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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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六月,焚风降临北部平原。

风城每年五月份入夏,这股经西北山脉抬升的干热气流会如约而至,奔袭、肆虐,无孔不入地渗透每一寸土地。

于是这里的每个初夏便注定干渴。

章见声从江滨壹号出来的时候是晚上十点,刚一出大门,身上就被全副包裹的西装沁出了一层薄汗。

他在门口富丽堂皇的罗马立柱旁站定,鼻息间都是白天沾染到的那股呛人的纸灰味。

半晌,他才从内兜里摸出一盒没来得及开封的烟。“咔哒”两声,细长又跳跃的火苗映照出他瞳仁边缘的白。

“什么时候抽起烟来了。”

裴煊自他身后步履稳健地跟了出来,纯黑的正装外套抱在手里,衬衫领口松散地解开了两颗扣子,“不是一直嫌难闻吗。”

章见声被他撞得胳膊一抖,指缝里的烟还没对上火苗便掉了出来,落在地上反弹了两次。

“呦,对不住对不住。”裴煊假惺惺地赔着笑脸。

似是早就对裴煊无聊的作弄习以为常,章见声未发一句,只是安静将火机收了起来,捡起那支烟朝着台阶下的垃圾桶走去。

“走了。”他声音很淡地说。

裴煊也慢悠悠地迈步,一边招呼身后两个保镖赶紧跟上,下到平地忽然发现章见声走的是另一个方向,这才想起他们来时分别开了两辆车。

“你车停哪儿了?”

裴煊的询问穿过空旷的广场,荡起几缕微不可察的回音。章见声没回头解释一句,只是抬起手,朝下面的地道桥点了点。

风城不大,真正热闹的也就属市中心这两个区。

以中间的主干道为界,桥上归新区管,遍地繁华寸土寸金,桥下则归旧城管,最不缺的就是监控死角跟破败的老街。

夜里十点,是东西两个区同时趋于安静的时刻。站在桥洞里,听着上方偶尔有车经过掀起的风声,会有种泾渭不再分明的错觉。

被对面那家夜总会金碧辉煌的灯光映得睁不开眼,原逸转过身背靠在绘满涂鸦的墙上,接过了身旁亮哥递来的三百块现钞。

“下次南三市场再有批发价低的货,多帮我留一点。”原逸看也没看就把钱塞进了裤兜。

已经是这半年里第三回听见类似的请求,亮哥胳膊下面掖着装钱的皮夹,弯腰捡起地上的啤酒罐猛掀了一口,略微诧异:“你又缺钱?”

“攒学费。”原逸言简意赅。

亮哥“哦”了一声,这对他来说倒不算什么难事。

原逸这小子能打架,话少事也少,帮他解决掉不少麻烦事。南三市场能以底价流向商家的手机零配件货源并不多,但卖给谁都是卖,亮哥更愿意做个顺水人情,好让原逸继续死心塌地地跟着他混。

“你爸最近不是在外面挣了钱。”想起原逸之前跟自己提过,亮哥随口多问了句。

原逸听完沉默,垂眸不知想了些什么,半晌才淡淡地道:“他是他我是我。”

“亮哥……”

对面正往墙上涂鸦的小弟跑过来一个,流里流气地朝不远处的角落指了指:“那边桥洞底下,停了辆好的。”

亮哥闻言笑着往墙角一蹬,将身子支起,手里喝空的易拉罐被他捏瘪,随意地丢向身后。

“算他倒霉。”懒洋洋的声线被风一吹就散。

原逸接过同伴抛来的喷绘气瓶,面无表情地跟了上去,直到走近才渐渐看清——

那是一辆几乎全新的豪车,车身锃亮,明显与周遭格格不入。

老城可以有晦暗的街巷,可以有疲于奔命的穷人,有拥挤,有违停,有世上一切苦难与无序,但唯独不该有金钱堆砌的奢侈。

黑夜,无人,两年前就坏掉的监控。常年混迹于老城的小混混们心照不宣,势必要给这无畏的“闯入者”一点教训。

亮哥带头,先往车前盖喷了个“傻b”,无奈字的右下边不太会写,只得胡乱涂了几道连笔充数。

原逸的画技还行,也一向挺有想法。旁边围了一圈不良青年都在瞧热闹,看到他的大作,不约而同地开始哄笑。

一根斜向上的油条,粗壮笔挺,下面坠着两颗对称的鸡蛋。被同伴们骂着脏字调侃,原逸大手一挥,又往蛋上加了几根颇有灵性的毛。

桥下的嬉笑怒骂声一浪盖过一浪,直到不远处抽烟望风的人跑过来报信。

“靠,来人了来人了。”

通道口随即传来一阵空旷且凌乱的脚步声,听着来者不善。

小混混们刚玩到最尽兴,听到这么突然的消息立马一哄而散,朝着各个方向仓促奔逃。

恶作剧过瘾是过瘾,被人抓住,可不是闹着玩的。

在众多逃窜线路中,原逸选择了距离自己最近的一条,从步行通道顺着台阶往上。

可那身后追赶的人像是盯准了他似的,唯独只往他的方向来。原逸刚要跑上台阶,就和一个西装革履的壮汉迎面撞上,前后皆被堵了个严实。

要论打架,原逸很少落过下风,但对方明显是训练有素的专职保镖,还一下来了两个。

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原逸就被一股足以卸掉他一条胳膊的力道按倒在地,正脸朝下,吃了一嘴的土腥味。

也搞不清到底挣扎了多久,某一刻原逸抬眼,发现眼前多了一双精致的皮鞋鞋尖。

“你画的老二?”

章见声在人面前缓慢蹲下,回头看了眼车,随后将手指插进原逸的头发里,猛地一提,“怎么赔?”

原逸被迫仰起脸,一边颧骨上被小沙砾蹭出的伤口格外鲜明。

逆着光,原逸不太能辨清对面的长相跟神色,只闻到一股很淡的香气,细品像是夏季被雨浸泡过的檀木。

路旁刚好有车经过,掀起一阵微烫的风。

错综复杂的光影在章见声身上流转,将他那双因白内障病变而微微泛白的瞳仁映照得分明。这是原逸第一次看见这样的眼睛,深邃、涣散,像是正在移动的风暴中心,盯着看时总免不了要被抽走灵魂。

“……我没钱。”咬紧牙关挤出句完整的话,原逸目光里敛着野性难驯的凌厉。没等他话落,一左一右两个保镖已经开始检查他的衣服口袋。三张红色纸币,一只旧皮夹,一部碎了屏的手机,是原逸身上仅有的物什。

保镖先将现金双手递交给章见声,谁知后者只是不屑一顾地摆摆手,只把另外两样接了过去。打开皮夹,里面塞着一沓皱皱巴巴的发票,章见声视线扫过上面的“放射治疗”“ICU病房”字样,又不动声色地把皮夹合上。

原逸还被压在地上不停抵抗,忽地被左右两个保镖架了起来,双脚落地。

“还在上学?”章见声抽出原逸的身份证,仔细打量起上面像是小学生的照片,嘴角略微勾起一抹弧度。

六月三十的生日,刚好只差一天成年。

面前十七岁的年轻人半天没有一句回应,章见声安静片刻,默然将皮夹还了回去,随后拿起那只碎了屏的手机,在原逸面前晃了两下。

“给你家里人打电话。”章见声沉沉说道。

原逸抬起头,用素来冷漠的眼神扫过对方,隔了半秒才把手机接过解锁,划上划下,却迟迟没有拨出。

如此拖延了将近半分钟,原逸手上又是一空。

“你连父母微信都没有?”章见声重新将手机抽回,仔仔细细将通讯录翻了个遍,最终无奈抬眸,冷冷瞥了原逸一眼。

“删了。”原逸没和人对视,自动垂下了视线。

事到如今,已经成了进退两难的境地,原逸想,今晚大概率是闹要局子,然后等警察联系到他爸原志强,再狠狠赔上一笔钱。

他的十八岁,过得还真是倒霉。

原逸正低头想着该如何解困,章见声身后突然走上来一个人。

相较于章见声掌控一切的压迫感,那人的气质明显要温和不少,说话的语调也懒洋洋地往上翘。

“早跟你说过,别把车停桥下……”

裴煊刚刚还在车前笑得直不起腰,现在又态度暧昧地在章见声身旁站定,熟练从对方胸前口袋里掏出一条印花手绢,摘下眼镜擦了擦。

擦完,他来到原逸跟前,上下打量了一番。

“模样倒是还行……”裴煊点头表示肯定,随即转向章见声,“合你的口味。”

原逸听得一愣,还没来得及仔细思量这话里隐藏的诸多信息,就看见裴煊笑意盈盈地凑了上来:“要不,你考虑一下肉偿?”

像是被人踩住了尾巴骨,原逸浑身一下烧了起来,想要挣脱束缚的念头变得更为强烈。

“偿你大爷……”

听完裴煊不着调的提议,章见声倒是一直没什么表情,只是漫不经心瞧着面前不停反抗的年轻人,眼睛里深不见底。

半晌,才幽幽地向保镖吐出一句:“把人扔我车上。”

至此,原逸再多的挣扎都成了徒劳,两边胳膊一被架起,双脚几乎离了地。

眼看着离车后门越来越近,身后又远远飘来章见声略显不耐的话音。

“太脏——扔后备箱。”

两个保镖干脆利落,虽然被原逸踢得不轻,但还是按照指令,将一个一米八的大男人关进了狭小的后备箱。

箱门一关,像是与世界隔绝。

没过多久,车身便传来一阵引擎发动的震颤,原逸以蜷缩的姿势,被车疯狂甩尾的离心力撞得直犯恶心。

深夜四下无人的街上,绘有奔放涂鸦的黑色豪车在裴煊和两个保镖的注目下绝尘而去。

许是为了报复,章见声故意将油门踩得很深,遇到红灯又猛地停下,车后方的碰撞和闷哼声持续了一路。

在街上盘桓许久,车子最终开进了一家还在营业的自助洗车行。门口牌子上写的24点关门,章见声看了眼时间,还剩不到一个小时。

熄火下车,章见声掀开后盖,用手指在车尾轻叩了两声。

里面的人很快狼狈地钻了出来,见两个保镖不在,又起了逃跑的心思。

原逸力气并不小,平常打架算得上一把好手。章见声没工夫跟他耗,大手一捞,便精准攥住了人T恤领口,猛把人往墙上一撞。

后腰被凸起的墙饰硌了一下,原逸吃痛皱眉,硬忍着没哼出声来。

见他这么大反应,章见声敏锐撩开T恤看了一眼,少年紧实的腰腹确实漂亮,只是不知为何多了几块淤青,影响观感。

“刚才被我的人弄的?”章见声抬眉。

“不是。”

原逸赶紧把衣服往下一扯,脑中回忆起裴煊刚才的提议,不由得狠推了对方一把。

不知是否想到的是同一件事,章见声脸上几不可察地多了半分柔和。很快,他把人松开,走到操作区扫了付款码,让水枪开始计费。

“车擦干净,还你自由。”

一条毛巾在空中划了道弧线,落到了原逸手里。

谁弄脏的谁清理,欠债还账,天经地义。

从未想过偿还的方式仅是如此简单,原逸在原地愣了几秒,等到再想追问时,章见声已经搬了把椅子,悠哉悠哉地坐到了门口吹风。

多说无益,原逸还算熟稔地给车先上了一层泡沫,然后拿起高压水枪,一点一点地冲洗。

涂鸦刚喷上不久,还没干透的部分用水一冲就掉,剩下些顽固的,用毛巾使劲蹭也蹭不下去。原逸蹲在地上努力了半天,热出了一身的汗,抬头偷偷瞧一眼章见声,却发现对方始终都在目不转睛地打量着自己。

“用点汽油,能好擦一点。”见他停下,章见声平淡地提醒。

原逸心里无端生出一缕烦闷来,似乎是被人盯得太久,身上哪哪儿都不自在。

用汽油继续尝试了有半个多小时,原逸始终没再抬头看过章见声,眼不见心不烦,只要不知道对方正盯着自己就没得可想。

重复的擦拭动作让原逸的小臂无比酸痛,好在章见声的法子确实起了效果,车前盖和侧面的涂鸦基本都已经被清理掉,只留了些很浅的印子,不凑近根本看不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原逸把毛巾一扔,“擦好……”

一回头,才发觉章见声靠在椅背上,双眼闭着,似乎是进入了浅睡状态。

原本被他拿去的手机和身份证都被他安置在了脚边的地上,很轻易就能被取走。

原逸来到近前,沉默而小心地观察了他一阵。这人好像很奇怪,醒着的时候明明一个眼神就能支配所有,睡着了又和普通人没两样,安静得没有一丝戒备心。

他好像很强大,又好像很疲惫。

不想再给对方任何追加索赔的机会,原逸默默拾起自己的东西,转身离开了洗车行。

里面空气不流通,出来被风一吹,要清爽得多。顶着风,原逸的步伐越迈越大,像是要逃往自由。

只是走出去没多远,周遭的环境就忽地一暗。

原逸的脚步停顿了下,回头一看才明白,洗车行已经到了关门时间,自动断了电。

24点,他的十八岁。

原逸并没因此驻足太久,继续转过身朝前方走去。

“哎——”身后忽然传来章见声低沉且平淡的声音,在空旷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原逸心里突突跳了两下。

作为一个逃跑者,原逸很清楚自己应该头也不回地尽快离开,但不知怎的,他还是停了下来,扭头望向远处那双大雾弥漫的眼。

章见声紧接着又说了什么,话音很淡,隔得太远,原逸没有听清。

说完,那人便俯身扎进了漆黑一片的洗车行,不久,汽车的红色尾灯亮起,飞快消失在了灯火阑珊的路尽头。

原逸在原地站了挺久,某一刻才突然晃过神,转身融入了夜色里。

燥热的风很快吹干了洗车行外的水渍。

两个人,两个方向,一如夜空中两道从未交汇过的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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