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2-18 来源:长佩 分类:现代 作者:娜可露露 主角:奚微 钟慎
今年年底,许是狗仔也要冲业绩,短短一周,内娱接连爆出“当红小花隐婚”和“知名影帝出轨”两桩劲爆新闻,证据确凿,微博连崩两次,看呆一众网友。
爆料的狗仔名叫“娱通天”,是今年刚出道的新面孔。
此人厚脸皮自封通天大仙,号称绝无假料,以前全平台粉丝不足万,经此两战封神,单微博粉丝数量眨眼就已突破百万。
全微博的吃瓜网友挤在娱通天的评论区里,讨论两桩八卦的细节。
隐婚的小花正值事业上升期,今年爆了一部古装偶像剧,借女主清醒独立的人设吸粉无数,经纪公司趁热打铁,为她塑造了一个“事业脑,不恋爱”的形象,不料被锤隐婚,老公是圈外素人。更夸张的是,连公司都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结的婚,网友调侃其保密工作做得好,可惜没躲过狗仔的火眼金睛。
出轨的影帝同是反差塌房:经营多年顾家好男人人设,实际上,他在外面养的小三小四小五一只手数不过来,甚至嫖过娼。
如果说隐婚只是为人诟病,人设崩塌,令粉丝失望,那么出轨嫖娼就是名声扫地,人人不耻,还涉及违法。
两桩新闻在一周内爆发,吃瓜群众的八卦欲得到极大满足,新梗频出,热搜不断。
但热度再高的事件也有冷却的一天,当余热散去,扒无可扒的时候,网友们走的走,散的散,有好事者意兴阑珊地问:“还有新料吗?”
网友不过随口一提,没想到狗仔会回答。
娱通天转发这条评论,发布了一条惊爆眼球的新瓜预告——
“年度收官大戏,揭秘Z姓男顶流及其幕后金主。2023年最后一天,不见不散。”
预告一出,钟慎就上了热搜,名字后面挂着一个深红的“爆”字。
12月28日,下午,钟慎家。
经纪人唐瑜把娱通天的真实资料摔在茶几上,气愤道:“我找人查清楚了,他一个被三流小报辞退的九流记者,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唐瑜的对面,“太岁”本人钟慎倚着沙发,面无表情听着,一言不发。
昨天新戏杀青,钟慎住够了影视城的酒店,连夜回到海京市,一个安稳觉都没睡成,就被负面新闻推上了风口浪尖。
圈内姓氏拼音首字母是“Z”的男明星不少,但够资格称顶流的,只有钟慎一个。
娱通天如今风头正盛,信用还未像其他狗仔那样破产,他说是顶流网友就相信,那么除了钟慎,别无二选。
钟慎竟然有金主?
喜欢他的和不喜欢他的都很震惊:说好的娱乐圈清流呢?原来也是个卖身上位的。
短短几小时,舆论发酵到惊人的地步,明明实锤还没出,部分网友就提前给钟慎判了死刑。好在他粉丝够多,风向并未一边倒。
但粉丝多也不全是好事,比如此时,唐瑜的私信被刷爆,钟慎粉丝要求她立刻发律师函澄清,并将她的祖宗十八代请出来问候了一遍。
唐瑜的脸色愈发难看,却不是因为粉丝。
其实钟慎从七年前出道起,走的便是正经演员戏路,从未进行过流量男星式包装。但奈何实在太红,话题度居高不下,被人贴上“流量”的标签摘不掉。
话说回来,不走流量路线,意味着公司无所谓钟慎红不红,粉丝多是锦上添花,粉丝少也不要紧,钟慎不缺戏拍,也不缺钱。
再直白些:钟慎的确有金主,对方身份还不一般,是国内首屈一指的大资本集团继承人,圈里唯一的“太子”,奚微。
想到奚微,唐瑜下意识攥紧手机,心口发憷。
顾不上骂那个狗仔,也没心情安抚粉丝,明明客厅里只有她和钟慎两人,她却本能地压低嗓音,谨慎地问:“奚总联系你了吗?”
沙发右侧是一面巨大的落地窗,天气晴好,阳光穿窗而入,照亮钟慎的脸庞。他长得无可挑剔,深邃的五官近乎雕刻,强光下不露一丝瑕疵,也不露一丝情绪,经纪人越慌张越衬出他的平静,事不关己似的:“没有。”
“还没啊?”唐瑜焦虑地拧眉,“奚总什么意思?你们以前有超过三个月不联系的情况吗?”
“有,他很忙,不会经常想起我。”
唐瑜一哽,复杂地扫了他两眼。
倒不是意外,唐瑜了解奚微的个性。她只是觉得,钟慎实在是一个情绪稳定的人,祸到临头还坐得住,这种精神状态在精神病院一般的娱乐圈里,属实难得。
而她所想的“祸”,不单指今天的热搜。
钟慎出道七年,借奚微的势,一路顺风顺水所向披靡,不论同行、资方或是媒体,没一个敢触他的霉头。连经纪人唐瑜都在圈内横着走,被人尊称一声“瑜姐”,风光无两。
整整七年,除去个别不痛不痒的八卦,钟慎几乎没有负面新闻。
但三个月前,奚微突然去英国出差,至今未归。
有传闻说,太子殿下假借出差的名义,去伦敦见他未来的太子妃。对方同样大家族出身,与奚微门当户对,正是良缘。另一传闻说,结婚是奚家提出的要求,如果奚微不听从家族安排,就不能继承“皇位”。
这些传闻可能有水分,但绝非凭空捏造。前几天便有证实:那位传说中的太子妃是一位粉丝不少的名媛,她在社交网络上po了一张与奚微的合影,所在地点不是伦敦,而是夏威夷海滩,疑似两人偕同出游,关系已有进展。
唐瑜刷到这条动态时,恰好在影视城陪钟慎拍戏。休息室里,钟慎仰躺深椅之中,眼神淡漠。唐瑜递手机给他看,他却连眼皮都不掀一下,像是对奚微的私事不感兴趣。
唐瑜佩服他的心态,却也惶恐。两人心照不宣:如果奚微结婚,钟慎就会被抛弃。
届时钟慎倒台,经纪人的风光也到头了。
唐瑜忍不住回想自己曾经得罪过哪些人,这下恐怕要糟,娱乐圈风水轮流转,最不缺落井下石和回踩报复的人。就算不曾得罪过谁,为争抢资源,钟慎也会被人踩进泥里。
娱通天的热搜爆料,就是一种征兆。
——傻子才信小狗仔有通天本领,不过是“家养犬”罢了,不知他收了哪方势力的黑钱,趁机针对钟慎。
而所谓预告,是一种试探。他们不敢点明金主身份,抹黑钟慎却很简单。如果奚微仍愿意为钟慎撑腰,事情好解决。如果奚微已经把钟慎抛之脑后,挣扎过今天,也有下一劫。
从始至终,钟慎的世界里没有粉丝也没有对手,只奚微一人而已。
奚微是成就他的地,也是足以摧毁他的天。
唐瑜心里发凉,已经没了主意。再看钟慎,还是一副永远精神稳定的样子,显得他像经纪人,而唐瑜像艺人,皇上不急太监急。
“我两天没睡了,”钟慎突然说,“你先回公司吧,这件事等我睡醒再说。”
唐瑜:“……”
“不是,你还睡得着啊?”唐瑜两手一抓头发,有点崩溃,“我真怕奚总过几天带未婚妻回国,到时候你我都要完蛋。”
听见这句话,钟慎终于给了她一个不算敷衍的眼神,但眼里传达的情绪分明是“死就死,正好我懒得活了”,或者“地球爆炸也无所谓”。
唐瑜差点心梗发作,突然意识到,他可能不是精神稳定,而是情绪已经烂到底,再没有下降的空间。
俗话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在唐瑜看来,钟慎和奚微会有今日危机,绝不是奚家、奚微,或者空降未婚妻的问题。纯粹是钟慎自找的。
“哎,七年前你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我以为我们这辈子发达了。就算你当不上正牌太子妃,起码也能混个祸国妖妃当当,我跟着你鸡犬升天,吃香喝辣……可一晃七年,你怎么还是不得宠呢?你有没有反思过?”
经纪人又开始念老黄历,钟慎嫌她烦,起身避到窗前,打开了窗户。
十二月末的天气看着晴朗,其实冷得彻骨。钟慎单薄的衬衫被风鼓动,寒气直钻心肺,他却好像感受不到,整个人从内里透出一种又钝又封闭的沉默气质。
他总是这样。不出事还好,每当有事——比如不知道因为什么他和奚微闹矛盾,唐瑜就提心吊胆,让他立刻去跟奚微道歉,可他都当耳旁风。
奚微的脾气其实不坏,但也绝对称不上好。钟慎不是合格的情人,对金主不够殷勤,而奚微之所以不计较,只是因为没察觉罢了。
正如钟慎所说,奚微很忙,很少想起他,每次见面除上床几乎没有交流,他偶尔表现反常,奚微也“看不见”。
看不见的本质是不在乎。
连旁观者唐瑜都忍不住感慨,太子殿下可真是无情,相伴七年的枕边人,千万人追捧的大明星,他竟然一点也不动心。
幸好钟慎也没动心,否则唐瑜要可怜他了。世界这么大,喜欢谁不好?喜欢奚微纯属白日做梦、自找折磨。
但无论如何,奚微都没有错。
金主能有什么错?
唐瑜叹了口气:“我早说过,你对他应该更热情更尊敬一点,他是你的金主,不是男朋友,你搞人格平等那套有什么用?你心里想什么他都不在乎。可你不听啊,你听过吗?”
钟慎充耳不闻。
“他不找你,你不会找他吗?主动点行不?——发消息,打电话,问他在英国还是美国,能不能抽时间见你。你撒个娇卖个惨,求他点头,然后立刻买票飞过去,机会都是争取来的,你懂不懂?”
钟慎又不傻,当然懂,他只是不愿意做。至于为什么不愿意,唐瑜一直没弄明白。
说句难听的,都已经被包养了,还立什么清高的牌坊?
但钟慎的确有点清高的毛病,仗奚微势在外面作威作福的只是唐女士自己,钟慎从来没有过。钟慎也几乎不跟任何人交往,人际关系全靠经纪人维持,别人讨好的、羡慕的、嫉妒的眼光他都不看,除喜欢拍戏外,他没什么爱好。
这样一想,他实在是个寡言无趣的人。奚微竟然能留他七年,也不像是一句“没觉察”能解释的,大概因为钟慎脸好,不可替代的容貌才是核心竞争力。
唐瑜唉声叹气道:“祖宗,我说这些你到底有没有在听?你——”
话没说完,钟慎搁在茶几上的手机突然响了。
唐瑜低头一看,来电显示是“;”,一个分号。
唐瑜无语了下,猜到是奚微——钟慎活像谜语人,之前给奚微的备注名是顿号,最近不知道为什么改成分号了,反正永远是标点符号,不带重样的。
但奚微亲自打电话来,说明事情好像还没太糟。
唐瑜紧张道:“快接!”
钟慎接起电话,打开门,冷漠的眼神点了点经纪人,指着电梯赶客:“你可以走了。”
说的是“走”,表情分明是“快滚”。
唐瑜:“……”
**
同一时刻,奚微既不在英国也不在美国,回国的飞机今早便已落地,但他没通知任何人,连司机也不知情,随行的秘书开车送他回家。
奚微不跟奚家人同住,回的自然是他自己的家。在明湖畔,一栋三层的白色别墅,庭院广阔,四周花园环绕,平时由管家和园丁打理。但侍弄花草并非第一要紧事,最要紧的是伺候好家里那两条宝贝疙瘩一般的狗。
一条边牧,一条阿拉斯加。上午九点,奚微的宾利还没驶进大门,它们便听见熟悉的车声,抢在管家之前冲出庭院,一左一右蹲在门口,熟练地迎接主人归来。
奚微有轻微的洁癖,喜欢狗但不允许它们肆无忌惮地扑到身上撒娇,两条大狗经过严格训练,热情地扒车门,待主人下车后却只矜持地摇尾巴,轻轻蹭他的西装裤,比小型犬还要乖巧可爱。
“乖。”奚微奖赏般摸了摸狗毛,一脸倦意地解开领带,脱下外套给管家,迈开长腿上楼。
坐了十几小时飞机,身体疲惫,时差混乱,奚微洗去一身风尘,紧闭卧室窗帘,一觉睡到下午。
醒来后他又洗一遍澡,才终于觉得舒服了些,披上浴袍下楼,给钟慎打电话。
时钟指向下午两点,厨房飘出饭菜香气。管家在陪大狗遛弯,秘书在沙发前处理国内的近期事务——这位秘书叫方储,负责料理奚微的个人生活,因此他经手的主要是一些家事和社交邀约。
奚微下楼时,方秘书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楼梯上缓步走下的男人浴袍松散,一身潮气,略长的发尾垂在颈上,水珠沿冷白的皮肤滑下,没入胸膛。衣襟内的风光引人遐想。
但只一眼,秘书就规矩地收回视线。——奚微和那些常年曝光在镜头下的明星不同,他的相貌不容评价,夸他长得美也是一种冒犯。
“你在哪儿?过来陪我吃饭。”奚微坐到沙发另一边,跟钟慎讲话时,慵懒的嗓音中散发一种私密的、令人心口发酥的味道。
方秘书听不见对方答了什么,但知道是钟慎,脸色略带犹豫,有事情想汇报。
奚微余光瞥见,把手机稍微挪远些问:“怎么了?”
“今天出了点事,您看。”方储打开微博,给奚微看热搜。
舆论风波发酵到现在,有关钟慎的黑词条已经不止一两个。奚微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并不怎么放在心上:“这种小事也要问我,你不会处理?”
“……”方秘书欲言又止。
奚微的注意力回到通话上,对钟慎说:“对,我回国了。”
“是一个人回来,不然呢?”
他无意多聊,即使和钟慎已经三个月没见面。
上次约会是哪天来着?
奚微回忆了一下,具体的时间地点已经模糊,但过程竟然在脑海里清晰重现。
钟慎是沉默的个性,做的时候也沉默,但非常投入,用力也重,奚微有时喜欢有时不喜欢,像海京市变幻莫测的天气一样随机。
那晚他恰好随机到不喜欢的状态,钟慎却不知为什么比平时还粗暴一些,奚微皱着眉把人推开,不悦道:“你心情不好也别来我这发泄,谁伺候谁?”
“……”
钟慎被他一句话赶出门外,而后便是长达三个月的分离。
其实不是三个月没联系,一个星期后钟慎就发消息问他:“你生我的气了吗?”
奚微没回。不是闹别扭故意不回,他心里没有这种幼稚的情绪,纯粹是因为当时在忙,而忙完之后不记得了。
大概一个月后的深夜,钟慎又发一条:“下雨了。”附一张图,是在影视城酒店里随手拍下的窗景。
奚微正要回复,发现消息已撤回。
钟慎似乎发错人了。
这让奚微有点不高兴。但情绪是微妙之物,纵然不高兴,却没浓烈到值得发火的地步,奚微只皱了下眉,当做没发生。
再之后,钟慎没了声音,直到今天。
电话那头,两人简单地聊几句后,钟慎说“好”:“我很快到。”
奚微放下手机,看了一眼对面的秘书,敏锐地问:“你有话说?”
方秘书做事精干,为人异常谨慎,他向奚微汇报的每一件事,都是经过深入调查并深思熟虑过的。
“在处理热搜之前,”方储小心地看了奚微一眼说,“我觉得应该先向您汇报,钟先生最近瞒着您,私下有些不太规矩的动作……”
奚微很莫名:“什么?”
下午三点左右,钟慎来的时候,方秘书已经走了。
钟慎开一辆白色法拉利SF90,半年前奚微送的。当时没过节,也不是什么纪念日,只是因为奚微想买新车,在几个新款中选中两款,犹豫不决,最后索性都要,于是相比之下不那么喜爱的一辆就送给了钟慎。
不论奚微的赠予还是掠夺,钟慎照单全收,不说自己喜不喜欢。因为奚微也不在乎他喜不喜欢,送他只是为了让他开车养自己的眼。
听见门外停车的声音,沙发上的奚微抬起头,看向门口。
钟慎是和狗一起进来的。家里的两只宝贝认识他,俨然当他是第二主人,把不敢对奚微撒的娇都撒到他身上,蹭得钟慎风衣上遍布狗毛,还有刚才在花园里刨地时沾的泥。
管家有点尴尬:“钟先生,我帮您清洗一下……”
“谢谢。”钟慎脱下外套,微微笑了下。他不常笑,连拍戏都不接爱笑的角色,生疏的笑容短暂掠过嘴角,下一秒恢复如常。
他今天穿了一双黑色皮靴,衬得长腿更长,绕开两只黏人的大狗走到奚微面前,一米八九的身高投下修长的阴影,他低头盯了奚微几秒,不打招呼也不笑。明明刚才对管家都懂礼貌,看见奚微却像面部肌肉坏死了,一动也不动。
奚微半坐半躺,手里擎着本书,随意的姿势不因他的到来而改变,指了指身边说:“坐。”
话音落地,钟慎却没动。奚微抬头一瞥,还没说什么,眼前阴影忽然放大,钟慎猝不及防地俯身贴近,将他整个人压进沙发里,亲了下来。
阔别三月的吻,比以前稍微热烈一点。就一点而已。
钟慎收敛气息,带着公事公办的味道,三分假意七分克制,手挪到他腰上,把他往怀里紧了紧。
“你真是……”奚微被亲得呼吸不畅,“这么敬业。”
“嗯。”钟慎含糊地应了,察觉气氛已经足够,便在恰当时结束,把压皱的书页抚平,顺手帮奚微理了理衣襟,从他身上离开。
上一秒缠绵热吻,下一秒就坐到两米之外,钟慎的演技究竟是坏还是好,让人难评。好在奚微不细究,带他进餐厅,跟厨房打了声招呼,开始上菜。
几乎每次见面都是相同的流程:吃饭,然后上床。
但今天稍微有点不一样。
“刚才方储跟我说,你最近在搞投资?”奚微端起水杯喝了一口,眼神有打量但不锐利,扫到钟慎身上时,后者却微微一僵。
“嗯。”钟慎没否认,抬头看奚微一眼,没等到下文,他握着餐叉的手攥紧又慢慢松开,补了一句,“怎么了?”
“没事,随便聊聊。”
“……”
奚微用餐的姿势很优雅,一看便知教养良好。表情也是他教养的一环,冷冷淡淡,不露端倪。钟慎沉默了一下,“你介意吗?”
“不啊。”奚微平静地说。
这有什么好介意?
刚才方秘书郑重其事汇报的时候,奚微便觉得小题大做,显然他宫斗剧看多了,满腹阴谋诡计。
按方储的说法,钟慎城府深沉,野心昭彰,瞒着奚微搞投资,动作不少,连他最近杀青的这部戏,都是他自己投的,说明钟慎已经不满足于当普通演员,想上岸做资本。
奚微不以为然:“所以呢?”
方秘书闻言一哽,活像一个不得主公赏识的谋士,眼神充满怨念:“您不觉得他这么做,是想摆脱您吗?等他成功那天退居幕后,不用再亲自抛头露面,还会像现在一样听您的话吗?他分明是心思活了,翅膀硬了,想——”
“想造反?”奚微失笑,“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奴隶主?”
方秘书:“……”
在奚微看来,无论钟慎想当演员还是当资本,都是钟慎自己的事。他们与其说是包养关系,不如说是合作伙伴,各取所需。
既然是合作,便有散伙的一天,他没兴趣干涉钟慎的未来。
况且钟慎应该也不是有意隐瞒他,只是没说而已。“隐瞒”和“没说”是两个概念,他们的关系没亲密到能深入地商讨人生规划,钟慎这么做倒也合情合理,无可指摘。
奚微专心吃饭,不再提这件事。其他话题也不太聊得起来,相对无言是他和钟慎更为常见的状态。在一般人看来,这样可能很奇怪,但对奚微来说,这才是他和钟慎能维持七年的关键。
一种平和的、互不干涉的,因为不发展而永远保持稳定的关系,才是奚微最喜欢的关系。
**
这一餐吃得很慢,临结束时奚微接了个电话,是方秘书,告诉他已经对热搜进行了公关,他会在最大程度上避免损伤钟慎的名誉,还讲了一下处理的方式和细节。
奚微没耐心听,应了声就把电话挂了,和钟慎上楼睡觉。
天还没黑,睡的自然不是正经觉。
他们一起简单地洗漱了下,关窗帘关灯,倒在床上。往常发展到这一步,要么钟慎主动,要么奚微主动,很快就会进入正题。
但今天的气氛莫名有点紧绷,谁都没动。奚微觉得,可能是因为刚才那通电话。他问:“你在想热搜的事?”
钟慎点头:“嗯,但不是今天的。”
“什么?”
“七年前,”他低声说,“你认识我那天,是我第一次上热搜……还有印象吗?”
“……”
当然记得,奚微还不至于连他们相识的原因都忘掉。
说来也是巧合。那年钟慎是海京戏剧学院大二在读生,只拍过几则业余性质短片,没正式出道,却因为一张街拍照片而意外走红。
照片是谁拍的已经不得而知,但网友们对钟慎的长相惊为天人,夸他是梦中情人校草脸,莫名其妙地把他炒上了热搜。
当时钟慎十九岁,青涩懵懂,单纯到恋爱都没谈过。而奚微二十二岁,刚跟家里出柜,一句“我喜欢男的”把爷爷送进了医院。那之后的半个月,奚家犹如修罗地狱,阴云密布,鸡犬不宁。
奚微趁机搬了出来。
搬家那天,朋友“奉旨”劝他改邪归正,说了句“你又没谈过男朋友,怎么确定自己喜欢男的呢?要不算了”。奚微第一次听说,原来性向也能“算了”,冷笑一声道:“你说得对啊,我谈一个试试。”
朋友:“……”
当时不过是气话,但当奚微在热搜上看见钟慎照片的那一刻,他突然觉得试试也不是不行。
恰好同城,一切方便。但太子殿下没有追人的意识,他也并非真正动心,像小孩子遇见喜欢的玩具,便要花点钱买下,占为己有。
钟慎就是他的玩具。
线下第一次见面,是阴雨天。七年来与钟慎相处的点点滴滴奚微大多印象不深,但那天穿过雨幕走向他的钟慎,他却很难忘怀。
在酒吧街,音乐声喧嚷,霓虹灯牌上雨水细细地流。奚微撑一把透明的伞,不是等钟慎,而是正要离开。但钟慎就在这时出现,被他的秘书带到眼前,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奚微?”
奚微点了下头。钟慎浑身被雨淋湿,外衣,头发,脸上,满是雨水。雨下得太密,奚微隐约觉得从他脸上滚下的无数水珠里似乎有眼泪,但很快钟慎就笑了一下,证明是错觉。
……
“后来我想……”钟慎压在奚微身上,嘴唇离他不到一寸,“当时你就那么冷酷地一个人撑伞,让我淋雨。”
奚微噎了下,默然不答。钟慎也不需要他的回答。
人贵有自知之明——他们没有可以分享一把伞的感情,七年前没有,今天依然没有。
后来还是做了。
厚重的窗帘阻绝了光线,白天和黑夜的界限在汗水里模糊,不知道太阳几点落下。
奚微的手腕被钟慎用力按住,折在枕头一侧,随他的动作时而绷紧时而陷进床单里。温度持续上升,加湿器在黑暗里喷涌着雾气,仍然又热又燥,奚微抽空摸到空调遥控器,冷气开到最大,但还是热。
每当进入状态,钟慎就有一种不罢休的劲头,可能因为只有这时他才能从奚微身上得到良好的反馈。
奚微性格强势,这方面同样。但奚微的强势不表现为争先争上,而是一种游刃有余的状态,心情好时怎样都行,甚至可以享受被钟慎摆弄,那神情任谁看了都会有被他纵容宠爱的错觉。
但也只是错觉罢了。
大约七点钟,中场休息。奚微洁癖发作,换掉床单又洗了个澡,还没出浴室,钟慎突然闯进来,把他压在浴室的玻璃上做了一遍。
三个月没亲热,感情上不见得如何,身体却已经互相思念了。他们能维持这么多年,不全靠性格,床上的契合不可忽视。但这种契合是命中注定还是日久天长磨合而来,却不好说。
奚微还记得,他和钟慎的第一次特别失败。
“那天你竟然哭了,”奚微回忆往事,很不给面子地说,“我的心情像吃了苍蝇一样,一瞬间只有两个念头。”
“什么念头?”钟慎窘迫地撇开脸,似乎不想面对黑历史,但又有点好奇。
奚微说:“一,查你身份证,到底成年没。二,怀疑自己是直男,否则怎么没感觉。”
钟慎:“……”
那天简直糟糕得一塌糊涂。
奚微不知道钟慎为什么丧着张脸,一进门就浑身紧绷,活像一个被逼良为娼的良家少男。可明明是钟慎主动发消息约他,说想陪他过夜。奚微为此专门推掉一个社交局,在家里等钟慎来。
当时奚微对自己金主身份的认知还不够强烈,毕竟没有当金主的经验,行为方式参照谈恋爱,心态也很像男友。他甚至很有绅士风度地买了花,插在客厅的玻璃瓶里,是一束含苞待放的白玫瑰。
但所有的好心情都被钟慎毁了。钟慎没看见他的花,笑得虚假,比哭还难看,在他主动吻过来时,竟然躲避了一下。
奚微当场脸一沉:“你什么意思?”
钟慎实在好笑,竟然被他一句话吓出了眼泪。奚微愣了下,从来不知道自己有这么恐怖。因为身份特殊,平时的确有不少人怕他,但那些畏惧的眼光背后是谄媚和迷恋的底色,总之,都是想靠近他,没有想退后的。
钟慎结结巴巴地说了声“对不起”,为弥补刚才下意识拒绝的反应,主动抱住他,吻到他唇上。
奚微已经一点感觉都没有了,兴致缺缺地看着钟慎笨拙地在自己身上忙碌,一眼把对方看穿:想上位又没那个本事,这演技也想红?
最终也没做成,因为钟慎完全不知道怎么做,事先连功课都不学。奚微冷漠地送客,转头把那束玫瑰丢进了垃圾桶。
但那一夜还是有收获的。钟慎从此学会了怎么讨好金主,奚微也学会了怎么当金主。后来七年,他再也没为钟慎买过花。
……
今天旧事重提,钟慎脸上的尴尬不比当年少,但他已经二十六岁了,早就学会用沉默应对一切,更懂得如何挑起奚微的兴致,从奚微的下颌吻到脖颈,一寸寸缠绵抚过,从浴室再回卧室,开始第三遍。
后半夜,他们终于一起睡下。
可能是因为今天提及太多往事,奚微罕见地梦到了钟慎。梦里人和枕边人是同一个,但有着不同的眼神和口吻,一个青涩稚嫩,一个寡言冰冷。时光无声无息,他没留意,钟慎是从哪天开始变成这样的。
奚微在梦里蹙眉,睡得不舒服。
一觉醒来时,已经第二天早上九点。他醒来的时间对国内时区的人正常,但他自己时差没调好,体内生物钟感知混乱,睁眼的瞬间有点茫然,恍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右手边空荡荡,钟慎已经起床了。房门开着,边牧和阿拉斯加趴在床尾,一个瞪着圆眼睛吐舌头哈气,一个试图跳上床,嗷呜地叫着。
奚微拒绝:“不许上来。”他披睡衣下床,两只狗在后头跟着,陪他洗漱换衣服下楼,黏得像牛皮糖。
这两只狗有名字,边牧叫小黑,阿拉斯加叫小白。想也知道,不可能是奚微取的。这是钟慎的杰作。
两年前奚微把小狗抱回家时,钟慎恰好在,取名自然就参考了后者的意见。当钟慎提出“小黑”和“小白”时,奚微扫了他好几眼,不确定他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
两个都不擅长讲笑话的男人相对沉默了几秒,一个比一个严肃,最后奚微说:“行吧。”
“……”
汉语博大精深,“行吧”到底是行,还是不行,钟慎也没明白。
直到有一天,他亲耳听见奚微呼唤小狗的名字,是生气的腔调:“小白,从我身上滚下去。”
那时阿拉斯加还是一只小奶狗,像一个圆滚滚的短腿毛球,被奚微嫌弃推开,却坚持不懈地滚回他腿上,非要得到太子殿下的宠爱不可。
钟慎怜悯地抱走它,不管狗能不能听懂人话,自顾自地教:“他刚才已经抱你五分钟了。你要懂得见好就收,他才会喜欢你。”
小狗“呜呜”两声,好像真听懂了似的。
**
奚微下楼时,早餐已经准备好。
钟慎正在窗前接电话,似乎是唐瑜找他聊热搜的后续。奚微听见几句,顺口问:“你今天没工作吗?”
“刚杀青,想歇几天。”钟慎挂了电话,和奚微一起坐下吃饭。手机刚放到桌上,突然又响了。奚微瞥见来电显示,是“小念”。
——钟念,钟慎的妹妹。
奚微见过她几次,今年十四岁,在读初中。
看见妹妹的名字,钟慎表情一顿,按了挂断。几分钟前管家牵着小黑和小白出门遛弯,别墅一楼开放式的一整层只有他和奚微两人,空荡荡的。振动声一停,气氛微妙地一静,奚微瞥他一眼,莫名道:“怎么不接?”
“先吃饭,我等下给她回拨。”钟慎神色如常,“你今天去上班吗?好像有点晚了。”
没想到奚微说:“不去,我也想歇几天。”
“……”
奚微自然是想歇就歇,没人管他打不打卡。但他不是混日子的纨绔子弟,钟慎认识他的时候,他就已经在集团里手握实权了。而且奚微的权力不全靠身份得来,他手下有自己的派系,一部分高管由他亲手提拔,优先服从于他,他父母的命令次之。
为此有人调侃,奚太子谋权篡位指日可待。但现实没那么狗血,奚微因为能力卓越,早早进入管理层,在家里话语权异常的高,父母都纵容他,有些大事甚至依靠他下决定,否则他出柜的冲突也不会那么迅速地揭过。
那么奚微不想上班,就很耐人寻味了。钟慎觉得,八成和他家里安排的未婚妻有关。
……是联姻吗?还是另有隐情?
钟慎没问,奚微也没有主动解释的打算。两人安静地吃早餐,但没几分钟,钟慎的手机突然又响了,屏幕上显示的名字还是“小念”。
奚微头也不抬,凉凉地说:“你接吧,不方便我听就去外面接。”
“……”显然被他猜中了,钟慎再按挂断就显得刻意,只好拿起手机,出门去接电话。
奚微略感不悦,隐隐有被冒犯的感觉。他不认为钟慎和十四岁的黄毛丫头妹妹之间能有什么秘密谈话不方便自己听,只能归结到他们的关系不可见人上。
奚微对钟慎的家庭情况还算是了解。钟慎的父亲是民警,母亲是高中老师,观念都比较传统,据说当初钟慎要报考戏剧学院,父母都不同意,钟慎靠自己满脑子的电影梦想软磨硬泡才说服他们。
后来……
他们见过奚微,但不熟。
想到这儿,奚微心里后知后觉地冒出一个疑问,钟慎是怎么跟父母介绍自己的?朋友?上司?瞒得住吗?
这样一想,他突然觉得,在这种传统家庭里长大的钟慎当年竟然能那么干脆地同意被他包养,为了电影梦想,实在是够努力。
难怪在他面前那么敬业呢。
就连今早这顿饭——奚微舀了一口粥,尝出不是厨房常做的味道——是钟慎做的早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