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3-10-06 来源：废文 分类：现代 作者：行僵就木 主角：谢庭柯 沈木河
索图的冬天夜晚黑得很早，夜晚安静无声，四周刮着风吹得草野和河岸莎莎作响，阿木尔和柯布在河边挖土坑的时候，四周已经快要全黑了。
那群人一走，阿木尔就飞过去找阿爸和额吉。阿爸是被打穿了脑袋，额吉的胸口从背后被子弹击穿，都已经没有了意识，再不能回答阿木尔的问题了，阿木尔不停地去摸阿爸和额吉的脸和手，一声一声喊得越来越小，语不成言，
他在草原上长到十四岁，从来没有想过有这一天，阿爸总是让他学打猎和骑马，额吉总是责备他不好好打理自己的头发，他从来没有想过有这么一天，他总以为自己会就这样长大，然后一辈子生长在草原。
阿木尔找额吉和阿爸的时候，柯布在一边找到受惊乱跑的老鹿，取出治伤的药止了血，从阿爸和额吉出事到现在，他没有流一滴眼泪，只是望着快要天黑的镇子深处。
等阿木尔哭累了，他就找到铲子锄头，在河边挖土坑，游牧的人死去并不是和南方一样要落叶归根，最好的地方是在河水边和草原下，受长生天的庇护。
“阿木尔，葬好了阿爹额吉，我们要快点回去找额么格。”
阿木尔像是才反应过来，大梦初醒一般，点点头站起来，和柯布一起挖，这条小河是克鲁伦河的支流，冬月冰封，看不见缓缓流淌的春日景色，岸边草深却枯黄，四周一片寂静萧瑟，只有阿木尔和柯布挥舞铲子的声音。
“柯布，我想回家。”
一声不吭的阿木尔在看着阿爸和额吉被羊皮裹着，和仅剩没被抢走的财物一起放在土坑里时，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他的声音不再是小孩子的样子，沙哑地让人认不出，站在冬日的寒风脸色十分苍白。
柯布没有说话，等埋完土，他把枯黄的草铺在上面，又搬来四周的木头遮住，做完这一切，他才走向阿木尔，阿木尔看到他的手臂因为动作又渗出血来。
走到阿木尔面前，他才抬起好的那只手，把矮上半个头的阿木尔抱在怀里。
“阿哈（哥哥），我想回家。”
阿木尔紧紧抱住柯布，以前年纪小，除了第一次见柯布就没喊过阿哈，这是他第二次喊，而尾音已经不成样子，泪水打湿柯布还泛着血腥气的衣袍，他一边摸了摸阿木尔的脑袋，一边理着阿木尔的头巾。
“等杀了那个洋人，阿哈就带你回科不多，”柯布用没沾血的袖子擦了擦阿木尔的脸，“阿木尔先回去找额么格。”
“柯布你要去杀他？我也要去！我也要杀了他！”
“他杀了额吉和阿爸，不应该就这样活着。”四周夜色里，柯布的嗓音格外清晰低沉，额吉和阿爸待他像亲生儿子一般，他怎么不可能不伤心。
只是自他被亲生父母卖了的那一刻，他就明白世界上没有什么是永久的，他的心里扎着一根不安的刺，而这个刺好不容易被抚平，又被人拔出来，又狠狠地刺了他。
他握着那把半路上被扔掉的猎枪，“阿木尔，你先回去找额么格，我很快就回来找你们。”
阿木尔十分用力地摇头拒绝：“你的手还受伤了，我和你一起去！放心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也要杀了那个洋人！他害了阿爸和额吉！”
以往在草原打猎的时候，柯布总是让阿木尔断后，他没有柯布厉害，也没有柯布谨慎，但是这次他不走，怎么样都不走，柯布本来想劝他，一低头看见阿木尔死死抓着他的衣角，便松了口。
阿木尔很害怕，他害怕柯布也会不见了。
两个人约定好，一切都听柯布的。等镇子上的所有的光都熄灭了，他们就去找那个洋人，那个洋人走的时候已经很晚，索图离巴尔鲁和巴让都很远要翻几个山丘，所以他很可能就在阿勒父亲的屋子里休息。柯布的夜晚视力很好，经常在晚上捕兔子和老鼠，可以找到那个人并杀掉。而阿木尔负责查看四周有没有人经过。
于是阿木尔和柯布走到靠近阿勒父亲屋子的一处杂物旁坐下等待，阿木尔给柯布包住手臂，但是他的技巧很不好，在以前他只给小羊包过伤口。
阿木尔以往总是最喜欢絮絮叨叨的那一个，而此时却并没有问什么，很认真的看着柯布的伤口，他没再哭。
柯布用好的那只手撕下一块馕饼，递给阿木尔，自己也吃下一口。
“柯布，为什么会这样？我们都没有见过他们？”终于，阿木尔开口道。
“而且，”阿木尔把包好的手轻轻地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可是他和我们一样，都是人，羊不会杀羊。”
“但是他们认为自己是狼，”柯布擦阿木尔包扎时衣袖上沾上的血，“阿木尔，人和草原上的动物不一样。”
人比草原上的动物凶狠得多，残忍得多，无情得多。
忽然背后阿勒父亲屋子的光忽然熄灭了，四周彻底黑下来，柯布牵着阿木尔的手站起来，一步步翻过栅栏来到窗口。
阿木尔背过身，紧张不已地观察四周，听着背后柯布用刀划开窗户的声音，他一紧张就会忍不住咬指甲，此时怕声音太大只能不断地掐自己的手。
在一阵非常难熬的时间过去之后，背后的柯布不再划窗户，而是开始拔枪对准，就在阿木尔紧张地咬手的时候，柯布忽然把枪放下了。
“阿勒。”他低低地说。
阿木尔回过头，屋子里果然是阿勒那张苍白的脸，阿勒走到窗前：“柯布，我知道你叫柯布，你是不是要杀那个洋人老爷！我知道他在哪！我带你去你别杀我！”
他也看到了阿木尔，显然也知道阿木尔的名字：“阿木尔，不是我害的你们的额吉和阿爸！我的阿爸也死了！那个洋人！他！他侮辱了我的阿娘！”
说到这里，阿勒终于奔溃，跪在地上哭泣，柯布让他小声一点不要吵醒别人，他就从窗户里爬出来，跪向柯布：“只要你杀了洋鬼子！我以后都听你的！你让我死我都不多说一句！”
说完，他砰砰砰地猛地磕了五个响头，冬天的土地都被冻得很硬，等他抬起头来额头已经一片乌紫，“我阿娘今天上吊死了，阿爹也被洋鬼子害了，我没有别的亲人了，只要你肯杀洋鬼子，我就是你的弟弟和仆从！我对长生天发誓！”
阿木尔心软，听完这么多话已经慢慢相信阿勒了，柯布却摇头，当做没有听见一般：“你带我去找那个洋人，杀了再说。”
阿勒不住地点头，擦了眼泪站起来，带着柯布和阿木尔往一条小道走去，一路上的人家都没有亮灯，阿勒说这里的人很多都跑了，他爹和他本来准备今天买了羊毛就走，没想到那个洋鬼子不放过他们，硬要他和他爹去巴让做工，他爹不肯就被杀死了，那些洋鬼子来了四五个月，杀了很多人，把空了的房屋都搜空，路上的杂物木头都是这些人搬不走扔掉的。
“也有人想要杀掉他们，很多洋鬼子都有枪和刀，大多数都在巴让镇，巴尔鲁被他们弄没之后，索图也遭难了，很多人去杀他们，都死了，那些洋鬼子把抓住的人绑到河边，冰面上打个洞把人扔下去又用木头盖上，人就在里面活活冻死！”
“我们的武器都没了，没有人可以再去杀他们，只要杀了那个人！我什么都愿意！”
“他们为什么要杀那么多人？”阿木尔问。
“不知道，大概他们喜欢杀人吧，一群畜——”
一句脏话还没骂出声，柯布给了个“闭嘴”的眼神，一瞬间阿勒和阿木尔都消了声，紧张地看着四周，阿勒睁大眼睛，指着前面一座河边的木屋，朝柯布点点头。
那就是那个洋人的屋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