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闹归闹了，事儿还是盘踞在心头没过去。

以至于顾延林在电梯里还在叹气。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谈恋爱这事儿怎么这么麻烦呢。

骆宇说的没错，郁枫虽然比他小七岁，行事处事却很稳重，保不齐他真是这么想的，那自己要做的，就是补给他安全感。

只是从小到大顾延林在情感方面就没主动过，偶有的几次恋爱都是另一方跟他表白然后他答应。少年时他面对女孩红着脸递来的情书尚且能温和地说一句谢谢，现在他快奔三了，却发自内心地为此感到发愁。

人真是越活越大，就越怕麻烦，也越怕讲真心话。

等顾延林拿出钥匙准备开锁，面前的门却突然打开，泄出暖和的光时他仍处在沮丧的情绪中，以至于有些懵然地抬头，就撞进郁枫含着笑也含着期待的眼睛。

对方说，“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又让你加班了？”

他想说没有，想说只是以为他不回来于是去外面吃饭，但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就被郁枫拉着进了门，后者给他脱了大衣挂在衣架上，又拉着他换了鞋，顾延林才如梦初醒般挣开了郁枫自始至终拉着他的手，有些局促地抹了把脸，于是也没看到郁枫盯着他手臂时失落的眼睛。

“我那个……刚才……”他还没说完，眼角余光已瞥见饭桌上丰盛的一大桌子菜，有他最喜欢的狮子头，还有油焖大虾……这些都不是普通家常菜，他不知道郁枫是多早回家买了东西在做，又一个人等他到九点。

于是那句我刚才在外面吃过了就哽在喉间再也说不出来了。尽管他那顿饭吃的食之无味，但他确实现在也不太想吃东西了。

可是又想到骆宇说的，回报爱。

郁枫看到刚才还一脸欲言又止的人叹了口气，他心头一紧，有点不好的预感，就听顾延林说:“做了那么多好吃的怎么不先吃，冷了就不好吃了。”这回顾延林牵起了被他挣开的手，“以后别等我了，好吗？”

郁枫没见过他这么温柔的讲话，当下就有些晕晕乎乎不知西东，被人拉着坐下都没缓过神来。

等他回过神来顾延林已经塞了一只狮子头进嘴里，他才猛地站起身来，“都冷了别吃了，我先去热一下……”

“不用麻烦了，”顾延林示意他坐下，“这温度刚好，都九点了赶快吃吧，不然待会儿没消化觉都睡不着。”

“好吧，”郁枫真的对他言听计从，闻言也不再说什么，落座的时候忍不住嘱咐了一句:“以后加班的话自己记得带点小零食，别饿着肚子了，不然你那胃病又得犯。”

顾延林往嘴里扒饭，含糊着应了一声，没解释自己到底去了哪儿，倒是记得问了一句:“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不是有演出么？”

郁枫给他剥了只虾，蘸了酱放在碗里，闻言耸了耸肩，“我们乐队主唱家里临时有事来不了了，所以只好取消了，应该会延期再办。”

顾延林看着那只虾，看郁枫又给他夹了一筷子剃了刺的鱼肉，让他想起当初请他朋友吃饭也是这样，郁枫一个劲给他夹菜，害得他顶着他朋友们的目光倍感尴尬。现在他明白过来了，郁枫对他好，真不是新鲜两天就能过去的事儿。

想到这儿他觉得有必要说点什么，于是他盯着那只虾，也没看郁枫，开口了:“郁枫，我有点事情想跟你谈一下。”

他语气太过郑重，听得郁枫心里咯噔一下，从进门那句温柔的话开始心头就盘旋的不安愈演愈烈，他顿了顿，才谨慎问道，“什么事？”

顾延林抬头看他一眼，看后者紧张得筷子都放下了，一时有些啼笑皆非，“不是，我还没说是什么呢你这么紧张干嘛啊。”

心里忍不住开始犯嘀咕，搞得好像平时他真的虐待他了一样。

郁枫摇摇头，“你先说吧。”

“啊，其实就是……”顾延林本想一口气说出来，结果望着对方亮晶晶的眼睛，忽然就怎么都说不出来了。他能说什么呢，说你对我太好了，别对我这么好，不然我心里有负担，这听上去可太特么不像人话了，也太特么得了便宜还卖乖了。

于是那句话绕了个弯，转头变成了:“就是……周末要不要去看电影？”

郁枫:“……”

顾延林说完就自觉傻逼，很没面子地低了头把虾放进嘴里，果然有些冷了，蘸了酱直接从舌头冷到胃里。

“你就是说这个啊，我还以为什么呢。”郁枫笑起来，“当然要去，这还是你头一次约我呢。”

这下顾延林不淡定了，“头一次……吗？”我天，谈恋爱快半年了他居然没有主动约过男朋友？这……确实该打。

郁枫看他表情不对劲赶紧找补，“不是，不是头一次，以前也约过的。”

顾延林才不信他，一时有些郁愤，这样看来骆宇没说错，他确实没回报到点子上，也难怪郁枫没安全感。

只是他也确实想不到那么多，以前都是郁枫主动，他也就顺水推舟，只是不拒绝罢了，反正结果都一样。他大概还真没想过什么时候主动约一次约会，毕竟他工作比郁枫忙。

他不禁开始发问，郁枫到底喜欢他什么啊？

明明他这么不开窍，又这么情感淡薄……抬眼看了眼还在尽职尽责给他剥虾的男友，加了一条:还懒惰成性。于是越发觉得郁枫可能眼光有点问题。

洗碗时郁枫抢着做，被顾延林以“你饭都做了碗当然我洗”拒绝了，废话，郁枫都这样了，他怎么可能心安理得到一边去玩手机啊。

郁枫没找到事情做，就在旁边眼巴巴地看他洗碗，洗着洗着就从背后抱住他，把人抱得一激灵，“真好。”他说。

顾延林刚开始有些僵硬，后面看郁枫看起来发自内心地开心就随他去了，只是少年人年轻的躯体热烘烘的，抱久了他就有点热了，只好差使对方去把垃圾扔了。

郁枫提着垃圾下楼时站在玄关等了一等，正好等到顾延林擦干了手从厨房出来，他就开了口，极轻地问道，“今天晚上，我可不可以留下来？”

像极了他们第一次接吻，郁枫也是望着他的眼睛，复又将目光落在他的唇上，诚恳又小心翼翼地发问，“我可不可以亲你？”那时他啼笑皆非，觉得小孩儿胆子太小，他就耐着心说，我们都是情侣了，当然可以亲。他那个时候没意识到，其实郁枫只是太喜欢他，所以每一个举动，都生怕冒犯了他。

只是如今形势不同，闻言顾延林一愣，条件反射就想拒绝，虽然说留宿这个事儿发生在谈恋爱快半年的情侣间几乎算不上事儿，但今天是工作日，明天也是工作日，他家离郁枫大学远，很不方便。

可是望着对方带着希冀的眼睛，又想起骆宇那句“回报爱”，鬼使神差地，顾延林就答应了。

算了，大不了明天早点起来先送郁枫去上学。顾延林在沙发上坐下，心里不知怎的为这两个人的夜晚有些紧张起来。

他从小情感淡薄，不是没有原因的。他父母离婚的早，而且两个人还年轻，都很不愿意顾延林这个拖油瓶拖住他们寻找第二春的脚步，于是顾延林在爷爷奶奶家长大，爷爷奶奶年事已高，有时候并不能很好的照顾他，于是他的寄宿地辗转过几个亲戚家，一会儿是小姑，一会儿是舅舅。

人家不同，氛围也不同，顾延林思前想后，觉得不同的寄宿地只有一个共同点，大概他们都很不喜欢拖油瓶。

所以顾延林从小就明白一个道理:凡事靠自己。

他早熟，而且聪明，学习上没让人操过心，高考完就搬出来自己住，自己打工赚学费，不靠别人资助。加上他大学专业不错，运气也还成，一毕业就找到好工作，又比别人能多吃苦不怕累，勤勤恳恳地步步高升，现在倒也做到了有房有车吃穿不愁的地步。

只是事业上的有成大概也造成他情感上的缺失，骆宇说过他似乎对感情不开窍，那时候他还嗤之以鼻，觉得自己只是亲情淡薄而已，明明友情经营得很不错，现在却有点明白了。

啧，要不然他在紧张个什么劲儿？

顾延林环视一圈，竟想着要不要去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藏起来不给人看的……

毕竟虽然是谈恋爱，彼此也见过对方的朋友，但其实并没有真正完全介入到对方不含一丝隐私的生活。但顾延林今天留郁枫住，就意味着以后还会有很多的时刻，郁枫会完全参观他的领地，窥探到他从前不为人知的秘密。

虽然顾延林觉得自己没什么秘密值得窥探，但这种被人占领的滋味儿还是不太好受，尤其是在他这么一个很有领地意识的人面前。

也不怪他领地意识这么强，毕竟谁要是经历过寄人篱下，大概都会明白:只有自己家才是自己家。

正当顾延林觉得再想下去他就会后悔刚才的决定时郁枫回来了，一见他便笑，眉眼都带着活泼的生气，“刚才碰到一对夫妻遛狗，就聊了两句。”

是在解释他为什么这么久才回来，可惜顾延林沉浸在自己的思索里，其实压根没注意到他去了多久。

郁枫看他神色恹恹，好像不怎么高兴，也联想到是不是自己的要求有些越界了，就轻轻走过去在顾延林身边坐下。

顾延林下意识看了他一眼，就听郁枫问:“你是不是不想我留下？我也可以回学校的。”那样子仿佛只要他顾延林一声令下，他就能站起来拿起书包直接走人，绝不碍他的眼。

只是顾延林看了眼时间，现在都十点多了，到底有些晚了，也就不忍心他奔波，可是面子上过不去，只好说:“你们大学不是也有宵禁吗，现在你赶回去也来不及了吧。”

郁枫听出他的言下之意，知道他是同意了，就扬起一个大大的笑。顾延林看着他的笑容，一时也没了想法。

管他呢，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但显然没那么简单。

顾延林洗了澡躺在床上正翻开书，门就被敲响。他有些心累地说了声请进，就看郁枫眼巴巴地站在门口，穿着他给他准备的睡衣，特意挑了他喜欢的海贼王，在柔和的光线下看起来暖乎乎的。

“我能不能……跟你一起睡啊？”二十岁的年轻人语不惊人死不休。

顾延林手一抖，没完全翻开的书啪叽一声合上了，在这寂静的夜里几乎显得有些突兀。

他很想说，郁枫，你这是得寸进尺啊。

可是晚饭时那句令人难以下咽的话始终梗在他心头，他没忘记骆宇说他回报错了地方，也就更加谨慎地对待男朋友的要求。

是不是其实他应该这样回报，是不是这样回报的才算是爱？

他忍不住觉得，谈恋爱真是太麻烦了。

“可以，只要你不嫌热。”结果最后还是妥协了，反正他也不怕郁枫做什么，量对方也没这个胆，只是睡觉而已。

郁枫兴奋地跑去客房拿了枕头，一下子跳上床，不客气地拉开被角躺了下来，还拍拍他的腿，示意他赶紧躺下来睡觉。

顾延林眼角抽了抽，觉得可能自己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但是郁枫躺在身边他要是还看的进去书才怪了，于是只好放了书关了灯，也躺下来。

这时郁枫忽然往他被窝里的手里塞了一个东西，顾延林眉毛一挑，才发现那东西暖烘烘的，像是个热水袋。

“你哪儿来的热水袋，我家里可没有这玩意儿。”他忍不住问道。

郁枫往他那边拱了拱，抬手抚上他拿着热水袋的手，安抚似的捏了捏，又嘿嘿一笑，“我刚才没说完，其实我去扔垃圾的时候还去超市了一趟。不是骗你哦。”

顾延林没了脾气，只好提醒:“郁枫同学，现在都快六月了，快入夏了你知道吗？”

郁枫才不管那些，把热水袋往他那边推了推，跟小猫拱食一样，“但是这几天有点降温好吗，你又一年四季手脚冰凉，我可不想睡着睡着一只脚把我冰醒。”

顾延林:“……”

到底是谁非要跟他一起睡啊？

不过郁枫显然太了解他了，果然这样一说顾延林就不再说话了，安安分分揣着热水袋发呆。

郁枫试探地搂上来时他没有拒绝，最后演变成郁枫几乎是侧着身抱着他睡觉。

顾延林完全没有睡意，白天的事萦绕在心头，身边又有一个热源，身体是暖和了，心却烫的发疼。

郁枫显然有些累了，又抱着心爱的人，心情一放松迷迷糊糊就要睡，突然真的被顾延林一脚丫子冰醒了:“郁枫同学，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

郁枫有些哭笑不得，不知道为什么今天顾延林这么热衷也这么主动，不过他到底是开心的，就嗯了一声，“你问吧。”

“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啊？”顾延林纠结半晌，到底还是选择了直接发问。

他们在一起得挺顺理成章，郁枫表白，他也觉得这人挺不错挺有好感的，就答应了，一相处发觉合拍，对方又对他那么好，处着处着就过了半年，他还真没问过郁枫喜欢他什么。

他回忆起为数不多的两个前任，都是女生，也是她们主动表白他答应，然后在一起，好像也没这么麻烦，他也没想过要问这个问题。大概因为对方是女生，所以顾延林担任起男人的责任，照顾她们比较多，也就从来不觉得有什么值得或是需要问的。

只是郁枫不同，他是个和他一样的男人，虽然年纪小一点，可是行事成熟，而且对他这么好……按理来说，根本不依赖他，也不需要他，真不知道喜欢他什么，又是为什么要跟他在一起。

他这边没想出结果，那边郁枫闻言，险些没笑出声，“顾延林，你不会一晚上都在想这个吧？”

顾延林有些想翻白眼，又想着不跟小屁孩计较，算了算了，就听郁枫含着笑意的声音沉沉的响在他耳侧，他本来就是搞乐队的，嗓音天生有优势，他几乎半边耳朵都给人整麻了——“喜欢你什么啊？唔，我也不知道啊……大概喜欢给你做饭，喜欢看你洗碗，喜欢抱着你睡觉吧。”

这算什么回答？顾延林气得想笑，真想问问郁枫是不是语文不太好，概念都能搞错，可是那回答又确实动听，而且软糯，所以他什么话也不能骂，只能嘀咕一句，“小屁孩儿就是油嘴滑舌。”

“不是小屁孩儿，也不是油嘴滑舌。”郁枫忽然反驳他，语气认真起来，“我说的话都是真心话。我是真的很喜欢你。”

顾延林招架不住，只觉得脸皮厚如他，都被少年人干净又热诚的言语搞得有些羞赧，只好缴械投降:“行吧行吧我知道了，赶快睡觉，明天早点起来我开车送你去学校。”

“好。”郁枫又笑，尾音都带着满足。这回两个人都安静下来不再动弹，他很快沉沉睡去了。

徒留顾延林被那一番情真意切的剖白搞得内心七上八下，又为自己长期的不主动感到愧疚，过了很久才进入梦乡。

如果他有心把那番话说给骆宇听，后者一定会骂他傻，这都听不出来——

“他是想跟你过日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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