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地下城的工作区域空间远比生活区要大得多，片区中最主要的就是育种研究区。

但他们首先要穿行过一个大厅，这是个公共广场一样的地方。

穹顶大厅就像座灰色金属教堂一样，空间宽敞，足有五六层楼高，类似足球场大小。广场内整齐排列着简易长条椅，一排排座椅全朝着一个方向，但那里并没有教堂的神像，只有一个一米高的石台，现在台上只放了一根话筒支架，其他什么都没有。

“你们还有一个礼堂？”施岁一问。

“基本每个月会在这里开一次集体大会，”游岱说：“有紧急情况的话就不止一次了。”

“平时这里也有人，”施岁一看到长椅上有零星几个人的人，有的人三两聚集在聊天，有的人只是闲坐在休息。

“基地里除了宿舍区和工作区，就是这里。说实话，大家也没什么其他地方可去了，闲暇时常有人来这。”

从礼堂大厅右侧出去，走过一个小厅之后，他们才来到工作区的大门前。

大门识别游岱的动态面部信息后打开，门后是一大片的恒温育种区。

这里的空气里有种泥土和植物青汁混合的味道。

育种区放着几十排半人高的金属架子，用湿润的泥土培育着某种藻类植物，绿色的小叶片星星点点地缀在蓬松的土堆上。

“基地已经培育出植物来了吗？”施岁一有些惊喜。

“是的，这间温室里有两种植物，都是藻类。隔壁还有一间类似，育有一种原生蕨类和两种苔藓。其实目前复活出来的原生植物一共也就五种，”游岱如数家珍：“尽管我们现在已经能实现维持这些植物存活的条件，但是现在存活下来的这些活力和繁殖力都不够强。”

只有在培育方式成熟、产量稳定之后，才能考虑这么利用它们。现在这些安静的绿色小生命，比钻石黄金更加珍贵。

“现在研究怎么改善这个情况，”游岱指给施岁一看。

有几个人正围在一个架子前，一个人从土堆上取走一点样本，另一个人在取样的位置插上一个三角小旗作指示物。

“研究基地的服装倒是挺随意的，”施岁一注意到那几个人都是便服，有人穿T恤衬衫，也有人穿长裙，不像别的研究所，都是要穿制服和白袍的。

“因为管理组觉得再花一笔钱去做制服性价比不高，大家有什么就穿什么了。”

他们穿过一扇门，游岱给施岁一介绍：“这里是新仓库。”

“后面还有一个原来的大仓库，最近东西多了，这里就改造成新仓库，新装了一些控制环境条件的设备。”

施岁一看到仓库里的人在忙着卸货并整理一些东西，这些东西很眼熟。

一箱箱盛满液体的玻璃细管，里面装着不同物种的种子和胚胎，正是他们从绿洲中心带走的那批资源种子。

整理种子的人群里面也有一个熟面孔，那是胡进彦。

施岁一走过去跟老胡打招呼。

“还习惯吧，”老胡也问候他：“这里条件到底还是差了一点。”

“没什么问题，”施岁一最近面色反而比以前更为红润有光。

“这次东西特别多，估计还得整理一阵子，”和老胡一样，仓库里做体力活的人们忙得满脸是汗的，但没有人抱怨半句辛苦。

因为他们手中捧着的是得之不易的希望。

施岁一和游岱告别老胡。离开库房大门前游岱想起什么，回望了一眼。

“后面那几个人，其实就是那天晚上在卫星城里接应我们搬走货物的人。”

施岁一也跟着回过头看，仓库里的人们依旧有条不紊地忙碌着。他心中有种奇妙的感动。

动物培育区里相当安静，屋里没什么人。

胚胎都放在液体保温箱当中。

这边的研究进程是最慢的，特别是对于一些高等动物物种，育种员们还没能找到突破口。

“不过你可以到这边来看一看，”游岱说的是培育区后边的一个小房间。

房间里有一个密封大缸，缸底有群指甲盖大小的黑色小虫爬来爬去，有毛毛的长足和抖动的触须。

施岁一凑得很近在看，小甲虫似乎也有自己的社群和生活。

“这是一种小镰，不过不是复活、是幸存的，”游岱说：“我很小的时候都在户外见过这种昆虫，生命力顽强得让人害怕，可惜现在剩下的也不多。”

“我记得它们算是一种害虫，”虽然看起来一个指头就可以轻易碾死。

“有害还是有益取决于人类能不能从它们身上得到好处，这种虫子会携带很多病原体，但它们本身却不受这些病菌的侵扰，我们会拿它们研究病毒免疫力。”

在参观最后一间研究室之前，游岱把施岁一先拉进了更衣室里，给了他一套由头到脚全密闭的防护服。

“后面那个房间没有防护措施不能进，你穿我的备用防护服。”

这件防护服胸口还印着游岱的名字。

施岁一穿好后，游岱在他身上摸索了半天，检查防护服是否完全密闭。

检查好之后，他打开了面罩部位的一个开关，面罩的气泵中开始供氧。

他们先进入一个隔离室，等外门闭合落锁之后，房间的内门才缓缓打开。

这是一间暗黑奇诡的温室。地面有一层厚厚的褐青色植被，脚踩上去有种黏糊糊的感觉。室内照明很少，或者说大部分照明灯被遮挡住了——墙和天花板上都爬满弯曲的藤蔓和枝干，整个房间晦暗到让人毛骨悚然。

尽管很暗，房内温度却高到让人不适，施岁一被包裹在防护服里，止不住一直冒汗。

“你跟紧我，”游岱说着伸出手去牵施岁一：“这些是变异植物。”

树木们的根和躯干似乎已经腐坏成烂泥了，游岱却告诉施岁这些树还活着，它们的枝干依附在墙或者其他植物身上往光源的方向攀爬。

整个房里都是阴沉的黑色系，但有几棵树的根系位置长出了颜色艳丽的真菌丛。借着探照灯微弱的光束，施岁一看到空气中漂浮着一缕缕的孢子雾。

“这些植物不光有毒，而且部分还有辐射性的，要小心一点。”

两人站在温室中心。

“它们都还活着，”施岁一重复着游岱刚刚说的话。

“温室里的只是一部分。这些变异物种在城市周边见不到，但在南部的无人区已经开始有越长越多的趋势了，在往四周蔓延，这些是在西南一处山谷里移栽过来的。”

“听着不像什么好事。”

“是，对我们来说是有害无益的。”

回宿舍后，施岁一整个人已经完全被汗浸透了，脸上也微微发红。

游岱拿了一大瓶电解质水给他喝，又拿毛巾上上下下地给他擦汗。

毛巾擦过胸口的时候，游岱感觉到他喘得厉害。

游岱开大了房里的通风强度，十来分钟后，施岁一觉得舒服多了。

“那里面也没什么，是我反应有点大了，”他说。

“算是一种生理自我保护机制，看到危险会本能排斥不适，”游岱轻抚他的背。

然后，游岱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张白色硬卡片：“这个给你。”

卡片上写着“临时权限访问”、一串卡片编号和“使用人：游岱”等字样。

“开门用的，今天带你兜过的区域门口刷这张卡都能进。”

施岁一看着卡片有些疑惑：“我记得你进出是识别生物信息的。”

“我没有上报你的真实身份，这个临时权限专门做给你用的。我跟老胡通过气，现在基地里其他人并不知道天行的总裁在我们这里。”

“为什么？”

“我也说不清楚，兴许都城的那些麻烦还没结束。你跟着我来到这里，我得护你周全。”

他又补充到：“这段时间我没什么任务，可以在这里陪你。”

接下来的几周里，施岁一又过起了平和规律的生活，但现在的日常比过去几十年间都要生动得多。

他没有什么工作可做，一开始还有些不知所措，但生活很快被别的事情填满。

大部分日子里，他起床，盥洗，吃饭，简单运动，看会电影，又吃午饭，上游老师的一对一编程课，等老胡过来后一起与在都城的刘谨通讯，边打游戏边吃晚饭，窝在床上聊天，偶尔聊岔了打个小架，熄灯了之后又挤在单人床上一起睡觉。

他睡得很好，面色改善不少。

只可惜原本分给他的房间到现在也没人去住过。

施岁一可以在基地里畅行无阻，他一个人有时候也会四处溜达。

游岱属于特殊行动组高级成员，权限比基地里的一般成员还要高一些。所以拿着游岱权限的施岁一借风使船，他见到门就刷开，东走西逛得自由自在。

加之，基地里的大部分人都很友好，有时路上照面就和他打个招呼。

除此之外，人们并不会来过多打听他的消息，因为基地里时常有新面孔来来去去，大家早已习以为常。

某天早上，施岁一闲逛到礼堂大厅附近的时候，发现礼堂里聚集了很多人。

粗略估计起码有一百多个人在，整个大厅却安静得像无人之地，因此施岁一进入的时候才被吓了一跳。

大部分人都站在长凳前，零星有几人坐着，是些垂朽老者或者身体不便的人。

所有人面朝石台方向低垂着头，默不作声，也一动不动。

施岁一望向台上，乍一看上面并没有什么东西。

他又仔细看了一会儿，才发现台上的确多了一样东西——一颗巴掌大的蕨草，根部被土团包裹，放在了石台之上。

和微小的绿色植物相对比，台下的人群黯淡得像是万物凋零的严冬。

那是因为所有人都穿着黑色或者灰色的衣服，施岁一注意到。

他们是在默哀。

施岁一反应过来后，意识到自己差点打扰到别人。

他安静地在人群背后快步穿过礼堂，绕进礼堂旁边的一扇小门的通道之中。

这条通道并不是他认识的通往工作区或者生活区的路，他之前并没有来过，按照位置估摸，这条小路从礼堂前面通过。

小路虽然绕来绕去，其间却一个岔路口都没有，延伸了两百多米才看到尽头的门。

施岁一将权限卡贴在门口的感应器上，意外的，感应器上却显示了一行红色字：“未取得权限，离开基地请先获得管理组批准。”

这扇门是通往基地之外的。

施岁一只好原路返回，结果刚走出几步，却迎面碰上一大队人。

这群人穿着全身封闭的白色防护服和透明防护面罩，运送着几个大金属箱朝着施岁一背后的门走来。

为首的人发现了施岁一。

“你在这里做什么？”对方发问。

“我从礼堂出来，应该是走错路了，”施岁一辩解道。

所幸的是，对方比起质问或者追究施岁一，更想驱逐他离开这里。

“你不能来这里，赶紧回去，”那人厉声道，侧身示意施岁一赶紧回去。

她身后的几人也跟着侧身，给施岁一让出一条路。

运送金属箱的队伍全员都在对施岁一行注目礼，施岁一霎时有些尴尬。他从善如流，马上从队伍的右侧往回走。

然而，他走到一半的时候却突然慢了下来。

这支运送队伍当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奇怪感觉。

本来，所有人都正像看大傻子一样目送着他离开，特别注意着不让他意外碰撞到运送的金属箱子。这很正常。

但接近队伍末端的位置有一个人却侧身对着他，这个角度，透明面罩下的面孔刚好被隐藏了起来。

施岁一觉得奇怪，不由得慢下了脚步，那个人却更加刻意地回身，似乎要避开他的视线。

“怎么回事？”背后的队长注意到他停下。

“那个…”施岁一一时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队长大声冲他喊到：“都让你赶紧离开这里了！”

施岁一犹豫着要向那个人走去，结果运送队伍的人以为他要靠近金属箱子，赶紧围上来拦住他。

“不是的，”施岁一刚想辩解。

人群中伸出来一只手，拉起他就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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