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1-05 来源:废文 分类:现代 作者:纯绿战士 主角:裴厌生 沈兰籍
地枢首座柳剑屏反应最快,风呼啸而过的瞬间已摸向了腰侧的刀,几个点翻便飞身向沈府西角而去。西角一片香樟木,夏时郁郁葱葱是沈园最好的风景,如今雪落满枝。柳剑屏拔刀,人未至已震落枝间簌簌的雪。
而后是金器相击声,风雪俱静。
沈兰籍仰头,眉间微簇,三五个黑衣客从西面而来,柳剑屏似乎与其中一两个缠斗,剩下的则早已越过闻蝉院四座在府外的守卫,堂而皇之进入众人的视野。
未等他继续思忖,为首的黑衣刺客直冲正堂而来,与沈兰籍短兵相接。
沈兰籍善快剑,师从碎玉门,佩剑名为飞光,乃是师叔祖的旧物。碎玉门现任掌门见沈兰籍年少有为天赋异禀,便在他下山继任闻蝉院时,将此剑赠予他。
飞光剑奇绝,剑身极细,其刃迎光则隐,见血则现,重量只是寻常剑器的三分之一,锋刃又不输任何宝剑名刀。传闻飞光认主,若是人剑合一,则出招时剑身能见异光。
沈兰籍足尖轻点,一个闪身避过了黑衣客的劈砍,侧锋迎敌,欲将刺客向堂外引去,唯恐打斗波及师妹的棺椁。
可那黑衣客却没有跟上沈兰籍的步伐,似乎他的目标本就不是闻蝉院之主,而是他身后的棺木。沈兰籍的避身正好合了他的意,他反而直奔堂中而去。
沈兰籍睁目,看出了黑衣客的意图,手腕翻转,飞光直刺黑衣客的面门。可是那黑衣客速度竟丝毫不输他,往后轻轻一跃,便躲开了飞光的剑锋,自己则挥剑上挑,剑气将沈兰籍逼退半步,又紧追不舍,一掌向他胸口劈去。
沈兰籍见前刺不中,转而挥剑向下划去,剑尖点地凌空一跃,飞身踩上对方的剑,借着黑衣刺客的剑势,腾挪一转,与黑衣客掉转身位,横剑护在了棺前。
对方见状,转身又劈,两剑相撞,堂内回声激荡。
“休想碰她!”沈兰籍向来温沉的脸上少有的展露出鲜明的怒意,他剑的速度愈发的快,强压数日的仇恨以一种具像化的方式倾泻而出。
黑衣客却并未再与他缠斗,他步伐奇诡,全然避过了沈兰籍的杀招,甚至有几分的游刃有余的挑逗。
武者岂容人这样羞辱?更何况是少年便以剑法成名的沈兰籍。
沈兰籍提气欲再战,飞光剑锋嗡鸣,映雪光入剑身,霎那间白光乍现。
可那一道凌厉的剑招并未落到实处,黑衣客的剑脱手而出,雄浑的内力裹挟着那把毫无特点的剑,径直朝沈兰籍身后飞去,沈兰籍快剑竟也来不及回防。
“轰”的一声巨响,棺木被飞剑劈碎,那黑衣客居然追上了飞剑的速度,在沈兰籍转身的片刻,抓握住了剑柄。
棺木炸裂,季姜的尸身暴露在风中。
她入棺时已被沈兰籍梳洗干净,如今发髻工整,脖子上的伤口用针线缝合,又被雪貂皮制成的外氅遮掩,看起来不过是个在冬日小憩的少女,被娇养的极好的模样。
“师妹!”沈兰籍顾不得自己离对手的白刃不过三寸,飞上灵台去抢季姜的尸身。
说时迟那时快,黑衣客化掌为爪,左手从季姜的尸身上穿心而过,在尸身上留下个一掌大的血洞。季姜割喉放血而死,血流的干净,因此被掏心时居然没溅出什么血来。
“阿姜!”沈兰籍睚眦欲裂,颤抖着扑向季姜的尸身,将季姜拥入怀中。
那黑衣客得手,握着季姜已然变得冷硬的心脏,没有再看尸身和沈兰籍一眼,快速从正堂抽身,连过堂外两名闻蝉院高手。
院中枭声齐鸣,所有刺客同一时间停下动作,默契的向外撤退。
“让柳剑屏带地枢阁的人去追!”沈兰籍抱着季姜的尸身,跪坐在堂中大吼,“活要见人,死要···见踪!”
他抬手,五指抚上怀中季姜胸口敞开的血洞,找了魔一样想用袖口把洞盖起来,让它看起来不那么刺目。
“师兄!”“公子!”天机阁的柳闲云和赵老一同入内,见沈兰籍怀抱季姜的尸身,大惊失色。
尸体半干的血在他月蓝的衣袍上留下暗红的擦痕,飞光剑被随意弃在一旁。沈兰籍素来有洁癖,虽年少却以端重自持,柳闲云也是头一回看见他这般狼狈。
“公子可有受伤?”赵老看出他不对劲,上前问道。
沈兰籍摇头,见两人上前却微微避身,将怀中的季姜抱的更紧。
柳闲云见状,抱剑躬身再拜:“兄长已经和人一同去追了,只是这伙人···”
“实在是琢磨不透。”赵老接过柳闲云的话,对沈兰籍说,“这样的身法,放到武林盟也是有一席之地的···却做了杀手。”
赵老摇头:“不知是哪位大人麾下的人物。”
“听兄长说有些像是北方的招式。”柳闲云继续道,“只是他们的兵刃看不出来处,像是专业的杀手班子,恐怕招式也有意遮掩。”
柳闲云和柳剑屏是亲兄弟,又一同拜入碎玉门。其中柳剑屏比沈兰籍还要年长些,单论碎玉门内的辈份,沈兰籍也可叫他一句师兄。只是柳剑屏使刀,沈兰籍和柳闲云用剑,这层师门的关系便淡了。况且柳剑屏是个一板一眼的性格,自从进了闻蝉院,对沈兰籍这个继任的院长颇为恭谨,反倒是柳闲云爱讨巧卖乖,依旧对沈兰籍和季姜一口一个师兄师妹。
柳闲云低头看着沈兰籍和他怀中带洞的季姜,扑通一声跪下,眼眶微红:“姜师妹···他们不该单是为了毁坏姜师妹的尸身而来吧?”
“我之前便不信师妹会自戕···连书信都不曾留下···”柳闲云带着哭腔道,“师妹除了咱们闻蝉院碎玉门便是裴厌生,几乎从不与人交恶,怎会无端遭此劫难···”
他倒吸一口气,居然给自己哭出了些逻辑:“定是那裴厌生!”
柳闲云抹了把眼泪,对师兄说:“我回去便彻查那裴厌生的卷宗,这个贼人从承爵开始就得位不正,如今通敌卖国牵扯众多,连大理寺都不敢轻易判罚,我们总能抓住这条线查出些眉目来!”
“裴厌生···”沈兰籍抱住季姜的手动了动,嘴里把这个名字轻挑慢捻,翻来覆去的在舌尖上滚,“裴厌生···”
他阖目,浑身颤抖,如雪地里将死的冬鸟,欲留下泪来,却又干涸的连悲伤都不剩,面色几乎与怀中的死人一样的白。
赵老不忍,轻唤他。
沈兰籍复又睁眼,神色清明许多,他看向面前的柳闲云,目光平静端方,眼底映照窗外的雪色却像飞光杀人的影和葬仪燃烧的白幡。
“阿姜是对的。”他说。
“什么?”柳闲云听不懂他这没头没尾的话。
“季姜是对的。”沈兰籍说,“延恩侯没有通敌叛国,大理寺在审一桩错案。”
“本座要帮他。”
“闻蝉院替他翻案。”
习惯遵纪守法的人干目无王法的事,总会有一种礼崩乐坏的野蛮。
信王祁因上书官家,差人送一位山匪进京,宣称此人是延恩侯通敌案的关键人证,点名让闻蝉院看审。
沈兰籍杀人伪供,入宫向天子陈情。此事未惊动天机地枢二阁众人,欺君之事全他一手操办,无中生有了一出“北狄离间计”,将闻蝉院内扣押北狄间谍的人头送入大理寺,换得裴厌生全身而退官复原职。
案子做得凶险,且不谈沈兰籍因此杀了北狄的重要间谍。单说沈兰籍自己,他并没有证据证明延恩侯一案有冤——留裴厌生一命,只是因为握在手里的正义总比律法文书上的程序正义要真切。
鹰狼环伺,做君子无用。
若裴厌生真的通敌叛国,他自会亲自为师妹清理门户。
沈府的丧仪高悬月余未撤下,似乎是沈兰籍为了等裴厌生光顾的刻意而为。
季姜自戕这件事传入狱中时,裴厌生原本并不信,左相为了逼他认罪,早已是无所不用其极。但行至沈府门前,翻江倒海的恐惧才彻底将他淹没。沈兰籍在门口等他许久,他无悲无喜,纸人一样扎在那里,周身的君子气被肃杀的恨意取代,比言语更有力的告诉裴厌生,沈园的素缟并非一个谎言。
“季姜呢?”裴厌生问沈兰籍。
沈兰籍侧身,抬手邀裴厌生入府:“死了。”
季姜的棺椁在赵老和沈兰籍师父的劝说下,已由沈兰籍亲自护送下葬。如今沈府堂前的,是季姜的牌位。
“死?”裴厌生见刻着季姜姓名的牌位,猝然一怔,旋即又扭过头,低声问沈兰籍,“我送她回沈府,只求你保她,她怎么会死?”
“这是你需要给我的答案。”
沈兰籍行至案前,伸手摩挲着季姜的灵牌,如少时轻昵的抚过季姜的鬓发。
“她用你送的匕首,割了这里一刀。”沈兰籍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继续道,“很长一道口子,很深,我缝了八针。流了一地的血,怎么洗都洗不干净。”
“可最后我还是替她洗干净了。”他说,“你猜为什么?”
“因为血已经流尽了。”
“我想送她干干净净的走,她躺在这里的时候,雪下了三天,好一个干净的天地。”
“然后,就是在这里。”沈兰籍在案前站定,朝裴厌生笑了笑,“一个人来挖走了她的心。”
“所以还请侯爷告知我,阿姜她是怎么死的?”沈兰籍安静的注视裴厌生,飞光剑出鞘,悬在裴厌生胸口一寸远的地方。
“我需要一个答案。”
“我要见她。”裴厌生说,“见人见尸,季姜是我侯府的人,我要见她。”
“活人是不配见她的。”沈兰籍再进一寸,飞光剑锋抵在裴厌生金丝绣的外袍上,“况且她未曾入你侯府。”
裴厌生左手握住剑刃,无知无觉任由血液蜿蜒而下,在地石上积成一小滩。
他天生一副风流相,却又生薄情眼,长眉入鬓,总含三分笑意,凌厉而不失艳态。几月的牢狱确实令他比往日清减几分,但王侯气度依旧,人如金玉,又似刀戈。
这样的人,比血光艳烈,天生就是和血色相宜的。
“她是我的妻。”裴厌生将剑刃攥的愈发紧,指骨青筋暴起,怒中带笑,咬着字句道,“她若死于非命沉冤莫雪——谁杀的她,她为何而死,杀她的人是什么东西,又该如何死,这些事桩桩件件,我此生不死不休,都要一一见分晓。”
“她在你沈府里死的不明不白,死后遭人戮尸。”裴厌生说,“你这些年在她面前立着师兄的名头当君子,偌大的闻蝉院,沈院长···到头来连人都看护不住。”
“沈兰籍,季姜死了,我延恩侯千般无用,其罪难容。可你拿剑指着我,你又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