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3-12-12 来源：番茄 分类：现代 作者：破而后立 主角：丁杰 姜路
夏夜，大学城小吃一条街烟火味儿十足，小板凳把人行道占满，年轻男女在其中行动缓慢。
姜路把生蚝上的小米辣挑走，滋溜吸进嘴里，蒜蓉味充满口腔，再配上一瓶冒着冷气的啤酒，把毛孔渗出的汗都冻住，他露出满足的笑，边翻看着最新出款的球鞋。
“帅哥加个微信？”
姜路抬头看去，肤白长腿的女生含羞一笑，他愣了一下，笑道，“不好意思哈，有女朋友。”
“啊啊啊你吃你吃，打扰了。”女生捂着嘴跑向看热闹的伙伴们。
姜路不以为意，埋头塞了两口粉丝，把手机里的计算器切出来，加加减减，盯着最后得出的数字几分钟，长长叹口气，撂下筷子灌了半瓶冰啤酒，苦大仇深给老爸拨去电话，
“爸，吃饭没。”
“都十一点了，你问我吃没吃饭？”
姜路微张着嘴，改口道，“啊不是，那你干嘛呢？”
男人的声音从听筒里冒出来，伴随着孩童的哭闹声，
“哄你弟睡觉呢，有什么事儿赶紧说。”
姜路握着玻璃瓶，看了看被水珠打湿的标签，轻松道，“打钱。”
男人沉默几秒，“上个礼拜刚给你五千，又没了？”
“跟朋友去了趟威海，花的差不多了。”姜路随便找了个说辞，其实他都用来氪金，本来想着充点儿就够了，但新出的装备特效太诱人，他没忍住。
说完他心虚地坐直，捏着电话的手心出了汗。
“行，再给你一万，生活费月底给你，”听筒里又是一顿哭闹，姜路就听着老爸哄着弟弟，过了几分钟，那头才安静下来，男人似乎走出卧室，语气也变得严厉，
“你有时间出去花天酒地，就不知道回来看看我和你妈？”
姜路对空气翻了个白眼，嘴上迎合道，“行行行，这周末我回去，别让阿姨做饭了，咱们出去吃。”
“别像前两次空手回来，成年人了，学点儿人情世故，别整天跟不三不四的人打交道。”
男人的斥责就像紧箍咒，姜路差点把夜宵呕出来，顿时好心情全没了，于是开始后悔，还不如节衣缩食几天。
“挂了啊，你早点休息。”姜路把电话摔在桌上，不巧碰到了开瓶器，市面上最新款的机型被划出一条优美的弧线，别看就一道划痕，少说也值五六百，但他丝毫不心疼，像看待玩具似的，无所谓把剩下的生蚝吃干净。
姜路在路边一站，等着网约车来接，周围路人如潮水来来去去，他眼里只剩下空虚，一想到回家，头就疼得厉害。
车来晚了十分钟，他上了车，随口问道，“怎么这么慢。”
司机心虚笑道，“铁路学院那边儿停了一排警车，我看会儿热闹。”
姜路愣了愣，“又打群架了？”
司机发动车子，“那不知道，还有殡仪馆的车呢。”
“调头，过去看看。”
车子猛然刹住，在路中央迅速转弯，路两旁的人纷纷看过来，都是不明所以的神情。
路灯一个接一个闪过，姜路无聊地翻着手机，赫然发现平时死气沉沉的寝室群这会儿已经99+，他愣了一下，点进去，聊天框还在疯狂跳动，
魏小平：这他妈死的太惨了，都臭了才发现
刘熙：别提了，我昨晚跟对象打视频，就在隔壁，我还以为谁打完球没洗脚呢
陈峰：校领导来了，就在门口！
陈峰：【图片】
姜路点开图片，因为网络问题加载半天，马赛克逐渐消失，走廊苍白的灯光下举着一群人，脸熟的导员和院长表情严肃，身边还站着两个穿黑衣服的人，他把手机贴着鼻尖，放大图片——衣服上的标签：青山殡仪馆。
魏小平：我草，这事儿闹大了
陈峰：估计来平事儿的，咱们这层估计都得封口
陈峰：你俩什么时候回来
刘熙：陪对象呢，我是不敢回去了
魏小平：峰峰，你能听见他们说话嘛
陈峰：门关上了，我怕被发现
刘熙：【图片】
刘熙：年级大群发的，我真的会谢！
魏小平：完了，真让峰哥说中了
姜路查看图片，是红头文件，万年当王八的学院，平时发消息都得靠学生催，今天效率高的吓人——公告：2019级工程测量学院全体学生23:30全部归寝，生活部负责检查归寝人数，未归寝者按照违纪处理，取消本年评优评先。
“草。”姜路下意识看了眼时间，还有五分钟，他让司机加把油，停在靠进宿舍楼的围墙外，周围黑黢黢的，司机握着方向盘探头看，“老弟，这儿一点儿光都没有，我给你找个带亮的地方吧。”
姜路付完车钱，还加了二十小费，“不用，我翻两年了。”
到账消息格外响亮，司机还想道谢，眨眼间人就跟飞过去似的，消失在黑暗中，司机大哥揉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念叨着，“这是人是鬼啊。”
鬼踩着关门时间，一溜烟跑进宿舍楼，平日里本应热闹的走廊，现在跟恐怖片里的场景似的，头顶的白炽灯因为电路不稳，可见度不高。
在走廊尽头，人头攒动，空气中充斥着消毒水和诡异的臭味儿。
姜路推开403的门，屋里的人都被吓了一跳。
陈峰摘掉耳机，“哎呦卧槽大哥，你怎么回来了！”
姜路轻轻关上门，盯着三双诧异的眼睛，“不说查人嘛。”
魏小平抱着枕头，在床上盯着姜路的脸，感慨道“从开学到现在你第一次出现。”
“你被子让陈峰盖了，我这儿还有个备用的，姜大少爷凑合一下。”刘熙是宿舍里的男妈妈，慈眉善目的。
姜路对几千块的蚕丝被不在乎，转头再买的事儿，反正钱嘛，不花白不花，他不花，早晚都被别人花了。
陈峰有些不好意思，“我明天给你送干洗店。”
魏小平插嘴，“峰哥，学校对面的干洗店，给我三双球鞋干报废了，你还敢送那儿？”
“算了，没事儿拿去盖吧。”姜路摆摆手。
陈峰：“还得是姜哥，有钱！”
刘熙把被子放到姜路的空床铺上，还贴心的铺好，对姜路说，“吃饭没，我这儿有泡面。”
姜路点头，“吃过了，”说完他看了看门板，外头死一般的安静让他心慌。
“死的是谁？”他问。
平息的话题再次被挑起，像石子砸进沉淀沙子的河床，顿时气氛又焦灼起来。
陈峰暂停游戏，盯着彩色键盘，“是信息院的，名字我不记得了，室友都出去实习，一个人...没及时发现。”
刘熙沏了两杯茶，端给姜路，“我应该还和他打过篮球，具体长什么样也忘了。”
魏小平死死搂着枕头，有些后怕，“大晚上的，还是别说了吧。”
姜路盯着转圈的茶叶，眼睛被热气熏到，抽了张陈峰的手纸，擦擦眼角，这个举动被魏小平看在眼里。
“姜哥，他是你朋友啊。”
姜路一愣，“啊？”
陈峰我草道，“你哭啥啊，真是你朋友？快讲讲！”
姜路听完心里确实别扭，抿了口茶水，“人没了就没了，背后别多说话，小心梦里找你。“
陈峰笑容一僵，天是聊不下去了，又投入到游戏中，麻痹自己。
查过寝，门外的人也散了，校领导紧急组织线上开会，时间暂定在深夜一点，于是所有人都守着手机，与其说他们提心吊胆，倒不如是因为过于好奇事情发展。
开会之前，刘熙找人问到了死者信息，黄肃研，2019级信息工程学院。
一直沉默的寝室又热闹起来。
陈峰把键盘打得噼里啪啦响，“他呀...难怪。”
“怎么说？”魏小平摘掉耳机放到桌上。
陈峰还跟人对骂，漫不经心道，“有次学生会聚餐，我旁边就是他，一点儿不夸张，他全程都没说话，咱们吹牛逼他吃饭，敬酒他也吃饭。”
刘熙看着武侠小说，抬头朝陈峰后脑勺看去，“网上说内向的人自杀率更高。”
魏小平点头认可，“不会是失恋了吧。”
陈峰乐了，“他连话都不说，哪个女生能喜欢。”
刘熙合上书，“我记得黄肃研之前挺乐观的，打球很厉害。”
众人都沉默了会儿，魏小平幽幽道，“各位，开会了。”
陈峰输了游戏，有些不耐烦，“开外放，我懒得进去。”
“点名呢。”魏小平说。
陈峰捶打键盘，恨不得给手机吃进去，暴躁进入会议，然后把手机扔到一边儿，又开了一把。
刘熙朝对面看去，见姜路闭着眼睛，于是轻轻喊道，“姜路？”
“恩？”姜路缓缓睁开眼，“开会了？”
刘熙点点头，“你要不先睡也行，我替你签到。”
姜路撑着身子，摸索到手机，生疏地加入会议，看到刘熙身边的书，问道，“看的什么。”
“金庸的天龙八部，你看嘛。”刘熙举起书，隔空扔过去，姜路稳稳接住，翻开看到有些片段被刘熙做了批注，笑道，“看的挺仔细啊。”
刘熙笑了笑，“我老是忘人名，就写一下。”
魏一平看看俩人互动，疑惑道，“你俩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陈峰接过话茬，调侃说，“跟着姜哥有肉吃。”
姜路看的入神，没理会，装傻笑了笑，就在上个月，刘熙向姜路借了三千块，这些钱相当于普通大学生两个月的生活费，但姜路是什么水准，没问原因也没多说，直接转账过去，为此刘熙很是感激。
会议上，领导提到保密工作，明令禁止学生录屏录音，也不允许外传任何消息，姜路望着手机里一排排五花八问的头像，不知为何，心底升起一股浓浓的压抑感。
姜路收到老爸的打款，但没高兴多久，就被告知，为了让弟弟在钢琴比赛取得好成绩，家里直接投了十万块拉广告，所以下个月生活费减半。
姜路枕着胳膊，翘着二郎腿躺在宿舍里，刘熙给他带了午饭，两人面对面吃着饭，刘熙突然说，“姜路，上次谢了。”
“都小事儿。”姜路吸着面条，头也没抬。
刘熙犹豫几分钟，才肯说出口，“那个...钱，我能不能...”
“行，”姜路对钱没概念，“你看着弄，不够我这儿还有。”
刘熙很是动容，没多说，也开始吃起来，吃的很香。
午睡醒来，姜路心情才有所好转，跟魏小平和陈峰出去打篮球，没想到黄肃研的事儿成了大众谈笑的资本，有人说黄肃研有抑郁症，也有人说黄肃研是家里揭不开锅，更有夸张的，说出去嫖，欠了钱。
中场休息，一堆人坐地上开始唠嗑，姜路在最外围喝冰水，嫌地上脏，叉腰站着。
“他父母都来了，跑校长办公室哭丧呢。”
“你们知道黄肃研加的群嘛？”
“快说快说...”
姜路暗暗挪进几步，从别人嘴里听到个自杀群，他当即皱眉，认为太离谱，脑中否定了这一说法，但当那位仁兄摸出手机，把聊天框给大家看时，事情发生了扭转。
自杀群，真的存在，而且超过二百人。
说话那哥们儿显然享受着众星捧月的感觉，吹嘘道，“这群一般人找不到，就算找到了也不一定让进，我这可是重金买来的。”
接着大家的眼神又是一变，觉得荒唐又可怕，有人站出来说，“你不会也有自杀倾向吧。”
“我怎么可能，好好活着不好吗，”那人乐呵道，“就图个新奇，黄肃研他爸妈也提到这个了，想甩锅给学校，说他们没做好网络心理测定才导致人出事儿的。”
聊来聊去，食堂大勺炒得叮咣响，球场上的人少了一大半，姜路留下，跟上那个人，“诶哥们儿，你刚才说的自杀群，我也想进。”
那人愣住，上下打量着他，“别逗了，好好一大活人进这群干嘛。”
姜路撩起球衣下摆扇风，“黄肃研也在这个群了？”
“应该是...不过是哪个账号我不清楚...你到底要干嘛啊。”那人着急要追伙伴，但被姜路挡住去路。
姜路没废话，比了个二，“号卖我。”
那人不屑，“二百啊，我这号六百买的，少说也八百卖啊。”
姜路盯着他，“两千。”
事情过去快一周，本应不见人影的姜路竟然还在寝室里养老，引起了其他三人的注意，终于在某天晚上，去食堂的路上，刘熙看姜路捧着手机，问道，
“最近怎么不回公寓了？”
姜路盯着聊天框，含糊嗯了一嘴，刘熙笑了，“看路，大少爷。”
迎面走来两个老师，和刘熙打过招呼，姜路依然头也没抬，甚至差点撞到老师，在旁人眼里，姜路的状态确实很差，黑眼圈，沉默寡言，好像被夺了舍。
刘熙端着盘子坐到对面，见姜路还在看手机，实在忍不住道，“姜路，你这几天看什么呢。”
“看他们聊天，”姜路叹了口气，跟把魂儿呼出去似的。
刘熙按照猜想问道，“谁啊。”
姜路语气虚弱，“就上次我们聊的自杀群。”
刘熙惊恐万分，压低声音道，“你要干什么！”
姜路仿佛刚睡醒，眼中有了神采，“你听我说啊，这群里特别有说法，有的人不敢自杀，就拉帮结伙，烧炭叫做烧烤，溺水的叫做游泳，还有——”
“姜路，”刘熙一把抓住他的手，嘴唇都在发抖，“你，你现在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有多吓人。”
姜路眨巴眨巴眼，熄灭屏幕照了照，被自己狼狈的模样吓了一跳，眼底通红，嘴唇泛紫，和将死之人没有区别。
“你怎么加上这群的我不多问，”刘熙一本正经道，“但是别像...那个人一样。”
姜路寻思许久，点点头，“我知道了。”
刘熙不放心，又问道，“他们...都有自杀倾向？”
姜路同他对视，“大部分，也有少数不说话的，比如我。”
刘熙深吸口气，“那就好，这些人负面情绪太多，普通人扛不住的，你要不退出吧。”
一听到退出，姜路顿时生出了逆反情绪，他在群里潜伏了这么久，就在今天上午又有两个人商量好结伴自杀，死亡的气息已经冲破屏幕，萦绕在周围，
他想做点什么。
“姜路，”刘熙说道，“你加这个群的用意是什么，不会也是为了看热闹吧。”
被提问的人仿佛掉进了时空漩涡，无数画面在眼前浮现，最后都成了泡影，他被某种情绪推回现实，一双布满血丝的双眼，因为笑容变成两道月牙，透着疲惫的快乐，
“我想救他们。”
说起来容易，可问题是怎么做，他特意叮嘱刘熙要保密，然后在狭小的床铺上开始思索计划，但这对未经世事的姜少爷来说，难度不是一般的大，思绪千万，只留给他一个办法，
发钱。
他观察到群里许多唉声载道整天求死的人，七八成都是被贫穷锁住了手脚，所以他把账号绑定了银行卡，在大家还在讨论自杀死法的时候，一个巨额红包从天而降，群里抱怨的人们顿时安静下来。
看着不断增加的领取人数，姜路顿时站在上帝视角，领完红包的人都在群里道谢，
桃花雨：谢谢好心人
时过境迁：谢谢你，你是新人嘛，怎么没看你说过话
悄无声：花了不少钱吧孩子，大姨包的饺子，给你送去点
姜路连忙给昵称换成了“生的希望”，在群里发言道：大家不用客气，钱数虽少，但能帮助大家抗过这几天。
悄无声：孩子呀，你心肠太好了，（拥抱）
桃花雨：这钱够买两瓶市面上最好的安眠药
姜路愣住，正在输入的指尖僵在空中，群里的人不断附和“桃花雨”的话，于是话题再次被扯到自杀方法上，竟然还有人打算今晚试一试安眠药的效果。
他既费解又担忧，接连发了三个红包，在群里说道：各位叔叔阿姨哥哥姐姐，钱不只可以购买安眠药，世界上还有更多美好唾手可得的东西，家人，友情，爱情，甚至陌生人的善意，死不是终点，也不会是解脱。
众人沉默后，有个等级颇高的账号站了出来，
酒家何处有：你才刚来，不了解我们心中的愁苦，这世上已经没有值得留恋的东西，活也好，死了也罢，其实都无所谓。
姜路咬着嘴唇，飞速输入，
生的希望：叔叔，我朋友在上周自杀了，这个号是我偷来的，我是真的不忍心看你们离开，世界上好玩的事还有很多呢，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桃花雨：你朋友已经解脱了。
悄无声：他临走的时候说些什么没有
生的希望：我回来的时候，他已经被殡仪馆抬走了，他的家长伤心欲绝，所以我希望你们再决定死前，想想自己的家人，为什么要死呢，好好活着不好吗？
姜路承认自己莽撞了，他每天看着这些人商量着结伴去死，但无能为力，就像小时候的自己，面对死亡什么都做不了，一时间头脑发热，后果也相当明显，
他被踢出群聊。
姜路没有气馁，回到公寓，找网吧的人买了十多个身份证号，开始了没日没夜的进群，劝导，发红包，最后被踢出群。
但好在有人还愿意搭理他，一个叫暴走皮卡丘的人，主动加他，说没钱吃饭，能不能先借五百应急，等挣到钱再还给他。
姜路想都没想，直接给他了，事后被几个缺德富二代朋友拿出去各种调侃，姜路不在乎别人怎么评价他，傻冒缺心眼都行，他图个心安。
刘熙后来也听说了这件事，劝阻道，“姜路，善心不是盲目的，他没有方向的话，会变成杀人的刀。”
姜路疑惑，“杀人，杀谁？”
刘熙无奈道，“杀你。”
姜路大手一挥，“杀去吧，只要他们活着就够了。”
但让这群贪死的人活下去的代价太大，老爸给他的一万块转眼就蒸发了，姜路财源一断，又不想开口找狐朋狗友挪用，就勒紧裤腰带在公寓里缩着。
这晚有酒局，姜路几次推脱都没甩掉，两个公子哥直接找上门来，穿的花花绿绿的叫任冰，一脑袋白毛的是白鹤，都不是省油的灯，姜路给他们开了门，自顾自瘫在沙发上。
“唉我说姜大少爷，出去逍遥啊，”白鹤从兜里摸出梳子，对着门口的穿衣镜开始自恋，“酒吧老板都以为你出国了。”
“出个屁的国出国，”姜路不想搭理他们，满脑子都是群的事儿。
任冰打开冰箱，取出罐可乐，砰地起开，气泡涌出来淋了一地，“我听说你最近有个大工程？”
姜路淡淡应了一声，“要笑话我就赶紧，别搁这儿弄死缓。”
任冰嗤笑，甩了甩手上的可乐，一屁股坐下，“你管他们干嘛，一帮穷鬼，死了不也解脱。”
姜路眼神变了变，但没说话。
白鹤附和道，“对呗，我跟你讲啊姜子，这人各有命，生下来就注定的，灾病劫难一个都逃不过，咱们还是及时行乐的好，没准哪天就噶了。”
姜路开始烦躁，捏了捏鼻梁，“出去。”
俩人对视几秒，态度立马缓和下来，但姜路不领情，其实他什么都知道，身边这些人无非是因为钱凑到一起的，出去喝酒，十次有八次他来买单。
“路哥，你别生气，咱们这回来不是拉你潇洒，”任冰乐呵呵，“替你解忧来了。”
姜路狐疑地看着不速之客，“你们有办法？”
白鹤不屑，“那必然有啊，把群主约出来谈谈，给他笔钱，然后群一解散，不就得了。”
姜路盯着那张自负到愚蠢的脸很久，缓缓开口，“滚。”
然后俩人就被他扫地出门，姜路这人看起来什么都不在乎，但真钻牛角尖谁也拦不住，天王老子来了都得挨两巴掌再走，但卧龙凤雏的话，确实给了他启发。
找到群主，好好商量一番，会不会有新的结果。
姜路顿时充满希望，点开群主的头像，选择添加好友，蹦出一条消息：该用户设置无法添加
“......”姜路不服气，用了个新账号在群里喊话，要求和群主单聊，不出意外，他又被踢出去了，然后群还设置成不可加入。
这下姜路傻了眼，更让他傻眼的还在后头，因为这些天忙着发红包当“大善人”，兜里空了不说，脑子也空了，之前答应过老爸回家看看的话，现在才想起来。
他从刘熙那儿匀了一百块，结果到了目的地还差十块钱，司机怎么都不放他走。
“哥，我真没钱了，你看这样行不行，我留你电话，等下个月发生活费立马转给你，十倍！”
司机朝他后面瞄了一眼，“你蒙谁呢你，住富人小区兜里十块都没有？”
姜路愣住，“那你都知道我有钱，你还着急十块干嘛！”
司机也愣了，气笑道，“你这小子，嘴挺厉害，我今儿还真就仇富了，你赶紧给钱，不然我报警抓你！”
姜路叹了口气，“你等着啊，我去超市里借一下。”
“不行！那超市有后门！”司机不依不饶。
姜路没办法，只好把手腕上的珠串亮出来，这是一年前他去海南求得，花了三千大洋，递给司机，“五百卖你。”
一套又一套，给司机整不会了，男人捏着珠串左看看右看看，盯着姜路好一会儿，震惊道，“你五百就卖？”
姜路苦笑，“大哥我兜里真没钱，今天我还得回家挨骂，你要是嫌贵，你跟我讲讲价。”
司机试探道，“三百行不行？”
姜路爽快道，“成交！”
然后他跳下车，在附近水果超市买了些打折的进口水果，忐忑不安回到家里。
男人正在茶桌前谈生意，一见他便板起脸，指着书房，意思是让他进去等着，姜路顺手薅了两个葡萄塞进嘴里，鞋也没脱，保姆就跟在他后头拖地。
姜路推开书房的门，坐到转椅上，滑倒落地窗前，在这儿，能看到全市的容貌，每条街道都清晰无比，这就是老爸口中常提到的，成功的味道，金钱的味道，
他撇撇嘴，心说，就是没有人味儿。
没人味儿的老爸推门进来，当头骂道，“你还知道回来！你妈周末特意做了一大桌子菜，她手之前受过伤，不能碰水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能不能让我少操心！”
“我...”姜路声细如蚊。
“你买那些是给人吃的？我给你的钱呢，又花哪儿去了！拿这些东西糊弄我，你长能耐了你！”男人劈头盖脸一顿骂，连保姆都看不下去了，拉着男人胳膊，这才免去了姜路的“血光之灾”。
姜路想解释，“爸，我最近遇到——”
“遇到什么？”男人气势汹汹的模样让他闭上嘴，选择安静地挨骂。
“你瞧瞧你现在哪有一点学生的样！单位我都给你安排好了，进去就是优秀员工的待遇，你呢！不求上进，成天跟狐朋狗友厮混！我姜家的脸都快被你丢尽了！”
男人骂完抹了抹脸，试图平息怒火，抓起桌上的手包，随手就是两万块，丢到姜路身上，指着门命令道，
“去，上南市场买两只帝王蟹，你弟昨天嚷嚷着要吃，司机就在车库，你直接下去就行。”
姜路盯着掉在地上的钱，弯腰捡起来，拍拍不存在的灰尘，揣进兜里，沉甸甸的，让他动作都慢下来，然后他望着油盐不进的老爸，一些不好的回忆涌进脑海，着了魔似的问道，
“爸，我妈当初为什么死啊。”
<div class="reader-body reader-current-area " style="min-height: 772px;"><div id="html_0"><div><h1 class="body-title"></h1><p>姜路走出小区正门，发现刚才争执的司机还停在路边，他把外套领子立起来，遮住半张脸，埋头走过去，拉开车门坐下，</p><p>“哥，走。”</p><p>司机正摆弄刚收的手串，还以为人家反悔不卖了，所以看看姜路，“你咋回来了，咱俩说好的成交了啊，不能再拿回去了！”</p><p>可说完，他就发现姜路侧脸有一道红红的巴掌印，立刻意识到什么，连忙发动车子。</p><p>高架桥车流缓慢挪动，司机偷偷把手串藏起来，放缓语气关心道，“跟家里人吵架了？”</p><p>姜路下意识往宽大的外套里缩了缩，想把自己藏起来。</p><p>“我是不赞成武力教育孩子，而且这么大的人了，再动手说不过去。”</p><p>司机不放心又看了几眼，安慰道，“嗨呀没事儿，别往心里去。”</p><p>姜路叹气，坐直了露出脸上的伤痕，坦然说道，“要是什么都往心里去，人就不用活了。”</p><p>司机点头，“你这话说的对头，好好活着呗。”</p><p>姜路想到别的事，捂着胸口的两万块钱，“...有钱就行。”</p><p>母亲的死始终是漂浮在他童年中的阴云，伴随他到现在，其实伤口已经愈合，留下浅浅的疤痕，有时候会发痒，但黄肃研自杀又勾起了痛苦的回忆。</p><p>他没办法跟人解释为什么要对自杀群如此执着，更没办法和其他人吐露他的心情，</p><p>没人能理解。</p><p>下了车，司机大概是良心发现，把手串拿出来还给姜路，“看你心情不好，这还给你，下回再坐车，把钱带够。”</p><p>姜路捏着手串，突然从胸口掏出巨款，抽了五张给司机，“谢谢。”</p><p>司机都看直了，连忙又还给他两张，还留下了号码，“以后用车喊我。”</p><p>“成。”姜路笑了笑，和脸上的巴掌印格格不入。</p><p>刚回到公寓，老爸就打来电话质问怎么还不回来，伴随着几句苛责，姜路找了个学校开会的借口，直接卷钱跑路，还不等对面说话，他就关机了。</p><p>白鹤任冰两个损友，一人一瓶红酒登门拜访，看见茶几上的现金纷纷喜笑颜开。</p><p>“姜路，你小子资金源源不断啊，”任冰笑呵呵换了鞋进来，把红酒放到吧台。</p><p>姜路心思乱糟糟，抓着两摞钞票随手扔到卧室床上，关好门，看这俩人忙活来忙活去，他虽然花钱大方，但不代表是傻子，便问道，</p><p>“有什么事儿直说。”</p><p>两人对视一眼，任冰先开口说，“姜少，我们俩最近正弄个小生意。”</p><p>姜路没说话，等待着后文。</p><p>白鹤把他拽到沙发上，端来醒好的红酒，一副谄媚，“有关内个...翡翠啥的。”</p><p>姜路是那种邻家好哥哥的长相，夹在风流和乖巧中间，平易近人到被误解有些愚蠢的天真，但板起脸就不同了，此刻他盯着绯红的液体沉默，周遭气氛降到冰点。</p><p>“姜哥，能不能跟你爸商量商量，我们想从叔叔那儿，弄点渠道...”</p><p>姜路：“不行。”</p><p>顿时两人扬起的嘴角速冻，一时间想不到措辞。</p><p>姜路撂下玻璃杯，啪的一声脆响，给这俩人吓得浑身一抖，他深吸口气解释道，“我和他闹掰了，这事儿我办不成。”</p><p>任冰还想挣扎几下，“姜哥，提一嘴就行，要不咱们拉个饭局，叔叔平时喜欢喝什么酒我包了。”</p><p>面对充斥利益的关系，姜路突然觉得无力，“再说吧。”</p><p>两人笑容瞬间消失，顿时没了话可讲，纷纷起身离开了，门都没关，冷风呼呼吹进来，打在姜路身上，他抬手摸了摸脸上的巴掌，自嘲般笑了笑。</p><p>想当初他被迫离开了生活十五年的故乡，跟老爸的重组家庭来到这儿，莫名其妙进入到上层圈子，还被扣上了姜少爷的头衔，那时候他什么都不懂，觉得有钱就能把所谓的朋友拴在身边，后来他发现，世上不是所有东西都能用钱买到。</p><p>比如亲情，友情，生命...</p><p>姜路给价值万块的红酒倒进马桶，受不了过于安静的氛围，再次回到宿舍，刘熙刚好回来，见到他脸上的伤痕，关切询问，姜路找了个借口回避掉，转移话题就自杀群的事展开讨论。</p><p>“你这个思路对，但是...”刘熙思考着。</p><p>姜路：“什么。”</p><p>刘熙解释道，“话疗不管用的话，可以用别的办法。”</p><p>姜路试探道，“你说来硬的？”</p><p>刘熙故作神秘一笑，“我记得QQ群可以举报，如果举报成功会禁言，频繁举报的话会被封禁。”</p><p>姜路愣住，“这，这太过了，我没想让他们这样。”</p><p>刘熙反问，“你之前做的有效嘛。”</p><p>姜路分析一番，觉得刘熙说的有道理，所以最后一次用新号尝试进群，让他意外的是，群加入通道再次打开，于是他当即在群里喊话群主联系自己，不然就动用水军举报。</p><p>但群主似乎忍耐力很强，即使这样都没主动出击，姜路和刘熙两人配合着把自杀群举报封了两次言，终于，</p><p>在坚持不懈下，姜路惦记已久的企鹅头像出现在好友栏里，群主没有礼貌问候，径直问道，</p><p>清风明月：你的目的是什么</p><p>生的希望：想见你</p><p>姜路此刻激动的手都在颤抖，聊天框沉寂片刻后，群主回复了！但只有两个字，</p><p>清风明月：免谈</p><p>“草...”一旁的刘熙暗暗骂道，“这人挺倔啊。”</p><p>“我比他更倔。”姜路说着，飞快打出一行字，</p><p>生的希望：你不见我，我就一直骚扰你</p><p>对方安静几秒，</p><p>清风明月：别管闲事</p><p>生的希望：只要你见我一面，我不会再打扰你们</p><p>刘熙望着姜路被光线吞没的侧脸，“万一聊崩，你真不管了？”</p><p>姜路眯起眼，罕见露出坏笑，“怎么可能，我缠死他。”</p><p>......</p><p>接头地点定在了烟火气浓重的夜市，规模比学城的小吃街大五倍不止，姜路被人群推着往前走，脚后跟都不敢沾地，美食缤纷夺目，但他没心思吃，低头盯着微信定位，上面显示距离越来越短。</p><p>姜路心跳渐渐加快，这是他第一次见“网友”，在根本不清楚对方信息的情况下，刘熙担心对方会动用武力，提出陪他去，被拒绝了。</p><p>他不想把其他人拉进来，</p><p>如果非要趟浑水，折磨自己就够了。</p><p>前方岔路口人流顿时减少，面前的空气都格外清新，姜路站在街道中央，盯着距离为十米的界面愣神，</p><p>十米...</p><p>他环顾四周，望着人头攒动的步行街，满脸茫然，随即给对方发去消息。</p><p>“我到了，你在哪儿。”</p><p>但迟迟没有回应，姜路神经紧绷着，突然衣角被人拉了一下，他转身看去，什么都没有，然后视线缓缓下移，穿着花裙子的小女孩儿，露出天真烂漫的笑，</p><p>“哥哥，你吃炒米粉嘛。”</p><p>“我...”姜路看着女孩儿的笑容，心底一阵荡漾，脸都红了，“我吃，你家长呢？”</p><p>小女孩儿指了指最近的路摊，“他们在那儿！”</p><p>姜路顺着看过去，锃亮的牌匾挂着彩灯，个头很高的男人戴着口罩，穿着黑色老头衫，胳膊上的肌肉随着颠勺一抖一抖，锅里红绿辣椒有节奏的跳跃落下，热油滋滋声响彻街道，很快又被淹没。</p><p>姜路口中顿时湿润了，摸了摸手机，心想反正就近，吃点东西垫垫肚子也行，于是跟着小女孩儿走到摊子前，洗菜的女人迎上来，面带笑容，“吃点什么。”</p><p>“一份满贯炒粉。”姜路见小女孩儿跑到女人身边，直接抱住女人纤细的腰，接着视线又落到掌勺的男人身上。</p><p>男人被挡住大半张脸，额头被热气熏地冒出细密的汗，碎发结成几缕，随着翻炒动作摇摇晃晃，显得漫不经心，大勺里热闹非凡，男人眼中却格外安静，沉着有力掌控火候。</p><p>“先坐吧，”女人一手拿着捆菠菜，拎着板凳放到摊子后头。</p><p>姜路挪开视线，坐下后望着母女二人说笑间洗着菜叶，小女孩儿的小手被冰水泡的通红，极为认真筛选起来，女人送走一桌客人后对炒菜的男人低声说了什么，随后又忙绿起来。</p><p>他猛地想起手机，连忙查看信息，对方还是没回复，而且定位也被关闭了。</p><p>很明显，被骗了。</p><p>姜路百感交集，有些丧气地掰开筷子，很快炒米粉端上桌，香得他想哭，为了这事儿他一天都没吃饭，这会儿有一碗美味的炒米粉，也算小小的慰藉了。</p><p>猛吸一口，姜路两腮鼓鼓囊囊，心上的裂缝再次被填补，他满意地对着空气点点头，女人蹲在地上刷盘子，笑道，“好吃吧小哥。”</p><p>“一级棒！”姜路还想给刘熙带一份回去，也算没白跑一趟，正要给刘熙汇报情况，面前突然出现个人影，在他对面坐下。</p><p>“哥们儿我不拼桌，”姜路缓缓抬头，不由得怔住——正是刚刚炒菜的男人，眸中过于沉静，带着些许倦怠。</p><p>姜路忘了咬断米粉，酱汁甩得到处都是，心底涌起不安感。</p><p>“味道怎么样。”男人问。</p><p>姜路愣了几秒，连忙擦擦嘴，“特别好，大哥你手艺真不错，我下次叫朋友一起来。”</p><p>男人木木点头，“谢谢。”</p><p>说完便离开了，姜路霎时松口气，就感觉和男人对视的十几秒，他喉咙紧得厉害，甚至有些疼痛。</p><p>因为太饿，姜路又要了一碗热汤米线，正吹着热气，余光里看见男人摘掉围裙，抱起女孩儿说些什么，逗的母女俩都笑出来。</p><p>电话振动，姜路一看是老爸，立马调成静音，再抬头，就看男人坐在台阶上摆弄着手机，被油污熏黄的口罩缓慢收张。</p><p>下一秒，微信蹦出条消息，是群主发来的，姜路以为自己看错了，揉揉眼睛反复确认几个字：</p><p>跟我过来。</p><p>姜路太阳穴跳动，猜想逐渐浮现，他猛地朝远处看去，心脏仿佛被人狠狠捏了一把——男人握着手机，正一动不动盯着自己。</p></div></div><div id="div_1"><p></p></div></div>
漆黑的后巷里堆满垃圾，因为高温，食物腐败的气息漂浮在二人周围。
姜路有种被耍的羞耻感，质问道，“刚才为什么不回我消息。”
男人站在黑暗里，声音飘渺，“生意好，没空。”
非常合适的理由。
姜路闭上嘴，把牢骚憋回去，进入正题，“认识一下吧，我叫姜路。”
他期待着能得到男人正面回复，但人家似乎并没放在心上，不咸不淡道，“你想干嘛，直说。”
这下可把姜路弄恼了，他气得想笑，就没见过这样的，“我不是坏人，你能拿出点诚意嘛。”
男人像一道烟，随时都会消失，“你三番五次骚扰他们，你有诚意？”
“我是想救他们！”姜路握紧双拳。
他们间仅仅三米，却站成两个世界，男人不可察地叹气，肩膀缓慢起伏，他缓缓摘下口罩塞进沙滩裤口袋里，朝姜路走过去，光线一闪而过，点亮了他的面容。
姜路幻想过很多张面孔，有狡诈的，贪财的，凶戾的，但见到男人，他还是被深深惊艳到，男人五官深邃立体，独有的老道沉着，但并不锋利逼人，尤其是那双眼睛，看什么都了无生机，
就像与死亡对视。
随着距离拉近，姜路看的更加仔细，男人眼尾的泪痣为这张脸平添些许风情，神似过去香港文艺片的男主角。
男人盯着他看了好半天，问道，“你多大。”
姜路不假思索，“二十。”
男人忽然笑了，眼尾稀碎的皱纹微微聚起，哑道，“你凭什么觉得，自己可以救别人。”
姜路感到阵阵热气扑在脸上，痒痒的，惹得他浮躁无比，
“你作为群主，难道没有责任？”
“每天看着他们讨论自杀，你不是最该出面制止的人嘛！”
面对指责，男人收敛笑容，目光平静望着他。
姜路实在受不了男人奇妙的磁场，后退两步继续道，“你嫌我岁数小是吧，那我告诉你，就在上周，我的朋友自杀了，死在寝室里，和我一样大！”
“他才二十岁，就算能活到八十岁死，他还有四分之三的人生没有体验，而他就在你的群里，如果当时有人愿意拉他一把，你作为群主去拉他一把，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这完全超出了姜路的计划，他本想心平气和去说，但实在控制不住情绪。
男人还是那种看破一切的目光，等他发泄完，才开口说道，
“所以你觉得，你朋友的死，是我造成的？”
姜路愣了一下。
男人脸上透着浓浓的疲惫感，“死的念头一旦萌生，人就会越陷越深...想活的人永远都用力去活，想死的人，就算只给他柔软的羽毛，他都有办法去死。”
姜路被说的在原地僵了很久很久，母亲死亡的场景在眼前如走马灯般浮现。
男人不愿意再多说，侧开身饶过他，一句话结束了见面，“记得把两碗米粉钱交了，一共二十六。”
“等等！”姜路抓住他的胳膊。
“回去吧，别干涉他人命运。”男人深深看了他一眼，“你还年轻。”
姜路不想结束，脑子飞快运转，“你妻子和女儿知道这件事嘛？”
果然，男人眼中升起警惕，但很快又伪装起来，“不关你的事，但如果你敢泄密，后果自负。”
说完，姜路的手被甩开，望着男人远去的背影，他有许多话堵在喉咙里，但已经没有机会了，他幻想中的洽谈破灭了，连带着内心深处的疑惑。
这世上，真有对死亡如此渴求的人么......
后来姜路吃光了米线，直接扫了五十块，在母女的道谢声中随着人群离开夜市。
他还记得那一幕，当他走出很远，再次回眸望去，男人倚靠在摊边，像被暴雪压弯的松树，插兜盯着某处出神，冷淡的侧脸在烟火中脱颖而出，显得无比孤独，
他到底在想什么呢。
这诡异的思绪彻底扰乱了姜路的心，以至于回到宿舍，和刘熙交谈成果时，也心不在焉，
那个隐瞒妻女，背负无数生死的男人，脑子里是什么？
...
凌晨三点，商贩纷纷收摊，女人拎着矮脚凳坐下，从兜里摸出本子算着收入，女孩儿被男人抱在怀里，睡的香甜，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白皙的脸蛋上。
“丁哥，这段日子麻烦你了。”女人轻声说，“幸亏有你，不然就凭我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
男人动作轻柔拍抚着女孩儿，没抬头，“不用谢，把摊子锁了，我送你们回去。”
说完，他把孩子交给女人，把车子开到就近的街道等待，边揉着肩膀，边翻看着群里的消息，然后登录小号调出管理员的聊天界面，
清风明月：在吗
抗病毒口服液：没呢哥，有什么事？
男人寻思片刻，想起姜路的脸，
清风明月：这个群暂时先不要进新人
抗病毒口服液：明白了哥，这就设置
熄灭屏幕，男人把手机丢到一边，搓了搓脸，然后失神地望着空旷的马路，鹅黄色的灯光毛茸茸的，看着很暖和，不知怎的，那张面孔侵略性的涌入脑中。
如果有人拉他一把，结局是不是会不一样...
车门突然被外头拉开，女人放好孩子，自己坐到副驾驶，一沾上座位，就累的睡着了。
男人撑着精神控制油门刹车，车身稳得很，确保没把母女吵醒，等红灯的时候，他有点开聊天框，
清风明月：算了，还是改回来吧。
抗病毒口服液：哥，你不怕那人又进来找你啊
男人还在输入的手变得不听使唤，胳膊上的肌肉因为颠勺而酸痛抖动，不小心多发了个语气词过去，想撤回已经晚了。
清风明月：我已经见过他啦~
抗病毒口服液：......
抗病毒口服液：哥，看样子你们聊的挺好？
绿灯亮起，男人连忙放下车子，边想着怎么解释刚才的弱智行为，然后莫名其妙地把这两个字，和姜路结合起来。
愣头青，富二代，公子哥，盲目自信，莽撞，冲动...
男人深深叹了口气，不下心把旁边的女人吵醒了。
“到了吗？”女人回头看看熟睡的女儿，小声问道，“丁哥，今天那个小伙子，你认识？”
男人单手转动方向盘，边揉着肩膀，“算是吧。”
“这样啊，”女人若有所思，“丁哥，大东那头你有消息了吗。”
车身猛地偏离直线，但很快便回正，男人不慌不忙笑道，“手有点儿抖，没扶稳...他那头来了一批货，估计正忙呢。”
女人摆弄着指甲，看着被油污熏黄的双手，她突然幸福地笑了，“他昨天给我拍照片，说房贷很快还完了，到时候给琳琳换个好学校。”
男人目视前方，神色淡然，嘴上却笑着，“大东这一去三年五载的，闯出名堂给你们也接过去。”
女人嘿嘿笑着，面前随时长夜，但她眼中满是憧憬。
给母女送到目的地，男人打道回府，穿过半个城区，回到家天已经变成浅蓝，他脱掉布满油污的外套，洗了个热水澡，换好睡衣走进卧室，刚要休息，就接到单位的电话，
“丁哥，有个加急，得缝合。”
男人看看柔软的大床，又抬头看向时钟，扭头走出卧室，严肃道，“半小时。”
......
接连几天，姜路缩在寝室，其他人不是外出找实习，就是为英语四六级做准备，陈峰和魏小平结伴去图书馆，刘熙在床上看金庸。
“你怎么不去学习啊，”姜路抻着懒腰问。
刘熙看他一眼，显然还沉浸在武侠世界，“我四级过了。”
姜路咬了咬嘴唇，“挺好。”
然后两人陷入了沉默，刘熙放下书盯着他，“你家里...已经安排好了？”
姜路从床头柜的包装袋里抽出两片面包，叼在嘴里，相当潇洒，“我不靠家里，自己找。”
刘熙欲言又止，“我听说现在很多单位都要各种证书，你这几年...”
姜路觉得口干，灌了白开水，“没事儿，总会有办法的。”
“吃饭吗？”刘熙掀开被子下床，“附近开了家大盘鸡，试试去？”
姜路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拒绝，又羞于启齿，憋了半天没动静，刘熙早就看出他囊中羞涩，“我请客，兼职的钱下来了。”
“要不还是食堂吧。”姜路挠挠头发，这几天他逐渐意识到不对劲，之前有个叫“暴走皮卡丘”的，找他接了五百块后，还钱的事儿只字不提，甚至又开口，这次直接是两千。
姜路虽然迟疑，但仍然选择相信，再加上他花钱大手大脚，一万块直接见底，也是到了这时候，他才知道钱的重要性。
就像现在，拿着菜单，看着后头的数字，他心都在滴血。
“怎么啦，想吃什么就点，”刘熙看了看服务员。
姜路无声叹气，把菜单推出去，“你看吧，我眼睛疼。”
刘熙点了几个招牌，又要了两瓶啤酒，“眼睛怎么了。”
“玩手机玩的，”姜路抿了口杯沿的泡沫，唇上镀了层白边儿，他用舌尖灵活刮掉，突然来了主意，赶紧让服务员退了两盘菜，刘熙拽着他不让，他说道，
“还有下一场呢，着什么急。”
刘熙不明所以看着他，然后真就到了姜路口中的下一场。
俩人在夜市儿里穿行，姜路带头径直找到了米线摊子，但今天却没见到那个男人，反而是他的妻子忙前忙后，小女孩儿一眼看到他，连忙跑过来，一个劲儿叫哥哥。
刘熙好奇，“你认识啊。”
姜路摸了摸女孩儿的头，嗯了一声，“他家特别好吃，那天我还想给你打包来着。”
刘熙有些感动，“你还想着我呢。”
姜路开玩笑似的说出心里话，“到今儿我才明白真朋友是什么样的。”
两人坐下后，姜路轻车熟路从摊子旁边的木箱里取出两瓶汽水，搁在桌上，刘熙想起什么，小声问，“你那天不会就是在这儿跟群主碰的面吧。”
姜路连忙用食指挡住嘴唇，摇摇头，“别在这儿说。”
不管他和那个男人聊不聊的来，但尊重人家的隐私，他很重视这点。
女人端着两盘炒米线，抱歉道，“不好意思哈小哥，今天生意多，上菜慢了。”
姜路不在意地笑笑，“老板怎么不在啊。”
女人先是一愣，然后明白他说的老板，笑道，“他临时有事，今晚我一个人忙活。”说完又新来了一波客人，女人又去忙了。
看那瘦小的身影居然能把大铁锅颠起来，姜路在震惊之余，很是心酸，他抽空去旁边的便利店，买了两包水果糖给女孩儿，让她坐在自己身边，然后去帮女人端菜收拾桌子。
最后刘熙也加入其中，帮着女人熬过客流量高峰。
一通忙活，姜路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把上衣脱下来，轻轻一拧就能滴水，但他却觉得充满干劲儿，借着公用的水池洗了把脸，正要杀回去，刘熙就迎上来，偷偷给他拽到一边儿，
“姜路，我得问你个事儿。”
“你说呗，搞这么神秘。”姜路露出两颗虎牙。
刘熙犹豫几秒，揩掉下巴的汗珠，“你不会对人家老板娘...”
姜路缓缓瞪大眼睛，一巴掌拍在他胸口，“说啥呢！我再禽兽也不至于对人家下手吧。”
说完他立刻解释道，“我感觉他们一家挺难的，纯属想帮帮忙。”
刘熙点点头，“那就好人做到底。”
俩人炒米线都没吃完，忙活到后半夜，女人就差跪下给他俩道谢了，还说要给他们些钱，都被姜路拦下了，趁着女人洗手的功夫，拉着刘熙一溜烟跑没影了。
半小时后，轿车按时出现在街边，男人走下车，身板不像前几日挺拔，每一步好像踩在棉花上，但他担心来晚了，快跑几步，见女人早就收拾好摊位，抱着孩子准备离开，
两人脸上都是错愕。
“丁哥你怎么来了？”女人有些惊讶。
男人神情茫然，“是我来晚了？”他掀开衬衫袖口，机械表的时针指向三，分毫不差。
“先上车吧。”男人安置好母女俩。
归途中，女人跟他讲起姜路的事儿，边感慨道，“这孩子太好了，丁哥，我感觉他和你挺对口的。”
男人脑子宕机，“对口？”
“是啊，你们都是特别好的人。”女人笑笑，“他还给琳琳买了糖，我给他钱又不要，跑的比谁都快。”
说完，女人从兜里摸出几颗糖，“我怕琳琳蛀牙没都给她，丁哥你吃。”
亮晶晶的糖衣好像一场美梦，男人拿过一颗，单手剥开，含在嘴里，用舌尖来回顶弄着糖球，一股浓郁的荔枝味飘散在口腔。
再疲惫的心，也被染成了粉红色。
男人眼前闪过姜路的脸，念念道，“挺甜啊...”
姜路回来当晚被风吹到，发了烧，去校医院挂起点滴，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看到刘熙正玩着手机，他嗓子疼得厉害，说不出话，用手指敲打床边，发出微弱的扣扣声，
“醒啦，”刘熙挺高兴，连忙接杯温水递过去。
姜路感觉有人在喉咙里开篝火晚会，沙哑道，“我最近怎么没看你出去找对象。”
一提女朋友，刘熙脸就红了，“她表姐结婚，回老家一趟。”
姜路把纸杯捏成片儿，丢进垃圾桶，“我手机呢？”
刘熙委婉阻拦，“你要不趁这阵子歇歇眼睛，再看就真瞎了。”
姜路手背的血管被药液刺激，疼得厉害，边调试着滴速，边笑道，“就随便看看，也挺怪的，现在一天不跟他们说几句，浑身难受。”
刘熙用谁也听不见的音量喃喃道，“何苦呢...”
嘟囔着，把手机还给姜路，再次叮嘱道，“帮人可以，但像上次那个不能帮。”
姜路知道他说的是“暴走皮卡丘”这人，自从借了两千五，就再没消息，换做往常，姜路也就当积德行善了，但现在情况不同，自己和老爸那头闹得不愉快，资金链又断了，狐朋狗友跑的干净，两千五就成了一笔巨款。
他倚靠在床头，摆弄着暴走皮卡丘的主页，试图翻找出有用的线索，突然发现这人经常访问一个公益号：
爱心流浪犬之家
姜路蹭的一下坐起来，刘熙被吓到，瞪着他问，“咋了你。”
“看这个，他应该和这里有关系。”姜路眼里带着光，他好像发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心瞬间也落了地。
他有几个瞬间怀疑自己被上当受骗，但大多时候，他还是坚信这世上没有生来就坏心肠的人，同样，无论代价是什么，他都会去向自己证明，向故去的母亲证明，世界是温暖的。
“我去查查，看有没有相关新闻。”刘熙很快改变看法，和姜路一样，他也期待着事情有转机。
两人投入到点滴回血了都没发现，校医及时拔掉针头，又开了几种消炎的药，在他们临走时还嘱咐到最近烟酒停一停。
姜路按着针眼，两只手交叠，笨拙地挥动两下，“谢谢姐！”
回去路上，刘熙说起查到的结果，“是私人名下的公司，显示前期投入额50万，其他信息有些模糊。”
姜路捧着一袋炸鸡柳吃的来劲，用竹签戳起一块喂给刘熙，“我得找群主问问，他应该知道点什么。”
刘熙被烫的大口呼吸，含糊道，“他还能见你嘛。”
姜路思索了会儿，小脑瓜上的灯泡刷的亮起，“这人藏的太深了，得打打感情牌。”
......
天已经黑透了，夜市人山人海，男人紧赶慢赶将车停好，急忙换好衣服，活动着肩膀走向摊子，还有个百米远，他猛地停住，死气沉沉的双眼缓缓睁大，不可思议望着摊位上活跃的身影。
“嫂子你看我炒的怎么样！”姜路有模有样颠着大勺，飒爽开朗的笑容被火光擦亮，额头上的黑色发带将皮肤衬托的更加白皙，身后母女俩洗着菜，余出空闲拍手叫好。
姜路翻炒几下，看火候差不多了，按照之前学的配料用量，先后放入盐，味精，小米辣，还有特制的酱料，将火调到最大，连续颠勺数十次，一份色泽诱人的炒米线出锅，之后他还觉得不够热闹，招呼着身后一桌，是刘熙和陈峰魏小平三人。
“来点音乐，”姜路说完耍个帅，刘熙摸出准备好的蓝牙音箱，动感十足的DJ曲将气氛推到最高点。
姜路单手把铲子转出花来，陈峰带头鼓掌欢呼，一时间来往的人群都被这群青春洋溢的男声吸引，眨眼间路边的小桌板都坐满了。
女人忙的乐呵，偶然间发现男人的身影，连忙小跑过去，高兴道，“丁哥，小姜给我拉了不少客人！还是这帮孩子有头脑。”
男人还处于懵逼中，看看炒得投入的姜路，不确定对女人道，“他...颠勺你教的？”
“现在孩子聪明，我说了几句上手就会了。”女人笑得合不拢嘴，提议道，“要不今天早点收摊，请他们吃个饭吧，总这样麻烦他们过意不去。”
男人立刻意识到什么，既没肯定也没拒绝，而是大步走到姜路面前，朝他身后的小伙伴看了眼，确认不会对母女俩构成危险后，绕到摊子后的柜子里，摸出一把尖刀。
顿时大家都安静下来，刘熙保持屈膝的动作，时刻准备拽开姜路，但当事人还炒的入迷，压根没注意身后的凉意。
接着，众人就见男人握着尖刀，不知从哪儿掏出个土豆，慢条斯理削起皮，三人组顿时松口气。
“说吧，想干嘛。”男人眼中沉着，手上锋利的刀就像玩具，任他摆布。
姜路歪头一笑，心思都摆在脸上，手臂的肌肉线条清晰诱人，浑身都散发着青春荷尔蒙的气息，热烈又坦诚，
“找你帮个忙。”
两人背对着背，看不到对方的脸，男人手中动作停下，他叹了口气，克制着情绪低声道，“如果是群里的事，免谈。”
姜路举着铲子等油温上来，身子微微后仰，海带似的贴在男人宽厚的背上，耍赖般，“跟你打听个人，这点小事，你动动嘴就能做到吧。”
男人眉头紧蹙，清晰感受到少年滚烫的汗侵入背后的面料，弄得他心底极其燥热。
“我发誓，绝对不会惹出事，就想知道那人的来路，你不用急着答应，反正晚上我都有空，你家的炒米线太好吃，我得常来。”
姜路说着，端起盛着青虾的盘子要往锅里倒，手腕一下被男人抓住，他身子跟着一颤，不由自主看过去。
男人的侧脸近在咫尺，深邃幽暗的眼眸看不出情绪，“手不想要了？”
说完，姜路被挤到一边儿，手中的盘子被男人夺走，带着水珠的青虾滑入锅里，溅出的热油一窜两米高，跳的到处都是，男人将姜路挡在身后，手背上落了油点，看着都疼，他眼皮都没眨，抓起手边的毛巾快速擦去，娴熟翻炒着。
“你...”姜路不知道说什么，晦涩道，“谢谢啊。”
男人没搭理他。
“你同意了？”姜路突然激动地凑到男人耳边来上一句，直接把男人逼到角落里，但还得兼顾锅里，于是男人罕见烦躁道，
“上一边儿去。”
姜路知道事情有戏，美滋滋蹦哒到桌前，抄起小板凳坐下，跟刘熙交换眼神，俩人都松了口气，陈峰和魏小平风卷残云，盘子铮明瓦亮。
四人吃饱喝足，聊了会儿实习的事情，姜路插不进话，就耐心听着，这时候任冰突然打来电话，姜路调成静音，没接。
“我下个月就撤了，单位那边待遇还成。”魏小平说完有些失落，“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一转眼两年跟闹着玩似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