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鼎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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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我凑,我真的发疯。这年头还真有老师亲自批暑假作业的啊!”

“啊??暑假作业不是今天早上才交吗,哪门课老师啊下午就批好了??”

“化学化学!不过没批完,每个人就批了两张——还真是讲究,用的钢笔红墨水,诺,你的卷子。”

乐轼抱着一沓新鲜出炉的化学卷子游走在杂乱的教室中,这个新组建的班级中有超过一半的生面孔,名字对不上脸,他不得不一边吆喝一边完成班主任下达给他的任务。

“张倩倩是谁——举个手…诶好我看见了。”乐轼三两步过去递给她卷子,忙又问道,“这个班里你认识谁呀,把你认识的人的卷子挑出来呗。”

张倩倩热得满头大汗,刘海打绺黏在额头上,黑色的粗框眼镜架显得整张脸都十分呆板。小姑娘抿了下唇,又把鬓角的头发捋到而后,然后闷不做声低着头从卷子里扒出五六张,糯糯地答了一句:“就这些了。”

“好嘞谢谢您!”

乐轼做了个抱拳,再度冲上讲台吆喝下一个名字。

“卧…薯片崽!”台下忽然有人叫了他一声。

乐轼恼了一下,应道:“别叫我薯片崽!”

刚叫他的那人连连道歉,捏着新到手的卷子上台去,搂着乐轼说:“好好好,乐大侠,乐帅哥,来我问你——这化学老师男的女的?带没戴眼镜?好不好看?”

乐轼没答话,反而一脸惊愕地把人上下打量了一番:“我靠郑如玉你颜…”

“不是!”郑如玉急得直跺脚,手上的卷子被甩的哗哗响,“红墨水!钢笔!还有、还有这个字,你看啊!”

郑如玉在自己的卷子上指了指。

乐轼一脸茫然地探头看了过去。

“行草!我们这破学校还有哪个老师会用行草写字?!”郑如玉拽着乐轼的胳膊疯狂晃,见人还是没有半点反应,忍不住道,“诶呀!就去年十班说的那个贼严贼冷漠贼恐怖的化学老师啊!”

说到这,乐轼才仿佛被点醒,长长地“昂”了一声:“就,去年做实验,把实验室吊灯做炸的那个??”

郑如玉连连点头。

还没等乐轼说什么,坐在第一排的同学忽然接过了话,“文老师?他还好吧,去年代过我们班半个月的课,不是很严啊。”

郑如玉撒开乐轼的手问:“兄弟你高一是几班的?”

“八班,从重点班下来的,文老师当时带的九班十班,偶尔也代课教我们。”

“可十班姚总天天和我吐槽他们那个化学老师多严多变态,诶不对,我记得有人和我说过,咱们班化学不是吴晓军教吗?怎么变成文…”郑如玉说到一半莫名其妙噤了声,紧跟着整个教室也安静了下来。

教室里同学们面面相觑,眨巴着眼睛往过道那一侧的窗户上瞧,见没人路过,哄笑一阵,又再度喧闹起来。

第一排的同学转过头又转回来,继续说:“你们不知道啊?吴老师跑马拉松摔了腿,现在都转院到上海去做手术了,一时半会回不来。”

“吴晓军一把年纪了还去跑马拉松?!”郑如玉大跌眼镜,单手撑在讲台上唉声叹气,“去年教职工运动会他不是也摔了一跤拄拐了半个月吗——不过兄弟你消息挺灵通啊,这种事我们想知道都没途径的。怎么,你有吴晓军的联系方式?”

兄弟笑着摆摆手说:“害,也是瞎打听的,我叫王喆。”

“郑如玉,校篮球队的。刚刚站我边上的叫乐轼,我俩之前都是五班的。”郑如玉简单地做了下介绍,笑着露出一双狡黠的小虎牙。

这时候乐轼也发完了卷子回来,一面低头看自己的错题,一面说:“我完了呀,最后一道大题我两张卷子一张都没答对。”

郑如玉仗着个子高,随手就把手搁在了乐轼肩上:“慌啥,最后一道大题我向来不做,有我给你兜着底呢。话说回来,你今天怎么就被叫去收发化学卷子了?”

“去灌水的时候遇到的,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就能叫出我名字了,明明之前都没见过啊。”乐轼把试卷折好,捏在手里嘀咕着。

王喆说:“他记人很厉害的,之前代课我们班的时候,一节课时间就把全班名字记住了,比那个言段长强多了!”

乐轼附和道:“赞同,他到现在都还叫我薯片,非说自己只吃‘呀!土豆’,记不住薯片的牌子。”

郑如玉和王喆对视一眼,笑得捶胸顿足花枝乱颤。

“听说我们班还有个职高考进来的呢,你们知道是谁吗?”郑如玉问。

王喆朝后努了努嘴:“就那个,靠窗那一排最末尾的男生,白白净净留着长头发的。”

郑如玉和乐轼纷纷抬头望过去,异口同声道:“长头发啊…”

话未说完,三人身边或站着或聊着的同学忽然顿住,紧接着如离弦的箭般冲回到自己位子上。郑如玉几乎是下意识抓着乐轼往后座赶,中途还心有灵犀地往过道窗户上看了一眼,正好瞧见从后门处走来一个高瘦的人影,绷着嘴角,行过时宛如一阵凌冽的风。

“他怎么…”最后几个字被郑如玉咽回了嘴里,神色紧张地在位子上坐定,目光跟随来人,从过道至教室而来。

在学生时代,归功于幼时父母教导的“要听老师的话”,但凡头顶上顶着“老师”两个字眼的,甭管是年过花甲即将退休的刻板老头,还是刚毕业没多久来实习的小年轻,总能在现身教室的那一刻给在场所有学生降下一阵无名威压。

简单来说,就是学生见老师,怕得要死。

而这位刚踏上讲台的老师偏偏融合了两个极端的个性。他模样很是好看,是男生堆里少见的冷白皮。鼻梁上架着一副银灰色的细框眼镜,边缘几乎浅淡到看不出来,乍一看过去很是文气,然而镜片后一双下三白偏又将这份文气压到了最低,侧目时只叫人觉得冷冽。

郑如玉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十班死党姚总的控诉在他脑子里展开了天音播报盘旋。

讲台上的人动作不急不缓,把怀里抱着的一沓卷子放在手边,看起来是刚批完的作业。他静默地站了一会,随即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似得,把眼镜摘下来放进了胸前的口袋里,说道:“收上来的卷子不齐,还有没交作业的同学可以课后放在讲台上,或者直接交到我办公室。”

声音是沙哑的,很像霜降时从砂砾间流淌而过的湖水。他低头顿了一会,又说:“我的办公室在教学楼三楼走廊最底的一间教室,正对着大门的那个座位就是我。如果是有关化学知识点答疑,办公室找不到我的,可以到实验楼五楼508实验室找我。”

说完,教室里又没了声。郑如玉面露疑惑,朝邻座的乐轼使劲眨了眨眼,小声问了句:“今天不是刚开学吗,不搞班会了?直接上化学??”

乐轼回眨了两下,然后闭着眼摇了摇头。

这样的反应让郑如玉一阵心慌。

台上那人也在这时抬头朗声道:“再简单的自我介绍一下,我姓文。全名文易辰,负责你们班的化学课程,同时也是你们高二这一年的…代理班主任。”

郑如玉:“班什么???”

乐轼目不斜视地回答道:“班主任。”

郑如玉眼前一黑。

*

长得好看,性格冷,不喜欢说话。

这是高二三班全体学生对这位临时调岗过来的新班主任的最初印象。

听王喆说,文易辰这学期原本只带两个重点班的化学课,没成想开学前夕吴晓军跑马拉松摔断了腿,又因为上了年纪心脏和肺功能不太好,学校特批了他回家静养。学校里化学老师人手不足,还有几个资历老的教师不愿意代理班主任职务,这才临时给文易辰调了岗,负责高二三班的化学课程和班主任工作。

至于有多临时,从开学第一节的班会课上就能看得出来。

算上最开始的三句话,文易辰的发言时间不超过五分钟。中间甚至一度忘了同学间的自我介绍环节,脚都险些走出教室门了又再度折回来,拎着一本牛皮纸包着的笔记本坐在了教室最后面,让学生按照座位顺序一个个上台自由发言。

然而这个过程也可以称得上奇速。

在郑如玉和乐轼的印象里,自我介绍这个过程中班主任的作用占了大头,比如班主任的提问、班主任的调侃、以及班主任的观点发言。从小到大,这个环节的时间总被拉的很长,尤其去年高一时的班主任是个很善于聊天的女教师,那时他们为了一个自我介绍险些没赶上食堂的晚饭。

反观文易辰此人,自从拿了本笔记本坐定后就仿若展开了隔绝屏障,对教室里的哄闹声充耳不闻,只是时不时拿着笔在本子上记着什么,更多的时间则是靠在椅背上看手机。

没有了班主任的干预,自我介绍这个环节很快就过去,文易辰宣布自习的时候他们还能听到从隔壁班级传来的笑闹。

郑如玉卡着点奔了趟洗手间,回来的时候发现班里三十来号人个个都抻着脖子往黑板上仰,像极了追虾干吃的仰泳龟。郑如玉忍着笑往王喆边上一站,拿手肘杵了他一下问:“这都看啥呢?黑板上粘得那张纸?”

“对啊,文老师走之前留给乐轼的。啥话都没说,用手在桌子上扣了两下,留了张纸就走了。”王喆托着脸说,“还好乐轼眼睛细看出了座位表这三个字,这不拿上来让大家对着换位子呢么。”

郑如玉点点头,转过去看了看教室又问:“那怎么没人动?等全班到齐一起搬呢?”

王喆好笑地看了他一眼,随手拿笔尖往台上一指,表情很是耐人寻味:“你上去看看,能不能用你这双肉眼看出你的名字在哪个角落?”

郑如玉:“?”

郑如玉头顶一个大问号抬脚跨上讲台,朝座位表上探了个头,定睛一看——这啥玩意。

文易辰的一手行草在附中颇为有名,笔触飘逸却有顿挫,轻快而不凌乱,在一堆写得狗爬字的理科生中间显得格外有质感。郑如玉虽然没被他亲自批阅过,但曾偶然间见到过他在老姚卷子上留下来的字,红墨水淡淡的一层压在黑笔上,分外美观。

可…可这张!乱七八糟!飘忽凌乱!看起来和他从小到大的标准医生字体没什么两样的座位表是怎么回事啊!这特么还是附中第一行草大家写出来的字吗?!

“尖叫鸡似得杵在讲台上干嘛呢,你们班主任这么晚了还没来开班会?”

郑如玉刚想回头咆哮,冷不丁身边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惊了他一跳,直接在讲台上表演了一场猴子跳水。

班里同学都被这声音吸引了过去,看清来人后又连忙把抻着的脖子缩回来,手忙脚乱地从面前的书堆里抽了本试卷出来刷题。

郑如玉从讲台上掉下来的时候王喆忙扶了一把,同时又对门口站着的人笑了笑,礼貌地打了个招呼:“言老师好。”

言峥穿了一身怪异的衬衫配工装裤抱手立在门边,领口微皱,头顶翘起一撮没打理好的呆毛,唇角边留下一片可疑的隔夜黑茬。这副模样看起来很随性,性格也是老师堆里一等一的和善,和大部分学生都很合得来。

郑如玉打完了招呼便麻溜往自己位子上跑,坐下来的时候正好瞧见言峥上了讲台,抱手歪着头打量着黑板上挂着的座位表。

“这是你们谁写的鬼画符?”言峥看了半晌才憋出这么一句话。

台下一阵憋笑。

“报告段长,这是我们班主任写的!”

人群中有个胆大的女孩举起手来接了话。

言峥闻声转过头,抬了抬下巴对女孩示意:“是方锦艺啊,你怎么分到三班来了?不是选了政治历史吗?”

“我还选了化学啊,谁能想到今年不开政史班,阴差阳错给我塞化学班来了。”方锦艺无奈地耸了耸肩,随手撩了下遮到眼角的碎发。

言峥勾唇一笑,转身把那张座位表从黑板上拿了下来,摁到了讲台桌上:“这字…哦,是他啊。”

他自顾自嘀咕了几句,半晌才抬起头说:“你们文老师是个搞科研的料,头一回当班主任还是临阵磨枪,这一笔好字确实是有点飘了。不过没事,你们言老师看得懂。来,靠走廊窗边最左边第一个,徐晓晓。带着你的书和桌子上来,旁边男生帮忙。”

号令一出,全班出动。

橡胶桌角套和大理石摩擦的尖锐声瞬间淹没了隔壁二班的笑声,二班班主任闻声从后门赶来,从正门里和言峥打了个照面聊了会天,又踩着高跟回去了。

言峥拎着那张座位表回办公室的时候正好是饭点,高中生干饭宛如饿狼扑食,言峥路走到一半就被学生堵死了,不得不停在三楼阳台眺望远方。

三楼阳台毗邻公共办公室,沿着走廊拐一个小弯就能到。言峥站着的这个位子据说是历届高二学子潜心研究出来的“圣地”,只需要举着镜子往阳台外伸出半截手臂的长度,就能通过镜子观察办公室里究竟有哪几位老师坐镇。

可惜言峥没有随身带镜子的习惯,只有手上有东西不折腾一下就手痒的毛病。正巧他受了王主任的托付,要抽出时间去瞧瞧那位临时上岗的班主任,于是言峥低头把那张座位表对折再对折,叠了个简易的千纸鹤出来,然后用手拖着,笑嘻嘻地从走廊过去,往办公室里探了探。

——空的,一个人都没有。

言峥顿时兴致减了大半,朝办公室里望了一圈,最后把目光落在一张只立着台手提电脑的空桌子上。

这应该就是文易辰的工位了。

各班班主任都是提前两天就来学校做准备工作的,唯独文易辰是今天早上被王主任连打了几十个电话催到学校里来的,到校之后又是交接手续、班主任会议、班会连轴转,想来他应该是没时间收拾自己的办公桌。

言峥这么想着,嘴角勾起来笑了一下,也没想着等人。把随手叠好的千纸鹤摆在键盘上,又从裤袋里拿出了一把钥匙,压在千纸鹤上面。

他转身走了几步,又觉得不对,回身过来又把千纸鹤拆开。

拆开的时候言峥没注意,让边角破了个口。他站在那静默了一会,随即翻出手机,点开工作群聊,找到了那个顶着白色山雀头像的ID。

文易辰大部分的办公用品都还在他原先行政楼的学科办公室里。

这里比之教学楼的公共办公室来说还要拥挤一些,过道上摆满了上学期未处理完的各科试卷,经过一个暑假的洗礼变得更加杂乱不堪,每一次下脚都需要三思后行。

文易辰的位子在整间办公室最靠右的一侧,身后抵着落地窗。此时窗外已过黄昏,晚自习的上课铃打了三响,彻底把校园里的嬉笑声压进教室里。他抬头瞥了眼时间,加紧了手上收拾东西的速度,把一些急需的玩意塞进盒子里。

正在这时,搁置在一旁的手机闪了两下,屏幕上跳出了两行消息提醒。

文易辰侧目看去,点开。

是两条好友申请,来自同一个人。

两条申请后都带了话,第一句是“你好”,第二句是“我是言峥”。

言峥?

文易辰顿了顿,紧接着想起来是那位年轻段长的名字。

熟悉的只是名字而已,因为王主任再三在自己面前提起,但文易辰对他的印象甚至还没有今早随手在洗手间门口抓到的乐轼多,只在早上匆匆见过一面,知道他今年步入三十大关,长得也还算是隽秀。

这个点来加好友,难道还有别的工作?

文易辰不疑有他,摁了同意键,又站在原地等了两分钟,见对方没有回复,便关掉手机走了。

开学第一天的晚自习,由班主任亲自坐班。

文易辰到了教学楼没先上办公室,抱着一盒办公用品来教室门口晃了一圈。三班静得出奇,好几个都在埋头做试卷,想来是对身边的新同学还不太熟悉的缘故,鲜少几个调皮的也不过是互相砸着小纸团,见到文易辰后迅速乖巧下来,低着头一动也不动了。

手机震了起来。

文易辰一惊,把盒子搁置在窗边,一手虚扶着,另一只手把手机拿出来看。

是工作群里的消息,那个属于言峥的微信ID发布了三张PDF表格。文易辰一个个点开来看,其中一项是这学期各班的课程表。

附中的教学任务很紧,周一至周五排满了课,周五晚上是各科的答疑时间,周六则是全天的自习。一直到周六下午四点学生才能放假回家,周日晚上六点前返校上晚自习。

为保障学生身心安全与健康,班主任必须全程陪同。因此学校额外给校内班主任在学校内建了一小栋宿舍楼,紧挨着图书馆南侧的小花园。

言峥私聊他的也是关于这件事。

【言峥】:我去办公室的时候没见到你人,宿舍钥匙给你放办公桌上了。

【文易辰】:谢谢。

彼时文易辰已经回了办公室,看见了桌上凭空多出来的一把钥匙,以及钥匙下面压着的一张皱皱巴巴的,仿若被狐狸精吸光了精气的座位表,四角甚至还缺了个口。

……这究竟是受到了什么样的摧残。

这场惨剧的肇事者大概率不会是学生,这个班里没有出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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