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欲照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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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天尽头,浓雾滚滚。紫光万里,无尽海翻涌不断,海水犹如沸腾。支撑着一角天穹的极天柱微妙地偏转了方向,立刻被一道白光纠正偏移,巨大的冰蓝色法阵在嘶吼的风暴中尖锐地显现,发出夺目光芒,一棵古树破开滚烫的海水向上生长,以非常快的速度,一路攀缘,箍紧裂痕斑斑的北极天柱,扶持着它重回轨道。天尽头那道正在扩大的黑色天痕因此愈合了一半,轮回道的黑色风暴偃旗息鼓,海水也渐渐恢复了平静。

凌冽寒风中,一道白色的身影自天尽头的裂缝处抱琴而归,衣袍猎猎,白衣纷飞,那里的一切都已被黑色风暴撕碎吞噬,只有他完好如初,连一角衣片都不曾弄皱过。

“参见神尊。”衡芜向他跪地行礼。

太殷回到轮回台,长袖一挥,薄雾消散,露出一双细长眼眸,俊美无双的容颜,一袭白衣如新雪塑就,帔肩不断被高处的风吹拂,将他俊逸的面容半遮半掩。

太殷抱着琴,长袖垂落在地,居高临下地问他:“你急音传本座,可是天书碎片有下落了?”

“是的,神尊,听说是……”他抬眼刻意地看了一眼太殷,发觉后者正盯着他,慌忙低下头,“是因为魔头衡夜,他在下界卷土重来,偷走了天书碎片。”

“他已入魔道,不能再接近天书。”

“神尊有理,可事实如此。我知太子衡夜堕仙前乃您座下弟子,为了不叫人背后议论,希望您能看完这个。”

这是说他在蓄意偏袒了,可惜太殷的神色没有任何变化。衡芜掏出一方镜牌,衡夜的影像出现在半空,吸引了太殷的目光。

衡夜潜入神坛,盗走了其上的天书。

太殷挥手打断影像:“这是假的。”

“师尊可以一开始就纠错的。”衡芜的身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站在他背后的太子衡夜,“难道是想逼弟子现身?也是,你我师徒多年不见了,弟子对您甚是想念。”

太殷没有动,黑色的藤蔓顺着他的腿往上攀爬,缠紧他的腰身。

衡芜贴近他,眼睛却是望着下界的烟雾:“您还在死撑呢。刚刚修补过天裂,现在应该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吧?”

“你想要什么,衡夜?”太殷道,“现在迷途知返还来得及。”

“你从来没有交过我迷途知返,你这个冷漠无情的神尊!这几百几千年你都守在这里,你没有变过,你没有感情,你知道我都是怎么过来的吗!我和若,你不配为人师!”

太子衡夜情绪激动起来,那个名字一说出口,两个人的眼眸都起了波澜。

太殷抱紧了琴:“我……”

太子衡夜凶恶道:“这几百年的日日夜夜我无不是在诅咒你,我做这一切都是要让你在痛苦折磨中死去,叫他魂飞魄散,就像若一样,他受过的苦都要加倍奉还给你!”

太子衡夜一用力,将他推了下去。

刹那间电闪雷鸣,狂风起,黑云涌,紫色闪电直直刺入云层,太殷坠下轮回台,回身凝望太子衡夜的脸,这个昔日他座下的二徒弟,千年难遇的天之骄子,终究是走上了妖魔的道路。他想反抗他,对抗天道,疯狂也好,幼稚也罢,太殷的内心终究是为他所感染了。他的痛苦那么真实,就和当年的若一样。

他已经饿了两天了。

遍地都是死尸,一具叠一具,枯草被血浸成了红色,血渗着干裂的砖缝下渗,几只白嘴鸦在地上起落,啄食尸体的眼珠,遭到少年的驱赶。

“……麻烦,让一让……对不起,”他在嘴里念叨,抽出贯穿尸体的一柄长剑,剑被骨头压折了,他不懂技巧,蛮力外拨,剑断了,还带出一股外翻的腐肉。

“没关系……”少年看着断剑,自言自语,然后又冲腐烂不堪的尸体说,“对不起。”

这是一个半大的少年,十四五岁模样,穿着衣衫褴褛的麻木衣衫,一只袖子打满布丁,另一只则是短了一截,露出布满划痕的手腕,他没有穿鞋,裤子也是短的,模样收拾得倒干净,一张晒得微黑的脸,草叶扎起来的短马尾,瘦高的个,忽略他脸上罩住左眼的破布,他看上去是个健全的人。

他正在剥尸体上的盔甲,这里刚刚经过一次恶战,结束了,捡食的人就都会来,各取所需,多数是在这里翻找食物,发芽的土豆,染血的馒头,硬干粮,发臭腐烂的,只要可以吃,后来的人就只能去啃死人,再然后死人也开始腐烂。烈日当空,尸体被毒气胀破,黏糊的内脏飞的哪里都是,然后继续被晒干,人皮和筋脉铺散在干裂的地板上,像是老树自地下探出来的苍白根须。白骨森森。

就只剩下少年。他拖着枯藤编织的袋子过来,里面还细心地铺上了干草,防止尖锐的兵器划伤皮肤。

有一次妹妹就是这样受伤了,他心疼了很久,这次她没有来。他要把这些破烂带回去给铁匠,可以换好多钱,这样明天妹妹就不用再吃草根了。

日头西斜,残血一般照在坍塌的废墟上。少年拿石刻驱赶乌鸦,细尘在空中涌动,他注意到了废墟尘土之下的一片白衣。

他拂开碎石,是一把琴,只有一根弦,其他都是完好的,也许铁匠也会收这个。如果他不收,总有人会收。它很漂亮,侧面镌刻着细密的铭文,摸上去像水流一样,另一面则什么也没有,很光滑,精巧,叫人平白就很喜欢,不能释手。

他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东西,他把它抱起来,就要离开,一只苍白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男孩儿吓了一跳,看着满身伤痕的男人从废墟里爬出,像是逃出地底的亡魂。

少年受到很大惊吓,他从没在这种地方见到过活人,所有人都死了,没有人回来。他转身就跑,并且不忘拽回自己的袋子,惊散漆黑鸦群。

男孩儿回到住的屋棚,把袋子拖进石头砌的挡风墙里,就开始找妹妹。天已经暗了,黑色冷风开始打旋升起,他没有看到妹妹的身影。

“云想!”

他开始各种找她,跑到野地里,又跑回来,挨家挨户去敲居民的门,只有铁匠认出他的声音,给他开门:“玉汝,怎么了?”

“我妹妹不见了,您有看到她吗?”玉汝很急切,在自己略低点的地方比拟,“她大概这么高,长的很漂亮,比较瘦,可能还在生病,我没有照顾好她。”

说到这里,少年的眼眶都快红了。

“哦,我好像有看到。”铁匠说,“一群卖货的西域商贩过来过,有几个人跟着走了,你妹妹可能在里面,那里有好几个姑娘。”

“走?她要走到哪里去?”玉汝听见这话,脸色煞白,半晌才动了动那只漆黑的眼珠,“我知道了。我只会让她吃不饱,她还生着病,她跟他们走是应该的。只要不是落入危险就好。”

玉汝的担心变成了伤心,不等铁匠继续说完,他转身走了,在一个倒塌的神庙前的石阶上坐下来,天已经黑透了,风很冷,这里就是这样,白天的时候干旱,晚上就会冰冷刺骨。如果没有房子,他们就会活活冻死。可是人怎么可以没有房子呢。但是房子又能等同家的含义吗。

他不可遏制地思念起了母亲,不停责怪自己,都是我的错。他想。我没办法叫她吃上饱饭,她前几天已经很生气了,怪我没用。我答应过娘要好好照顾她的,她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天际不知道有什么东西,看上去模糊发白,像有一层火光,半明半昧。玉汝站起来,眺望黑漆漆的森林,像一面阴影厚重的墙,他感到寒冷饥饿恐惧的多重压迫。

有什么声响,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看着那个扶着墙,艰难向他靠近的人。

是那个,琴师。

琴的主人,倒下了。玉汝不知道他怎么找到自己的,但是他确实还活着,现在重新倒下了,玉汝也就不再害怕,去探他的鼻息。果然还活着。

玉汝用手背擦干脸,拉过他的手,咬牙把他背上了身,一步一步往回走去。

他应该是个琴师,不知道什么原因出现在战场上,弄的遍体鳞伤,但又非刀伤,更像是灼伤,他的半张脸都毁了,看上去丑陋可怖,双目也已失明,玉汝摸了摸包住自己左眼的布片,非常怜悯他。

玉汝给他躺上自己稻草铺就的床,给他被子,几块薄布片的缝合物,还是妹妹缝的,因为他没有好的被子,要留给妹妹,妹妹睡着,他要给她守夜,不许叫人欺负她。现在她不见了,这个男人又受了伤,玉汝于是把妹妹的被子抱过来,压到他身上,然后去那块即将干涸的泉水石缝里接水。

那里已经有一只接满的水罐,本来的储给妹妹云想的,她没有盖盖子,风沙被吹进一层,玉汝只好重新接一罐。

他跪着接了好一会儿,捧着半罐水回来了,再轻轻扶起琴师,小心翼翼地给他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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