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2-27 来源:长佩 分类:现代 作者:檐上追云 主角:解逢 青梧
巳时正,缠绕在绵云山的云雾才彻底散开。
日头挂在山岗的斜上方,从山顶往下看,有茅屋聚集的袅袅炊烟,有从山涧发源流向远方的河流,有近河处收割稻谷的农人,还有三三两两匆匆而归的打渔人。
绵云寨,一点也不像山匪聚集之地,更像是一处世外桃源,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男耕女织。
青梧席地坐在山岗的巨石上,远眺群山的尽头,那是他来时的路,也是他故乡的方向。
距离他被掳上绵云寨,已经两月有余。
他听过寨民对他的嬉笑称呼是寨主的压寨夫人,可是,除被掳那日,他再没见过寨主解逢。
秋日的风是萧瑟的,山弯里的树黄了大半,青梧垂下眸,像是在感伤秋时将绿叶带走。
青梧在沉思感伤,却让埋伏一周的寨民心惊胆战。
在青梧左右两侧,各窝着四五人藏在大石头下,就连青梧临崖的石壁下方,也被人拉开了一张大网。
夫人时常忧思,寨主的吩咐只说是远处照看切勿打扰、切勿让他有生命之忧。
他们接任务时觉得容易,可是真照看时,夫人常常行于危险之中,也不知夫人在这平平无奇的寨子中哪里找来这些容易坠崖、坠河、卡脚、掉陷阱……的危险地带,像是在给寨中小童排除危险一般。
“寨主何时到?有没有把情况说严重点?”伏在左侧的寨民甲低声说道,“就说是夫人马上就要跳了,再不来就晚了。”
寨民乙刚传话回来:“放心,寨主已经上山了。”
话音刚落,伏地的尘土中有马蹄的震动声,寨民甲与寨民乙对视点头,模样神情像是快哭了。
寨主终于愿意管夫人了。
落月国对治下百姓的衣着有服制要求,农桑之人只许着皂白两色。
掳作他人小郎君,加之寨子里着实没有锦绣绸缎,青梧只能与寨民一般,穿着皂色布衣,头戴无脚幞头。
他模样清俊,在京时便有少年君子的雅称,布衣之下,虽身量纤弱,却有傲然于山川的气质。
解逢策马疾驰向山顶而行,一身箬笠蓑衣未脱,赤足蹬在马镫上,他停在距离青梧几丈远。
他未下马,压下箬笠的帽檐,目光锁在那抹单薄的背影上。
青梧并没有属下来报说的自弃行为,更像是发呆,伴着忧思发呆。
解封调转马头,正要扯缰绳,在崖边的青梧起身向他奔来,停在银鬃马旁,伸手拉住了缰绳,默默抬头看着他。
青梧不说话,只用眼神坚持着,与解逢僵持。
解逢侧过脸,将左脸藏进箬笠的阴影中。
“我看到了。”青梧目不转睛,坚定道。
在解逢的左脸上有一道疤,从眉尾上方开始,在眼尾处断开,接颧骨向下一道弧形刀痕,像是弯刀劈下的痕迹。
这些痕迹并没有让解逢丑陋难看,而是多了几分肃杀与硬朗,有种沧桑的成熟感。
解封没看向青梧,语气淡淡地:“看到就看到了,早点回去,山上冷。”
青梧向左走了两步,没放开缰绳,继续昂头,循着解封的眼睛:“你不带我下山吗?万一我又跑危险的地方,你还来找我吗?”
“随你怎么闹,不可能放你走。”解逢只以为青梧想逃离,毕竟他看向的方向是他从小生活的地方。
“他们说,”青梧一手拉着缰绳,一手缓缓抚摸马颈,停顿了一会儿,“说我是你的夫人,真的吗?”
听到这话,终于在解逢的脸上看到了局促,他回正,看向青梧又把脸撇开:“是。”
青梧立马接话:“但我并不像你的夫人。”
哪有同在一个寨子的夫人与夫君两月不曾见面的?
青梧铁定了心不放解逢离开,手里紧紧攥住缰绳。
解逢迎风而立,人坐在马上,即使是一身渔夫扮相,也掩藏不住浑身骇人威武的气势。
他正视青梧,静静地打量,眼神冷得可怕:“很快就像了。”
青梧毫无防备,被解逢提起后领,押在马鞍前。
解逢挥舞马鞭,银鬃马向山下疾奔。
颠簸的山路,让青梧不住地往下滑,他只能把住马鞍,想要仰起头冲解逢大喊大叫。
解逢见状却是摁住青梧的脑袋,他雪白的颈子与小巧红润的耳朵被迫露了出来。
胸口平压在马脊上,青梧呼吸困难:“解逢——你放开我!”
解逢的目光由远方转向青梧,最后落定在青梧的颈子上,摁在青梧脑袋上的手也落在了颈子上,指尖划过惊起冷战:“就算是夫人,也不能离开。”
“为什——”青梧的问句没说完,紧接着便是脖颈上一阵吃痛,解逢咬上了他的后颈,“痛啊!!!”
箬笠的阴影覆盖在青梧身上,解逢咬了很久,像是要刻上印记一样,发狠了咬。
青梧的手移到了解逢的腿上,将颈子上承受的痛全部转到掐解逢的大腿上。
后颈的力道没卸,青梧掐大腿发泄疼痛已经无济于事,于是变成了一手掐一手用力拍解逢的大腿。
“呜呜,你个大王八……”
青梧脑袋半吊着,垂在马上,十分难受,眼泪很快从眼睛里甩了出去。
解逢没继续咬了,将刚才的牙印用吻细细地盖过。
青梧也不知道咬伤有没有出血,后颈微凉且湿润,解逢盖得密,让他的脊背一阵有一阵的酥麻,从尾椎直上。
过了许久,青梧哭急了眼,呜呜乱叫的同时,对着禁锢他的解逢锤拳踢脚,闹腾得跑马的路线开始歪歪扭扭。
像是舔够了,解逢才把青梧拎起来,坐正在马鞍上,一手半抱环住青梧。
下山的路是青梧熟悉的,在这里两个月,没人限制他的自由,他把寨子里能去的地方都走了个遍。
但银鬃马却往山涧的方向走,这是青梧没能探索的地方,入口处有寨兵把守。
青梧缩进蓑衣里,主动伸手将蓑衣往中间扯,方便挡住他。
“是冷吗?”解逢的声音突然出现在青梧的耳畔。
青梧害怕地缩了缩脖子,让湿润的脖颈逃离热源:“不冷。”
“一会儿就不冷了。”
青梧没懂解逢话的意思。
解逢策马穿过一处竹林,过一小木桥,才到他的居所。
住处也是茅屋,只是这处比寨子里青梧见过的其他茅屋好上许多。
依山傍水,绕溪流围上了木栅栏,颇有文人意趣。小木桥的对岸是院子的进门,门檐上有题字——栖梧。
无凤何栖梧?
山匪也会附庸风雅?
青梧抬眼打量题字,正沉思,又一次在他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被解逢倒挂着。
只不过这次是倒挂在解逢的肩上。
“我能走!不用扛!”青梧喊。
“你会跑。”
“我当然会跑。”
“所以要扛。”
“……”
长腿不就是用来走和跑的吗?
青梧被扔在了榻上,解逢高大的身躯直接将窗户漏进来的光全数挡住了。
他撑起身,不动声色地往榻中间挪了挪:“寨主?我……我不跑了。”
“我这里还有一道疤,也看清楚了吗?”解逢目光深沉地看向青梧,他解开了箬笠,将额上的碎发抬起。
青梧知道刀疤的起点有什么,即使没有解逢的特意展露,他也知道。
那是墨刑留下的痕迹,额上刻了一个“亡”字。
青梧点头:“我看到了。”
解逢解下蓑衣,内里只剩下短衣和绕了行缠的长裤,他又问:“你害怕吗?会嫌弃吗?”
青梧怔住了,对上解逢的脸。
疤痕并没有让解逢变得可怖,在青梧眼中分明是值得信赖的模样。
青梧摇头。
对应解逢的两个问题,他分别摇了两次脑袋。
解逢笑了笑,伸出手停在青梧的头巾的边缘:“你是我的夫人。”
青梧偏头,露出疑惑的神情。
但很快他就不疑惑了。
解逢用勉强温柔的力道扯下了青梧的无脚蹼头,随后欺身压下,一手摁住青梧的两只手,一手用不太温柔的力道扒青梧的袍衫。
后颈的印子还在,甚至有些微的血迹,解逢又看中了另一块颈间皮肤,从青梧的喉结向左,啃在了锁骨上方的位置。
青梧似推阻似逢迎,手没什么力道地放在解逢的肩上:“轻点!疼啊。”
颈间的呼吸很重,青梧像是被粗重的呼吸催眠了一般,不自觉地跟上了解逢动作,扬起脖子将脆弱袒露于人前。
茅屋外有水车,刮板接住水流将水往水斗里引,溪水飞溅在水车边的石墙上,上游的水突然变得湍急,刮板接不住从上游来的水,漫了出来,流进了茅草院子。
院外守卫的寨兵在水车快要崩溃之际,默默撤离了数丈远,有一人去找寨子中最擅水车修理之道的妇人讨些良药。
入夜后,稻田的农人悉数归家,田地里的昆虫开始放肆的鸣叫,短促柔软的蟋蟀声唧唧吱吱此起彼伏。
青梧背向解逢躺着,突然惊颤从沉睡中醒来,几乎是眨眼间恢复清明,他动了动脖子,在听到蟋蟀声后平复了呼吸。
他偏过头,看向解逢,借着月色,他看到了解逢肩上已经出血的几口牙印,那是他被掐腰掐狠时咬出来的。
脖子上的痕迹隐隐发痛,青梧向后靠了靠,将解逢的手搭在自己腰上,然后摁住自己脖颈上的牙印在微微的痛感中入睡。
有这份疼痛,他会睡得安稳。
夫人的身份名副其实后,解逢走哪儿都把青梧带上,就算不能捎带上,也不会让青梧离开自己的眼线范围。
白日里解逢去河边打渔,他把青梧安置在河边的遮阳草棚子下,用竹筒接满水,再给青梧一个装满枣子和糕点零嘴的佩囊,偶尔还会留一本书给青梧解闷。
但青梧一般都不会乖乖呆在草棚子下,大多数时候是站在河边,眼睛跟着解逢的渔船走,有时候会有偷闲的小童捉几只蟋蟀,青梧混在小童中间用佩囊里的糕点当做斗蟋蟀的赌注。
临近晌午,解逢的渔船归来。
解逢把青梧从小童堆里薅出来,一手提着满载的竹制鱼篓,一手紧拉着青梧的手,往山涧的方向走。
“要不下次你把我带上吧,我一个人无聊。”青梧故意走得慢,嘟囔道。
解逢配合着青梧的步子,回想自己刚才见到的情景,青梧快成了小童们的头领,仗着自己有糕点,指挥小童折腾笼里的蟋蟀,全然没了京城世家大族的公子模样。
且青梧的脸上不知何时粘上了湿泥,他小脸虽脏,但实在可爱。
解逢伸手想要擦掉泥,没想到越抹越开,小半张脸都是泥,解逢没忍住笑出声:“河上危险,偶尔我要出寨,带上你不安全。”
青梧冲着解逢冷哼一声,加快步子越过解逢:“我又不跑,还防我呢。”
听见此话,解逢顿时心惊,冲向前如同抱小孩儿般抱起青梧,小心解释道:“是真的危险,以后专门带你出去,好不好?”
青梧偏头过去,没回应解逢,只是主动伸手挂在解逢脖子上。
他的小指在解逢脖子上挠蹭着,摸到一小块结疤,是之前他挠的,当初挠得有些狠隔了三四天才有的这道疤。
而现在青梧正烦闷,心里已经应了解逢的请求,不过嘴上没抹开脸面,总得解逢与他交换什么。
不如就这道疤。
挠蹭着挠蹭着,本就没长好的伤口又被抠走了保护壳,流出几滴血。
身上的疼痛解逢一点也没反应,反倒是用鼓励的眼神偏头看向青梧,把脖子另一侧有疤的地方送了出去,像是在说这边也任由处置。
尝到血腥味的青梧就此收手,把疤痕破开的血迹揩在拇指上,伸进嘴里吮吸。
青梧的嘴角边还有泥,解逢用手背将青梧嘴角的泥推开后,头抵在青梧的肩上,呼吸感受怀中人沾染的寨中泥土清新。
秋末,天气渐寒。
茅屋内铺上了厚厚的草垫,门户上也挂上了草帘以抵御寒风的入侵。
临睡时,青梧踩在方凳上,把垂下的帘子束在一侧,他找好方位,刚好躺在榻上可以瞧见今晚的新月。
解逢疑惑,关心问道:“会不会冷?”
青梧从方凳上跳下来,摇摇头,在解逢的注视下钻进被衾,背靠进解逢怀里,望着窗外的月说了声:“不冷。”
解逢收紧怀抱,把被角掖好,缓缓闭上眼睛,却没有入睡。
两人相处了整整一个秋天,有情人之间能做的事做了个遍,但他始终有些没想明白。
青梧与传闻中描述的清风朗月小公子形象一点也不符合,甚至与他幼时记忆中的形象、性格也不相符。
解逢发现,青梧嗜痛,喜欢在亲密时被咬,若是只亲他不咬他,他就会出现特别委屈的神情。
在寨中,解逢为了让青梧能解闷,找了他从前爱看的正史经要,当着解逢的面他会翻开几页,背地里却拿糕点与小童换话本看,对左道旁门的书籍极其上心。
难道是当朝皇帝老儿和亲的决策让他心死,彻底移心移性?
并不像,一个过惯了锦衣玉食的小公子,怎会如此快速习惯寨中饮食生活,与小童打成一片?从前,他是最不耐与小童接触。
倒像是寨中老妇唱神婆段子里出现的魂上身。
解逢睁开眼,凑在青梧的脸颊上吻了一下。
不管是魂上身,还是心性转移,从淮川关他叫自己“将军”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了他和自己终将纠缠。
解逢不会放开、也不会放走他。
想是睡前有所思,必有所梦。
自青梧来后,睡梦常常安稳的解逢,意外地从梦中惊寒而醒。
他心有余悸地、双手颤抖地摸上青梧的脸颊。
还好,这张脸没有出现几乎自毁性的长疤。
梦中景,像是域外,青梧一身破碎的红袍,无力地趴在妆奁上,伸出手摸着镜中自己的脸颊。
似是决绝,他从头上抽出金笄,从眼角向下,横跨大半张脸,嘴唇上方也被划破。
青梧的脸颊上尽是血污,解逢身处梦境却无法阻止铜镜前自毁的青梧,甚至擦一擦他脸上的血迹都做不到。
“不要!”解逢喊出了声。
睁开眼,看见青梧躺在自己怀里安稳睡着时,解逢松了口气。
可是,梦中的情景太过真实,像是实实在在发生过。
解逢摸了摸自己脸上的刀痕,又小心翼翼地碰梦中青梧用金笄划破脸颊的位置。
仍在后怕。
解逢从被衾中牵出青梧的手,亲了亲他的右手手腕,起初是吻,后来脑袋里闪过青梧右手划伤自己的画面,发狠了咬他手腕外侧覆骨的皮肉。
青梧被咬醒,刚睁开眼睛,便被解逢吻住了,湿润落在眼皮上。
解逢的吻很奇怪,斜着从眼角吻到另一侧的嘴角,吻到下巴时便开始咬他,比平日亲密时的力道还要重些。
青梧没有推开解逢,反是在月色下,扬起了他纤细白皙的脖颈,咬住的嘴角没压住泄出两声低低的声音。
在混乱中,青梧被解逢捂住了嘴,耳旁是解逢带着粗喘的警告:“不要伤害自己。”
寨中的鸡在天未亮时便打鸣了,青梧半夜被吵醒,此时正在犯懒,转了一个身,伸出手想要碰解逢却搂了一个空。
他眯着眼,伸手在身侧上下扫荡,身旁的位置是温热的想必解逢离开并不久。
青梧坐起身,望向窗外,远山的尽头有一线白,是破晓的第一缕阳光,很快光将落至绵云寨。
人去哪儿了?
往日的晨起,青梧与解逢很有默契,青梧总会在解逢起身离开床榻那一刻睁开眼,眼睛里带着迷蒙呆呆地看着解逢。
这时解逢会揉揉青梧的脑袋,在青梧的眼皮上落下一吻,再小声说道:“睡吧。”
没见到人,青梧没来由的心慌,掀开被衾脚踩在布履上,想外出去找解逢,却在起身站立时发现了自己身上所带的束缚。
束缚的力道来自腰部,是一根链子。
青梧隔着短衣摸腰部的链子,极细且轻,链子的另一端连在木榻的腿上。
他起身,在屋内走了走,最远只能到进门处。
青梧站在门槛内,问院门外把守的寨兵:“解逢去哪儿了?什么时候回来?”
寨兵对青梧行拱手礼,恭敬回答:“回夫人,寨主刚离开半炷香时间,回来的时辰不定,最迟会陪您用朝食。”
青梧了然,关了门户,昨晚束起的草帘也垂了下来。
他掀起短衣,扯住链子的衔接处左右拉扯磨蹭皮肤,很快在昨晚留下印迹的腰侧多出了一道勒痕。
一道长长的红色印迹横亘在一团拇指摁压产生的青紫上。
像极了是链子长度不够或是睡觉时的摁压,是自然产生的。
且他的身上很容易留下痕迹,即使下手极轻,身上的留痕却让人觉得他仿佛遭受了一场施虐。
青梧完全没想过要挣脱链子,他绕着屋子的边缘走,刚好让链子与榻腿绷直,腰上一圈全是新鲜勒痕。
看到这些痕迹后,青梧满意了,把短衣卡在链子上,躺回木榻,侧身向内睡着,只露出后腰以及被子未挡住处的点点勒痕。
解逢常常会有今日这种情况,突然被人叫走,然后当天或者第二日打渔的时间就会特别长,青梧需要在岸边等待许久。
那么今日,解逢外出打渔又需要多长时间呢?
青梧的手枕在脑袋下,是闭着眼,但眼皮一直在颤抖,直到木门传来“咯吱”一声响,榻上人的呼吸开始刻意地规律起来。
不出青梧所料,解逢注意到了他腰背的痕迹。
解逢的手指冰凉,触上青梧的皮肤时,冷得青梧一颤。
指尖顺着红痕划过,最后停在腰侧的青紫上,红痕落在白皙的皮肤间,让解逢心疼的同时也冒出了更多施虐的想法。
但解逢没这样做。
他从后抱住了青梧,嘴唇印在青梧的发间:“抱歉,让小宝受苦了。”
青梧良久才“嗯”了一声,回过身埋进解逢的胸膛:“我不喜欢被栓住,但你可以把我栓在你身上,却不能用铁链子。”
现在青梧腰上系的,就是涂漆后的铁链。
解逢答:“以后铁链栓我身上,小宝栓住我,我给你栓。”
青梧在解逢胸前摇头,语气虽软但态度坚决:“不要!谁都不要栓铁链子。”
“好,答应小宝。”
青梧从解逢怀里爬起,变成跪坐,短衣被他提起,腰上一圈的红色痕迹完完全全展露。
他垂下眼皮,有些丧气,嘟囔着:“那这些怎么办?白让我受一遭么?”
解逢的拇指印在昨日留下的青紫上,掌住青梧的腰,大拇指摩擦着那道红线,目光变得深邃,藏在眼神深处还有一抹来自对红痕印记的渴求。
青梧从居上变成居下只用了不到一个呼吸的时间。
解逢错开青梧布满水雾的眼睛,往下,停在了青梧的肚脐旁。
他在沿着那道红痕开始啄。
勒痕是枝干,吻痕是开出的红梅。
青梧常在半夜惊醒的旧习已经快要消失了,除非被解逢特意闹醒,他会一觉睡到天明,直到解逢从榻上起身那一刻。
入冬后,寨子里更冷了,茅屋里烧了炭,青梧喜欢缩在榻中间,解逢被挤在榻边,青梧伸手就能拽住解逢结实有力的胳膊,腿压在解逢的大腿上。
但解逢却添了睡梦惊醒的新毛病。
从那日半夜梦醒后给青梧系铁链子开始,时不时惊醒,他会紧紧抱住青梧,偏头贴在青梧的脸颊上,感受到青梧脸颊的温热后又轻轻地啄青梧的唇。
大多数时候,解逢这些动作都是轻轻的,但是也难保偶尔梦中的情景太过恐怖,他会发狠了闹青梧,看着青梧揉着眼睛悠悠转醒,在青梧还未来得及开口问询他时,他就已经堵了唇齿。
一通胡闹下去,就算鸡鸣也难让青梧醒来。
对于青梧而言,他喜欢解逢放肆地占有。
他摇了摇手上的金铃铛,叮叮当当作响,挥手与离岸打渔的解逢告别。
冬日河边寒风呼呼地吹着,小童们大多不愿意出门,多是几个小伴窝在一家院坝里抛燕子、捏泥人、做草编,青梧没了就近的玩伴,只能裹紧披风往山涧走。
不多时,太阳出来了,光撒在水面上,如银鳞般翻腾。
青梧停住脚步,抬眼望去,绵云山向阳的山面已经照见了暖日,突然就想登山了。
上次登山还是解逢陪着,他像是怕极了青梧会做出什么想不开的事。
只有青梧自己知道,之前在危险边缘行走,都是想让解逢着急,看他何时将自己带走,正一正压寨夫人的名分。
寨兵见着青梧上山,立马指了两人跟着,青梧没出声阻止,站在原地等着他们,他的目的早已达成,没必要与他们再添为难。
从山上往下望去,收割完的稻田光秃秃一片,偶尔能看到一两个寨民正在清扫田间的碎谷子,更多的寨民想是都窝在家中,几乎未在门户外瞧见他们的身影。
青梧沿着山脊走,越往山顶,越能看清寨中的全部景色。
他找了一块光秃的石头坐下,揪了两把身边枯黄的茅草拧成几绺,学着寨里的小童,打算编个大刀。
临近晌午,阳光温暖地撒在身上,青梧懒洋洋地活动肩颈,转脑袋时意外地发现他以为通往寨外的河实际是流向绵云山深处。
笼罩的雾气散开,隐隐约约能瞧见河水尽头的一块平地,有一群人,不,是好几群人手里舞着旗,围着绕圈圈,像是在跑什么阵型。
落月国有明文规定,民间不可制旌旗,私自制旗是意图谋反。
联想到农忙后消失的寨民,青梧心里有了计较。
跟着青梧的寨民循着他的视线望去,慌不择地转移话题:“快晌午了,夫人要不先回去?”
青梧摇头,仍旧是看向那处。
绵云寨不像土匪窝,从青梧来这里两三日后就得出了结论。
寨民与寻常乡村百姓并无不同,是躬耕于土地以谋生存的,这半年来没见过他们有打家劫舍或仰仗地势劫持来往客商的行为。
青梧才是唯一被劫的那个人。
青梧陷入沉思。
绵云山深处训练寨兵的人会是解逢吗?会不会有危险?是不是要做什么有危险的事?
下山时,寨民领着青梧走了另一条道。
寨民走在前,青梧走在后。
日头大了些,应付冬日的袄子对于行走的人而言有些厚重,青梧把自己编残的大刀当做小扇扇风,前面行走的寨民也提了提他的领子。
青梧扫过一眼,本着非礼勿视,却被他颈上一道四四方方的疤夺了视线。
看字样,和解逢额上的纹样相同,都是一个“亡”字。
有了这一次发现,青梧对寨中其他人便多了些注意。
有烙印的寨民不止一个,特别是常常与解逢一道外出打渔的寨民,手上或者脖子上都有这样的印记。
如此看来,解逢脸上的烙印便不能与刑法相关联。
一道刀疤再叠一个如同墨刑一般的烙印,若是放在常人脸上,只怕是只剩下凶残可怖。
但刀疤在解逢脸上,无法掩藏他眉眼间的英俊气势,他的眼睛深邃而坚定,透露出不言而喻的威严。
若那道长长的疤痕在青梧脸上……
青梧抚上右脸颊,前世这里有一道长疤,是他自己用金笄划伤的,鲜血大滴大滴地滴在妆奁上。
脸颊上没上过药,伤口反反复复,甚至感染了整张脸。
正是那张可怖的脸,让他在域外还算安稳地度过了几年,即使那时住在掖幽庭的夹道里吃不饱也穿不暖,受了不少宫廷小奴婢的罪。
已是许久没有想起过这道疤,前世的惨痛,青梧一点也不想回忆,只想安稳度过今世。
他仅仅想在解逢的占有中,有疼痛感的活着。
这样才不会让他觉得,这是一场梦,是临死前的一场美梦。
解逢最近常常在半夜吻的脸颊,像是吻在了他过去的伤疤上。
有这个想法后,青梧一阵害怕,从岸边的茅草屋子冲向河边,蹲在碎石子上,仔细看水中倒影。
他摸着印象中的痕迹,手指颤抖,眼眶发热,眼泪吧嗒一声滴落进水中,泛起一阵涟漪。
明明摸不到疤痕,可是眼睛却像是中了幻视,那里有好大一道疤痕,它开始糜烂、腐烂,甚至可以见到骨肉。
青梧只顾着自己哭,捂住脸,无助地抠挠脸上不存在的疤痕。
他没听到远处“噗通”入水的声音。
解逢从冰寒的水中钻出来,抱住青梧的背往岸边扑倒,蛮横地扯开青梧抓挠自己的手。
青梧的脸已经被抓红了。
解逢此时的脸冷得可怕,浑身在滴水,青梧不敢对上解逢的眼睛,偏过头去,眼泪顺着眼角滑落。
解逢头上沾的河水全往青梧的脸上滴,解逢却固执地吻青梧眼角的泪水,直到泪水被舔干,解逢才埋进青梧的脖颈,一声又一声地重复:“小梧桐不要伤害自己,小梧桐要好好活下去,小梧桐不要怕,夫君在这里。”
青梧回抱住解逢,“小梧桐”这个称呼好遥远,已经好久好久没人这样叫过他了。
“解逢,我背疼,”青梧说,“我们回去吧。”
“好,我们回去。”
解逢抱着青梧骑上银鬃马,策马疾驰返回山涧。
知道寨主刚在冰寒的河水中走了一遭,茅屋内寨兵早已准备好了热水。
解逢给青梧解开沾湿的披风和袄子,抱着他放进水中,在查看确认木桶周围的炭火后,自己才脱下被河水浸透的衣裳,进入木桶。
添一个人进入木桶,热水漫了出来。
青梧抱臂缩在一角,眼睛哭红了。
解逢拧了热脸帕,敷在青梧的眼睛上,问:“眼睛有好点了吗?痛不痛?”
青梧摇头,向解逢的方向挪,直到脚尖能勾住解逢的腰,声音绵软:“我只是想看看脸,没做危险的事,你别担心。”
任谁看到青梧这幅模样都不会觉得他只是为了看水中的倒影,但解逢顺着青梧的解释回答:“我知道,我怕你冷着了。”
青梧的两只眼睛都热敷过了,解逢起身给木桶加热水,再拿上巾帕给青梧擦手。
他擦得细致,每根手指都顾及到了,擦完手,又抬起解逢放在他腰侧的脚,开始擦脚丫。
青梧在京城时养得好,但在解逢的梦境中,在夹道生活的青梧常年冻脚,脚上、手上都有冻疮。
有时候,解逢觉得他分不清梦境和现实,总想着在冬日里要握住或夹住青梧的手脚,不要让梦境中的事出现,要让他暖和不受冻。
擦完脚,解逢的拇指划过脚背,看着没有任何冻伤的脚,突然俯身下去,先是嘴唇贴了一下,后又用牙齿咬了一下。
青梧连忙撤走脚,藏了起来,防备地看向解逢,问:“你干嘛?脏不脏?”
“不脏。”解逢笑着说。
青梧看着解逢的嘴,直摇头:“待会儿不许亲我!亲了别的地方,不准亲脸了!”
解逢一把拉过青梧:“那可不行,小梧桐今天吓到我了,必须听我的。”
在青梧的蹬腿中,木桶中的水漾出来了大半。
解逢在践行他说的“不脏”二字,咬了不少地方,自然也挨了不少青梧的踹。
岁前,绵云寨来了一个客人,寨兵把解逢从食案前叫走。
临走前,解逢让青梧好好吃饭,他很快就能回来。
但青梧在屋内等了许久,在院门外也站了许久,都不见解逢的身影。
解逢答应过青梧,今日要一起剪窗花、挂灯笼,今年新岁一起守岁,一起备食。
难道又要出寨“打渔”?
青梧想到在山顶看过的寨兵排阵,以及前世最后见到解逢时一身披甲的模样。
他应是行走于刀枪上的人。
在山寨中,解逢当着寨民与青梧只是打渔佬,可青梧知道,解逢绝不仅是打渔佬的身份。
青梧与守卫的寨兵混熟了,加之解逢的嘱托只要他不在,便全听青梧的吩咐。
青梧要去找解逢,他和寨兵保证,只远远看着解逢,只要确认他安好就离开。
听罢,守卫的两个寨兵合计了一番,决定带青梧去找寨主。
出了山涧,青梧戴一顶帷帽,走到渡口处。
平日里用来给青梧偷闲吃零嘴的茅屋变成了解逢的客堂。
茅屋外有那位客人带来的侍卫把守在两侧,不允许任何人的靠近,青梧便装作绵云寨的寨民守在渡口。
解逢从青梧在远处出现的那一刻就发现了他,看见他戴着帷帽松了口气。
此时他早已没了和这位客人再聊下去的心思。
“还请二公子尽早归京,绵云山不会掺和党派纷争,永远只忠诚于皇帝,听命于皇帝调遣,是只属于皇帝的暗兵,您请回吧。”解逢起身,向二公子拱手,拒客的意思很明显。
“难道我想在绵云山暂住几日也不可以吗?”二公子青和韵仍旧坐定,捧着一盏冷茶喝得惬意,“天下之大,莫非我青氏,绵云山是属于青氏的。”
解逢不再啰嗦,回道:“但愿这方茅屋,您能住得舒坦。”
青和韵的侍卫见眼见解逢不给面子,纷纷拔刀,却被青和韵阻止了。
现如今在别人的地盘,何况解逢有密折直奏的权限,他还不敢招惹解逢。
解逢快几步走到青梧身旁,把青梧的帷帘遮盖严实,又将青梧的披风整理了一番:“特意来找我的?”
“嗯。”
解逢拉住青梧的手,凑在帽檐下悄声说:“别出声,别管那人,我们回去吧。”
青梧点头,拉紧了解逢的手。
“等等,”青和韵追了上来,手扶在解逢的肩上,“能让我去拜祭一下他吗?”
声音有些熟悉,青梧从帷帘后默默打量青和韵的身形。
解逢拉住青梧的手怔住,沉声道:“不能。”
青和韵走向前,挡住两人前行的路,他并不在乎解逢身侧的人是谁,只对着解逢:“他是我堂弟,难道我连拜祭他的权利都没有吗?”
这时候,青梧隐约猜出了面前人的身份,是落月国的二皇子。
那么他要拜祭谁?
上一世,青梧此时已经到了域外,因脸上划痕实在可怖被打发到了夹道自生自灭,自保都难,更别提得知落月国的任何消息。
“无可奉告。”
“你只听命于皇权,可是父皇之后,谁是九五至尊?解逢,你确定要对本王冷言吗?”青和韵掩藏不住怒意。
解逢站在青梧身前,正色道:“皇帝信绵云山,是因为绵云山只忠心于皇帝,若我听命于旁人,那绵云山便不配做皇帝的暗兵。”
“你——”青和韵冷笑,扫过一眼被解逢挡在身后的青梧,“但愿你没有软肋,你的绵云山固若金汤!”
解逢淡笑:“绵云山可保淮川关固若金汤,这是身为暗兵的本分。”
两人不欢而散,青和韵乘船离去,解逢领着青梧往山涧走。
青梧头低着,回身往后看去,确认青和韵及他的侍卫都已经离开,才迟疑道:“可是,他将来很可能会是九五至尊,你得罪了他,不怕他报复吗?”
解逢揽住青梧的肩,一手揭开帷帘:“我不怕,但我怕他再伤害你,我想要你好好活着了。”
听见此话,青梧抬头,惊讶地看向解逢:“再?”
解逢点头:“我连着做了许多天的梦,梦见你吃了许多的苦头,本来……本来我把你找到了,却没想他却存了害你的心思。”
青梧的瞳孔一震,扣紧了解逢的手。
他描述的,分明就是自己的前世,难道解逢也知道自己的前世?
岂不是,自己脸上的伤疤,解逢也知道?
青梧惯性捂上自己的脸颊,没敢看解逢。
解逢却伸手覆在了青梧的手上,眼中是悲恸的情绪,缓缓道:“所以,你真实经历过,是吗?”
前世种种,青梧在逃避,却无法完全忘记。
今朝与解逢相处的每一天,青梧都如同在梦中,他害怕梦醒,他害怕今日欢喜换来的是梦醒一场空。
“对,但是都过去了。”青梧说的时候,并不自信,所以他转了一个话题,“堂哥要拜祭的人,是我吗?”
“是,今上的秘旨,是你在过淮川关之前丧命,让我伪装成耶林族人所为,”解逢抱住了青梧,“但我,对你下不了手,我宁愿用我的命换你的命。”
前世如此,今世依旧如此。
那是他的小梧桐,他怎么忍心让自己的小宝丧命。
甲-前世
落月国皇室有祖制,王朝女子不得和亲。但到今上这一代,皇室凋敝,朝中无能将。
对外不能抵御耶林族,对内朝中局势割据,皇子派系党争严重。
某日耶林族大汗来朝,一眼相中了在国子监求学的秦王世子青梧。
青梧一身锦衣绣袍,模样端方,在一众士子间侃侃而谈,是耶林族大汗从未见过的俊俏书生。
当即心里就有了打算,朝人群中的青梧轻蔑一笑,他势在必得。
耶林族仗着他骑兵远胜落月国,丝毫不把落月国放在眼里,在早朝上提出了要秦王世子和亲的要求。
若落月国同意和亲,耶林族将奉上五百匹良驹作为聘礼,若不同意,将是一万铁骑踏平淮川关。
朝中文臣势盛,武将势弱,连同当朝皇帝在内,被一万铁骑吓破了胆,立刻就应下了。
丝毫没有顾及青梧是皇帝胞兄的唯一子嗣,更没想到祖宗法制不许和亲这条铁律。
一面是强敌,一面是祖制。
文臣把心中的笔墨都用在了抠字眼上,比如祖制上不允许女子和亲,没说不允许男子和亲,所以青梧仍旧能和亲。
但男子和亲实在与世俗礼法不合,便把和亲变成了为质。
名义是为质,实际送去的轿辇全部装上大红装饰,就连青梧也被强制穿上了不伦不类的女子喜服。
耶林族将在淮川关外二十里迎接送亲车队,而解逢奉皇命守在淮川关内二十里,碰见和亲车队,就地绞杀。
身为皇帝的暗兵,解逢做的就是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事。
和亲这件事,皇帝经过细想,无论如何都不能做,太损皇室颜面,所以他秘命解逢在关内绞杀青梧,再伪装成耶林族所为。
为了防止青梧逃跑,他的手脚都被栓在了花轿上,见到有山匪后,花轿旁的卫兵才解开青梧的铁链,带他逃生。
绵云寨的寨兵经年累月的训练,对付和亲车队的花拳绣腿不在话下。
很快寨兵解决掉了车队的人,只剩下青梧。
解逢得命时并不知花轿上坐的青梧。
当他拦下青梧的卫兵才发现被堵住嘴、要他绞杀的是他幼时侍奉的小公子、小梧桐。
解逢的刀垂落了,他能对任何人下手,唯独青梧不行。
他放缓马速,有心放青梧离去,即使违抗皇命。
青梧被潜入关的耶林族人带到了关外,抵达域外的当晚就被送到了大汗的寝殿。
耶林族大汗好娈童是人尽皆知的事,今日得一美少年,由大妃亲自为汗王张罗,把青梧收拾干净并特意请人调教后才栓进了寝殿。
栓住青梧的链子是大汗特意命人打造的,漆上一层金色,衬得青梧肤白如雪。
青梧在遭受嬷嬷一番调教时就已心房崩溃,抱定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他望着铜镜里几番受辱的自己,恨极了自己这张脸,没有任何犹豫的,他要碎掉这张无暇、让他卷入深渊的脸。
大汗在见到满脸是血的青梧后,再没有任何情致,挥挥手把青梧关进了掖幽庭的夹道,放任宫婢对他的苛责折辱。
在掖幽庭的十年,青梧已经忘记了求生的本能,只是麻木的活着。
看守的嬷嬷心情好,会扔给他两块乳酪,心情若是不好,一整天都没得吃。
在一个很是平常的雪天,掖幽庭外的宫道上全是奔跑逃命的声音,他们大喊着:“落月国攻进来了!”
落月国。
是落月国。
平静无波的青梧,脸上终于挂上了点笑容,只是满脸斑驳,笑的模样十分可怖。
有人从外推开了掖幽庭的大门,耶林族宫婢慌忙逃窜,只有青梧缓缓转过身,看向来人。
是解逢,但青梧并不认识他。
只觉得他背光而站,英武高大,即使脸颊上有刀痕,也掩盖不了他的气势。
解逢松开佩剑,稳步走向青梧,他的眼睛红了一片,伸出手去碰青梧,青梧却向后一缩。
他哑着嗓子,哽咽道:“你受苦了,对不起。”
青梧太久没过话了,他捂住右脸,望向解逢,摁住嗓子问:“你是落月国来救我的吗?”
“是,”解逢说,“我来救你的。”
以为终于等到救赎的青梧,睡了这十年唯一安稳的一夜。
解逢守在他卧房外,手持佩剑的背影刚好落在窗户上,青梧迷迷糊糊睡着,早晨再醒来时脸上皴痛,是泪水洗面后的疼痛。
第二日,青梧并未见到解逢,而是落月国的太监。
他受皇命,特赐鸩酒,请青梧顾全落月国皇室名声。
青梧熬了十年,最后得的却是一杯鸩酒。
他望着杯中清酒,问了句:“是皇叔吗?”
太监回答:“今上是先帝二子。”
二子,那就是青和韵,他的堂哥。
这些年是有人记得他的,不过是记得他败坏了皇室名声。
饮下鸩酒,青梧忍受钻心的疼痛,望向窗外,昨晚说他受苦了的将军,现在在何处?
他会知道自己死了吗?
乙-今世
青梧不知道自己是何时丧失了痛觉,再有意识时,他身处摇摇晃晃的马车内。
他艰难地支起身,发现手、脚都被套上了铁链子。
送他去域外套上铁链子,现在连喝下鸩酒必死无疑的他也被套上了铁链子。
青梧闭眼,猜测是回落月国的路,没忍住落泪。
他想着,好在他的躯体能落叶归根,还算青和韵有心。
马车外有随从婢子敲了敲车窗,询问道:“世子,您还好吗?”
青梧惯性地摁住嗓子,刚发音第一个字就发觉不对劲,他能正常说话,声音也不再沙哑。
也是在这时,他注意到了自己手上没有冻疮留下的疤痕,脸上也没有了划破的斑驳伤痕。
他的脑袋迟钝地琢磨出了当下的状况。
他应该是还魂了,还到了过去的自己身上。
若是他没记错,马上将有山匪,送亲的车队几乎全军覆没。
他应该怎么做?
不能去域外,但首先得解开铁链的束缚。
在青梧焦急万分时,绵云寨的山匪已经杀过来了,守卫的兵士如同上一世一般,眼看逃不掉时才解开青梧的铁索。
青梧的嘴被塞了一团布,他用尽全力想要顶掉它,却无济于事。
很快解逢提刀追上了青梧与兵士的马,策马越过两人,挡在路中间。
青梧的脸出现在了解逢面前,两人都认出了对方。
对视的两人,一个掉了大刀,一个终于顶掉了塞嘴的布,大喊了一声:“将军!救我!”
听见青梧喊救命,解逢几乎是立刻反应把青梧夺到自己的马上,策马疾驰向绵云山走。
他抱住青梧,抱住他的小梧桐,心里想着就算是违皇命,拿他的命去换,他也要带走他的小梧桐。
解逢将青梧安置好后,重返和亲车队弃车逃亡的崖边,他伪造了马车坠崖,再找了与青梧身形相似的尸体放进坠崖的马车内。
为了遮掩青梧的身份,也为了让寨民对青梧尊重些,解逢做了一场戏,土匪劫持小郎君做压寨夫人。
只要是寨中人,都知道青梧是解逢的夫人。
两人没有回茅屋,而是往绵云山山顶上走。
冬日末,路上还残留着积雪,解逢每一步都走得很稳,因为他扶住的是青梧,是他的夫人。
大地被雪覆盖,绵云山漫山的树都裹上了银装。
青梧扯了扯解逢的衣袖,恍然大悟般地说:“原来你是奉命来杀我的,我还把你当救命恩人。”
解逢神色紧张,慌忙解释:“我舍不得,我不敢。”
青梧嗤笑一声:“我知道你不敢。”
他对解逢放心,正是因为解逢逆光出现,踩着雪,满怀愧疚地对他讲,他受苦了。
十年痛苦,原来有人知道,也有人心疼。
他守自己的那一晚,填平了自己十年的不安。
所以,青梧信任解逢,他想要解逢把他融进解逢的骨子的,想享受解逢带给他的疼痛。
只有疼痛是真的,解逢带给他的心安才是真的。
但青梧还有疑问。
前世,为什么解逢要放自己走,看解逢的神情,分明是与自己认识。
而且他知道自己的乳名,小梧桐。
幼时的记忆太过遥远,何况与那段记忆还隔着不堪回首的前世十年,青梧说:“解逢,你为什么要救我?”
解逢意料之中青梧不记得自己,于是给了青梧提示:“我父亲是秦王的近卫,原本我也是要做你的近卫,但你说,你想让我做……”
“做大将军!”青梧震惊,终于想起了解逢是谁,“为什么,为什么会名字变了,脸上还多了烫印。”
“当小主子的近卫,当然得小主子赐名,你是小梧桐,我就是小枫树,”解逢解释道,“秦王和父亲出事后,皇室暗兵只能交托在我手上,暗兵首领需要在身上显眼的位置烫一个印记,还有就是——隐没山林。”
隐没山林之后,小枫树没能陪伴小梧桐长大,当不了小梧桐的近卫,也做不成名正言顺的将军。
那日崖边,青梧的一声“将军”,让解逢重燃希望,以为他的小梧桐还记得他。
实际上,是他想多了。
但他发现,小梧桐特别依恋他,喜欢他强势,喜欢他强势的交融。
只要是小梧桐想要的,解逢都会满足。
解逢对青梧是爱慕,疼惜,敬仰。
青梧就是冬日里的红梅,是雪色里的红艳,解逢想一辈子把青梧藏在绵云山。
青梧朝着解逢招招手:“你过来。”
解逢走近解逢,双手环抱住青梧,叫了声幼时的称呼:“小主子。”
青梧的耳朵发热,眼睛里闪着狡黠的亮光。
他伸出手,捧起解逢的脸颊,主动地贴靠在解逢的嘴唇上,小心翼翼地探出花蕊,寻找饱含花蜜的另一处巢穴。
解逢身上单薄,仅有青梧身上套了一件披风,没什么可以铺垫在雪地上。
此地不宜行事,解逢只能反压住青梧的后脑勺,将红梅的花蜜缓缓吸入。
红梅依旧是艳丽,只是过度地磋磨花瓣,让花瓣只能耷拉在别处倚靠着。
解逢背起青梧,耳旁是青梧喘气的声音。
他向山下奔跑,边跑边喊:“小枫叶背小梧桐了。”
与幼时一样,但青梧没力气踢解逢,只能伸出手拧解逢的耳朵:“小枫树再跑快点!”
“得令!”
解逢背着青梧,速度快赶上了银鬃马疾驰。
两人心里都念着事,敞开心扉后,适合小枫叶与小枫树进行深度枝叶交流,当然还得留点时间剪窗花,挂灯笼。
年后,解逢利用他的密折直奏权,上书皇二子私联绵云山暗兵,企图结党营私。
老皇帝虽昏聩,但防儿子是从上一辈皇权争斗就开始了,逐渐将青和韵排除到朝堂势力边缘。
解逢对上一世的记忆是在梦境中逐渐觉醒的,青和韵之所以能登上大宝,靠的正是绵云山暗兵。
他给解逢承诺,只要事成,便起兵攻入耶林族,救回青梧。
这事一拖拖了五六年,到救回青梧的那一日,竟受了青和韵的背刺。
前世造下的因,今世还。
解逢做不到一笑泯恩仇,他的小梧桐受的罪太多了,总要青和韵偿还些什么。
第二年冬月,解逢在绵云寨的河边种了许多红梅,在冬日雪落时,他拉上青梧一道,踩在雪地里,折下一枝红梅。
上天给了重活一世的机会,他们会珍惜今世。
小梧桐永远依恋小枫树。
小梧桐永远是小枫树的小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