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恶鬼头子一起除恶鬼

精彩段落

白承欢说什么,何三冠信什么。卧龙凤雏之间最经得起考验的就是不带脑子的信任。

白承欢总能给一切没道理的事找出一堆四仰八叉的大道理。

至少他真的是这么想的…虽然每次和秦千岁对话的时候总是尴尬的忍不住脚趾扣地,他甚至开始怀疑秦千岁这个名字也是戏文里哪个人物的名字,这个说自己叫秦千岁的,其实根本不是秦千岁!

那他是谁呢?白承欢一边掀开锅盖翻炒几下覆盖糖色的排骨,一边心里暗戳戳的瞎想着…

饭做好之后,白承欢盛了一大盆豆角排骨炖粉条,洒了点酱油佐料和鸡精,递给何三冠,示意他端到堂屋桌子上。

何三冠接过盆,闻着香喷喷的肉汤美的龇牙咧嘴,全然没了刚才那副被李四海吓的魂飞魄散的样子。

白承欢看着他这副没出息的样子心中只觉好笑,他这个发小跟他一同长大,不管做什么事从来都是无脑力挺他,虽然人不太聪明,但已经是他这辈子能遇到的顶好的人了。

好人就应该被人珍惜。白承欢心想。

锅里的汤继续沸腾着,白承欢又加了几根柴炖了半个小时,看着锅里的肉已经用筷子一戳就烂,他特意只放了一点点的盐,一点佐料酱油都没敢放,捞出其余的菜之后,只留了浓白浓白的排骨和肉汤。

用漏勺过滤了一下汤渣子,白承欢端着秦千岁的专用碗筷去了堂屋,放在一旁冷着。

从院子里过来过去,洗完手准备去里屋给秦千岁换药,白承欢这才拍拍脑袋想起来秦千岁早被他连人带床扔在院子里暴晒了一上午的太阳!

老天爷…出来进去都在眼皮子底下,白承欢竟然把一个捆的白花花的大活人给自动忽略了…

再捂上一身痱子可怎么办?本来就一身伤,再捂个痱子,想想都踏马遭罪…

心虚的往手上套了个塑料袋,白承欢屁跌屁跌的拐到秦千岁的竹床旁,抿了抿唇,看了看在37℃高温下闭目养神的…木乃伊,低三下四道:“那个,我拉你回屋吧…”

秦千岁躺在竹床上一动不动。

白承欢搓搓手刚准备行动,当视线对上秦千岁那张已经结满了痂的脸,心中顿时一惊!

“昨天夜里还带着血,今天怎么都开始结疤了?愈合的也太快了吧…晒了一上午,怎么还越晒越白了…”白承欢心里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弯着腰又喊了声秦千岁,结果那人还是一动不动。

他伸出带了塑料袋的手轻轻推了推秦千岁的胳膊,结果却发现那胳膊僵硬的不像话…

白承欢急了,慌了,心跳加速了。

“何三冠放下你的筷子赶紧出来出来出来!!!!!”

何三冠嘴里的排骨还没嚼烂,就被白承欢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给吓的吐了出来…

“咋了欢儿?”何三冠快速跑到院子里,手里还捧着刚才掉出来的那块肉,“咋了?李四海又诈尸了?”

白承欢煞白着脸指了指面前竹床上的男人,声音有些发抖,“我可能…把人给晒死了…”

何三冠后背一僵!挺直了身子,瞪大眼睛往后退了一步…

“一上午事太多了,我着急忙慌的,走过来走过去的忘了时间,他一身伤,”白承欢带着哭腔蹲在地上抱着头,“昨天感觉才好些,今个就被我扔在太阳地里活生生给晒死了…”

何三冠想安慰安慰他,可是却发现自己才是最需要安慰的那一个。

一上午遇见的稀奇事儿太多太多,多的他还没来得及消化完,这又碰上了一个…

腿软,脚软,又想晕了。

“昨个救他回来的时候伤口都烂完了,好不容易收拾干净,昨天夜里他还跟我说话了呢…”白承欢哭腔越来越浓,声音都有些发抖,“我就不该上网搜那些乱七八糟的偏方!他晒着太阳肯定流汗了,汗浸在伤口上肯定会发炎!还缠了一身的纱布,闷也给闷坏了…”

“我踏马是个大傻比…”

何三冠手里的排骨掉落在地,硬着头皮挪了下脚,双腿发抖蹲下来轻轻拍了拍白承欢哭的颤抖的后背,嘴唇打颤还要撑着去安慰他,“欢儿不哭,不是你的错,你也是好心,他不会怪你的。”

“咱找个地儿给他埋了吧,”何三冠拽了拽白承欢的衣角,“入土为安,天太热,别放臭了。”

关诗敏顶着红肿的睡眼从堂屋出来的时候,就看见院子里这悲天悯人的一幕,张嘴问了句怎么了,何三冠习惯性秃噜出来一句:“死了。”

关诗敏两眼一黑,扶着大门一头栽倒在门槛子上,昏了过去…

好家伙,又来一个。

白承欢啊了一声赶紧冲过去接住他妈,把人打横抱起进了里屋放在床上,顺了顺气儿,喊着门外瞪大眼睛已经麻木的何三冠给关诗敏接了杯水,缓了好大一会儿,关诗敏捂着心脏清醒了过来。

“造孽,造孽啊!!!”关诗敏狠狠拍着大腿,女人内心深处隐藏了多年的委屈突然如洪水一般一泄如注,她嘶吼道:“我关诗敏活这么大岁数,被人绑到树上指指点点,一个村的都看见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现在家里又死了人,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啊!!!!”

关诗敏躺在床上捶胸顿足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白承欢红着眼眶看着她,一言不发。

待关诗敏哭够了,哭累了,这才侧着身子捂着眼睛让白承欢出去,她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白承欢和何三冠一前一后出了里屋,轻轻带上关诗敏的房门,走到院子里,目光复杂的看着静静躺在那里的秦千岁…

堂屋的饭已经凉了,粉条也坨成了一块又一块,只有秦千岁那碗白浓浓的肉汤还散发着阵阵热气…

“抬到小竹林里,挖个坑,埋了吧。”白承欢低头看了眼自己手上还没来得及摘下的塑料袋,去自己的里屋找到给秦千岁用过的床单,从头到脚将他盖的严严实实,最后想到什么,又不放心的掀开一角测了测他的鼻息,在最后的希望彻底破灭后,这才心如死灰般将床单盖上,和何三冠一前一后抬着竹床往小树林走去…

经过李四海这一茬儿,家家户户房门紧闭,没一个再敢出来多管闲事的。

村子里空荡荡的,除了时不时的狗叫鸡叫,就剩李四海家的嚎叫了。

李四海媳妇儿一怒之下挖烂了李四海这副身子的脸,又用一根筷子戳瞎了他的一只眼,用滚水烫坏了李四海的喉咙,又生生拿着三叉子叉断了他的左腿…

这一幕幕,李三元被逼着在现场从头看到尾。

他裤子湿了一片又一片,脸色煞白毫无血色,只能一个劲儿的跪在地上求饶…

“婶儿…婶儿…咱都是一家人,我叔已经这样了,你就饶了我吧!我这就去县医院给小雪交住院费!占你们家的那六亩地我马上还回去!我叔偷偷给我的钱我也都还给你…啊不,都还给小雪!!!”

李四海媳妇儿瞪着没有眼白的眼珠子一动不动的望他,片刻,以极快的速度爬到李三元面前,脸贴着脸盯着李三元的眼睛,咧着嘴冲他极其恐怖的笑了笑,“我一会儿把你变成李四海这个样子,好不好?”

李三元一阵抽搐,两眼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白承欢胳膊夹着铁锹,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

他红红的眼眶一直褪不下去,反而越来越重,像是刚哭过坟一样…

何三冠热的脸通红,汗打湿了眼睛,俩腿发软却不得不抬着竹床一步一步跟着白承欢往小竹林走去。

“我们也不知道他叫什么,怎么给他刻名字?”何三冠这会也不知道怕了,可能已经麻木,也可能觉得他的欢儿已经够难过了,他这会儿再做缩头乌龟,多少有点不男人。

白承欢抿了抿唇,鼻头一酸,抬着竹床迈过田埂,带着哭腔小声说道:“他叫秦千岁,他跟我说过。”

“你知道是哪几个字吗?同音字很多啊…”何三冠看着他眼眶红红的,心里很不落忍。

“高悬秦镜,千秋万岁。”

何三冠顿了一下,咽了口唾沫,“好吧,你知道怎么写就行,我听不懂。”

“千岁之鸟,万岁之禽,皆人面而鸟身,寿亦如其名。”白承欢用袖子擦了擦汗,哽咽了一下,“千秋万岁是一种神鸟,也是一种寄托。我好奇,在网上搜过。”

“高悬秦镜,公正廉明。”

“他应该是个很好的人。”

*

坑挖到一半,两人累的瘫倒在地。

“一定要按照竹床大小挖吗?直接把人放里面不行吗欢儿?”何三冠累的喘不上气,灰头土脸的躺在土堆上一动不动看着同样精疲力尽的白承欢,“一定要这样吗欢儿?”

“人是我救的,又是我害的。他苦的是没人替他出头,所以我才能这么不负责任的把他埋了。”白承欢出了一身的汗,汗水从光洁的额头滑落到紧致的下颌线处,他仰着脖子闭着眼,叹了声气,“这么苦的人,死了没有棺材,总要有张床吧。”

何三冠盯着白承欢上下滚动的喉结,看着那张他从小到大都羡慕的脸蛋,心中一股酸楚,忍住想要去抱抱他的冲动,一骨碌从地上站了起来,拿着铁锹就开始卯足劲儿挖了起来!

“你歇着吧,一会儿我来。”白承欢也撑着地面起了身,去拿他手里的铁锹,“今天辛苦你了。”

何三冠像是听了什么了不得的话,撅着嘴更加心酸的看着他,“欢儿!你永远不要跟我何三冠客气!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信,都听!就算全村儿都跟你作对,我也会站你身后支持你!我何三冠!是白承欢最忠实的后盾!!!!!”

白承欢微微一愣,刹那间背着身子偷偷擦了擦眼睛,朝他身上轻轻踢了一小撮土,嘴里低声笑骂道:“去你丫的…你不歇我歇。”

何三冠跟得了什么赏一样,屁颠屁颠撅着大腚在坑里埋头苦干…

下午三点左右,坑挖的差不多了,两人合力抬起竹床,将其小心放进了坑里。

白承欢看了眼坑里安安静静躺在那里的秦千岁,透过床单盯着他纤长消瘦的身形,心中感慨万千。

“我会常来看你的。”白承欢慢慢蹲了下来,抱着手中千挑万选的竹子,用衣角把它擦干净,拿着铁锹的尖角在上面小心翼翼的刻起了字…

日薄西山,暮景残光。

这是白承欢唯一能想到的,最应景的成语。

他捏的虎口破了皮,裂了道口子,血落在刻好的最后一个字上,用衣角擦了擦,最后一个字上的那抹红晕了上去,留下淡淡的颜色,像是描了水彩一样。

何三冠伸头去看,只见那胳膊粗的竹筒上犹如铁划银钩,‘秦千岁之墓’五个大字一气呵成,最后这个墓字染了红,像是给秦千岁这痛苦淋漓的一生徒添了一份难得的光彩…

“欢儿,你的字真好看。”何三冠五迷三道的盯着白承欢手里的东西发呆,情不自禁顺着往上瞄了眼白承欢眉目如画的脸,嘴里的马屁还没等拍出来,余光却瞥见坑里的床单动了一下!

“欢儿?欢儿!”何三冠吓的往后退了两步,退完才想起来白承欢的存在,赶紧又拽着白承欢一起往后退,捶胸顿足道:“老天爷!今天是怎么了?先是见了鬼,又是死了人,这会儿要干嘛?又诈尸啊?!!!”

白承欢应声警惕了起来,他将何三冠护在身后站起身往坑里看了一眼,只见秦千岁动作极其优雅的扯掉自己脸上的床单,像是费了好大力一样缓缓落下依旧缠着纱布的胳膊,平息了一下,一脸慈眉善目且一无所知的望着已经濒临崩溃的白承欢,哑着嗓子轻声问道:“恩公,这是何意?”

白承欢站在原地发呆…

何三冠捂着脑袋仰着脖儿朝天大吼了一声!

过了不知多久,久到白承欢怀疑自己今天是不是一直在做梦。

他用力掐了下自己的胳膊,倒吸一口凉气之后,才发觉这不是一场梦,而是真真实实发生过的…

“我还以为你死了。”白承欢这会儿泪点太低,一天之内经历过的奇葩事太多,他觉得自己此时此刻已经脆弱的不堪一击。

见白承欢流泪,秦千岁垂下眸子不敢看他,喉头动了两下,嘴里原本要说的话又硬生生咽了下去…

“大抵是日头太盛,千岁身子弱,抵不住这般燥热,昏了过去罢。”

确实合理,合理到白承欢信以为真之后又开始进入深深的自责之中…

何三冠太阳穴上的青筋爆起,他哭丧着脸跟在白承欢身后,撇着嘴小声问道:“坑挖好了,他醒了。这不折腾人呢吗?我怀疑他是不是故意的!咋办?是就地埋了还是…”

白承欢回手就是一个脑瓜崩儿,弹的何三冠捂着头不敢吭声。

见状,秦千岁已经完好的右手紧紧捏了捏床单,眼含秋水深深望了白承欢一眼,认命道:“恩公不必为难,千岁本就贱命一条,生死已然看淡,恩公请回吧,从此往后,不敢再劳烦恩公。”

话毕,白承欢又咬着牙弹了何三冠一个脑瓜崩儿…

何三冠捂着脑袋讪讪看了一眼一脸无辜的秦千岁,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却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儿…

*

再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五点左右。

秦千岁被两人跌跌撞撞的抬着,累的满头大汗,却又被平平稳稳的放到白承欢睡觉的里屋。

他汲取了一晌午的阳气,透骨奇寒了千年的身子好不容易感受到了阔别已久的温暖,秦千岁闭目养神间想着借这阳气挫一下体内的寒毒,毕竟千年前做鬼的时候可没有这般自由,他那时候虽厉害,但也就像个阴沟里的老鼠,见不得光亮。

自打他被白承欢捡回来剥光剥净晒在太阳底下清洗的时候,秦千岁心中就隐隐觉得如今的不同。

被白承欢裹着滑溜溜的衣裳顶着大太阳抬回来的时候他还闭着眼等着自己魂飞魄散…

可次次睁开眼,次次在活着。

可以见光了,既没有蚀骨,也没有变成一缕薄灰。

反而加速了肉体的生长,加速了伤口的愈合…

秦千岁深知,如此下去,他万般可能打破重蹈旧辙的规律,拥有一副毫发无伤的身体。

他刚从墓里爬出来,千年不见天日。那小竹林里昏昏暗暗,他朝着有光的地方爬爬走走,最终跌倒在光的起始点…

他重活一世,本想借着光彻底结束自己这条可笑至极的烂命,却不曾想,他不仅安然无恙,反而却遇见了千年之久的另一束光…

*

那寒毒已然入骨,哪怕再生,也是伴随到骨子里。秦千岁不停的吸取着阳气灌溉肉身,最后抵力相抗,将寒毒逼了出来!

可谁曾想,秦千岁正屏息凝神之时,五感全然闭合,两耳不闻声、两眼不看世,寒毒又被逼的附在肉体表面,这才导致白承欢碰了碰他的肩膀,却发现整个人像石头一样僵硬。

寒毒附着在肉身表面也是需要一定的时间扩散,秦千岁的五感是从白承欢颠颠簸簸将他抬着走到竹林边缘的时候恢复的,于是白承欢说的话,做的事,红着的眼眶,秦千岁都知道。

他还知道白承欢记住了他的名字:千岁之鸟,万岁之禽,皆人面而鸟身,寿亦如其名。

高悬秦镜,公正廉明。

他说自己这头恶鬼,是个好人…

这一切的一切,秦千岁都知道。

活了千年,那个相貌平平的红毛男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秦千岁自然也是一看便知。白承欢躺在土堆上气喘吁吁哽咽的时候,秦千岁才刚刚恢复了知觉,可以张嘴说话,可以动弹。

他本想开口说句话,但一听到红毛男子的那番话,他顿时心中郁结万分…

“如此献媚殷勤,好似柳巷女子!”秦千岁心中瞧不上他,暗暗将他与青楼女子归成了一类。待一听到他要亲自动手挖坟,让白承欢歇着的时候,秦千岁黑着脸闭上了嘴,继续一言不发乖乖当个死人…

待坑挖好,秦千岁刚要启唇,又听见红毛男子在白承欢面前煽风点火说要埋了自己,秦千岁黑着脸猛地睁开眼睛!用已经可以随意动弹的手缓慢掀开盖在自己脸上的麻布,死死盯着何三冠…

秦千岁不敢赌,他与白承欢并无交情,前生今世也不曾相见,不值当白承欢为他做些什么。

秦千岁紧紧捏着床单,他承认自己心中是有些难过。往昔遇见的人不是欺辱他就是伤害他,芸芸众生中却唯独遇不到一个愿意对自己和善几分的人,为此,他甚至安抚自己或许是命格太贱,以至于贱到了骨子里,一生只配受苦受难。

白承欢是唯一一个不嫌他恶心的人,还亲手给他擦拭身子、给他梳头、喂他吃饭、同他好好说话…

秦千岁心想,他就算真的扔下我不管,那也是应该的。

谁知,白承欢竟二话不说直接跳进坑里去抬他,边哽咽、边冲他不停的说着对不起。

秦千岁好几次想坐起来,却又不知道作何解释,怕说出自己身份又会吓到他,只得强忍着闭着眼睛躺在竹床上不停回复着:“有劳恩公了。”

堂屋的饭已经坨的不像样,关诗敏躺在里屋睡的不省人事,白承欢伸着手颤抖着探了探她的鼻息,还没伸过去,就听见了震耳欲聋的呼噜声,这才撇着嘴把手放下来,轻轻带上她的房门,将堂屋的饭端到灶房又热了一遍。

何三冠去猪圈拿盆往身上浇水,潦草的冲了个简单的澡,用脏衣裳遮着前面后面匆匆跑进里屋去翻白承欢的破柜子,从里面找了个白色体恤黑色短裤快速穿上,又将一旁的脏衣裳揉巴揉巴放在床头桌子上,扭头去找卫生纸想擤个鼻涕,不料一转身,正对上秦千岁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

“你今天可把爷给折腾坏了你知道不?”何三冠心里有些说不出的膈应,他感觉自己有点害怕这个男人,却又实在想不起来是为什么害怕,于是只能拍着胸脯给自己壮个胆,“一来一回三十多里地你知道不?还挖了个2000*1500的大坑,正好一个床位!你说你早不醒晚不醒,非等坑挖好了才醒,你是不是故意的?”

何三冠问的这几句纯属是在赌气,他只是想嘴上泄泄愤,可没曾想自己这猪脑子竟有一天真能蒙对一回…

秦千岁平淡的望着他,语气疏远的道了声多谢,扭过头去,闭上眼睛,至此再无交谈。

白承欢草草的喝了一大碗剩饭,煮的稀巴烂的粉条弄的人是一点胃口都没有,白承欢不挑食,闷着头炫了一碗之后,将秦千岁那碗刚热完还冒着热气的排骨汤放在一边晾凉,自己抱着毛巾衣服打了桶水,去猪圈细细的冲了个凉水澡…

他洗澡洗的速度很快,但十分细致,不像何三冠那样跟水打个过场。

洗完澡,漱了口,换了身干净衣服,白承欢端着秦千岁那碗饭进了里屋,搬了个凳子拽了些卫生纸坐在他旁边,自责道:“饿坏了吧?今天真是叫你遭了大罪了,都怪我。”

秦千岁轻轻咬了下唇,一紧张睫毛就开始轻颤,他满脸的疤中夹杂着淡淡的绯红,声音小的可怜,“无妨,都是千岁的错,与恩公无关…”

白承欢头一回觉得这人文绉绉的样子看起来这么温柔…

“吃饭吧,吃完我给你换换药。”白承欢这次没有往手上套塑料袋,徒手将勺子递到他嘴边,轻声道:“今天村里出了些事,很邪门的事。你得快点好起来,万一哪天再碰上了,我一个人拖两个,跑的不快。”

秦千岁闻言,心中轻轻颤了一下,下一刻又满脸无知的看着他,“其实,恩公不必关心千岁的生死,千岁本就是…”

“别再说自己贱命一条了。”白承欢放下勺子打断秦千岁的话,蹙着眉望着他,语气有些焦急,“你父母给了你这条命,那这条命就是这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你不贱,你的命不贱!如果真是贱命一条,我何必费心费力去救你?人生来都是一样,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只要你不轻贱你自己,你看谁敢轻贱你?”

秦千岁看着他,顿了好大一会儿。

其实他刚才不是想说这个,而是想说自己本就是将死之人,突然被白承欢打断,又听见白承欢说的这番话,秦千岁不得不承认,他冷了将近千年的心,此刻却真实的暖了起来…

何三冠捧着碗捞了个小马扎坐到他们两个身边,一边吸溜吸溜往嘴里炫饭,一边伸手去摁风扇三档。

“开一档,他身上有伤口,风不能太大。”白承欢将碗里的肉碾碎,小份小份的送到秦千岁口中,扭头冲何三冠说道。

何三冠撇了撇嘴瞪了秦千岁一眼,悻悻的开了一档,往嘴里送了块排骨,歪着头讨好似的看着白承欢:“欢儿,我今儿不回去了。”

“跟你睡,行不?”何三冠小心翼翼的朝他眨了眨眼,“我一个人在家害怕。”

白承欢有精神洁癖,从不与人同床。他能接受徒手掏下水道,也不能接受自己枕头边儿突然多个人…

当然,他妈除外。

毕竟他还是个宝宝…

“我干的那家美发店暂时停业一个星期,我奶一走又是一个多月,哄孩子去了也顾不上我,咱村儿又闹了鬼,我害怕我一睁眼就看见李四海媳妇儿趴在我家天花板上望着我…”何三冠自己越说越怕,最后竟撇着嘴伸手戳了戳白承欢的胳膊撒了个耐人寻味的娇,“欢儿~我的好欢儿~行不行嘛?”

白承欢耐不住他撒娇,轻轻嗤笑了一声,嘴里笑骂道:“别顶着你这头鸡毛掸子跟我装相,睡就睡呗,多大点事。”

何三冠像是中了头等奖一样笑的嘴快咧到了后耳根,摇头晃脑的挑着眉一边往嘴里炫饭,一边哼着八竿子不着调的流行歌。在视线扫过秦千岁的时候,他总感觉那人貌似不太开心…

喂完最后一口饭,白承欢从床头柜里拿出昨天买的药,收拾收拾往手上套了个塑料袋准备给秦千岁拆纱布。

“我先看看伤口的情况,可能会很疼。”白承欢拿着剪刀站在他身旁,内心深处的自责与同情一直牢牢牵绊着他,以至于后来的行为举止及说话语气都像极了幼儿园的老师哄小孩儿…

“你乖乖的不要乱动,我尽量轻点,好不好?”

秦千岁轻轻咬着下唇有些慌乱的看他,脑子里过了千百遍乱七八糟的话,却不知道该挑哪句回复。

从没有人这么温和的冲他说过话…

“好。”秦千岁捏紧了床单,紧紧闭着眼睛,睫毛微微颤了颤。

他又紧张了。

看着这人这么乖巧听话,白承欢心中的愧疚又放大了几分…

“你去堂屋吃,”白承欢用脚轻轻踢了下何三冠的凳子,“我换药,一会你别吐屋里了。”

早就坐不住的何三冠争宠似的又扭头瞪了眼秦千岁,吃完最后一口,擦擦嘴问道:“我还用把关姨喊起来吃饭不?”

白承欢一边忙活着,一边嗯了一声。

何三冠端着碗出去了…

白承欢用手肘带上里屋的房门,捏着剪刀小心翼翼的剪着秦千岁身上的纱布,以至于专心到整个人都覆盖在他的身上,却了不自知…

秦千岁从没有如此难堪过。

往昔被人五花大绑关在木笼里游街示众的时候,他拖着一条断腿埋着头抵挡着从四面八方扔来的烂菜叶子,那时的他也没有现在这般坐立不安…

白承欢身上带着淡淡的肥皂香,他生的本就好看,打小抱出去都以为是个白嫩嫩的小姑娘,直到七八岁个头往上狠狠窜了一大截的时候,同村的小子才不敢再给他胡乱起外号。

白承欢在村里也算是数一数二的白皙,但比起秦千岁的白,他的肤色显得更为阳光健康。

他睫毛浓密纤长,五官十分端正精致,眉骨锐气有力,嘴唇却十分饱满诱人。

何三冠曾形容他,一看就是根正苗红的三好青年,骨子里写满了正直大义!

秦千岁看他也是如此。

“你一直看我,我脸上有东西啊?”白承欢咧嘴朝秦千岁笑了笑,唇角挂着浅浅的酒窝,英气十足的脸庞突然变得十分可爱动人,以至于秦千岁都忘了去回他的话…

从上往下的纱布都被白承欢一一剪断,等到要揭开的时候,白承欢犯了难。

昨天上药的时候有些伤口还在渗着血,看着秦千岁脸上结痂的状态,估计身上也大部分都结了痂,可一旦结痂,免不了要跟纱布连在一起,白承欢手上的力气要是使的不到位,那一掀纱布,连纱布带刚结好的痂都一起揭了下来,还不得把秦千岁这个柔弱到动不动就脸红闭眼的男人给活活疼死?

想到这里,白承欢顿时不敢揭了。

手伸出去,又收回来。再伸出去,悬空比划一下,再讪讪收回。一来二去,次数一多,秦千岁看出了他的为难。

“千岁自幼多灾多难,这点小伤不算什么。方才觉得浑身好似蚁虫叮咬,想必是伤口已经愈合,已然无碍了罢。”秦千岁看着他,心中软了几分,“千岁早已习以为常,伤的狠,好的快,不疼的。”

白承欢垂着眼望着他瘦骨嶙峋的身子,心里有些郁闷。

“怎么可能不疼。”白承欢叹了声气,弯着腰打量着从哪个地方开始下手,嘴里有一句没一句的回应着:“我真的想不通你这一身伤到底怎么来的?你看起来脾气很好的样子,应该不会轻易得罪什么人,看着也挺有文化的,怎么就沦落到这个地步了…”

秦千岁顿了顿,嘴里的话堵在了心口,冲白承欢轻轻扯了下嘴角。

说实话,秦千岁这一笑,着实让白承欢狠狠吃惊了一番…

这人底子想必还是不错的,不然笑起来怎么会觉得这么让人眼前一亮。

“算了,我不问了。”白承欢轻轻揭开一角纱布,垂着头去看纱布下面的伤势,却发现确实是结了痂,只是这痂的样子像是已经熟透了,感觉轻轻一撕,下面就是一层又长出来的新肉一样…

白承欢愣了一下,眨巴眨巴眼又轻轻撕开一部分纱布,只见纱布下面本该溃烂红肿的伤口全都消了肿褪去淤青结好了疤,错位的膝盖骨头也已经回归原位,有几根已经断骨的脚趾手指也早已破天荒的连了上去、脖子上的勒痕已经很淡、肩膀上的烫伤也结了大片的黑疤、腹部最严重的刀伤也已经严丝合缝的连在一起,背上的各种鞭痕割痕刀痕也都结了厚厚的疤…

白承欢惊讶的砸吧砸吧嘴,往后不自觉的退了一步…

他此时才发现,秦千岁那一头有些枯燥的长发比之前顺滑了许多,好像更黑了,更健康了…

以及秦千岁那好像已经消了肿的眼睛和脸颊。

“这到底是医学奇迹还是人类未解之谜?!”白承欢自言自语喃喃道:“我都有点怀疑人生了…”

秦千岁听不懂他有时候说的话,但他深知白承欢这副讶异的神情是因为什么。

“自小就日日承受这些,身子都习惯了,故而愈合的也就比旁人快了些。”秦千岁不太会扯谎,只能避重就轻将此事揭过去,“并无什么可稀奇的。”

白承欢虽然有时候憨了点,但好歹上高中的时候在全年级都名列前茅,要不是家里突然发生些变故,他爸拉麦子的时候不小心翻沟里被拖拉机压的当场丧了命,还连带着碰到了一个要去地里送饭的老太太,不仅要忍着当头一棒的打击去料理他爸的后事,还要拿出全部家底去填老太太家狮子大开口的大窟窿…

老太太就崴了个腿,讹了他家13万。

毕生的积蓄,他爸给他攒的学费和老婆本,就这么没了。

最难过的是,他爸也没了。

那段时间关诗敏半死不活的在床上躺了整整三个月,白承欢崩溃之际还要忙前忙后伺候着,最终心力交瘁没赶上高考。要不是为了出了社会能找到工作,他也没想着随便去一个交了钱就能上的大专混毕业证书…

大专四年,白承欢一直勤工俭学,脏活累活从没在关诗敏面前喊过一声苦,不仅维持着自己的生活费学费,还承担了家里大大小小的花费。

想到这,白承欢暗戳戳的算了一下自己现在的余额…

要是不用二次买药的情况下,应该还能撑两三个月。

“你到底是什么人?”白承欢突然扭头认真的看着他,“你现在必须告诉我。”

秦千岁迎上他的目光,思量了片刻,心中隐隐一痛,缓缓回道:“肉体凡胎。”

“我问的是,你以前做什么的?”

秦千岁面上淡然如水,实则心中早已翻江倒海,“奴仆…”

“什么?”白承欢眉头一挑,眼神充满了疑惑,“什么仆?”

秦千岁脸色苍白,张了张嘴,又垂着眼合上,将头扭到一边,缓了好大一会儿…

“我出生寒门,五岁那年,父亲母亲皆早逝。我后来被接走跟着叔父一起生活,谁曾想叔父当着旁人一个样,背地里又是一个样,人前对我嘘寒问暖,人后将我践踏成奴,拳打脚踢早已是家常便饭,稍不痛快,便又是一顿毒打。”秦千岁咬了咬唇,声音有些颤抖道:“后来也就习惯了,真的没什么,都是这么过来的,愈合的快,并不稀奇。”

白承欢顿了一下,站在原地发了好大一会儿呆…

不管是真是假,他心里到底还是没忍住骂了几句很脏的话。

“我很快便好,”秦千岁闭着眼睛,睫毛抖的厉害,指骨狠狠掐着床单,眼眶泛起一片微红,“到时,就不再劳烦恩公了。”

“我不是在赶你走!”白承欢收回神,咂摸了下他的话,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模样,心里的疑问都收了回来,又咬着牙给他揭开身上的纱布,“我只是好奇,非常好奇。”

“你是哪的人,你还记得吗?”白承欢轻轻扯开纱布,发觉秦千岁全身上下的伤势都已经好转到不需要再重新上药,心中极力忍着一万分的疑惑,克制着自己慢慢来,不要问的太急。

“棠池城。”秦千岁乖顺的回道。

白承欢心里记着这个名字,盘算了下是哪三个字,最后发现当初门门快满分的地理学了个一塌糊涂,脑子里怎么搜也搜不出这个地方的任何信息。于是,他又看似闲聊的问了句,“怎么写?”

秦千岁捏床单的手又紧了紧,踌躇万分,脑子里哄然又浮现那座城里所经历的万般磨难…

“海棠醉日,酒池肉林…”

白承欢看着他面露苦涩,撕开最后一层纱布的时候,拿床单轻轻给他盖在下身,瞅着那人逐渐泛红的脸颊,心中直叹纯情,转过身拿了条毛巾湿了些茶水,给他轻轻擦拭着身上满目疮痍的伤口,低声道:“听起来不像是什么好地方。”顿了顿,又扭头瞄了他一眼,“你们那地方都是这么说话的吗?”

秦千岁垂眸想了想,不知该如何作答。

他醒来的时候也不知今夕何年,只是闲暇时刻数着棺上的纹路打发时间,这才知晓自己已经活了一千三百多了年…

那棺不是普通的棺,是不知被谁千辛万苦凑齐了活了百年的柳、槐、杨、桑、楝五大极阴之木制作而成,养在了不见天日的百米之下墓中,而秦千岁残破的尸身就是被放置在内,慢慢生长到如今这副模样。

他五岁父母全失,被叔父折磨到十七岁,碾转几手又不停发卖了十三次,五年之后,如同废人一般不能动弹,又被压榨了最后的价值发卖到诡幽谷用以炼药,死时仅仅二十五岁…

秦千岁二十五岁之后记忆零零散散,他只记得自己前世做了最毒的药人,死了之后成了最凶的恶鬼,可最后怎么变得七零八碎,又怎么被放置这墓中的,他全然不知。

借着千年的鬼气,他隐约觉得这棺非同寻常,于是闲了便一直盯着看,无趣了也盯着看,直到发现每隔一定的时间,棺木上就会多出一道纹路…

那棺从头到尾已经布满横纹,直到纹路遍布到最后一个角落,他看见了一束光,爬了出来…

他记得自己吓昏了一个人,但只记得昏了,又不知道昏在哪,也不知道什么样。

再就是白承欢了。

他与自己平生所见的人都不同,穿着打扮不同、言行举止不同、对待他秦千岁的方式…也不同。

从没人这么温和的问过他的感受,不辞辛苦的抬他回去,不嫌弃他满身可陋的伤痕。

白承欢住的地方,有很多新奇玩意儿,都是他从不曾见过的…

会转头的风、奇特花纹的褥单,上下摇动便可出水的铁块、白承欢总是套在手上的像是褡裢一样的物件、白色的火棒、红色的药汤、大大小小盛着膏体的奇异物件、红红绿绿的盥洗盆、以及白承欢身上那耐人寻味的胰子香…

许多许多,多的他来不及看、来不及记、来不及去问。

他唯恐一个不小心,白承欢便就此厌恶了他,再将他随手丢弃…

“千岁说的话,恩公若是听了不欢喜,我…”

白承欢擦拭的手停了下来,皱着眉看了他一眼,“你在我这里不用伏低做小,伏低做小懂吗?我这里没有低人一等,没有什么奴仆之说!人人平等,你和我都是一样的,我并不比你高贵,你不用在我面前小心翼翼的,懂吗?”

秦千岁局促的双手无处安放,他顶着身子上的羞涩和怪异已经忍了许久,此刻再听白承欢这么一番说辞,他忍不住红透了脸…

“算了,我也不问你了,看你这样也做不了什么坏人,我不逗你了。”白承欢索性闭上嘴继续一点一点擦拭,待擦拭到一半,他发现秦千岁整个人都已经紧张成了一条线,无奈之下又愣愣问道:“腿合这么紧,我怎么擦伤口?你是黄花大闺女吗,这么害臊…”

不吭声还好,这话一出,秦千岁整个人都僵着身子红到了脚趾…

“刚抬你回来的时候,都给你洗了个遍儿,哪没见过?那会儿还没见你这么害臊,今个怎么了?”白承欢绷着嘴无言以对,心中暗戳戳的笑了两下,面上没敢露出来。心里笑的越狠,脸上越是装的阴沉,生怕憋不住笑出声,再让人家多想了。

可是物极必反。

秦千岁小心翼翼望过来的时候,白承欢正一边卖力一边用黑脸遮盖着内心的狂笑,全然没注意到秦千岁那副如履薄冰的神情…

强忍着内心的羞耻,秦千岁咬着下唇将头偏过去不看他,努力尝试着放松身子,缓缓打开伤腿以便白承欢擦拭伤口,声音带着些卑微的讨好,哑着嗓子道:“是千岁不懂事,恩公…别恼了。”

白承欢突然愣住!怔怔地看着那乖乖配合的伤腿,呆了好大一会儿,等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的时候,突然噗呲一声没忍住,蹲在地上笑的喘不出气儿来…

*

这一阵单方面快乐的笑声是被关诗敏连连不断的敲门声给止住的。

白承欢笑的涨红了脸,不怀好意的瞥了一眼床上紧闭双眼睫毛颤抖的男人,看着他不知所措的样子,心里对这个人的顾虑也消减了大半。

算了,管他说话什么样,管他哪里来的,管他经历了什么,管他有什么过往呢!动不动就脸红的人,再坏能坏到哪里去?救就救了吧,好人做到底,当给他爸在地底下积德行善了!

打开门的那一刻,关诗敏顶着一对红肿的大眼泡子赶紧扭过身去不往门里面看,声音囔囔的,看起来特别失落。

“我听三冠说,人没死。”关诗敏朝秦千岁所在的方向望了一眼,然后扯着白承欢的袖子把他带到堂屋,坐在堂屋的木凳子上叹了声气,“你打算怎么办?”

白承欢看着他妈这副模样,本来嘻嘻哈哈的脸顿时耷拉下来,心里一百八十度大转弯,难受的刮了刮鼻子,低声说道:“那也得等能走了再把人送出去啊,这会还躺着不能动,总不能连人带床一块搬出去就不管了吧?”

“那要真死家里了咋办?”关诗敏瞪了他一眼,“还不够乱?”

白承欢低着头撕掉自己手上的塑料袋,扔进垃圾桶里,“真死了就埋了,反正坑也挖好了。”

关诗敏扶着桌子站起身,背着手照着他大腚轻轻跺了一脚!嗔骂道:“你爸就是好人当了一辈子,最后落了个不得好死!你跟你爸一样,不当这个好人就活不了!!!”

白承欢顶着腮帮子看着他妈,神不知鬼不觉往后退了一步,小心翼翼说道:,“您不也是个好人吗?不然怎么和我一起把人抬回来,还让我给人家炖鸡蛋羹。”

关诗敏一愣,接不上他的话,大手一挥,“别跟我贫!”顿了顿,又问道:“李四海那边怎么说的?是我气死的吗?”

白承欢心里直打鼓,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个反人类的事情…

“要真是因为我,那我只能坐牢了。”关诗敏扭头红着眼眶看了白承欢一眼,又赶紧转过身去双手背后,装作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扯着嗓子说道:“看怎么判吧!坐几年牢也算是给家里省钱了,要真是非得一命换一命,那往后你就自己一个人好好过,把我跟你爸埋在一起!逢年过节带点小酒过来,我跟你爸好好喝两杯…”

白承欢听的湿了眼眶,伸手扯住他妈的胳膊紧紧从后面抱了上去,带着发颤的哭腔说道:“说什么胡话呢?不关你的事,全村都看见了,李四海让他媳妇儿上了身,跟你没关系。”

“跟我没关系?”关诗敏快速扭过身愣了愣,又问了一遍,“跟我…啊不对,你刚说什么?什么上了身?”

“李四海媳妇儿,你忘了?刚死了十天的那个,你们还一块打过麻将。”

关诗敏彻底怔愣了…

一分钟之后,“你在扯什么犊子?”

白承欢撇了撇嘴,“全村都看见了,你不信我,你去问别人去。”

关诗敏目不转睛的盯着墙面,发了好大会儿的呆,被拿着扫帚过来打扫战场的何三冠给拉回了神儿…

“咋了姨?刚才不还好好的,这会儿咋跟丢了魂儿一样?”何三冠边划拉着满地的骨头渣子,边抬眼打量不对劲儿的母子两人,“咋了啊?”

白承欢看着他那老太太挠痒痒的劲儿,强迫症一时间犯了起来,一把抢过他手里的扫把,朝他笑了笑,“你歇会儿,今天辛苦了。”

何三冠努了努嘴,“这咋又跟我客气上了?”

“你收拾收拾去睡吧,剩下的我来就行。”白承欢干活十分利索,收拾完堂屋之后,把何三冠洗过的惨不忍睹的碗筷又重新洗了一遍规规矩矩摆放好,扫了扫灶房的地,带上门,检查了一下院子的大门,这才拍拍手上的灰去洗了个手,径直走到了堂屋,反手带上门,看着堂屋小凳子上规规矩矩坐着的俩人,一愣,道:“还坐着干嘛?还不睡?都八点多了,坐着开茶话会啊?”

关诗敏木讷着脸伸手扯着白承欢的胳膊坐了过来,抱着不搞清楚不睡觉的决心非要让白承欢将事情原原本本说给她听…

白承欢不厌其烦的将经过大致给关诗敏说了一遍,为了防止何三冠害怕,还特地省略了为什么李四海会突然出现在他们家院子里的真实原因…

听罢,关诗敏煞白着脸回了四个字:“瞎扯呢吧?”

白承欢摆摆手起身要走,又被关诗敏拉着扯着坐回了原地。

白承欢无奈至极,随手指了指何三冠,“那你让三冠给你讲。”

何三冠连忙摆摆手,“姨,我当时就吓晕了,我可啥都不知道啊!”

关诗敏眨了眨眼看着何三冠,似乎想到了什么,嘬着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低声道:“对了,我还记得你背着李四海的尸体跑的老快了,你背着他尸体干嘛去了?”关诗敏伸手拍了一下何三冠,“你胆子咋这么大啊三冠!那可是死人啊!!!”

何三冠一怔,身子猛地挺直!眼睛瞪的老大,“你…姨你说的什么?”

“我…”何三冠嘴唇子打颤,“我背李四海?”

关诗敏在白承欢不断挤眉弄眼的示意下,脑瓜不开窍的拍着何三冠的胳膊,“是啊,我记得我看见了,我还以为眼花了,我还听见好多人喊你的名字,你只顾着跑,也不搭理他们。”

“可是…可是…”何三冠嘴唇子颤的厉害,脸色煞白,“可是我…我最后是在你家院子…醒来的…”

关诗敏一听,差点没从小凳子上栽了下来!

何三冠自从听完关诗敏这番话,脑子里就跟放小电影一样不断脑补他背着李四海狂奔的画面,最后浑身上下抖的像个筛子,哭哭笑笑的站起身跺着脚骂骂咧咧道:“我完了欢儿,我完了啊!我奶说叫鬼附身的人都活不长,我完了欢儿…我彻底完了,我要死在你前头啊我的欢儿…”

白承欢窘迫的伸手挠了挠头,左边一个右边一个,他也不知道这会该先管哪个了。

“哪有这么邪乎?!”白承欢伸手拍了拍何三冠的胳膊,用力扯住他,“李四海家到底咋回事还不确定,估计已经有人报J了,到时候看人家咋说吧。”

“这事儿哪家不怕死的敢多管闲事?你以为都跟你一样?!”关诗敏强装镇定扶着桌子站起身,“门都关好!夜里不管啥动静都不许开门!”

何三冠听的浑身发麻,险些没尿了出来…

白承欢也有些膈应,嘴里说了声好,就打发人赶紧睡去了。

关诗敏一走三回头,嘴里的话张张合合就是不往外说,看的白承欢心里干着急。

“妈你要是害怕,你也睡我屋吧。”

关诗敏连忙点点头进了里屋拿了床自己的夏凉被和枕头跟着白承欢,“母子连心,母子连心啊…”走到门口,她突然停了下来,小声问道:“那男的盖着没?没露啥吧?”

白承欢轻轻嗯了一声,“盖好了。”

关诗敏这才放心的进了屋。

经过秦千岁床边的时候,她着实愣了一下,“好这么快?买的啥药啊,效果这么好。”

秦千岁见屋里一连着多了两个人,更显得局促不安…

那位妇人没猜错的话,应当是恩公的生母,当以敬重。

他一介外男,怎可与妇人同居一室?

实在是大逆不道…

可如今还不能过早起身,需等身上的疤完全褪去,连带着体内的毒一同掉落,方可安心下地。

也不知方圆百里有多少误吸鬼气的生魂,没怨气的还好,若再遇上个有冤情有怨气的,不免又要麻烦了些…

“我跟三冠打地铺,妈你睡床。”白承欢抱了两张单人凉席铺在水泥地上,他的房间不算太大,左边一个竹床,右边一张主床,中间夹着两张1000宽*2000长的凉席,空间拥挤的以至于白承欢的凉席只能紧紧贴在秦千岁睡着的竹床下方,而何三冠的凉席则紧紧贴着关诗敏睡着的竹床旁边。

秦千岁偏过头看了眼弯腰跪在地上认真擦拭凉席的男人,短短的发,像极了普生寺里还未来得及剃度的僧人。

小蛮扶风柳,飒飒软腰身。

眉目清如画,浅浅几分真?

心中默念几句诗,秦千岁心中不忍:恩公睡地,他睡床,成何体统?

“地上阴湿,恩公若是不嫌弃,我睡地,恩公睡床,可好?”秦千岁声音极小,小到只有挨着旁边的白承欢能听到…

白承欢擦凉席的手停了一下,刚要开口,就听见一直注视着这边动静的何三冠低着嗓门儿冲秦千岁叫嚣着:“嫌弃!怎么可能不嫌弃?!你自己看看你身上的疤,万一有个啥病的,传染给我们欢儿咋办?!”

秦千岁目光一沉,望着何三冠。

片刻,他默不作声的扭过头去,闭上眼睛轻轻嗯了一声,“是我唐突了。”

白承欢翻了个白眼儿朝着何三冠就是一顿脑瓜崩儿…

“我又说错啥了?!”何三冠捂着脑袋,虽然白承欢弹的很轻并不算痛,但是他受不了他的欢儿一直向着别人…

“你看着他满身的疤你不怕啊欢儿?!你别离他床这么近,”何三冠边说边去拽白承欢的凉席,“我看着都瘆人…”

白承欢深吸一口气把他摁在凉席上盖好夏凉被,绷着嘴笑了笑,“你睡觉,快!”

何三冠瘪着嘴看他,“欢儿!”

“快睡!”

何三冠悻悻的闭上了嘴,瞪了秦千岁一眼,转过身子自己跟自己赌气去了…

白承欢从柜子里又拿了张小床单,叠了叠放在头底下当枕头,一抬头正对上关诗敏拖着脑袋那双要探索世界的目光…

“妈,你还不睡?”

关诗敏不搭理他,瞅着秦千岁眯了眯眼睛,“喂,你哪人啊?”

白承欢心中深吸一口气,想着刚伺候好一个,这会儿又来一个…

“妈!”白承欢无奈至极,“睡吧你!”

“你哪个村儿的啊?你还有亲人不?今年多大了?咋跑到俺们村了?这一身伤咋弄的?”

这一串死亡五连问,搞得白承欢甚是头大。

“我刚才看见你跟欢儿说话了啊,不是会说话嘛…”关诗敏托着脑袋砸吧砸吧嘴,“咋不理我。”

白承欢刚要阻拦,就听见秦千岁那温柔到骨子里的声音传来…

“秦千岁,我叫秦千岁。”声音温文尔雅,还略透着些淡淡的慌乱,“打扰了…”

白承欢听着他极力避开那些难懂的说辞,局促的回答着他妈纯属闲聊的问题,心里多少有些过意不去。

“多大了?”关诗敏听着这声音娓娓动听,心里对这人的印象没来由的好了几分,语气放软了一些,“哪人啊?”

“不知…”秦千岁怕这个回应太过简单,又扭过头看着关诗敏,温婉有礼道:“我记的不全,请见谅…”

关诗敏见状,也不再为难他,翻了个身拿着白承欢给她买的杂牌智能手机玩起了水果连连看…

何三冠躺在地上一会儿扭头看看关诗敏,一会儿仰头看看秦千岁,时不时再偷偷瞄几眼白承欢…

白承欢起身给他妈盖好肚子,回到凉席上的时候,低声冲秦千岁说道:“三冠是我发小,心不坏,就是嘴上没把门儿的。说了什么伤你的话,你别听,别信。”他冲秦千岁笑了笑,“我不嫌弃你,嫌弃你的话,就不救你了。”

秦千岁柔柔的看他,冷到发硬的心,此刻又软了几分,轻轻的嗯了一声,道了声:“好。”

“我刚开始确实怕你有什么传染病,不过刚开始抬你回来的时候已经碰到你了,现在每次给你换药喂饭往手上套塑料袋,纯属心理安慰。我给医生看了,人家说你这身伤都是外力导致的,不像是有啥隐疾。”白承欢刮了刮自己的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刚开始看你的时候确实有些害怕,不过现在不怕了。”

秦千岁安安静静的听着,心里软的一塌糊涂,不由自主浅笑道:“多谢恩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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