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那个坏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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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近日灵山下不太平。

我左手持着把翠竹花纹的油纸伞,另一只手上还握着一只暗紫色令牌法器。

其实我很讨厌雨日,更讨厌此时风吹过带起的毛毛细雨落在我的眼睑上。这雨细细绵绵地下了好几日,灵山下的林子里更是一脚一个泥印子。此次下山匆忙,我穿着灵山长老服饰的暗纹素衣,淡色衣摆上显得星星点点的泥水更加显眼了。

我素来有洁癖极其喜爱干净,从小到大在灵山上师尊和师兄师叔们总是惯着我的,也是给养出了一个漂亮的娇纵的人。这不怪我。

我尽可能的不去在意衣裳,但又是一滴雨,打在了眼角。

我忍无可忍。

我悄悄地向四周瞄了瞄,轻声念了一句口诀,油纸伞颤颤巍巍地飘起来,再腾出左手找到自己绣了三天的梨花帕子,认真地擦拭挽魂令上的凸起和纹路后又轻放回了袖中。

我呢,在山上总是很无聊,练剑会让我手腕上的旧伤很痛,口诀什么的法书我早在十岁便认真的学完了,山中的藏书阁尽是些无聊的古板书。于是我平日的爱好就只有泡泡温泉和绣些零七八碎的小玩意,这块梨花帕子便是我自己在山中闲时绣的。

唉,我思及此,又叹了一口气。若是往常的梅雨天,我应当正歇在我的贵妃榻上,吃着洗净的青提看师姐练剑。

思绪又飘回灵山上了,我许久不下山收魂压鬼,倒是被养得更娇贵了。

我提起手帕的一角擦干眼角的水珠,摘掉随着风飘到发顶的竹叶。

“美人姐姐,你是天上来的仙女吗?”

什么人!

我迅速抽出背上的醉清剑,身体先行一步按照记忆使出剑法,在看清来者后急停,但剑气还是划破了来人脖颈,留下浅浅的一道红痕。剑气散在那人的颈处。

是我疏忽了。

在山上被养的太好,甚至忘记在外要留一道护身诀了。我完全沉浸在擦拭令牌和脸蛋中,竟未曾留意过身边。

“你是何人?”

我凛起声音,仍旧把剑停在那人的脖子边。

一个看着十五六岁的少年蹲在我的脚边,他没有打伞浑身湿漉漉的,头发因为雨水而卷卷的趴着。身上穿着一件比他身形大出好多的深蓝色外衣,很旧了。

“美人姐姐,你是天上来的神仙吧。”

少年又重复了一句,他非但不怕耳下的剑会立刻让他的脑袋落地,反而还向着我拱了一步,伸手就在我的素衣留下一个泥手印。

“……”

一个完整的深棕色手印印在我的外袍上。

林中的空气都静了。

我快晕倒了。

“你……陪我衣裳!”

我呼吸一滞正要发火,忽然身下一紧,少年又拽上了我的外袍。

“你松手!”

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抬剑作势要砍。

少年依旧不松手,他的眼睛睁得又大又圆,雨水顺着他眉心滑下。

我忽的想起了小时候师尊送我的那只棕色小狗,最是闹腾,整日在山中搞破坏,但最会跟我装乖,我护着它,所以小狗总是把师尊和师兄们气的七窍生烟又拿它没有办法。

刺啦一声,剑还是挥下去了,不然我都举起来了总没有放下的道理吧。

少年握着的那块衣角整齐的落下来了。

“你是谁?你把我的外袍弄坏了。”

我轻蹙起眉,又拿出来了我的那块梨花手帕仔细地擦拭我的剑。

“对不起,那你带我走,我给你缝好。”

少年两只手捧着那块脏兮兮的布料,满不在乎我语气里的故意和娇纵,盯着我的眼角认错。

“你算盘打的倒是不错,哼。”

我重新把剑插回剑鞘中,冷哼一声。

“脏兮兮的,离我远些好了。”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我讲话从没语气这么硬过,少年看着年纪不大,好像有没有恶意,我这么讲话倒真的会伤他心吧。

我思来想去觉得不妥,又久久没听到回音,但我又有些挂不住,于是我轻轻地拂了一个眼神过去却看到少年的嘴角快要咧到后脑勺了。

“仙君仙君,你心软啦?”

砰砰的,我平生头一次感受到恼火到心脏快速跳动的感觉,甚至练三天剑法都没有如此。

我气恼自己真是不该多想,这明明就是一个不要脸皮的小家伙。

少年笑的更肆无忌惮,他站起身双手狠狠在两侧蹭过又吹了吹,跳起来抓住我旁边飘着的油纸伞。

“我给师尊打伞。”

我头一次见如此无耻的小孩,眼底是又气又惊,脱口而出的话却还是很软。

“谁说要做你师尊了!”

我拂袖一挥转身往深处走去。

少年还站在原地嘻嘻的笑着,我走了几步感受到雨点又落在眼角了,才猛然想起我的伞还在他的手上。

我像是一只被人抓住尾巴的猫,炸着毛平生头一次呲牙咧嘴不顾形象的大喊:

“还不快点跟上!我的头发被淋湿了!”

少年哈哈大笑随即快步跟上了我,稳稳地把伞撑在我头顶,雨落在了他的左肩上。

我看着水晕开成一朵朵更深的花,无意识地张口。

“你……靠近点。”

话一出口我又后悔了。我不愿承认我在关心他,也不愿意承认被他落了下风,内心里疯狂地给自己找补,他落了雨要是生病了,就更麻烦了。

毕竟我是个很怕麻烦的人。

回灵山的路上小孩终于告诉我他叫谢暙,我问他是春日的春字吗,他笑了说不是,是日春的暙。

我头一次见这个字,突然想握起笔写在我案上的宣纸上。正巧谢暙一直撑着伞,我两只手无事可做,于是我让他揪下一片叶子盛上几滴雨水,右手玉指匆匆沾湿,摊开左手掌心,一笔一顿的写字。

我不动谢暙就不会向前走。我们两人静立在山道中央,他看我在掌心写字。

“写的如何?”我拿胳膊怼他。

谢暙不说话,只是盯着我指尖划过的皮肤。我也不管他,自顾自讲下去。

“我幼时很聪明,尤其在法术上天赋异禀,旁的师叔见了总要夸一句我优秀,连带着我师尊脸上都沾光。”

山道上行人很多,来来往往,因为灵山很大,而我的家在其中一座峰上。

“唯独我不爱写字,因为我研墨写字时总会弄的满身墨水,脸变得跟个花猫一样。”

谢暙不盯着我的掌心了,又转而盯着我左眼下的小痣。

“我爱干净,还娇气,墨水一次洗不净,所以我第二日上课练剑时有人笑我,我就哭。”

我想起了那段日子,我8岁时初上灵山,被师祖捡了回来又丢给了我师尊。

“不娇气。”

……

我以为谢暙没有在听我讲话,因为像他那么专注的神情只有在我听师尊讲书走神时才会出现。

“我说你不娇气,”

谢暙这次加重语气又重复了一遍,“这不能叫娇气,你那么好看,不应该被弄脏的。”

……

我又被他的直白震惊了,他怎么能面不改色还一脸严肃地讲出这么惹人羞的话。

我张口想继续讲,但没发出声音。

好半响我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不要总是乱讲话,要留点脸皮。”

他又嘻嘻的笑了,我气得想拿袖袍甩他。

“总之我不爱写字,是因为会弄脏弄乱。”

我瞪了嬉皮笑脸的某人一眼,继续讲。

“所以我师尊就水在干地上教我写字,”

师尊背着当时小小的我,拿着木棍,一笔一画地告诉我,玄,妙。这是我的名字。

“我的名字没那么多含义,我娘没读过书更不会写字,只是看暙字复杂好看罢了。”

我们俩的视线撞在了一起。

“小时候她一直叫我谢儿,因为我爹姓谢,她不认暙更不知道怎么读,直到一位道长路过才告诉她念chun。”

那你娘……

我犹豫着不知道如何开口,谢暙却看出来我的顾虑,抢我一步说:

“我爹不要我们,我娘上月染病去世了。”

他平淡着看着我,但语速却飞快。

“你能带我走吗,没人要我。我给你当徒弟,我保护你。”

我低头看到了他的手举在我身前,想要拉着我的衣袖,手上细微的伤口因为淋雨而有些泛白,指尖黑黑的。

唉,

“既然你要保护我,我可以带你走……”

谢暙又像先前那样盯着我,作势要往我身上扑,他好像一只狼犬,眼冒红光要扑向猎物。

我想到了他黑乎乎的手,又旧又湿的衣服。顿时一阵恶寒,他与我的距离越来越近,我连忙用剑柄抵在他胸口。

“脏小狗,你不干净。”

小狗二字仿佛打通了谢暙的任督二脉,我望不见他的眼底,深色的瞳孔像深渊一样把我往里面吸。

“至于拜师……我不是个好人选”

我退一步转过身向前走。雨已经停了。

“待到远亭峰上见过各位仙友后,再做决定罢。”

……

“还不快跟上?”

我没回头但忍不住催促谢暙,这个笨的,到底走不走?

急促的脚步声跟了上来,我抬脚刚要迈出去,腰间一顿,力把我往后扯。

“我不要,我就要你,师尊。”

我僵硬地扭过头,看见谢暙突然蹲下,他手抹了好几下衣裳但还是没擦干净黑黑的手指。然后他拉起我的手,郑重其事却轻轻地在我的食指指尖落下一个吻。

“汪。”

谢暙上山已有两月有余了,我带着他回到山上的那天掌门师兄来迎我。

说起来我此次时隔三年下山是为了镇压灵山下作祟的鬼魂,掌门师兄带着这个任务、我的醉清剑、油纸伞和我的挽魂令一起把我推出了山门,他说要让我振作,不然师尊教的法术都要忘光了。

其实自从师尊仙去后,我便时常提不起精神,因为师尊走了,也带走了我唯一倾诉的欲望和可能。我每日闷闷不乐地窝在我的梨院里,陷在回忆里。

师尊一共有三位弟子,我、掌门师兄还有师姐。我8岁上山时师兄早已过了弱冠之年,每日代师尊处理事务忙的恨不得把剑黏在脚底,干什么都得御剑飞行。而师姐也刚刚及笄,与其他师叔的弟子情投意合。更没有什么空闲愿意管我这个小毛孩。

所以我与师尊最亲了。幼时我被师尊养刁了,若是让我有任何丁点儿的不满,我便要大哭大闹搅得灵山不得安宁。

弱冠后我鲜少哭了,与幼时要将凡事全部发泄的性格不同,我学会了压在心底和接受。我只会向师尊倾诉也接受了他一步步衰老的现实。

师尊走后,我很少有情绪浮动,所以掌门师兄对于我收了个弟子很是惊讶。

我没说什么,这些日子把谢暙晾在了梨院西边的宅子里。

谢暙很乖,是会照顾人的。

他两天就摸准了我的作息,于是从第三天起我睁眼便能看到他站在我的床边,眼神贴在我眼下的痣上,两手端着一盆温水,候着我起床洗漱。

晚些时候,谢暙又会准时出现在我屋子门口,伺候我更衣然后泡浴。

前几年掌门师兄在梨院旁给我专门修了一块浴池,我就不喜出门了,皮肤捂的比摸了脂粉还要白净些,又因我喜欢泡浴,肌肤润滑细嫩,师姐总夸张地说我的皮肤吹弹可破,不知怎么传到了山下,谣言我比女子还要貌美。

我发现谢暙的眼神从没离开过我的指尖、我的肌肤。但他却不敢直视我的眼睛。

……

两月后的一日清晨,我洗漱完,叫住了要迈出门的谢暙。

“午饭后,到明净台等我。”

这两月以来谢暙不提,好像心甘情愿的伺候我起居,但这不应该。

他选择了我作为他的师尊,那我就要教他一些他自己感悟不到的东西。我不确定我能给他什么,教会他什么。我无法像师尊那样,因为我对于这世间也有太多不懂。

但我怕谢暙后悔,我怕他在日后的平静中被突然的思绪打碎,后悔当初为什么选择了我。

……

今日立秋天气很好,万里无云。

我覆手立在明净台边,脚边就是万丈悬崖,太阳压的很近,有点刺眼。

谢暙还没来,我有些无聊发着呆,眼神虚无缥缈望着远方。

忽然有人极大力地从后拥住我又把我往后拖。

我想出手,但感觉到了谢暙急躁的气息。

“你在做什么?!”谢暙扒开了我的双手,左手颤抖着握着我的肩膀,右手摁在我的眼角,划过长长的睫毛。

好痒,我控制不住的快速眨眼。

谢暙语调更颤抖,话都要讲不好了。

“别哭、别哭。师尊,你别离开我。”

啊,原来他以为我要离开,我不会的。但我哭了吗?

谢暙一把把我拽来,紧紧的抱住我,像是要把我揉进他的骨血里。

“师尊……”

唉,患得患失的,像只离开主人就活不了的小狗。

他联想到哪里去了,这孩子。

我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也不挣扎仍由他抱着我,抬手揉了揉他毛茸茸的后脑勺。

“师尊没想不开,真的。我在思考该教你什么。”

谢暙闻言又把脑袋拱在我的颈窝,我最怕痒了,受不住了连忙抓住他的衣领往外扯了扯。

“痒,别闹了,该教你剑法了。”

谢暙果然不动了,在我以为他是不是睡着了的时候,谢暙一脑袋猛地扎进我颈窝,深吸一大口气,立马松开抓着我的手,退了出来。

“嘶……”

我不用看就知道,颈窝肯定又红了。

明明初见时他那么会跟我装乖,现在反而暴露出本性,索性不装了是吧。

我气死了,抬手拍了一把他脑袋。

“快点跟我走,给你选剑去。”

谢暙走得四仰八叉,心情好极了。我听见他小声笑了一声,我刚要发作,问他是不是在笑我。谢暙几天不到就摸清楚了我的性格,他连忙抓紧我微微抬起的手,从腰上解下来一块白脂玉塞在我手心,然后他厚厚的两只大手温暖地裹住了我的软乎的小白胖手。

“师尊,我的所有都是你的。”

他低下头,我眼睛瞪得很圆,直到我的指尖传来一个轻轻的吻。强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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