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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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临近春日,乍暖还寒。

咖啡馆暖氛融融,沈临倚坐在灰绒绒的沙发座内,对侧的男子仍旧在喋喋不休地夸夸自述。

自述的内容无异于孔雀求偶,无非是那几个囫囵反复的话题:念书时代拿过的光辉奖项、入职之后攀来的便捷权利、以及天生继承而得的不菲家产。

无聊透顶。

此次答应母亲来赴局相亲,根本是一道错误选择。

男子厚如海藻的刘海晃来晃去,晃得杯中咖啡都索然无味。沈临漫不经心地眯眸,望向其后落地窗外的街道。

街道大雨如瀑练倾灌而下,宛如自带老旧滤镜的电影幕布,无声上演着一出常见的分手剧情。

——雨中一只长柄黑伞下,面对面站立着一对情侣,似乎在吵架。

身形颀长的高个子穿着单薄白衬衣,试图拉勾身前一位Omega的袖角,对方却毫无留意,低低骂了句什么,推搡拉扯间甩飞了伞,Omega拽着行李箱转身就跑。

雨将地面上一应痕迹迅速冲淡,街道过往的光缆车溅起水花,高个子淋雨静站,站姿微侧,露出剔透安静、似败犬黯然的烛绿色瞳。

绿瞳上的长睫悬落雨滴,绿瞳透过雨滴默然望着Omega背影,恍似因其远去而被夺走了所有生气,他似一只受人抛弃的败犬,狼狈、惨淡、惹人生怜。

咖啡馆内的良久窥视,教那双绿瞳似是有所觉察,侧偏着往馆内窗中乜望过来,瞳色漆沉晦暗。

刹那,沈临攥紧了杯柄,喉结滚落,似被那眸光灼痛、又似被那眸光刺透。

被发现了……么?

不行,不能被……

万一如此,他一定、一定,会被对方厌嫌、憎恶。

顷刻间沈临迅速移开瞳光,敛眸的刹那,无形恐惧如银针,扎贯心脏,又教灵魂倒吊悬空,只要对方再进一步、再停一秒,他就能摔至粉身碎骨。

然而所幸,终究未曾发现,也就未做些什么,高个子转身离去。

电影戏剧暂时停止,沈临迟滞地放下咖啡圆杯,他倏而掀眸抬首,勾唇微微笑,圆桌对侧的男子霎时间紧张起来。

“沈、沈先生。”男子仿佛参加重要应聘的面试生,面对眼前漂亮似白狐的年轻“面试官”,神色愈发局促而羞涩,“您、您有什么要问的么?我还有……”

沈临笑却疏离,截断他:“您真的很好,只是我们不合适。”

男子刹那面色煞白,因为尾句的拒绝,那声“很好”更像是对他夸夸自述的讽刺,偏偏对方温柔无害,他不敢再造次,沮丧地盯着沈临,而后魂魄一样地飘走了。

沈临笑意失色褪去,他以指尖轻叩桌沿,敛眸垂睫显露思索神色。须臾间,腕骨上压着的通讯器适时亮起,他睥睨斜瞳,通讯器闪露接通图标。

“听清楚了?”沈临低语。

“是的。”

对面传来嘈杂雨声,和快速的汇报声。

“顾先生和那位冉姓Omega方才已经分手,根据对话内容可知,分手原因其一是在于顾先生打碎了一只属于冉先生的名贵腕表,其二是……顾先生只是一名普通的Beta. ”

沈临眸光冷下一瞬。

对方识趣地没有询问,沈临却又森凉地勾起唇,漠然轻声:

“做得很好,报酬加倍。”

挂断通讯,沈临笑意抑平,漫不经心地望向对街单元楼。

他自单元楼第三层数到第十层,定格在那一层掩映着的泼墨百叶帘之上。

百叶帘半遮,其下有人影一晃而过。

再过半分钟。

那道熟悉至极的人影就会自窗侧经过,然后出门、乘坐光梯、离开一楼,所有举止加起来,一共需要半分钟。

沈临已经默数过无数次,于是第三十一秒,预料之中地,单元楼中走出一道颀长身影,正是适才那位被迫失恋的高个子。

此刻他换了修直长风衣,孤身一人穿过雨幕,跨上了一辆停靠在街边的黑斑光缆车,消失在黏稠雨幕里。

他应当,不会再回这里了。

因此这家咖啡馆,不必再来。

弯指端起已凉透的咖啡杯,沈临勾唇,对着落地窗微微抬腕,无声祝贺:

顾斐白,分手快乐。

*

黑斑光缆车上。

车辆已开启自动驾驶模式。顾斐白坐在驾驶室内,长风衣滑落至肩下,他修长指节翻飞,娴熟地、漠然地为自己肩颈处叩锁上环形监测仪。

很快,监测仪闪动荧光,机械系统音报备:“碟状波动偏高,指部皮肤含多处出血创口,已为您重新规划新路线,新路线目的地:辰克医院。”

顾斐白默然垂眸,望见指骨之下有一道连接四指的划痕,以及无数细圆的扎洞。

猩红血色刺目,而他黯淡失焦的瞳毫无波澜。

“顾先生。”车内亮起熹微淡光,系统音温柔地提示,“新路线预估最短耗时一小时,在此期间您可以适当休眠,Jey监测到您情绪低落,是否开启白噪音或轻音乐?”

“不必。”顾斐白终于启唇,嗓音嘶哑生涩。

“好的,打扰。”

熹微淡光被调得更加浅,车厢内趋于寂静。

顾斐白按了下环形监测仪,拢回风衣。

他抬腕,通讯器被他调出,点入一道命名为“解药”的全息播放页面,顷刻,车厢内投射出光怪陆离的巨大全息文字,文字盘桓虬游,缭绕周转,裹挟着沉而柔的男声围他漫漫轻吟:

“致顾斐白:

白色燃烧。黑色冰冻。

我舞步不休,为你辗转其间。

你一笑我就跳向雪白。

你落泪我就坠入漆黑。

你唤我的名姓时,黑白交融颠倒,我步履停滞,无法再分辨……”

男声柔慢似呓语,一字一字诉说着浓郁爱慕,可顾斐白在那字句间,仿佛被冰冻、被燃烧,极力屈起微微痉挛的手指。

他指节颤动着捂住唇与鼻,另一手去够碰置物格内的黑色药瓶。他眼睫轻颤,烛绿色瞳遭破碎涣散的悲色浸没,面色愈发苍白,难以遏制战栗恐惧,大口大口呼喘,心跳撞开一声一声连绵顿响。

下一瞬,他似要因此窒息,那男声与文字蓦然遭系统提示光打断,他因脉搏过快,触发了警报。

系统询问:“顾先生,请问是否需要呼叫紧急救援。”

“咳……”顾斐白沙哑微咳,偏头缓息,答,“谢谢,我没事。”

系统又道:“蝶状波动正在持续上升,即将突破危险阈值,超过百分之九十七概率会导致腺体膨大而窒息,是否需要开启车辆救护模式,驶入紧急通道?”

顾斐白唇翕动,他似是要回答,却指尖垂落,骤然遭痛苦夺走意识。

黑斑光缆车变幻尾灯成橙红,越过分割线,驶入紧急通道,一路飞奔而去。

高架之侧,一台巨大的全息时钟无声屹立,鱼尾状的仿生“指针”一格一格游过弧度。

*

四小时后。

辰克医院病房,绿瞳随睁眸而半露,倒映四处洁白。

床畔的仪器流动荧光,顾斐白偏头,望见苍白骨瘦的手腕绑缚着无痛点滴瓶。他蹙了蹙眉,病房门那侧传来自动开启的“嘀”声。

艳妆女人踩着高跟鞋登场,她身后一名智能查房机器人滑动入内。

机器人向着顾斐白伸出探测触头,温感贴下来,却意外划到后颈,顾斐白原本默然顺从的举止一滞,问:“什么意思?”

“还能有什么意思。”女人不大耐烦,神色阴鸷,“系统和医生综合判断,你完成了第二性别分化,现在要做腺体常规。”

“顾总,真厉害。”她冷笑嗤声,“真挚虔诚的恋爱圣徒,为了对方甘愿牺牲健康。”

顾斐白面庞苍白,敛眸不语。

女人抛完嘲讽,然后不再看他,随手丢下一枚碎掉的腕表,简短解释:“转交给你的。”

“嗯。”顾斐白颔首,“谢谢您。”

女人,斐橙苏皱眉嘁了声:“假惺惺。”

言毕冷漠转身,似要离开,却遭一声低而哑的轻唤拉回脚步。

“母亲。”顾斐白翕动薄唇,语调很轻,“蝶状波动一旦冲破阈值,我就能满足您的意愿,窒息身亡,您为什么要救我。”

斐橙苏骤然一僵,艳妆似面具,面具裂开缝隙,近乎有些失态。

下一瞬她蓦地抬手,狠狠扇去一耳光。

啪!顾斐白被扇得偏头,他敛眸,眸底全是破碎的黯。

“少自作多情!”她恶狠狠地狞声道,“若非法律关系制约,你以为我愿意救你。”

怎料。

意料之外地,她那从来顺从的、温和如幼犬的儿子咳呛几声,而后,却是很轻地笑了笑。

那笑容带着晦沉沉重感,碾在斐橙苏眉目间,如有实感。

“自作多情么……”顾斐白嘶哑暧语,“以后不会了,谢谢母亲提醒。”

斐橙苏一怔,又恍如白日见鬼般回神,盯看他须臾,骂了声“恶心”,旋即冷漠转身离开。

被丢下的腕表砸在床侧,顾斐白微顿一刹,他侧过身要去触碰,医生机器人却制止了他。

“顾先生。”系统设置的孩童声音稚嫩空洞,“您此刻不宜做出剧烈动作。”

顾斐白默然。

他缓缓撤去指尖,阖眸未再动作。良久,机器人又道:“检查已完毕,确认分化完毕,目前第二性别:Alpha. ”

机器人从胸膛处的狭口吐出一张诊断书,放到顾斐白身侧,转身滑动离去。

诊断结果以红色标注,刺目似猩红血迹:

男性,Alpha,S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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