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星星会说话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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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强迫性的学习并未让余愿有大的进步。期中考的成绩分发下来,他的政治和历史还是考得一塌糊涂。

章书闻看着成绩单的数字,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但余愿怯怯的神情让他舍不得再出声苛责,末了只温声道:“慢慢来吧。”

余愿紧绷的脸蛋缓缓放松。

王如娟这一次安然接受了余愿的排名。她捧着余愿的脸,神情慈爱又包容,“没关系的,不管考多少分、排多少名,都不要觉得难过,因为妈妈知道愿愿已经很努力了。”

章书闻往后睨一眼,瞧见了余愿半耷拉着的脑袋在听完王如娟的话后慢慢地仰了起来,眼底却还是灰蒙蒙的,像是随时会哭出来,可自始至终都没有眼泪。

章书闻第一次在余愿的脸上看见诸如哀伤的神情,拿笔的指凝滞在半空中,久久无言。

能做的他都尝试过了,他心底很清楚,他无力再帮助余愿提高排名。有些事情也不是努力了就能得到回报,哪怕过程再艰辛、再困难。

章书闻的标准在不觉中放低了。

名列前茅是他对自己的要求,可余愿毕竟只是余愿,大家都做的事情,不一定每个人就该去做。

余愿不一定非得考第一名,不一定非得科科平均,甚至不一定非得力争上游。他只要像王如娟所希望的,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地长大,顺利地从初中毕业,这对余愿来说就已经是一件很了不得的事情了。

至于往后的路要怎么走,那有往后的打算。

如今施加再多的压力,付诸再多的鞭策,除了剥夺余愿的笑容,没有任何效用。

章书闻在王如娟坦然面对余愿原地踏步这件事上学会了合宜的舒散。

补习计划暂且搁置了一段时间。

他不再强迫余愿背诵冗繁的文字,也会在余愿指认大陆板块时报以温润的目光,于是消失的笑意又如滋长的藤蔓一般日渐旺盛,重新爬回到余愿的脸颊。

一场秋雨一场寒。

章雄冒着细密的小雨匆匆忙忙地开门进屋。

王如娟买了菜,正在准备今夜的晚餐,见到章雄讶异道:“今天这么早就下班了?”

章雄喘着粗气,摆手,“小月那儿出了点事,我回来拿跌打酒。”

“出什么事了?”

章雄气得直摇头,“郑智那臭小子学人飙车,在路上把人撞了,自己也摔了,说什么都不肯去医院。”

“把人撞了?”王如娟骇然,“严重吗?”

“还不知道呢,我先过去看看情况,今晚你跟孩子不用等我吃饭了。”

两人的谈话声不小,将房内午睡的章书闻和余愿吵醒。

章书闻凝神听了会,眉头越皱越紧。

郑智自从上技校后,作风越发的恶劣,喝酒打架样样都找上门来。郑伟自己就是块扶不上墙的烂泥,还觉得儿子这样是有男子气概,而章小月性格软弱管不住郑智,出事是迟早的。

余愿迷迷糊糊地打着哈欠,喃喃地喊了声哥哥。

秋日的气息冒着阴冷的寒意,余愿打了个颤,往温暖源章书闻的方向挨了过去。

章书闻轻轻拍了拍身侧之人的背脊,“没事,你继续睡。”

淅淅沥沥的小雨拍打着玻璃窗,有阴风顺着窗底下的缝隙钻了进来。

哐当一下关门声,在王如娟“路上小心”的嘱咐里,章雄冒着雨又出了门。

章书闻安静地趟了会,睡意在这场小雨里荡然无存。

当年母亲生病,他和父亲来到人生地不熟的省城,是姑姑章小月忙前忙后替他们找了房子,又带他们到市里权威的三甲医院寻医问药。章书闻至今都很感激姑姑,因此对章小月遇人不淑越发郁闷。

章家兄妹是苦命人,父母早亡,二人由奶奶带大。章雄初中都没毕业就进入社会,而章小月年纪轻轻就到广城工作,在工厂做流水线女工,十七岁结识了在天桥底下倒卖二手机的郑伟,十八岁就跟人无证同居,还不到二十岁就生下了郑智。

她自个还是个半大孩子,却要承担起一条生命,手足无措不说,偏偏丈夫还是个无能狂躁的甩手掌柜。奶奶突发脑梗去世时,章小月接近临盆,连奶奶的最后一程都没能相送,这是梗在章家兄妹心里的一根刺,至今提起来章雄还是会气恼不已。

苦命人有苦命人的活法,日子还是要照样过下去。

可惜章小月没能下定决心远离烂人,也养不出一个好儿子。郑家靠她每个月六千多的工资维持生计,郑伟心情好就出去跑摩的,一个不痛快就两三天不见人,章小月对此束手无策。

现在郑智撞了人,若是被撞的人家索要赔偿,说不定还得章雄垫底。

章书闻至今都没忘记,母亲病重之际,他去姑姑家,亲耳听见郑伟骂骂咧咧地说:“有那个钱都能再娶几个老婆了,治什么治,不如死了算了。”

不如死了算了——这句话章书闻想原封不动地还给郑伟。

他既厌恶郑伟和郑智,亦觉得章小月可怜又可悲。

章书闻的五官浸在昏暗里,如同窗外的天那般阴沉,有一双手缠上他的手臂,是余愿将他当作取暖源抱住了。

他低眸看着酣睡的余愿,听着房外滋啦的炒菜声,阴暗的想法剥去,心中油然钦佩王如娟有与渣滓割舍的勇气,也欣慰王如娟能养出这样一个乖巧懂事的余愿。

晚上将近十点章雄才回家。

他苦着脸,顾不着湿了的衣服,唉声叹气地坐了下来。

被撞的是个高中生,脑袋缝了五针,左手骨折,那家人要求赔偿五万块钱,不然就要打官司。

章雄愁眉苦脸,“小月家的情况你是知道的,她手中的存款不多,大家亲戚一场,能帮一点是一点。”

王如娟拿干爽的衣服给章雄换上,叹道:“郑智也真是的,什么不学学人家飙车,他才十六岁吧,要再这么下去以后可怎么办?”

“是啊,我也总是跟小月说不能太惯着孩子,郑伟又是个靠不住的.....”

夫妻二人清点了下存款,要拿出近七成的存款才可以填补郑智闯出来的窟窿,这些钱一旦给出去了,其实跟投入大海是没有太大区别的。而家里的开支也不小,两个孩子在私立学校的学费就占了大头,等明年缴了费,相当于这两年白干一场。

王如娟将头发拨到耳后,“我去把饭菜热一热。”

章雄颓然地坐着。

室内一瞬间死寂了下来。

听完全程的章书闻将不锈钢门吱的打开,他沉着脸站在门口,视线直直冲向章雄。

卡在喉咙口的不满就要蹦出来。

为什么要替郑智收拾烂摊子?既然有本事飙车撞人也得有承担后果的准备,赔不起款与他们有什么关系?那家人想要起诉也好,打官司也好,都是郑家的事情,大不了就到所里关上几月半载,也好给郑智一个教训。

就算章小月是父亲的妹妹,郑智的事情也有郑伟去焦头烂额,这个烦恼怎么轮都轮不到章雄的头上?

更别说郑家父子是如何瞧不起他们。

更别说他们初到广城时郑伟的袖手旁观。

更别说母亲病重时郑伟所说的那番毫无人性的话。

再有两个月就是母亲的忌日,难道这些父亲都忘了吗,就非得去做这个好人?

“书闻,”王如娟柔声唤道,“冰箱里还有些鱿鱼,我热了给你当夜宵好吗?”

恍惚间,章书闻仿佛见到了母亲的身影。

他怔愣地和王如娟对视着,女人的神情似水般涌入他的眼底,将深藏其内的痛与恨冲散了。

他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涩声道:“不了,谢谢......阿姨。”

章雄打开桌子坐下来,苦恼地用力搓自己的头皮,无暇去注意章书闻的情绪变化。

章书闻终究没有质问父亲。

这些话说出来只会让他与父亲、让这个家产生矛盾,更何况,他还没有长成到有资格左右章雄的钱要给谁花、要花到什么地方。

章书闻只是有点失望,好像郑伟的所作所为、对母亲的诅咒在章雄那里已经被轻飘飘地掀过,只剩下他一个人困在过去无法释怀。

烂人和烂好人,一字之差,但在某种程度上一样让人郁结。

章书闻悄然将门重新关好。

余愿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兴致勃勃地趴在床上涂鸦,依旧是花哨鲜艳的颜色,不参杂一点黑灰白。

章书闻绕到床尾,上半身躺下来,双腿自然垂在地面,墙上的灯管明晃晃亮着,照得他眼前起了跳跃的白色小点。

余愿将绘本合上,爬到章书闻的身边跪坐着,影子将章书闻给罩了起来。

章书闻眯着眼,顶头的余愿脑袋冒着光,他于混沌的思绪里分出精力,“嗯?”

余愿圆溜溜的黑瞳灵活地转了转,歪了下脑袋,“黑色的哥哥。”

章书闻不解。

余愿抓住他的手,将他半握的五指掰开,拿马克笔他在手心涂涂画画。

章书闻懒得动弹,由着余愿把自己当画布。

不多时,余愿将他的手抬到他眼前,一个圆圈,三道弯弧,组成了一个红色的笑脸。

余愿不明白为什么章书闻会乌云密布,但在用自己的方式请求对方开心起来。

章书闻也果真扯了下唇角,他慢慢将笑脸握严实,像严肃的课堂一般用沉沉声调说:“余愿,永远都不要原谅欺负过自己的人。”

余愿懵懵地眨着眼。

章书闻一把攥住他的手,“记住了吗?”

余愿被抓得腕肉生疼,唇抿住,但还是听话地点头。

哥哥说的话,他都会记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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