“是啊,嘉春很强的。”

谢徴额前的发丝还在滴水,魏情道:“你要么进去再换一身衣裳?”

“不妨。”谢徴摇头,目视嘉春走下阶去,“和他们这样对峙着也不行。”

魏情好奇道:“你表妹给他们下的什么蛊?”

“藏在面具下面,被他们挡住了。”

“这样。”

魏情回身吩咐了两句小厮,没一会儿,自红楼上方的窗子边飞出几道利器,木真等人的面具顷刻便掉落在地,围观众人无一不哗然。

“嘶——好骇人!”

魏情作一副惊恐状捂住了眼,“比前个在林子里遇到那头野猪精还丑!”

只见木真脸上布满了蛇皮鳞片,有的人脸上还在蜕皮,半掉不掉的挂着,离得近的太乌当场干呕。

魏情撑着伞跑进雨里,仰头对楼上喊了声:“谢了征月!”

“怎么个事?芙蓉,你们不想脏手的话,我这就处理了?”

楼上百里征月起身隔着窗子回喊,对面的百里悯一道:“哥哥,那群人不是中蛊,是被诅咒了,还是不要插手为好。”

征月道:“你芙蓉哥哥掺和进去了,哥哥不能旁观的。”

百里悯一垂眸,白色眼睫微微颤着,低沉道:“麻烦精。”

“你不要这么说他啦。”

征月隔着斗篷的帽子揉了揉他的脑袋,“我们再看看好了。”

下头魏情的声音传来:“不用!宛濯也说不能杀!”

“可是太乌表弟怎么办?”施人韦端着一碗热酒,边喝边叹气,“他们堵在这里影响过道,马车送不出去人,耽误二哥的生意了。”

太乌整一个吐生吐死,在雨里淋的似只大鹌鹑。

谢徴道:“嘉春,不如先解了吧。”

“他们认罪书还没写呢,表哥。”裴嘉春不甘心。

“你搞什么!”

木真突地捂住脖子叫起来:“你往我嘴里塞了什么!”

魏情嬉笑道:“送了你一朵花和一把剑。”

旁边的蛇皮人道:“木真道长别搭理他,我刚才看到分明就是一颗花生,他想诓你的。”

木真回味了一下,好像真的有股炒花生的香气,于是不再紧张,又抻着脸皮去威胁他们解蛊。

魏情转身劝裴嘉春道:“就给他们解了拉倒,马上就七刻了,再不回预院要来不及了。”

谢徴也道:“嘉春,解了吧。”

裴嘉春不太情愿地从布兜里摸了摸,口中念词,不会儿木真脸上的蛇皮就开始剥落,露出鸡蛋大小的正常皮肤。

木真一众欣喜若狂,说了个撤字,禁锢太乌的术法消失,临走前朝着谢徵方向着印一轰,逃之夭夭,谢徵扬了拂尘化去,只见空气中浮动着黑影残魂。

太乌蛙趴在地上吃了满脸的水,魏情将他一把拽了起来,什么都没说,余光瞥见谢徴那边在发光,忙又跑回了檐下。

一纸气符绘完,白光成字,谢徴拂尘往空中甩去,一道光就消散在雨夜中。

魏情道:“这算什么?”

“子微门内的传讯符。”

谢徴话罢,面前忽而出现发着紫光的符,他看了一笑:“我方才传讯于师兄,让他留意木真,师兄现下已经应了。”

魏情眼睛一亮,问道:“教教我吗?感觉很方便啊,等闲人能不能学会?如若军中用此传讯,安插间谍在别国,岂不是怎么着都找不到证据了?”

裴嘉春道:“魏郎君想得太简单了,这种传讯都是非修道者无用的。”

“除非芙蓉修灵符?”谢徴自问自答,“一定不是的。”

魏情于是作罢,只催促着施人韦准备马车回预院,上楼把宋斐引了出来。

“征月,我们先走了。”路过堂中烤火的百里两兄弟,魏情忍不住补一句,“再见了蓝眼小秃子!”

话罢领着宋斐逃也似的下楼去,百里悯一丢出的茶盏慢了点,砸碎在他原本站的地方。

百里征月拽了他胳膊道:“悯一悯一,别!”

少年斗篷随着仰头的动作掉落,露出光滑的头颅,苍白的皮肤涌现一丝气恼,百里悯一道:“真想,踩扁他的头。”

魏情上了马车正对施人韦嘚瑟,道:“百里家的小蓝眼秃,哈哈哈哈还想砸我呢!”

施人韦:“……征月的弟弟你也要惹,芙蓉啊,你究竟是几岁了。”

“话说他真的不像十五岁的孩子。”魏情把腿往前一伸,“一副苦大仇深,除了征月,你看他对谁笑过吗?”

他对面的太乌只道:“可你也不像二十的样子啊。”

施人韦道:“哈哈哈天底下形形色色,也没有人规定长到几岁就一定要变成什么模样做什么事,无所谓啦,自在就好。”

“嗯?”魏情突然坐直,盯着太乌,“你怎么知道我几岁?”

谢徵接过问题,道:“昨日大将军说的。”

“那他呢?”魏情指着施人韦,“他几岁?”

太乌:“不知道。”

魏情望向谢徵,“你就只打听了我一人?”

“是的。”他道,转而又想起什么,“你方才给木真吃的是什么?不会真的只是花生吧?”

“不可云,不可云啊。”

魏情闭眼靠着窗,雨声依旧,马车行驶了没多久便停住了,魏情第一个下来,撑着伞去后面那辆马车接应裴嘉春与宋斐。

宋斐有些呆滞地盯着他的脸,不断重复道:“我叫宋斐,是郡主,不认识施广隶,我叫宋斐,是郡主,不认识施广隶……”

魏情意味深长地看了裴嘉春一眼,领着宋斐进了预院,一面说着:“你今日偷偷跑出来,这做得很不对……”

谢徵后至,低声问门边的裴嘉春,道:“你方才在车里问宋斐话了?”

裴嘉春没有否认,“嘉春想知道她为什么会疯。”

“那可问出原因?”

“未曾……”

“非伤者示,勿窥他人隐痛。”

谢徵又道:“快进去吧,风冷。”

暴雨一连下了五日,后边的宴神会不能继续,一干人困在预院里大多无所事事。

魏情近日闭门不出,谢徵寻了他好几回,到第三次才终于开了门。

谢徵道:“你在啊。”

“那不然还能去哪里?进来进来,关门,冷死了。”

只见他一头乱发打着细卷儿,裹着被子往榻上跑,谢徵进去合了门,屋内只点了盏油灯,稍有些昏暗。

“为什么不烘个炭盆呢?”

魏情道:“麻烦。”

谢徵注意到这是个连塌,共有三床被子三个软枕,应当是三人同住的屋子,眼下都被他弄的一团乱,怀里团着,身上裹着,背后还靠着。

小案几上叠着很高书卷,魏情打着哈欠在看,眼皮子一抬看向谢徵,“拿云道长有何贵干呐?”

“原本想找历年逐鹿小试的记录,问了他们,都说在你这里。”谢徵问,“我能坐吗?”

“坐就是了。”

魏情丢给他一卷书,疑惑道:“你好好的道不修,也进预院了?未来志在何处?”

谢徵垂眸,轻轻一笑道:“一时不好说,芙蓉之志呢?”

“一时不好说啊。”

他翻了个身,接连打着哈欠,“明年的逐鹿之役名额不多,你一个闲来邑州游玩的非挤进来,怪叫人讨厌。”

“只是参加院中小试,即便是胜了,明年也不会上场的。”

谢徵看着他脖子上挂的那个双鱼铜锁,尺寸很小,应该是孩童时期的长命锁,他戴着有些反差化,谢徵想,显得很……憨。

魏情抓了锁往衣服里塞,“闲得慌?”

“有点。”

“那也别找我打发时间啊,快走快走,我策略还没看完。”

魏情将他往外推,手一碰到他的背,忽而条件反射地缩进了被子里。

谢徵在门口转过身,朝他拱手一揖,“叨扰芙蓉了。”

他走后,魏情抵在门边站了片刻,脑子里尽是谢徵温温然说话的模样,莫名觉得很烦躁,将书卷往榻上一丢,又去翻隔壁的墙。

施人韦正在打铁片,魏情火急火燎从墙头跳下来,张口就道:“韦三韦三,我有一梦要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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